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艾利】但見青鳥,銜花來

作者有話要說: 轉生paro意識流

回憶錄

【-】

“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你聽,利威爾先生。

全世界的人都在祝福你。

新婚快樂。

百年,好合。

——

青鳥銜花,落于水中

他與夢境,溺于蔥茏

——《但見青鳥,銜花來》

【A】

我升為正式醫師那年,醫院裏有一個絕症病人,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了。這樣的病人并不少見,大家都見怪不怪了,只是這個病人有些不一樣。

這個病人,是一個人。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同事。雖然他很富有,但是他很孤獨。

孤獨的患上了絕症,孤獨的等待死亡,孤獨的守在一個只有他的病房裏。

後來有一天我問他:

“你還有什麽心願沒有完成嗎?”

他看着窗外,象是入了夢境一般的微微笑了。

“我夢見了一場婚禮。那個站在我對面的人,有一雙翠綠色的眼睛……”

他是一個孤獨的人,沒有愛人,沒有可以陪伴的人,甚至在他死前,面對的都是我們這些穿着冰冷白衣的醫生。

一個有着翠綠色眼睛的人,那是他夢中的新娘嗎?

我們想完成他的願望。亦或者那只是一個——

夢境。

【1】

這個世界上最冰冷的,一定不是冰,不是雪,也或許不是鋼鐵,不是石頭。

這個世界上最冰冷的,可能只是一具屍體。

一具你想要讓他站起來,想要讓他對你說些什麽,想要讓他擁抱你……卻不能的——屍體。

他無數次的夢到那個景象。

血染的曠野之中,灼熱顏色渲染的黃昏之下,冰冷的屍體躺在冰冷的血水裏。

他,怔怔的站着。

他的手裏還緊握着冰冷的刀,上面殘留着冰冷的血跡,四周死一樣的寧靜。

這時候,突然,一只鳥從樹林之中長嘯着飛起,它黑色的剪影,恐懼而凄厲的掙紮過冰冷的天空。

他的膝蓋一軟,突然跪了下去。

手裏的刀松了,他的手掌撐在地面上,地面濕潤松軟,紅褐色的泥土鑲嵌在指縫裏。

他,愣愣的看着。

屍體躺在他的旁邊。那是少年的屍體,冰冷的、僵硬的,卻依然挺拔的、英武的,少年的屍體。

他的臉因為失血而蒼白,他的肉體因為被摧殘而血肉模糊,他的衣服被撕裂,他的披風被血液浸透——

呈現出吸收了過多血液的泥土的,那般沉重的褐色。

少年的眼睛望着天空,天空卻不在他的眼睛裏。他的眼眶之中鑲嵌着翠綠色的世界,那個顏色的世界當是生機勃勃的,但那已并非再是他的世界。

他看了很久,而後,緩緩擡起了滿是泥土的手。

他将那些濕潤的泥土抹在自己的褲腿上,讓手掌保持清潔,然後他伸出手,向着少年的眼睛伸出手,他的手掌蓋在了少年的眼睛上方,向下輕輕撥動。

你,閉上眼。

少年不閉眼。

你,閉上眼……

他不。

“你閉上眼睛啊!!!——”

他終于忍不住嘶吼着咆哮出來,用力的想要将他的眼皮撥下來,但是那雙眼睛,那雙失去光彩的綠色的眼睛依然大大的睜着,朝着天空,凝注。

黃昏的赤紅倒映在他的眼睛裏,把他眼中的世界染成了紅色。

他顫抖着用手捧住他的臉,他把臉湊到他的面前,他希望能夠從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但他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他顫抖着。戰栗着。忍耐着。然後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将頭貼上他的額頭,捧着他冰冷的臉龐低低的,哽咽了起來。

“你……別再……看了啊……”

【2】

“我,喜歡鳥。”少年說。“你看它們,多自由。”他擡起頭,将手臂用力向上垂直伸展,五指朝向天空。

天空清澈明朗,廣大無際,蒼穹從此方延伸直至彼方,不被任何東西所阻擋。

而飛翔在天空之中的鳥,也一定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

“它們自由是因為它們有翅膀。”他看着他的臉說。“你也有翅膀,所以,你也會像它們那樣自由的。”

少年看着他,臉上帶着興奮的紅暈,他用力的扯緊了自己的披風,重重的點頭。

“嗯!我們有一天,也會像它們一樣,在這片天空下自由的飛翔的!”

他笑了。眼前晃動的全是少年日下翡翠般的眼睛散發出來的光芒。

如果化為鳥兒,他也一定是這麽一只,有着翠綠色眼睛的,青鳥吧?

少年還在幻想:“如果是兵長的話,一定是雄鷹吧!天空上最強的鳥,就是鷹了!”

他懶洋洋地支着頭。“那麽你呢?你是什麽?”

“我……”少年低頭沉吟片刻,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肯定是麻雀啦,随處可見那種的……麻雀吧……”

他擡起手,砸在了他頭上。“呸,沒志氣。”

他只是抿着嘴巴腼腆地笑。“我……我沒有兵長那麽厲害嘛,就跟在兵長後面就……”“不行。”他站起來,伸手捧起了他的臉。

他一眼望進那翡翠一般的瞳眸之中,翠綠的眼眸宛若鏡子一般映照着他的面容,如此明晰,仿佛他再靠近一步就會掉入他瞳孔的深淵之中去。

他忍不住放低了聲音。“艾倫,你知道嗎,在東方的傳說裏,有一種鳥,叫青鳥。”

“青鳥有着綠色的眼睛。每當他飛到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人們,就會得到幸福。”

他與少年額頭相貼在一起,彼此的面容籠罩在溫柔的陰影中。

“你會帶給所有人幸福,艾倫。”

少年握住他的手腕,睜着大大的眼睛問:“那麽青鳥也會給兵長帶來幸福嗎?”

他的心微微酸澀了起來。他反握住少年溫熱的手,專注的凝視着他稚嫩的面龐,良久之後,輕聲反問:

“你會讓我幸福嗎,艾倫?”

少年微微一愣,旋即飛快的回過神來,猛地挺直了胸膛,凝住了目光。

“會!”

他的聲音鑒定、洪亮。是士兵站在高牆之上,面對遠方的天空和世界揚聲喝唱。

就宛若青鳥一樣。

【3】

他的房間外,有一棵高大的榛樹。

榛樹的枝條粗壯而茂盛,蔥茏的葉片遮擋着從天空上落下來的陽光。

一窩鴿子,在這裏築巢。

他每日清早,在鴿子的叫聲中醒來,拉開窗簾的時候,徐徐滑動的窗葉驚動了靠近窗口的鳥,白色和灰色的鴿子擠在自己的巢穴裏拍打着翅膀,看着穿過樹葉縫隙的陽光穿透不再昏暗的玻璃窗,照在蒼白的房間裏。

白色的鴿子有着紅色的眼睛,灰色的鴿子有着橙色的眼睛,兩只鴿子的眼睛混合在一起就變成了黃昏。

濃豔的色彩塗抹在地平線以上的天空裏,那種顏色越到高處就越淡,直到來到頭頂之時就變成了普通的天空的顏色。

而那天空無窮的伸展開去,可越過時間和一切空間,将現在和亘古連接在一起。

熱烈的黃昏,照耀着斑駁古舊的城堡,将纏繞在石牆上藤蔓開出來的花朵,也暈染成了火熱的顏色。

花朵從枝頭墜落,跌跌撞撞地從藤條之間落下來,掉在了少年的發絲之間,停了下來。

垂眸端坐的少年擡起碧綠的眼眸,疑惑地“嗯?”了一聲。

他站在不遠處,抱着手臂看着他。

豔色的花朵鑲嵌在少年的頭發裏,花瓣上紅色的脈絡游走延伸,從花心向外蔓延,最後化為一張鋪天蓋地的紅色的網,朝着少年撲面而下。

少年手裏的書掉落地上,變成折斷的刀,少年的身體軟倒在地,被紅色的網覆蓋,紅色的線條貼在地上化為紅色的河流,四面八方毫無章法的蜿蜒開去。

他站在不遠處,全身僵硬看着他。

而後他帶動僵硬的身體,擡起腿腳向前行走。他來到少年面前,半蹲下來,他身上幹淨的衣服變得沾滿凝固的血污,他的手指縫隙裏滿是血漬,他的鼻孔中聞到硝煙的味道。

他凝視着少年的屍體,然後擡頭看向遠方,黃昏如同燒灼在地平線上的烈火,吞噬着天空的蒼色,大片大片白色的雲朵被燒的通紅。

他的耳朵裏響起有節奏的“篤篤”聲,那聲音遠遠地傳來,如同哀悼的戰鼓。

他驚醒過來,偏移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灼刺雙目,他的眼前一片黃金發白。

“篤篤”的敲擊聲還在持續。

他微微偏開頭,目光順着聲音的來源看去。

榛樹上的鴿子飛出了巢穴,不速之客爬到了樹上,正坐在靠窗的樹枝上,伸手叩擊他的玻璃窗。

他迎着淩亂的光線凝眸看去,一片濃稠蒼翠的闊葉樹陰影中,青年眨動着翡翠般的眼眸,細長的手指叩動窗口,綠幕在他頭頂伸展,如同一張斑駁燦爛的大網将他籠罩,他在網中,眉眼間帶着惡作劇般清澈而明亮的笑意。

他張了張口,未曾言語,心中卻已淚流成河。

【4】

新來的護工名叫艾倫·耶格爾。

“Eren的艾倫?”

“是的。”

“Jaeger……”

“沒錯。”

青年人微微一笑。“請叫我艾倫。”

青翠的眼眸因笑意牽扯着向上,眼角輕輕挑起,潋滟的碧波在眼角眉梢生動的流淌。

他忍不住想要觸碰的渴求。

他想觸碰,那雙眼睛,那抹被他留在血色黃昏下孤獨的綠色。

他們都曾奢望從這顏色之中,獲得幸福。

他的手擡了起來,伸向他。青年不明所以,但依然往前靠近了幾步。

“您?……”“你的眼睛,像青鳥。”他看着凝固在他瞳孔深處他模糊的剪影,喃喃地說。

那凝固的影子會從他眼睛的黑暗中跌落,穿過時間的縫隙,掉落回另一個榛業落地,榛子成熟的季節。

榛果從樹梢熟透了落下,砸在少年的腦袋上。

“啊。”他壓低聲音輕叫了一聲,歪開腦袋,榛果接着掉在了他的臉上。

“艾倫……”他悶聲哼了一句。

“抱歉,兵長。”少年笑着低頭蹭了蹭他的鼻尖。“忘記您還在睡啦。”

他朦胧的睜眼,枯黃的樹梢挂着沉甸甸的果實,好像會突然全部落下來将他們淹沒一般。

空氣中漂浮着盛秋的氣息。

他喃喃地吐了口氣。“閑死了……”

少年用手指捏碎果實的硬殼,将果仁放入口中。“兵長,吃嗎?”

他由下而上的盯着少年咀嚼而動作的下巴,移開視線歪頭看向山丘遠方。

林地在曠野上蔓延,秋季金黃的波浪翻湧着。

風吹拂着丘陵和原野,草木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除此之外,天地浩大,萬物沉息。

“咔嚓。”少年捏碎一個榛子拿出果仁放進嘴裏咀嚼,咔哧咔哧的聲音象是蹲在樹下嚼食堅果的松鼠。

他忍不住想笑,卻壓着笑意說了一聲:“吵死了你。”

少年扯了扯他的肩膀,他側過頭來,滿帶惡作劇般笑意的嘴巴貼在了他唇上。

親吻間滿是收獲的芬芳。

“兵長,秋天真的是個很好的季節呢。”

他看着他翠綠映襯着金黃色如若湖泊般明麗潋滟的雙眼,恍惚地擡起手輕輕撫過他在風中微顫的睫毛。

“是呢。”

是啊,在衆生死寂之前,碩果累累,果木飄香。而果實落地之後……

冬天就要來了。

【5】

即便是有了那個人的存在,他的病情依然在惡化着。

艾倫蹲在病床邊,将下巴放在床上,默默望着他。

單薄的日光裏,他的眼睛浸潤在淡灰色的陰影之中,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眼底的波紋淡淡地蕩漾着。

“您為什麽,不開心呢?”

他的指尖沿着他眉骨的線條輕輕撫摸,些微撩起的發絲,在他的手指上柔軟的磨蹭過,他的手指遮住了他的眼睛,留下的陰影像停留在湖泊上的烏雲。

窗外的天色陰沉,好像很快就要下雨。

鳥窩裏的鴿子相互依偎在樹葉下面,閉合着靈動的眼睛,将脖頸交纏,維持着溫暖。

艾倫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寬大并且溫暖,将他冰冷蜷縮的手指包裹在掌心裏。

“您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他看着他,看了好久,卻只是搖了搖頭。

“您有想做的事情吧。”艾倫說。“告訴我吧,如果我能幫你做些什麽的話。”

他把手從他的手掌裏掙脫出來,用漸漸失溫的手指捏住被子的邊緣,将它拉過自己的頭頂。

白色的被單像一層蒼白的繭,将漸漸褪色、拒絕羽化的他裹在了黑暗裏。

“您在做什麽呀。”少年如是說着強硬的掀開他虛弱的外殼。“不要把頭蒙在被子裏,兵長,您竟然會做這麽孩子氣的事哦?”

“臭小鬼,你說誰和你一樣?”他惱怒地瞪他。

“我才不會用被子蒙頭。”少年理直氣壯地說。“兵長在生氣嗎?告訴我吧。”

他跳下床,扯着他走到窗戶邊上,提着他的領子就要把他往窗外扔。

少年立刻手腳并用的纏在他身上,背靠着窗臺緊緊地抱着他的頭,象是安慰孩子一樣的一邊笑一邊溫柔的撫摸他短硬的頭發。

“別生氣啦,兵長。”他把下巴放在他頭頂,微微搖晃着腦袋。

“有什麽事,就告訴我吧。如果我能幫你做些什麽的話。”

“沒什麽。”他沉默地搖頭。“你明天,要去參加壁外調查吧。”過了一會兒,他說道。

“是的。需要帶什麽東西回來嗎?”

“那麽,在外面摘一束花回來給我吧。”他仰起頭戳戳少年的肩膀,示意他低下頭來。少年的發絲在空中揚起又落下,飄忽的陰影落在碧綠明亮的眼睛裏。

他專注地看着那眼睛裏承載的水流和波紋,它們不安分地在影子裏晃動着,連同他的身影都變得模糊。

少年點點頭:“好呀。”

“請等着我吧,我會帶花回來送給您的。”他用手捧起他的臉,和他四目相對,燦爛地笑着。

“所以,不要生氣啦,兵長?”

他點點頭,看着那雙眼睛還想再說些什麽叮囑的話,可是卻看到那雙眼睛裏的光芒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從窗外投進的光芒變成了慘烈的橙紅色,滿是屍體和鮮血的曠野上看不到任何一朵花的痕跡。

他轉頭四顧,在一片沉寂的死亡中看到從少年緊握的拳心裏生長出來的花朵的莖稈。

他專注的看着那朵花慢慢長大,枝幹伸長,舒展葉片,長出骨朵。

可就在它要綻放的時候,它卻以比生長還要快的速度枯萎了。

屍骨的粉末随風揚起,遮蔽了他的視線。

他恍惚的眨動眼睛,卻發現自己還藏在自己給自己構築的黑暗的繭殼裏。

竟然從未醒來過。

【6】

然後他問艾倫:你要不要聽我講故事呢?

艾倫坐在他旁邊微笑着。“您願意和我分享故事我很榮幸”

他搖搖頭,有些感慨的笑了起來。

“——你,知道青鳥嗎?”

“那是一種傳說中能夠帶來幸福的鳥,而它還代表着婚姻和羁絆……”

陽光像阿波羅的弓箭一樣斜插進房間裏,輕微的浮塵在書架前方飄動。

少年從凳子上跳了下來。

“兵長!青鳥還是愛情的守護神啊!”

“那又怎樣。”他專注于清潔工作,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

少年不死心地捧着書跑到他面前,用腳踩住了他的掃帚。

他眯起眼睛危險的看過去,少年正笑眯眯的舉着書讓他看。“你看呀,兵長。”

他只能敷衍的往旁邊的書上看了眼,書頁裏插着作者想象的青鳥的插圖,意外的帶着色彩,青羽青眼。

和少年明亮的眼眸的顏色相互輝映着。

因為那個顏色他比預料的多看了一會兒,然後把視線轉到少年臉上去。

維持着之前毫無反應的平靜臉色。“看完了,腳拿開。”

少年沒能得到想要的回應,有些失落的挪開了腳。

聽到他把書本放回了書架上的聲音,他一邊掃着牆角裏的蜘蛛網一邊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我們國家法定結婚的年齡貌似要過了十七歲才行,急色的小鬼。”

身後的少年“蹬蹬蹬”的快步朝着他沖了上來,他聽到了聲音卻沒有躲開,只是拿穩了手裏的掃帚,然後被高他半頭的少年抱了個滿懷。

“兵長萬歲!我今年的生日已經過了,就只剩一年啦!”少年用頭蹭着他的頸窩笑意滿滿地說。

他拄着掃帚無奈的站着,擡頭順着光線看向窗外。

一只鳥從發白的天空上輕盈的滑過。

無數樹葉從秋季的枝頭落了下來,掉在了他的鬥篷上。

少年騎在馬上,把風帽拉到額頭,然後朝站在一旁的他俯下身來。

“我出發了,兵長。”

他仰頭看着臉孔藏在陰影裏的少年,伸手拿下夾在他脖子上的一枚落葉,輕輕地“嗯”了一聲。

“請等着我回來。”少年咧着嘴笑,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翠綠的大眼睛彎成兩條朝氣蓬勃的弧線。“我們今年也要一起過年哦!”

他揚了揚眉頭,不置可否,唇角卻朦胧地彎着。

馬蹄揚起飛塵,迷花了他的眼睛,他盯着漸漸遠去的隊伍,想起自己曾有意無意地前往教堂時與神父的交談。

“雖然男孩子是十七歲才可以結婚,不過女孩子是十六歲就可以啦。”

“我對嫁娶這種事無所謂。”他用手指扣着肩膀無所謂地說。“只是見不慣小鬼在那裏算着時間跳腳而已。”

神父慈愛地笑了笑。

走出門的時候他踩着影子算着壁外調查需要的日子,年關将近,正是人們緊繃了一年好不容易能夠休息放松的日子,一切剛好。

這樣想着他踩下最後一節臺階的腳步也輕松了起來,略帶閑适的仰起了頭,黃昏的夕陽光芒豪放的渲染着地平線。

寒風帶着血腥味刀子一樣的割過他的臉。

【B】

他日益衰弱,昏迷的時間變得更長。

醫生說,他或許熬不過這個冬天。

艾倫提水回來,他挂着點滴,睡的并不安穩,手指微微顫動,幹裂蒼白的嘴唇偶爾夢呓些什麽。

艾倫蹲在他床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冷得像雪。

他醒了過來。

艾倫有些悲傷地用他翡翠般的眼睛凝視着他。

他愣了一會兒,慢慢找回神智,用手指輕輕地勾住了他的。

艾倫立刻直起了腰。

“我們都很遺憾,許諾的東西沒有完成。”他輕輕的說,“我們本該在春天到來之時舉行婚禮,他和我為此已經等候了整整一年。”

眼淚從他暗淡的眼珠裏的黑暗中慢慢地滾落下來。

“我為此等候他已經近乎一個世紀……”

艾倫把臉貼在他的手上。

“他是什麽樣子的人?”他問。

“他有一雙翠綠的眼睛……”他答。

艾倫微笑着點點頭。

“請您再稍微等等,他現在一定就在,準備迎接您的路上。”

“正要帶着您一同去參加你們的婚禮。”

他怔怔的看了他半晌,緩慢而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鴿子依偎在巢穴裏,面對落盡葉片僵冷枯萎的枝條,“咕咕”地叫了兩聲。

【7】

“兵長,求婚的話用什麽東西比較好?”

“你要向誰求婚?”他扭頭看向那個正在翻書的少年。

“你呀。”少年擡頭理所當然地說。

他眉頭一跳。“真自信。你以為我會接受?”

少年“啪”地合上書,沖他眨了眨眼睛。“那,我向兵長求婚的話——兵長請你嫁給我!——您要拒絕我嗎?”

他把書放在桌上然後筆直的站着,雙眼認真地盯着他,一點惡作劇的念頭也沒有的看着。

他竟然啞口無言,連拒絕都不能。

到最後竟然只能惱羞成怒般的落荒而逃。

“等你過了十七歲吧小、色鬼!”

少年還在他身後大叫:“那我十七歲了再向您求婚你可不能拒絕我啊兵長!逃跑也是不行的!”

他腳下一個趔趄。

“你怎麽那麽煩人?”

“我是認真的……利威爾先生?”半蹲在面前的艾倫疑惑的看着皺着眉頭的他。

他回過神來,看到青年人手裏拿着花束。

“什麽?”

“我想請您和我結婚,您同意嗎?”艾倫看着他認真地問。“我會給您幸福的,請相信我。”

“不,等等。”他愣了一下。“你在向我求婚?”

“是的。”他點了下頭,明亮的眼中映着他消瘦蒼白的身影,微微笑了笑。“請您答應我。”

他沉默許久。

“你要怎樣準備我們的婚禮?”他輕聲問。“在這裏?”他環顧四周,蒼白冰冷的病房。

青年本欲點頭,看到他的表情卻猶豫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怎麽會呢?結婚的話,當然要去教堂,請神父還有親朋好友為我們見證呀。我們還要把捧花抛給那些還單身的年輕人們,祝福他們早日和我們一樣步入婚姻殿堂呢。”

他方才露出了滿意又欣慰的淺笑。

“那樣就好啊。”他低低的說。“那樣好啊。”

“我們結婚吧。”

【C】

他不能離開這個病房,他會死的。他就是這麽的脆弱,他的生命用盡所有人的力量所有的東西都已經無法挽留。

可是誰也不能拒絕一個将死之人唯一的心願。誰也不能拒絕一個孤獨者唯一的祈望。

我們開始四處籌備。沒有親友,就讓醫生和護士來充當,還有那些願意為他了卻這心願的其他人……

那只是一個可以被輕而易舉達成的夢而已,誰會拒絕做一場夢呢。

婚姻是值得被所有人祝福的儀式。

而他等待這祝福已經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了吧。

【8】

“那麽,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人們都在鼓掌。

他回過神來,鼻息間聞到馥郁的花香。是象征着永恒愛情的玫瑰吧。

捧着花朵的艾倫正微笑着朝他走來,他清潤翠綠的眼眸就象是林地蒼翠擁裹着的湖水,波光淋漓,光芒璀璨。

他走向他,沖他伸出手,将花束放在他懷中。

“你聽,利威爾先生……”

所有人的掌聲是在為這場婚禮響起,所有人的掌聲是在為你我祝福。

——為了此刻站在教堂中神父面前接受裁判的你我。

他怔愣片刻,倏地笑了。

花束被他緊緊地抱在懷中,芬芳的玫瑰氣味熏紅了他的眼睛。

艾倫在他面前站定,他的頭發整齊的向上梳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明亮的眼睛,蒼翠的色彩在他的瞳眸之中轉動,他的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

一吻落下。我們将成為被神明和所有人見證的夫夫,同生連理。

人們歡呼起來,呼嘯聲如同群鳥鳴唱着破曉,天光都因此而明亮。

“準備抛捧花吧,利威爾先生!”親吻結束後艾倫站在了他身旁,握住了他的一只手,笑意盈盈的對他說道。

擡眼望去,所有人都站在臺階下,他們的眼睛充滿期待和祝福的看着他們,他們的臉上充滿了笑容,那些笑容比今日的所有光芒都奪目,比往日的每一抹光芒都燦爛、都溫暖的無與倫比。

他緩緩舉起了手裏的捧花。

人群騷動起來,大家紛紛擡起手,期待着他投下的延續祝福的花束。

陽光漫天散射,溫暖而輕盈,将他緊緊地裹在懷中,他的眼睛裏也盛滿了光,那些光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但依然能清楚的聽到和聞到外面的聲音和花朵的芬芳。

如此濃郁,近在咫尺,如同春天到來那般,花朵開滿了整個闊野平原,他們躺在草地上,不用擡頭就聞到了無數混合在一起的花朵的芳香。

“那是紫堇,那是蒲公英,那是點地梅……兵長,你看呀!”

“拿開,那味道熏死了!”

他們懶洋洋的躺在草坪上,初春的風吹拂過他們的臉頰。花朵在開放。它們隐匿了一冬的美麗此刻已經成熟,它們已經再也沒有了顧忌,再也沒有被阻擋的東西,它們也要歡呼。

“兵長,我們回去的時候摘點花吧!把它們插到兵長辦公桌的花瓶裏!”

“不要,熏死了。”

“兵長!你這麽嫌棄花會哭的!它們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春天,是很努力的在開放的!”

是啊,那些從死的黑暗寂靜的腐土之下掙紮了一個寒冬的種子,正在為春天做最後的歌唱。

如果還不綻放的話,下一次,就沒有機會了吧。

就只能就此永久的沉睡,和死去的花朵,和死去的飛鳥……

那就,綻放吧。

在地下綻放,在地面上綻放,在天空中綻放。花朵們,沖破了束縛,舒展開肢體,花蕊,花絲,花瓣——用盡全力,迎着太陽,展開。

飛鳥越過蒼空,長鳴。

有着青羽青眼的鳥兒,飛過來了。

代表着幸福和愛的豔麗花朵在空中盛放,漫天飄揚,在人們的歡呼和笑鬧聲中飛散,萬紫千紅的世界,是為了愛、幸福,以及永恒的溫暖。

鳥鋪張雙翅,在半空回旋,翅膀的氣流卷起花瓣,陽光穿透烏雲的枷鎖,神明灼熱的箭矢射向模糊的地平線。

光芒萬丈,一切單薄的色彩都開始退卻,一切令人絕望的冰冷都升溫,它們飛快的蔓延過平原曠野,将冰冷凝凍的潮紅覆蓋,将枯萎死去的枝幹埋葬,光芒彼此追逐着,飛鳥在空中跟随,引吭長鳴。

他笑着閉上雙眼,靈魂奔向自由,肉體沉默在永恒的誓言之中。

“我願與你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向神明起誓,今我與你結為夫夫,同德一心,勿論順逆,攜手同進。至此未來,都将與你共同度過,與你同築港灣。我會摒棄背叛、謊言、與冷漠,向見證者立誓:你與神明,都會是我的信仰,我的餘生……”

風将慢慢止息。

飄揚在空中的花瓣宛若這季節終末最後的落雨,輕盈墜下。

明亮的光芒灑滿湖岸,鴿子喧鬧着飛上天空,扇動的翅膀擊落飄忽的花朵。

那代表着愛與永遠的豔麗花瓣輕悄悄的落在碧綠的湖面上,無數愛的言辭散落着化為漣漪,在一片濃郁的蒼翠之中,靜靜地蕩漾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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