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懲罰

江以明是過來取自己的體檢報告。

下午沒別的安排, 他和沈清約在她家附近咖啡館。從醫院過去很快。

他到的時候沈清更準時,已經點好兩杯冰美式。

前幾天沈清加他好友。

如果不是大橘的頭像,他肯定就此忽略過去。

他通過好友申請。那邊說她叫沈清。

自從宴會過後, 江以明不可能不知道沈清和沈倪是姐妹。他控制不住地煩躁, 在被沈倪騙了個徹底之後。

她的姐姐又想做什麽。

在接連收到冷淡回複後,沈清并沒有放棄。

她說的每句話都讓人覺得異常熟悉。不是內容,而是每句話的标點,語氣,總會讓他想起在南山鎮時, 沈倪纏着他時的神态。

江以明面無表情地直接挑破:【你喜歡我?】

沈清那邊輸入又删除, 删除再輸入。

半天回了個表情。

這種事倘若有一點點說錯,女孩子總會毫不遲疑反駁。但她沒有。

江以明在荒謬之餘,似乎抓到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記得與沈清第一次見面, 是忽然被江誠叫去飯局。短暫地待了半小時,摸清江誠目的後, 他煩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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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沈清說的喜歡, 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在那之後沒多久, 他察覺到沈倪突然變得繁忙,态度也變得模棱兩可……

江以明閉眼靠在沙發上。

過往回憶突然變得淩厲又清晰, 每一幕都在腦海中快速飄過。

他突然就想到最難以自洽的一點。

那天家宴,很多人都認識了沈家素來疼愛的小女兒。如果她家庭圓滿,在他面前卻可憐巴巴地說自己是私生女。那她一定調查過他,了解過他的身世。這樣才能精準編出話題,才能成功博得他的關注。

既然了解他, 調查他。

那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天宴會是江家的家宴, 不可能不知道他會出現。想想, 那天晚上小姑娘一臉慌亂地看着他, 對他說:“江醫生,你怎麽在這。”

更湊巧的是,她能精準到他出現的同時,肆無忌憚和薛成俊說她玩膩了。

過于巧合,就不排除是精心設計。

她露出了破綻。

江以明推斷的同時,也有更多無法解釋湧進思緒。他承認,他在極度疲憊和憤怒的情況下,所猜想的一切都是站在為她開脫的立場上。

即便她是個騙子,他還是忍不住上當受騙。

他想知道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再睜眼,他主動給沈清發了一條。

jym:【聊聊嗎,關于你妹妹的事】

***

沈清收到消息第一反應是沈倪闖禍了。

比如因為自己的關系,私底下偷偷打聽或者替她着急做了什麽,惹到對方不快。

沈倪最近确實有些奇怪。

沈清盯着兩杯冰美式胡思亂想,正在發散思維。

咖啡廳風鈴門叮當清響,她等的人就來了。

天氣見涼,他還是單件襯衣,露在外面一截白皙脖頸。

沈清忍不住紅了下臉,主動招招手。

他那雙沉寂的黑眸往這瞥了眼,大步走到面前,朝她點了點頭:“抱歉,我遲到了。”

“……沒事,我也剛到。對了,我不知道你喝什麽,就先點了杯冰美式。他們家的美式很有特色,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再點別的?”

他好像對喝什麽沒要求,淺淡抿了口。

沈清問:“還不錯吧?”

“嗯,是。”

她細心觀察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我妹妹……就是沈倪,她做什麽了?”

江以明來的路上想過怎麽說能減少傷害。

他不擅長處理這些事,靜默過後還是決定全盤托出。

“在說沈倪之前,先說說我。”江以明坦誠道,“我是醫生,這你應該知道。”

“嗯,知道。”

“之前不在京城,并不是像我家裏說的那樣在外留學讀博。我參加了醫院的援鄉計劃,人在外地。”

沈清啊了聲,随後點點頭:“然後呢?”

江以明深看她一眼:“那個地方的名字你應該聽過,是個挺偏遠的小鎮。它很小,叫南山鎮。”

“我聽過。”沈清說,“好巧啊,之前我妹妹——”

話至此,沈清想說的話忽然卡殼。

他說小鎮很小,他說他一直在南山鎮。

而沈倪,也在南山鎮住了一段日子。

沈清張了張嘴,半天才發出聲音:“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在這之前,你和我妹妹就認識了?”

難怪他說要聊聊沈倪的事。

可是,聊什麽呢?

沈清抿了口咖啡,揣摩着心裏快要破口而出的答案。

顯然江以明沒打算同她迂回。

他十指交叉抵在桌面上,脊背微微後靠。

“确實很巧。沈倪是我女朋友。”

江以明看着沈清露出詫異,很快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才說,“确切來說,現在是前女友。”

剛剛消化的訝然又擺到了臉上。

沈清:“啊?”

他用最耐心的語調說着最不耐煩的話:“她單方面甩了我。”

雙方各自陷入沉默。

在确定沈清表情恢複如初,接受了所有信息後,江以明才開口:“所以你能跟我講講她的事嗎。”

“你指什麽?”沈清問。

一杯咖啡的時間,江以明把沈倪告訴過他的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

沈倪對自己的身世很敏感。

據沈清所知,沈倪所有的朋友裏只有薛成俊略知一二。如果不是完全放下戒心,沈倪不會跟別人說自己是私生女的故事。

而顯然,眼前的男人什麽都知道。他在沈倪心裏的地位顯然超越了大多數人的存在。

沈清聽他說完開頭,就選擇了相信。

以她對沈倪的了解,她當然知道沈倪為什麽突然提分手,突然莫名其妙甩了人家。

就因為她這個做姐姐的,湊在她耳邊說了自己的少女心事。

沈倪脾氣向來如此,別人與她争,她必然不讓。

可是這個人是自己。

沈清明白沈倪這麽多年對自己和季容都有說不清的愧疚之情。随她成長,這份感情已經融入骨血。并不是随着身世了然就會淡去的,反而愈加濃烈。

只要她說一聲喜歡,沈倪一定會默不吭聲自己退出。

沈倪是個傻瓜。

她以為感情是可以謙讓的。

她偷偷摸摸做到這個份上。

沈清也會想。

她對江以明是一見鐘情嗎?肯定是的。

是超越姐妹情誼、非要舍棄其一的喜歡嗎?必然不是。優秀的人總是惹人青睐,不是嗎。

如果對象不是沈倪,而是素不相識的其他女性。

她也會很快收起愛慕之心。

喜歡并不是悶頭往前,不講道理的。

沈清重新要了一杯咖啡,把真正發生在沈倪身上的事如數告訴對方。話末,她像提醒自己似的又多加了一句:“小倪就是我妹妹。從始至終都是。”

沈倪的故事并不是以欺騙作為開始。

沈清說完,江以明在心裏松了口氣。

他不是無堅不摧,也怕如果以欺騙開局,他要怎麽接受下去。還好,起碼她與自己想的一樣。

江以明理解了沈倪做出選擇的原因。

她像個小孩,真誠、熱烈、善良。她不知道以什麽方式回報沈清。只要沈清說喜歡,她就會拱手相讓。

可是。

江以明冷下臉,淡聲說:“我不是物品。”

感情是沒辦法相讓的。

“我知道。”沈清很快平靜下來。

在情愫萌動和手足之間,她毫不猶豫選擇後者:“回去我會好好跟她說,她會明白的。”

“是麽。”江以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的唇角揚起微小幅度,但臉色卻完全冷了下來。

這一刻,沈清忽然發現了她無法駕馭住眼前男人最重要的一點。

他看似充滿耐心,看似脾氣溫柔。

但他真正情緒不佳的時候,很考驗對方心态。

如果是她,她或許會在某個冰凍時刻突然放棄吧。

他需要的是像沈倪那樣永遠不會消退的太陽。

沈清默不作聲。

餘光瞥見他的直接搭在咖啡杯上,把玩似的轉了一圈。他問:“你們沈家是打算,以後她犯一次錯就糾正一次,永遠扶着她長大麽。”

沈清不懂:“那不然呢?”

“小孩子脾氣太任性,是需要一點懲罰的。”

沈清離開咖啡廳的時候還在想,所謂的懲罰到底是什麽。她只知道她答應了江以明。這次要讓沈倪自己想通,自己發現錯了,自己走出那一步。

要讓她知道,感情不是物質,沒辦法轉讓。

而沈清,什麽實質性的事都不用做。

只要看着她自我掙紮。

這是江以明所說的,對待壞小孩的辦法。

誰都是掙紮過來的,他也一樣。

沒人能永遠站在她面前,帶着她走路。現在需要她自己走,才能刻進骨血記得深刻。

沈清回頭,看到他已經走得很遠。

男人背影落寞,慢慢消失在道路盡頭。

她可能無法理解這個男人在想什麽。

就像看不透他的冷淡外表一樣。

當然,她也看不到他雲淡風輕說着不乖的小孩要受懲罰時,他自己也在萬分艱難地掙紮。

他臨走之前說,“如果她自己做不到的話,兩個月後我來接她。”

江一汀的手術安排在月底。

不管成功與否,江以明都會陪到最後。

他需要像之前一樣,每天注射動員劑。

他可能會變得憔悴,會需要一段時間恢複。他不想讓沈倪知道這件事。

整個過程對江以明來說沒什麽好怕的,最讓他怕的是沈倪知道後,幫不上忙卻又心疼的樣子。

她可能會抓緊他的手。

但她不會說江醫生,你不要去。

但凡展現出一點點心疼的神情,就會讓他備受煎熬。江以明曾經想過這個場景,他是人,不是取之不盡的血庫。

他怕自己會因她而動搖。

可他不能。

因為他曾經是弟弟,現在是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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