第8章 撐腰

那絕色名姬在萬衆矚目中又緩緩上臺,婷婷袅袅,正要唱出聲,臺下一道慵懶低沉的聲音止住了她:“慢着。”

那聲音渺渺沓沓,隔着水汽與夜霧,像是從遠處傳來,清徐蕭肅,似緩緩細雨灑落到在場之人的耳朵裏。

壽星宗親王見自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請來的這位座上賓今晚還是頭一回開尊口,忙不疊問:“廠公,可是有事吩咐?”

臺下之人也靜悄悄地看着,不敢多出聲一句。

殷淮用瓷蓋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半阖着眼皮,神色淡然道:“福親王不必緊張,臣只是忽然想問問董公子的生辰。”

身後響起一片疑惑的議論,齊亦風也不明所以地瞪了董吉一眼,董吉上回見識過殷淮的厲害,閃了閃眼神,不敢扯謊:“平、平平平戌年閏月初八。”

“噢?那——”殷淮眼簾微微掀開,倏然地,眉峰一籠,擡眸看過去,目光沉靜,聲音也沉靜:“陳皇貴妃子元年芳逝,董公子時方兩歲,尚是襁褓幼兒,又是從哪兒看出來臺上這位女子同陳皇貴妃肖像呢?”

場面一靜。

董吉與李尚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去一半。

被帶偏的賓客頓時醍醐灌頂:“是呀!連老夫這個年歲都不曾見過貴妃多少回,他這乳臭未幹的小兒又怎麽會見過!”

“噓……這擺明了是……”

殷淮慢悠悠的腔調并不咄咄逼人,可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睛和森然蕭肅的目光不着痕跡地流連在誰身上,總能讓人背後升起一層毛骨悚然的涼意。

太子臉色極不好看。

殷淮視若無睹,紅殷殷的唇瓣緩緩開合,一派肅容:“本督無意倚老賣老,只不過确實比閣下和殿下虛長幾歲,自小在宮中當差,得見過貴妃天顏幾回。”

“貴妃出身名門,氣質高雅,為人大方得體,風塵女子不及其萬千之一。”

臺下之人紛紛稱是,齊亦風見事情脫離了預計軌道,強忍心中的妒火與不甘,故作寬和一笑:“不過是圖個玩樂罷了,督主怎麽也這般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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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淮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手裏的茶碗不輕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啪嗒”一響,擲地有聲,明顯是不高興了:“玩樂?”

“臣并不這樣以為。”

殷淮面色淡漠肅穆,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幾分青影,眼弧帶着淩厲的線條,透出幾分薄情和銳利。

“惡意品評皇妃折損天家威嚴,乃言行不端。”

“挑釁皇子是尊卑不分、挑撥朝臣乃異心不忠。”

“更進者——”

“李尚與董吉二人分明沒有見過貴妃,卻口口聲聲蠱惑蒙蔽衆人,根本就是別有用心,蓄意謀劃,是為心術不正。”

本來一個說笑的樂子被東廠提督一下子上綱上線到這個程度,在場之人皆不敢言語,都靜悄悄地豎起耳朵等着看戲。

殷淮倒是依舊神色自得适然,鳳眸幽幽一掃,兩手施施然攏在一處:“太子殿下作為儲君,勢必以身作則維護天家尊嚴,撥亂反正,難不成還要包庇這不正不忠不誠的亂臣賊子麽?”

齊輕舟:“……”這黑的說成白的本事看得他目瞪口呆,連剛才委屈的眼淚都不知不覺幹涸了。

不是,掌印他自己本人的名聲就不怎麽好,這時候反倒一臉正氣地斥責別人是不正不忠不誠的亂臣賊子。

齊亦風被他咄咄逼人的質問氣得眉毛幾斤擰成結,礙于他的權勢,忍氣吞聲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問:“那督主是怎麽個意思?”

他浸淫權力争奪多年,不得不敏感地注意到,殷淮這種折不撅的高嶺之花在別人面前都自稱“本督”或“本宮”,只有在他那個傻不拉幾的皇弟面前才會稱“臣”。

而這個世界上,另一個還能讓他稱“臣”的人便是聖上。

殷淮到底是什麽意思?

齊亦風妒火中燒,齊輕舟這個傻傻呆呆只會吃喝玩樂的草包憑什麽入了殷淮這麽精明一個人的青眼。

殷淮這時候反而不急了,院落的月光灑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更顯得鎮定從容,神态譏诮宛如逗鼠之貓,帶着說不出的傲慢與漫不經心。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輕輕吹了一下茶面,又淺淺細酌了一口,待茶香回甘過後才轉過頭,微微俯身,姿态低了半分,顯得恭敬,溫聲問齊輕舟:“七殿下覺得呢?”

“啊?”齊輕舟被他忽然的恭敬亂了方陣。

殷淮肯為他說話他就已是感激不盡,萬萬沒想過還給他這麽大的處置權。

殷淮看他這副呆愣愣的模樣,眼中劃過一絲無奈,方才氣勢洶洶地還以為是只小豹子,沒想到機會一來就軟成了一只小奶貓。

他身形又低了半分,眼裏帶上了點鼓勵的笑意,豐潤漂亮的唇角彎成一個令人信任又依賴的弧度,含着比恭敬更親昵一點的哄誘:“殿下,太子說人随你處置,你想如何可與臣說說。”

齊亦風被氣得眼角發紅,這魔頭分明是在偷換概念,他什麽時候說人随齊輕舟處置了?

可迫于東廠淫威,他又不得不吃這啞巴虧。

齊輕舟直直地望着他,眼裏那種像小動物一樣純淨坦誠的信賴讓殷淮這種殺人如麻麻木不仁的人都禁不住心裏一軟,他細聲道:“我聽掌印的。”

殷淮低頭看他,見他一雙清眸裏慢慢都映着自己,信任又仰賴,仿佛找到庇護一般,不由得一哂,有些愉悅地正了正身子。

面上卻擺足了姿态,垂下長睫,攏了攏月白色大氅,眼底漫出幾分森冷:“既然七殿下信任本督,那就勞煩太子殿下屈尊當衆跟七殿下道個歉吧,另外——”

他眼皮一翻,出言定令的聲音又是另一種殺伐利落的果斷:“丞相公子李尚和董侍郎之子董吉,各一百五十大板。”

徐一親自将兩人拖出去,李尚嘴裏還喊着“太子救命”,齊亦風身處議論之中,自身難保,眼角猙獰,咬牙道:“孤是太子,憑什麽給臣下道歉!”

“這話臣就不愛聽了。”殷淮不為所動,一雙鳳眼狹長而漂亮,神秘莫測卻又勾魂攝魄,冷冷地彎了彎嘴角:“那如此說來,七殿下貴為天家皇子,是聖上心尖上獨一份的珍寵,又憑什麽被他人縱容的走狗牙爪取笑圖樂?”

作者有話說:

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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