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噩夢

沈倪還沒到非要挂水的程度。

她配完藥到家, 幾分鐘後,沈清也到了。

沈清邊換鞋邊問,“你在家?”

“嗯。”沈倪把嘴裏的藥咽下去, 唇上還叼着口服液的吸管,“剛到家。”

到家後, 沈清的視線似乎一直在滿屋子亂飄,就是沒落到她身上。以至于她壓根沒發現自己在喝藥。

沈倪喝完丢進垃圾桶, “姐,你在看什麽?”

沈清這才擡起眼皮,“哦沒事。我剛在想學校社團的事。”

視線從沈倪身上掃過。

她停了一下,“你鼻子怎麽紅紅的?”

“嗯?”沈倪擡手碰碰鼻尖,“感冒了。”

不僅鼻尖, 連眼眶都是紅的。

沈倪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在回家路上, 看到了正在咖啡廳約會的姐姐和江以明。

他們倆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遠看登對得如畫。

沈倪到此時才有了些許實感。

自己确确實實已經退出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 明明心裏一點都不難過, 就是莫名其妙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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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流感。

流鼻涕還不夠,還要順帶掉點新鮮的。

沈倪沒注意到重新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帶着複雜。

她往沙發上一坐, 大橘就從不知道什麽角落鑽了出來,像個暖水袋一樣拱在旁邊。

手搭上貓腦袋, 它就自動蹭,前後左右無死角。

沈清坐在另一側。

她邊用兩根手指揉搓着大橘的耳朵,邊問:“大橘是你撿的?”

“不是。”沈倪下意識答完, 又啊了一聲:“是。”

她心虛, 眼睛垂得很低。

沈清說:“總覺得大橘長得眼熟。”

“對啊, 那天不說了嗎, 橘貓大概都差不多這樣。”

“我喜歡大橘。”沈清沒頭沒尾地問她,“你會送我養嗎?”

沈倪陷入沉默:“……”

可大橘不是她的啊。

片刻後,她又想,如果姐姐最終和江醫生走到一起。那也……算是給她養了吧?

江醫生不是她的了。

大橘很快也不是了。

她倏地特別難過。

接二連三,要從身邊溜走的東西太多了。

沈倪悶了聲,而後答:“會的。”

她答完,沈清并沒有很高興。

她開始揉大橘另一側的耳朵,說:“可是你不覺得大橘更喜歡你嗎?你如果送我養的話,它會不會不開心。”

大橘會不開心嗎?

大橘不會吧。

沈清總是給它吃罐頭,這是在她這兒嚴格控制的。如果要按照大橘喜歡的标準來說,應該最喜歡的就是季容和沈清了吧。

沈倪搖頭:“它不會不開心。”

“萬一呢?”沈清問。

沈倪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姐,你不是大橘,怎麽知道大橘會不開心?”

這就回到了哲學問題,子非魚。

沈清靠回自己那側,用緩慢的語氣說:“但大橘不是物品啊。先不問結果如何,整件事上你沒問它的意見,替它做決定,它就一定會不開心。”

江以明說要讓她自己掙紮。

可沈清看到她紅着鼻尖,就覺得舍不得,不知不覺借口說了這麽多。

看沈倪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她起身:“算了,沒事。我就突然有感而發。”

這天晚上,沈倪做了夢。

夢裏她還在醫院的走廊盡頭,風吹在臉上是熱的,還帶着小河的水腥氣。

走廊裏等着叫號的病人從診室門口一個一個消失。

最後整片長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左右張望,然後看到樓道裏出現了模糊身影。

樓道光線黯淡,沈倪只知道有誰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看着對方一步步緩緩逼近,而後隔着防火門停在她面前。

最初她看不到對方的臉。

視野範圍內只有一雙筆直長腿裹在西褲下。目光上移,是白襯衣。再往上,她看到了男人緊瘦的下颌線條,薄唇,高鼻梁,神色恹恹的眼,零碎額發。

連做夢都夢到了想見的人。

她好像知道在夢裏似的,大膽朝他伸出手:“江醫生。”

“江醫生?”他平靜地重複着她的話。

“我病了。”她變得委屈起來,“還有,我知道你把我拉黑了。”

因為在夢裏,她更肆無忌憚。

話含在嗓子眼,想像從前每一次一樣伸手去抱他。

可是他更快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沈倪從他臉上看到了厭惡。

原來夢裏也開始讨厭她了啊。

對了,她只是以前的普通鄰居,與他不再有任何關系。

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轉身繼續往樓上走。

整個醫院都空空蕩蕩,沈倪忍住情緒,加緊腳步跟了上去。她站在樓梯口,他比自己高好幾階。

周圍忽然一變,狹窄的樓道變成了上半邊白,下半邊淺綠的構造。

他們忽然就到了南山鎮裏春巷的單元樓。

沈倪終于拉到他的衣角,“江醫生,我們回南山鎮了。”

“是嗎。”他說。

“你看,這不是裏春巷單元樓的樓梯嗎?”她的情緒大起大落,突然高興起來,“我們回來了。”

“回來又能怎麽樣?”

“你忘了嗎,我們在南山鎮的時候——”

我們在南山鎮的時候多好啊。

你住在樓上,我住在樓下。我總纏着你,你也不嫌我煩。一樓的顧爺爺、二樓的大爺大媽、五樓的老奶奶,他們都知道我們在一起。

可是這些話都沒能說出口。

他在一片晦澀中突然俯身,虎口卡在她下颌處。他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摩-挲她的下颌。

食指忽然用力,将她擡高。

“沈倪,你想說的那些,敢跟你姐姐講嗎。”

“……”

“你姐姐要是知道,我們在那裏的

一切,知道我們牽手,擁抱,接吻。你說她會介意嗎。”

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沈倪眼底閃過驚恐,她不敢說話。下颌重重被人掐了一下,他垂下眼,松手:“你太讓我失望了。”

不知什麽時候,大橘出現在牆角。

它弓身蹲着,眼珠子黑黢黢一直盯着她。

沈倪伸手要叫大橘,它先一步起身往樓上跑。到轉彎角時,大橘扭過頭,眯了下眼。它的表情似乎在說同它主人一樣的話。

402門口,除了江以明又多出一道身影。

沈清靠在門框上,溫柔又殘忍地看着她,“小倪,我對你也很失望。”

沈倪猛得驚醒,坐起身。

天沒亮,四周黑黢黢的,好像身處夢中漆黑的樓道。

她趕緊伸手去摸床頭燈。暖橘色光芒忽得被點亮,像一簇螢火,在黑暗中熠熠生輝。沈倪長舒口氣,這才覺得從夢裏回到現實。

她摸了下臉頰,指尖是濕的。

這兩天總是如此。

再也睡不着了。沈倪蜷起腿,雙手環膝,把臉埋了進去。

***

從這場流感結束起,天氣正式涼了下來。

北方的天一涼,氣溫直接逼近零度。再刮一刮寒流,氣溫線跌入谷底。略過秋季,進入全員冷凍期。

天涼之後,沈倪一步也不願意出門。

平時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卧室和小書房。用流月的話說就是拖稿大王真的變了,左右開弓畫兩部還能攢出新一刊手稿。

她在家老不出去,偶爾也幫幫季容的忙。

季容正在提前籌備聖誕晚宴。

恰逢沈應銘和季容結婚二十四周年,二十四這個數字于他們來說具有特別意義。于是今年肉眼可見會辦得更熱鬧。

沈倪幫季容核對邀請函的時候,不可避免看到了邀請江誠阖家的卡片。這段日子,她再也沒能從沈清那裏聽到任何關于江以明的消息。

她不知道是沈清知道了什麽不再同她分享,還是他們之間壓根就沒進展。

盯着這張邀請函,目光似乎穿透小小一張紙片,看到了私底下兩人相處得宜的景象。

“媽,這家人家……最近和我們家來往變多了麽。”無意識問出後,沈倪才反應過來。

季容扭頭看了一眼邀請函,說:“是吧。今年總叫着你爸一起吃飯呢。我們也得回請的。”

“……那姐姐呢?”

“你們小孩子的事,我可不管。”季容笑得柔和,半晌嘆了口氣:“哎,不知不覺你們都這麽大了。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聽季容的語氣,大概就是進行得很順利。

沈倪哦了一聲,沒再說話,繼續埋頭整理邀請函。

快整理好的時候,她突然擡頭問了一句:“我今年聖誕可以不在家過嗎?”

“嗯?要去哪兒玩?和同學嗎?”

沈倪搖頭:“我想回一趟那邊。”

她說的那邊指南山鎮。

這麽多年一直遵從沈婳予的意思,她去世後就埋在南山鎮,不再遷移。現在沈倪知道了,她如果想回去看,季容并沒有阻止的立場。

她頓了頓,只問:“不等學校放假再去嗎?”

“這段時間都沒有課。”

季容妥協:“行吧,你也好久沒出門了。記得早點回來,知道嗎。”

沈倪:“好。”

晚上等沈應銘回來,季容把沈倪要回南山鎮的事說了一遍。沈應銘也沒反對。

上次父女倆吵得不可開交正是他五十歲的宴會上。

他嘆了口氣:“小姑娘估計對家裏辦宴席有了陰影。”

“那怎麽辦。”季容緊張道:“要不然咱們別辦了?”

沈應銘笑:“還把她當小不點兒養呢?讓她出去玩兩天也好。別不是你在鬧小氣了吧,不讓孩子回去看親媽?”

“說什麽胡話。”季容瞪眼。

兩人都同意,沈倪自然而然翹掉聖誕晚宴。

她23號從京城出發,那會兒沈清還在學校上課。

一直到晚上,沈清打算去樓上叫沈倪下來吃飯,季容才告訴她妹妹回了南山鎮。

沈清一個激靈,“她回那邊幹嘛啊?”

“瞧你緊張的。”季容莫名。

“……媽。”沈清長嘆一聲,“我跟您說不清。”

沈清直接往樓上沈倪的房間跑。

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她幾句。

沈倪絕對就是傻子。

她都這麽久沒提江以明了,總不會還不知道意思吧?

跑什麽,毛病!

季容和沈應銘不知情,以為沈倪就是回南山鎮看看沈婳予,最多玩兒兩天就回來。沈清不這麽想,她就怕某個榆木腦袋滿腦子胡思亂想,把自己困在那不回來了。

她小跑上樓,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倪的随身物品。

該帶的幾乎都帶了,衣櫃也空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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