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利艾】【利威爾中心】(1)

作者有話要說: 架空古風。

刺客梗,兄弟

正劇

尚且記得那些個我們還一無所有的年歲裏,冬雪靜靜覆蓋大地,房屋像是孤島一樣的被隔絕在風雪之中,我們守着一個小小的火爐,用一塊補丁斑斑的毯子包裹着自己,依偎着彼此靜靜地看着火光燒灼。

那個時候我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日我們不再是這個樣子那會是什麽樣子。

那個時候我們就是彼此的一切。

【直至白雪消融的薄夏】

利威爾走過冰冷的長廊,在道路盡頭的房門口站着兩個穿着甲胄的佩刀武士,雙目冷凝平直凝視前方,面無表情,手指搭在腰間的刀柄上。

木質廊道在重壓下發出年久失修一般沉啞的吱呀聲,仿佛下一刻就會斷掉一般,庭院中雪片簌簌飄落,假山池塘覆蓋着蓬松卻厚重的白雪,汩汩的流水帶動竹筒水引敲擊石塊的聲響,空曠的回蕩在整片屋舍之間。

房門敞開,竹編垂簾在四周垂下,房屋正中生起火爐,炭火發出柔軟而溫暖的橙紅色光芒,照亮了圍坐在火爐周圍的那些錦衣華服的貴族們肆意張揚的面容。

隔着一扇紙門之後是正在奏樂的娼妓們,或端坐或站立的身影曼妙的投射在單薄的紙紗門面上,如同妩媚的魑魅一般輕柔的扭動,在迷離的燭火之中,在若隐若現的垂簾之間,略帶某種暧昧暗示的顯現。

房屋中坐在首位的男人穿着羽白色的寬袍,大袖和衣擺上用金銀絲線繡織極為美麗繁複的波濤與飛鳥的紋路,他的動作豪放風流,衣袖滑落到手肘,領口敞開,□□出古銅色的健美而結實的肌肉,大手上端着青玉制的酒碗,陳年的佳釀在熱氣中蒸騰出令人暈眩的氣息。

房間裏很熱鬧,貴公子們暢快的喝酒談天,關于朝堂中的一些事,關于紅巷勾欄中的女人,關于這些或者那些的人和事,在這個沒有其他旁人沒有隐藏的危險的地方,他們肆無忌憚,平日裏深深收斂在心靈深處的恣肆被解放,高聲暢談,大口喝酒,弄亂了頭發弄髒了衣服都全無關系,只要他們還在這裏,就不用擔心有其他的事情回來打擾他們的興致。

利威爾站在走廊上看着院外的飄雪,耳中傳來房間裏那些世家貴爵們的酒氣熏熏的聲音。王都的冬季是如此的漫長,雪有時候會下整整一個月,羽毛一樣的雪片就像是那些貴族們從小到大用過的全部的羽絨從天而降,淹沒這個城市,把一切都染成雪白色,把一切貧賤的肮髒的東西都覆蓋在了這層蒼白之下。

一陣寒風拂起,利威爾抖了抖肩膀,将滑落下去的披風拉到肩上,他的手指從腰間的佩刀上撫過,垂在半空的刀穗輕輕地勾了勾他的指頭。

他低下頭握住那枚流蘇穗子,那個刀穗已經非常老舊,時間磨損了它的顏色和形狀,若不是它還挂在利威爾的刀上,或許沒有人會知道那是什麽,只會将它當做垃圾一般的扔掉。

利威爾握着那個破損的流蘇穗子再度擡起頭看向飄飛的大雪,王歷十五年的冬季,他站在王都最尊貴的郡王家的走廊上,面對這場或許又會再一次持續一個月的大雪,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直至紅燭黯滅的隐巷】

十二月十七,王都的銷金窟——紅巷,其中招牌最盛的“蜃”字樓中,雅閣臨水照。

王都最尊貴的郡王在這裏宴請他的門客們。半月前,這位郡王剛剛招攬到了一名來自北地的世家公子,對于這位公子極為看重的郡王立刻在蜃字樓為其設宴款待,并且包下了當時蜃字樓最有名的琴師來為他們奏樂助興。

利威爾奉命帶着一隊武士前去迎接。

他聽過蜃字樓的琴師,傳聞琴師來自極北之地,不僅琴藝卓絕,容貌也驚為天人。蜃字樓對這位琴師極為寶貝縱容,若非是像王都郡王這樣有着極大頭銜的人,平日之中任由琴師随意選擇是否待客。雖說架子擺的極大,但是王都的貴族似乎都很吃這套,即便是被拒絕也毫不在意,就等着哪一天琴師心情愉悅能允許他們做他一次入幕之賓。

琴師住在蜃字樓最內處的閣樓之中。閣樓建立于蜃字樓圍湖正中,沒有任何橋曲路徑,只有小船一只,來往都只能憑借這一只船。閣樓名叫“無栖”,樓如其名。

利威爾在蜃字樓侍從的帶領下上船,剩下的武士只能站在岸邊等待。侍從搖動船槳緩緩向湖中駛去,期間除了木漿劃開水面的聲音,無人開口。

利威爾站在船尾扶着刀柄看着湖中那座高聳的小樓,一只水鳥掠水而起掀翅落在小樓彎翹的飛檐上,檐下挂着的銅鈴铛随風“當啷”一聲,音色冷漠嘶啞。

木船靠岸,侍從踏上水中階梯,利威爾跟随身後走向閣樓正門,門口坐了兩個小孩,侍童打扮,看到他們兩人上岸毫不奇怪。

“是郡王吩咐來接公子的吧。”小孩中的一個站起來說。“公子午睡尚未起身,且請稍等片刻。”

利威爾微微皺眉,還未開口,侍從已經點頭。

“這是自然。”

另一個小孩也站起身走了過來,站在利威爾面前從下到上的打量他。“這位大人面生的很,以前從未在郡王身邊見過。”

利威爾擰眉不知是否應該出聲回應,一旁侍從又笑着代話:“這位是年前剛到郡王府的利威爾統領。”

小孩盈盈一笑,眼神天真爛漫。“統領大人的名字像是北地人。”

利威爾這次不等侍從回答,點了點頭。

小孩笑着轉身回到門口。“早膳時聽姐姐說今日郡王大人将要宴請的賓客也是北地人,正心說恰巧我家公子也是北地出生,沒想到這裏還有位新的統領大人一樣是北地人。”兩個小孩嘻嘻笑成一團。

“王都的北地人難道都湊到郡王大人這裏了嘛……”

利威爾覺得這話有些不對,正欲開口,閣樓裏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

守門的小孩立刻停止嬉鬧,面色周正地沖二人說了句:“公子起身,諸位稍等”,立刻轉身推門而入。還不等利威爾撇清房內景色,木門已牢牢合閉。

或許僅有一盞茶的時間,一個小童推開大門,另一個引着一個穿着素白紗袍頭罩同色鬥笠的人走了出來。從外型上難以判定此人是男是女,身形秀颀,只是太過單薄,冷色的白紗袍裹身更顯得此人削瘦如竹,應該是男子,單從外看來可能僅僅是個少年人。

那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少年,白色短打,短發,精幹利落,雙手斜抱長木盒,應該是奉琴。

侍從看到那人出門,含笑迎上:“今日也勞煩公子。”

“您客氣了。”少年人的聲線清冽如雪水流淌山澗,帶着點不食人間煙火的荒涼冷漠。

利威爾的眼睛在那少年垂紗蒙面的臉上掃過,而後低頭。

那少年卻似被他的眼神驚到一半側首向他,微微躬身。“有勞大人。”

利威爾微怔,心中莫名一亂,快步向前走了兩步踏下石階。

“時間不早了。”他啞聲道。

侍從上船,身後小童引着少年琴師小心上船,奉琴少年跟在身後,安靜地站在船尾。少年在船上落座,從長袍衣擺下伸出纖細蒼白的手指,輕輕扶着船沿。

侍從搖槳離開閣樓,寒風吹過靜止的湖面拉開一片細碎的漣漪,水浪在船邊翻滾出“嘩啦啦”的聲響,利威爾站在船頭向後看,少年琴師被三個孩子圍繞在中間,鬥笠下的臉不知看向何方。

利威爾呼出一口熱氣,在半空騰成白霧,他的手下意識撥弄刀柄上的穗子,覺得手指有些凍僵般的冷硬。

【直至衆聲消弭的酣宴】

郡王對于姍姍來遲的琴師沒有絲毫不滿。正如那侍從的反應一般,利威爾已知曉這裏的人都極是熟悉那琴師的性格。

利威爾和武士們前後護衛着琴師和他的侍從上入雅閣,琴師在被流水和鮮花包圍的側離宴席衆人的地方設有專門的座位,奉琴少年将琴盒放在桌上,捧琴而出,兩位小童站立一旁,服飾琴師淨手,奉琴少年将古琴安放好之後,起身放下四周的竹編攏白紗的垂簾,利威爾站在雅閣一旁,擡眼就能看到竹簾後隐約的人影,鬥笠被取下,面容朦胧不清,端坐桌後,姿态婉約而優雅。

“不知郡王今日想聽何曲。”少年聲線淡然,一片繁雜之中他一如其境地一般孤立于世,清冷的聲線撞擊着熱烈而繁亂的宴會的雜音,似乎能散落一地冰花。

郡王舉着酒杯微微地笑,“這次設宴是為北地世家的公子接風洗塵,就彈一曲北地的民樂吧。”

利威爾順着君王的眼睛看向那個同樣來自北地的世家公子。北地是壤外的俗稱,那邊的人多為外族,不管是從樣貌還是名字來講都和王都截然不同。這位被郡王欣賞的北地公子就有着外族人才有的金發,藍眼,容貌堪稱秀麗,氣質絕佳,在這一衆王都人之中他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利威爾看着那公子顯得頗為青澀的樣貌身形,心中暗暗思慮這少年的來頭。

金發的少年公子聞言擡起頭,目光掃向琴師的垂簾所在,啓唇開口,聲音溫和。“據說琴師也是北地之人,不知是否知道一首曲子。”

“不知公子說的是哪一曲。”少年琴師淡淡回應。

“此曲名《髎歌》。”金發公子道。

回應無聲。

琴師沉默着,金發公子靜靜地看着竹簾後琴師模糊的影子,也沒有說話。

利威爾靠在閣樓的柱子上,有些茫然的想着這個名字。

場面似乎有些僵冷,郡王察覺到了,舉杯唇邊輕輕笑了一聲,打破寂靜。“公子所說的這首曲子……連本王讀了這麽多關于北地的書裏,也沒有聽說過呢。”

氣氛稍有松懈,金發公子微笑着收回視線,端起酒杯敬了敬郡王。

“其實我也是從旁人口中聽來北地有這麽一首曲子,因為其曲子由來的故事有些有趣,才記了下來。也并非是真正聽過。只是今日來到王都知曉蜃字樓裏有這麽一位琴藝高絕的北地琴師,才想着是否也有琴師知道這首曲子。”

“哦,這麽說來這個名字奇怪的曲子還有個有意思的來頭?”郡王顯然是對金發公子口中的曲子由來感興趣了。

金發公子微微一笑。“不過是個小故事而已。”

郡王擺擺手,沖琴師說道:“那就有勞琴師随意彈首曲子吧。公子,我們可都對你的故事感興趣的很。”

金發公子謙虛的颔首。“那麽我也就不怕大家笑話,給大家講個這麽個故事吧。”

利威爾雙手環胸靠在柱子上,一邊看着外面池塘裏在冷水中打轉的鯉魚,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裏面的動靜。少年琴師輕輕撥響了琴弦,明澈的琴音伴随冬日的風雪幽幽盤旋在閣樓之中,金發少年公子的聲音潤和如清酒,帶着一絲微微刺激的辛辣感刺入衆人耳膜。

【直至鐘鳴呂唱的清晝】

降夜時分,利威爾和同伴交接守衛工作,換衣離開了郡王府。

夜幕下王城燈火依然明媚,人群熙攘,白色紅色的燈籠點燃在酒家和妓館門前,旗幟在昏黑的夜幕中飄搖,似乎絲毫不受風雪阻擋。熱烈的氣氛融化飛雪,腳下的路面有些泥濘,利威爾微微皺眉,轉身走進一家酒館。

一樓人聲鼎沸,酒氣熏天,利威爾穿過人群走上二樓雅間,靠路邊一間屋門敞開,應是無人,利威爾踏步進門,一擡頭才發現有些失誤。

圓桌後坐着一個金發錦衣的少年,唇角微抿,臉上是溫文爾雅的笑。

利威爾出神只一瞬,立刻想起對方的身份,退後到門外輕輕躬身。

“公子。”

郡王日前還在蜃字樓為他擺宴接風,卻不想今日就讓他碰到他一個人在這人事雜亂的酒樓之中,身旁也看不到侍衛的影子,這位北地公子行事作風還真是肆無忌憚。

“那日郡王在蜃字樓設宴,你似乎就在旁邊。”金發公子擡起手臂招了招,示意他進門。“我聽說郡王麾下的三支禁衛中有一統領年不過二十,應當是你吧。”

利威爾進門後站在離桌五步遠的地方,恭敬垂首。“屬下今年十九。”

“竟然比我還要年輕。”金發公子淺淺笑道。“不過你面向老成,若不是起先聽人說過,我也馬上猜不到你就是那個最年輕的統領。”

“承蒙郡王賞睐。”利威爾淡淡道。

金發公子含笑将目光放向窗外的街景,夜幕之下王都燈火闌珊,從這方位可見遠處紅巷裏最高大的建築,是蜃字樓。夜幕之中蜃字樓檐角轉廊間挂滿紅黃燈籠,整座樓宇的琉璃碧瓦在燈火下熠熠發光,奢華無雙。其上隐約可見晃動的人影,遠遠都和燈光擰成一團,朦胧暧昧。

少年公子唇角笑意略帶涼薄,他盯着蜃字樓的方向,藍色眼珠裏映襯出一片迷離的光霧。

“聽說統領也是北地出身。”

“是。”

“統領為何要來王都?”金發公子側首看向他,目光餘帶夜色,混濁淩亂。

利威爾面無表情。“公子希望屬下如何回答?”

金發公子眯眼笑起,“實話實說即可。”

利威爾擡眼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如同大片冰霜凝固般堅硬。“出人頭地。”

金發公子微微垂下眼角。“你的回答不誠。”

利威爾垂在一側的手握緊刀柄。“我從不說謊。”

那少年公子卻在這個時候悠悠轉過頭再度看向窗外。隆冬時節落雪紛飛,熱氣蒸騰薄雪化成水滴從半空落下,窗緣有些潮濕,少年伸出藏在袍袖中的手,輕輕地拂了拂自己靠近窗口的衣擺。

“統領那日可聽了我的故事?”

“聽了。”

“統領覺得如何?”

利威爾看着那少年,眼底深處有些戒備的迷惑。

“公子覺得如何?”

“是個難過的故事。”少年說。

利威爾垂下眼簾。“公子已經答了,是個難過的故事。”

少年笑了起來。

“你這人……有趣。”他緩緩起身,錦衣拖沓,肩頭罩着一條長而厚重的大氅,裏層是柔軟雪白的長絨,外層用銀線繡着星月和雪花,濃密而紮眼。

少年從他身旁緩緩經過,步伐輕盈不帶一絲響動。

利威爾看着他在衣袍下若隐若現的腳。

“過幾日,勞煩統領了。”少年出門後突然頓步說道,還沒等利威爾反應過來,已經走了。

利威爾擡頭看着空蕩蕩的門口,眉頭緊緊皺起。

【直至萬物枯損的生潮】

王歷十五年的冬天,王都注定要度過一個不平凡的新年。

因為君主熱衷于開疆擴土,無數外族土地被王朝侵占,族群因而遭到滅亡,有着異族血統的外族人無法被大多數人接納,只能艱難的存活在偏僻的土地上。一些曾經的異族大家聯合起來反抗,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憎恨着君王暴力遠征的外族人,傾家蕩産地找到了傳說中的殺手組織“髑髅”,希望他們能夠替他們報複那些站在朝堂上動嘴說出征戰的那些人。

郡王也是熱血的男人,曾經親手帶領軍隊拿下過好幾個別國的都城,戰功赫赫。這樣的人必然會被“髑髅”的殺手列入目标。事實上利威爾來到郡王府的這幾個月裏,已經有好幾次親自和那些可怕的殺手對上過了。不過郡王身邊高手如雲,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髑髅”,也很難在讨到好處。

那位來自北地的金發外族公子,據說來自阿諾德一族,那一族精通情報刺探,有着最優秀的斥候。郡王如此拉攏看重,必然也是因為他們的本領。

誰都不想被刺客惦記着,郡王必然是想要反擊的。

“據說他們出動了最優秀的刺客。”金發公子披着大氅和郡王坐在涼亭裏飲酒賞雪,利威爾站在亭子下面,二人聲音并不低,說了什麽他聽得很清楚。

“那些人似乎對郡王的命勢在必得。”金發公子舉杯靠近唇邊,優雅的掩飾笑容。

“殺我就要用最好的刺客,那麽殺君主的時候他們又要用什麽?”郡王不屑地冷笑。“說是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也不過如此嗎?”

“誰知道呢。”金發公子垂眸淺淺優雅的笑,面容淡然。

郡王無趣地扔下酒杯。“這冬季實在是難熬,不如過幾日在府中設宴,前些日子宮中剛剛送來一些新酒,在冬日裏喝酒賞花豈不妙哉。”

金發公子微微擡眼。“不知郡王要賞什麽花?”他略微環視花園,院中一株花樹也無,冬日落雪深覆,一片寂寥的空曠。

郡王沖他意味深長地笑。

利威爾站在亭子下面,有些無聊地想着郡王或許要請進府邸的花魁都有誰。紅巷之中娼館無數,就連蜃字樓那樣的酒樓也養着自己的清娼,不管男女,都各個擁有天人之姿,哪怕是上次那看不見面容的琴師……

他微微怔了下,站直了身體。

那琴師……

他下意識的握緊了刀柄。

不知為何,那琴師讓他感覺有些複雜。那并非是什麽可以清晰言明的感覺,而是更貼近于本能的一種奇怪的反應。

略微有些,令人心慌。

“利威爾。”這時他聽到郡王的聲音。

“屬下在。”他立刻收斂心神從角落裏走出去。

“一會兒你帶人去蜃字樓,跟媽媽說本王請琴師入府小住幾日。”郡王的口氣帶着無法辯駁的強硬。

利威爾心下微微一動,他來不及回想那是什麽感覺,立刻颔首應是。

“屬下明白。”

“恩。”郡王滿意的回去繼續和阿諾德家的公子談天,利威爾悄聲退開,吩咐旁人接替他的位置,離開庭院準備帶人去蜃字樓。

他握緊刀柄仰頭看天,天空灰蒙如同染塵,細雪撲撲簌簌從高天紛落而下,撲入脖頸一片細微的冰涼。

利威爾伸手抹了下鼻頭,踏入屋內。

【直至琴瑟聲止的空聞】

利威爾騎着馬走在道路前方,他身後用四匹珍貴長鬃白馬拉着雪白的令人花眼的車駕,一行人靜靜踏過覆蓋着薄雪的官道。

小童扶着車轼坐在車廂外,兩雙黑亮的大眼睛瞧着街道兩旁的風景,滿臉興奮又好奇的模樣。利威爾回頭看向那輕紗飄搖的馬車,垂簾下放将車內的空間遮掩的嚴嚴實實,兩旁窗口的紗簾也緊緊地繃着,将外界的寒風死死抵擋,裏面的人影也絲毫不得見。

道路濕滑,馬匹蹄上裹着棉布,行路無聲,利威爾一手牽着缰繩一手扶着刀柄,指尖被刀穗的流蘇輕輕纏繞。道路寂靜行人稀少,偶爾可見灰翼的飛鳥略過長空。

到達郡王府,郡王并未出門迎接。琴師雖然是王都最有名的琴師,但對于貴族來說也不過是個卑賤的伶人,如果連伶人都需要郡王親自迎門而入,對于王都之人來說只會嘲笑郡王有失身份。

心知如此,但是郡王定然已經排了管家仆從前來準備,利威爾不動聲色地在府門前下馬,車上的小童下車安置腳凳,白衣的少年率先抱琴而出,然後才看到一雙纖細的蒼白的手輕輕撥開車簾,将雪白的身影暴露衆人眼前。

琴師依然頭戴鬥笠,面容掩飾的結結實實,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遠遠看去,白的車駕,白的飛雪,白的人,白晃晃的揉成了一團,寒風吹起一蓬輕雪,四下飛散,好像是那人那車那風景也跟着一同散開了。

利威爾目光恍惚了一瞬,眼前過于蒼白的色彩令他有些不适,微微地側開了眼睛。入耳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音,是管家帶仆從上前招呼,他聽着在那些紛繁的話語之中有一個聲音始終冷淡蒼白,就像這滿天飛雪的白一樣毫無生氣。

“有勞管家。”

琴師淡淡地說,被衆人圍在中間擁簇者進入府邸。

利威爾慢了一步跟在後面,在一群灰暗的色彩之中看着那個始終白的令人心寒的身影。

削瘦高挑,脊背繃得筆直,幾乎到了刻意的地步。利威爾想起園林之中那些被冬雪擠壓的直不起腰的竹竿,如果面對重雪依然要挺立如斯,最終的後果必然是折斷了事吧。

明明是最為低賤的身份,卻一定要做出如此清高孤絕的姿态來。利威爾突然對眼前之人的印象差了起來。

身在王都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面對不同的人露出不同的表情,做出不同的姿态,偶爾午夜夢回他也會想起自己曾經年少輕狂時也是如此清高,但是最終的結果卻從來無法順心如意。

以至于他現在不得不學會彎腰學會跪拜,但是當發覺伏低做小并未有什麽不好反而還能獲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之時,對于曾經那種強烈的自尊心也就漸漸地不在意了。

他入王都是為了出人頭地,他并未對阿諾德家的公子說謊。

腳步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來,利威爾看着琴師踏入院子,擡頭看了看那院子上的匾額。

夏雵。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匾額看了很久,直到管家帶着仆從出門,看見他出聲問候了一句。

“利威爾統領。”

利威爾回神,輕輕颔首。“有勞管家。”

“統領客氣。”管家笑了一聲,然後問道:“統領站在院外,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并無。”利威爾搖搖頭,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回頭。“今日阿諾德家的公子可是要留宿府中。”

“是。”管家應聲。

利威爾點點頭,快步離開了後院。

【直至蕭索寒涼的眠暮】

入夜,晚膳時分,郡王和阿諾德家的公子在屋內喝酒暢談。

院外落雪又厚,利威爾站在冰冷的回廊上,屋內的熱氣蒸騰散出門外,屏風上人影晃動,群山飛鳥仿佛要裂帛而出。

雖然郡王一向自比酒量王都第一,但是面對北地的公子還是有些難以招架,聽聞房中傳來阿諾德公子吩咐下人的聲音,利威爾走了進去。

郡王已經醉了,癱倒在面前的矮桌上昏昏欲睡,下首端坐的金發公子依然神采奕奕,眼眸清明。二人腳下是各色酒瓶酒壇,皆是空空如也。爐火灼熱蒸騰酒氣氤氲,濃重的讓人聞一下似乎也能醉去。

利威爾不由得多看了那公子一眼。

郡王為人傲慢張狂,頗有些剛愎自用之嫌,即便是在身家性命随時被人惦記的現在,也不願意随時被一堆侍從包圍監守,尤其是飲酒作樂之時,最厭惡有人一旁圍觀。在外稍能容忍一二,但是在自家府內卻是絕對不許外人打擾。與客人飲酒座談時,除了伺酒的小厮,其餘外人全都得在門外守候。利威爾始終擔心這樣會被刺客趁虛而入。且不說那些公子是否可能是隐藏的刺客,如果有刺客通過其他方式潛入房內,那些只會飲酒作樂的世家公子的武力自然是擋不住的,沒準還會成為郡王動手的掣肘。當下雖然郡王在王都說一不二,但是各個封底的諸侯世家的公子也是君主用以牽制和掌控諸侯王的關鍵,世家貴族公子在王都受襲,若是造成命案,難保諸侯不會因此發難君主。

他就從來沒覺得那些滿嘴為國效忠卻從未做過什麽實事的世家公子有什麽好,可是王都的各個郡王都頗為看重他們。萬一其中混進了“髑髅”的刺客,最後也不知道該去找誰來承擔責任。

吩咐下人帶着郡王回房休息,利威爾看着依然坐在位置上的少年公子,垂眸躬身。“時候不早了,也請公子早日回房休息。”

金發公子微微一笑,蔚藍眼眸在豔麗火光之中呈現鬼魅的色澤,令人莫名感到一絲心寒。

“有勞統領費心。”公子沖着他輕輕一颔首,優雅撩袍起身,慢慢走出了屋子。

利威爾本想跟着他送他回到院落,走出門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自有王府侍從會伺候這位公子,他作為郡王的近衛統領何必多管閑事。

雖然那公子身上确實有種氣息讓他作為軍人的本能感到不安,握刀的手一緊再緊。

切莫生事。利威爾垂眸心中暗語。再度擡頭,那公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站在廊下望着院內落雪紛紛沉默良久,終于踏出步子踩入厚雪之中橫跨院落離開。

頭頂上天暗如火光焚噬後的墳場,呈現出一片片不規則的灰色,白雪從高空悠然飄落,色彩潔淨異常,令人恍惚為何是從那污濁的天空上墜落而下。

那無法抹去的肮髒不潔,卻又去了何處?

【直至風花淩亂的殺夜】

後夜交班,利威爾拖着有些僵硬的雙腿走向後院武士的居所。深夜中的雪又大了幾分,武士們的小腿一下幾乎全部埋在雪裏,白日裏在褲子上再纏繞一層又一層的綁腿,套上夾絨的長皮靴,即便如此依然冷的挪不開步子。

深冬裏的人休息的時間越發的早,此刻整個王府之中已經一片幽寂,寒風吹過擠壓着厚雪的枯木樹梢,撲簌簌的紛落一地雪粉,僵硬的枝幹吱吱嘎嘎作響。門廊下的冰淩長長的垂下來,貼着利威爾的面頰,他伸出手掰下一塊放進嘴裏,感受到一股寒氣直沖腦門,瞬間驅散了那些盤旋不去的困倦。

利威爾走到廚房燒了一桶熱水,放在院子裏,寒冬落雪天他站在院子裏脫掉上衣解開佩刀,用粗糙的毛巾沾着熱水擦身,熱氣在寒冷的夜幕中蒸騰,他的皮膚的溫度在冷熱之間不停轉換,鮮明的刺激令人睡意全無。

擦洗完身體利威爾擡頭看向天空,雪下得很慢,雪片卻大而密集,像是那些侍女在曝曬絨被時抖落出來的羽毛,悄無聲息的從空中落下,輕飄飄的落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順水而去。

利威爾看到雪花落進盛放着熱水的桶裏,它們還沒有完全落下就被熱氣融化了,作一場細小的雨落進桶裏,融進熱水裏,寒冷的溫度消失了,他感受不到一絲屬于冬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白日裏他看到那小院匾額上的名字,夏雵,那真是個虛僞的名字。

夏日只有雨,不會有雪。

利威爾收回思緒,穿上裏衣,将毛巾挂在脖子上,提起水桶準備将水倒掉,當他擡起頭的那一刻,他的手指猛地顫抖了一下,水桶激烈的晃動,一些水灑在了地面上,融化了積雪露出漆黑的土地。

門口站着一個鬼魅般的雪白的影子,削瘦修長,沒有面容,他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利威爾也不知道。

他自負除非是郡王那樣的高手才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周圍不被他發現,但是這個夜裏,一個沒有任何武力的人靜靜地站在他院子的門前看着他,或許他只是剛來,或許他來了很久,但是他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他是一個此刻,那麽此刻他一定已經躺在了雪地裏。

定下心神,利威爾慢慢放下了水桶。

“公子深夜前來,有何貴幹?”

穿着素白的紗衣,披着銀白的狐裘,帶着雪白的鬥笠的琴師靜靜地站在院門口,他的身上有些積雪,那雪的顏色和他全身的顏色一樣,幾乎無法辨別出來。

他不回答,利威爾也不動,二人靜靜地在黑夜的雪中相對而立,利威爾看着他,可是他不知道看在何處。

“統領是北地人。”許久之後,琴師清冷的像冬夜落雪一樣的聲音輕輕響起。

利威爾的眉頭微微皺起,但随即又平淡的舒展開來。

“公子知曉了。”

“北地荒寒,北地武士為凝練身體精神,常在雪中修行。”琴師慢慢地說。他的聲音平淡無波,不論何時音調始終平平,不管是疑問還是其他的語氣,都只有相同的幅度。

利威爾不語,只當默認。

琴師又說:“可統領畏寒。”

利威爾冷冷的擡眼看着他。

琴師這次卻不再繼續,他的視線從鬥笠垂落的白紗之後在利威爾身上轉了一圈,極其淡漠的一瞥,而後轉身,如同來時那般悄無聲息的走開。

利威爾胸口一滞,聲音帶了些尖銳的冷意。

“冬夜深寒,郡王府亦是不同于公子的小樓,晚間還是不要這般輕率地離開院落為好。”

琴師的離開的身影微微一頓,幾乎不見起伏的颔首。

“多謝統領提醒。”漫不經心地語調回應了,而後鬼魅般的飄然而去。

利威爾站在原地只覺胸口像是貼在炭火上被炙烤一般的灼痛,他深吸了一口冷氣,強壓下那種令人煩躁的感覺,左手提起水桶将早已冷卻的水倒在了院子角落的楓樹下。

雪融成冰,黑色的土地在白雪的圍繞下分外眨眼,利威爾心下躁亂不堪,一腳踢起一堆雪蓋在了那片黑土上。

【直至百花殺落的荒蔭】

第二日,郡王設宴款待賓客,美名其曰“賞花”,不過衆人都知曉郡王本性,對于這說法也不過是暧昧一笑。

利威爾站在大門口看着侍從搬着東西忙進忙出,百無聊賴掃視庭院,昨夜的雪已經被清掃幹淨,假山池塘,流水輕慢,竹筒水引敲擊石塊哐啷作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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