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利艾利】六月是你的謊言【下】 (1)

【8】

空蕩蕩的街道,空蕩蕩的房屋,空蕩蕩的海岸。

他面朝大海,身形輪廓被灼熱明亮光芒包裹模糊了邊緣,在他緩緩回頭的那一刻,光芒偏折從他的眼角慢慢融入眼瞳深處,宛若游魚入海般肆意在深色瞳仁之中游動,翻轉金光閃閃的鱗片。

他凝視着眼前的景物,眼淚像無法承載的光芒一般緩緩墜落。

“很久都沒有看到這麽齊全的人了。”埃爾文表現的很高興。“都不要客氣啊。”

“你的手藝還是這麽棒啊埃爾文!”韓吉舉起酒杯哈哈大笑着,也顯得興致勃勃。“一點都沒有退步呢!”

“作為一個女人竟然不會下廚,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埃爾文毫不客氣地挖苦她,“竟然在我這裏吃了這麽多年的白飯!”

“我明明有好好地付房租給你吧!”韓吉用酒杯撞了他一下,“真過分啊。”

“那點房租連我一頓飯都買不下呢。”埃爾文輕哼一聲,“真正過分的還不知道是誰。”

“喂喂喂……”

在餐桌上鬥嘴似乎已經變成了這兩個人的日常事,對于米克和艾倫來說如果哪天他們不吵了好好坐在一起吃飯那才讓他們驚訝呢。

不過利威爾也表現得很淡定。艾倫咬着筷子想,看來他們認識的時間也真的是很久了啊。

圍着桌子坐着的四個人都是中年人,就他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家夥,總覺得怪怪的……

“你不喝酒嗎,利威爾先生?”米克偶爾也會動一動面前的酒杯,埃爾文和韓吉就更不用說了,他還是未成年不允許喝酒,但是利威爾眼前的酒杯從擺到那裏起就再也沒挪動過。

“戒了。”利威爾說。

米克這個時候轉過了頭看過來,“以前你可是怎麽都不願意戒酒呢。說了你不知道多少遍都不聽,現在竟然主動戒掉了啊。”

“能不戒嗎?”利威爾說着微微苦笑了一聲。“已經沒有人再會攔着我了啊。”

米克沒再接下去,利威爾也沉默的看着眼前的酒杯,氣氛有些奇怪,艾倫想了想趕緊說道:“不過有腿傷的話也不應該喝酒呢,會加重的吧。”

利威爾輕輕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很小心,就像是盡可能的在避免看他似的,實在沒辦法了才用那種窺視一樣小心的眼神看他一下。

“是呢。”他輕聲說。“喝酒的話……就會更疼了。”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又變的悲涼起來,艾倫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憋悶,慌亂地垂下眼睛。“我也給你倒點果汁吧。”他站起來重新拿了一個杯子,往裏面倒了一些橙汁。

當他把果汁遞給利威爾的時候,他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雖然也很快的就側開了,但是比剛才确實好多了。

“謝謝。”他把杯子湊到嘴邊,但果汁只是沾濕了他的嘴唇就被他放下了,他并沒有喝。

注意到這個細節的艾倫眼神暗了暗,沒有說什麽坐下來繼續吃菜。

一邊的韓吉已經喝得很多了,正扯着埃爾文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麽,埃爾文酒量比她好得多,現在還很清醒,但也沒力氣扯開一個力大無窮的女酒鬼,只能無奈的順着她的話不時的出聲配合兩下。

然後韓吉突然就抱着埃爾文的胳膊大哭了起來。

那哭聲來的那麽突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艾倫也是,正當他準備過去拉開韓吉的時候,韓吉抱着埃爾文哭着喊了一句:“為什麽艾倫不在呢!為什麽他不在呢……埃爾文……”

大家都愣住了,艾倫尤其震驚,他感覺有一道雷從頭頂劈了下來,震得他全身發麻。

艾倫,艾倫不是在這裏嗎?

你在喊什麽呀……韓吉阿姨……

他應該這麽問的,她一定是喝多了糊塗了才說那樣的話的,他只要笑着過去這麽說就行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動不了呢?為什麽他站在這裏,一點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呢……

艾倫什麽的……明明他就是……艾倫呀……

韓吉哭得一塌糊塗哄也哄不住,埃爾文和米克都慌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幸虧韓吉說完那句之後就只是一個勁的哭,也沒有再說什麽,否則他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利威爾還坐在原位面無表情的喝着東西,本來手裏拿的是艾倫給他的果汁的,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端起酒杯喝起來了,可是他就像是沒察覺到一樣,僵硬的把那些辛辣刺激的液體往喉嚨裏灌。

艾倫僵立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他跟着米克把韓吉從埃爾文身上扯下來,然後沖這兩個正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的男人笑了笑說道:“我扶阿姨去客房……”

埃爾文和米克目送着他上了樓消失在樓梯拐角,等他們回過頭,利威爾依然靜靜地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酒已經喝光了,他的眼睛很紅,臉色依然是蒼白的,皺紋從他的眼角和眉頭之間延伸開來,就像是被刀刃切割開無法愈合的傷痕。

埃爾文和米克相視一眼,也坐回了原位。

“你們真的沒有人知道艾倫去哪了嗎?”等他們坐定,利威爾擡起眼睛看向他們嘶啞着喉嚨問道。他的眼睛裏滿是沉痛的色彩,仿佛要化為實質從他的眼角流淌下來,但是他只是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們,其餘的什麽也沒有。

埃爾文沉默的垂眸,過了一會兒擡起眼,藍色的瞳孔之中一片空白。

“對不起,利威爾。”

利威爾側頭看向米克。

米克靜靜地回望他,“利威爾,放棄吧。”

“你讓我放棄?”利威爾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的挑起嘴角,“你他媽的讓我放棄?”他揚高了聲音,突然拿起面前的酒杯将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已經放棄了那麽多東西,放棄了那麽多未來,就只剩下這一樣,你還想讓我放棄!”他像只絕望的困獸一樣低聲嘶吼着,“讓放棄見鬼去吧!你們不說我總會知道的,我總會想辦法知道的,我倒要看看那個艾倫·耶格爾他能跑到什麽地方去,除非他死了,否則不管他去哪我都會找到他!”

安頓好了艾倫走到樓梯口聽到的就是這麽一句。

——艾倫·耶格爾。

那一刻他突然變得極為清醒,那些在他腦海裏一直模模糊糊的東西此刻似乎突然全部都被捋順了,規律了,變得明了了。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東西都已經□□裸的展現在了他的面前,甚至不容他不接受。

那些被他藏在口袋裏的信件此刻似乎又一封封的重新展開,它們伴随時光向後倒退,回到二十年前,回到那個和他有着一模一樣面容的年輕人的書桌上,重新變成一張白紙,然後那個人正從墨水瓶裏拿出鋼筆,即将提筆寫下第一行字。

——親、愛、的、孩、子。

他突然覺得頭重腳輕無法支撐住自己,向後退了一步側身靠在了牆壁上,然後慢慢地蹲了下去。用手捂住了臉。

【至于我,介于我現在肯定不存在的緣故,你已經不需要知曉。】

他從來沒有問過韓吉關于他的原身艾倫·耶格爾的事情,因為從他出生那天起他就被告之賦予他基因的那個人艾倫·耶格爾已經死去了。他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艾倫”。

一個死去的人,用不着他再去關心,更用不着他去回憶。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将那個人忘到一邊,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以至于他從來沒有奇怪過,為什麽一個研究□□人的人會拿自己的基因做實驗。

這明明是不被允許的不是嗎。

但如果他死了呢?

如果是他的親愛的摯友無法承受他離世的悲劇而自發的做了這樣的事情呢?

用他和摯友們沒有實現的構想去“延續”“艾倫”的生命,韓吉一定是這樣想的吧。

雖然她始終告訴他讓他活給自己看就好了,但是看着他從小變大,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摯友轉世重生一樣,也是個很有用的心理安慰吧?

這是多大的打擊,以至于他們誰都不敢告訴與這個人有關的最重要的人——利威爾·阿克曼。艾倫·耶格爾的戀人。

他們連同艾倫·耶格爾一起編造一個巨大的謊言将利威爾籠罩其中,讓他承受着失去卻不知為何的痛苦掙紮着過了二十年。

而他竟然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用他的這張臉來一次次的加深他的痛苦。

你看他們都做了什麽啊。

親愛的孩子:

事到如今你一定已經猜到了我到底做了什麽。是啊,我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啦。可是我的愛情卻依然像是剛開始一樣的那麽讓人向往着未來,這是多麽可怕的事啊。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一定找不到比我們更相愛的人了,每次我想到我即将失去他我就痛苦的像是立刻就會死掉一樣,我甚至想着我要不要做些什麽呢?我舍不得一個人離開啊,如果他能夠陪伴我的話,不論是什麽地方,地獄還是深淵我都會義無反顧的……

我知道如果我這樣說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跟着我的,他就是這麽一個能把愛情視為一切把愛人是為一切的人。如果我還能繼續活下去的話我們該是多麽幸福的一對啊。

可是很可惜的是我即将抛下他一個人離開了,我即将用我吐露愛語笑言的嘴巴對他說出殘忍的話,但不管怎樣都比他知道我要死掉了強。

我不能沒有他,他也一樣。

一想到我要做出這麽殘忍可怕的事情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希望這張信紙還能支撐下去,否則我又要重新寫一遍啦。

死人當然不會考慮他死後的事情,可是現在我已經擔憂起了我離開之後的未來。他會好好的繼續他的事業嗎?他還會繼續喝酒沒有節制嗎?他會改掉自己的臭脾氣和別人好好相處嗎?……他會,恨我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遠不要知道我已經死去了。

只要活着就是有希望的,如果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我死了,可他要活着呀,我的希望沒有了,可他要繼續啊。

我還想和他一起度過無數個夏天,可是夏天,已經結束了呀……

【9】

夏天結束了。

那天晚上韓吉喝多了,第二天沒去研究院。艾倫帶着韓吉的口信去學校給索尼和比恩兩位助手傳達今天的工作任務。

他去的很早,索尼助手已經來了,比恩助手昨晚加班剛走,下午才會到。

艾倫把需要他們做的事情寫在了筆記本上,索尼把它們謄寫下來,然後把本子交給艾倫。“謝謝你啦,艾倫。”

“沒關系。”艾倫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像以前那樣跟在索尼助手旁邊偶爾幫他拿點什麽東西。

“你今天沒課嗎?”

“今天是周末。”

“哦哦,瞧我,過的都糊塗了。”索尼拍拍自己的腦袋。“原來今天是周末啊,我就說嘛為什麽學院裏人那麽少。”

“索尼助手給阿姨工作了多久了?”艾倫笑了一下然後問道。

“大概有十幾年了吧。”索尼笑着說,“我以前是老師的學生,畢業之後不知道該做什麽,就跑過來幫她做課題了。”

“這麽久了啊。”艾倫感慨了一聲。“和阿姨都變得很有默契了呢。”

“時間久了就什麽都知道了。”索尼沖他眨眨眼睛。“韓吉老師有很多小毛病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唉唉?”艾倫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是什麽,是什麽?”

“韓吉老師在做實驗的時候總是喜歡盯着反應瓶傻笑,”索尼抿着嘴巴忍着笑臉說道,“而且她有很奇怪的強迫症,一些工具一定要放到左手邊,但是她又不是左撇子,所以每次試驗出意外一定是因為她自己手忙腳亂的原因。雖然我提醒過她好幾次了,但是她總是改不過來。”

“唉,這樣嗎?”艾倫覺得很新奇,在家裏韓吉總是一副傻乎乎的樣子,但是也沒有表現出什麽奇怪的毛病,沒想到她還有這種狀況百出的時候。

“關于那個擺放工具的習慣還有一個,”索尼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樣的說道,“我們平時為了工作方便不都站在老師的兩邊嗎?老師每次在實驗出結果的時候就會特別興奮的抓住她左邊的人。當初比恩一直站在那邊,我還以為她喜歡比恩呢……後來那天我和比恩換了位置,她完全沒介意左邊是誰,只是習慣性地想要抓住左邊的人而已。”

艾倫突然想起來,韓吉和他在外出的時候也一定要讓他走在左邊,因為她以前有教導過在外面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一定不能讓女生走在左邊,而他一直以為是這個原因,後來才發現不管是什麽時候韓吉都習慣站在他右邊,習慣把他放置在左邊的位置,和她的教導一點關系也沒有。

“真是奇怪哦。”艾倫摸了摸下巴。

“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感到很奇怪。”索尼說道,“艾倫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麽事?”

“每到清明還有鬼節的時候韓吉老師都不來上班,是帶你去掃墓了嗎?”

艾倫一愣。“清明……鬼節?”

“你不知道?”索尼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跟着她一起呢。因為那些時候她都不來研究室的。”

“可是她……”她在那些日子依然和上下班一樣早上出門晚上回來,而學院一般到清明和鬼節就會放掃墓假,所以他一直都待在家裏沒有和她一起出去過,所以他一直以為她還是去研究院了……

艾倫想了想,沖索尼搖了搖頭。“不是,我剛才想岔了。”

“是吧,韓吉老師去掃墓怎麽會不帶你去呢。”索尼助手理所當然地說。

“啊……恩。”艾倫沖他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之後又和索尼胡侃了幾句,艾倫看時間差不多了于是開口告辭。

回到家他習慣性地看向信箱,沒有新信件。

韓吉還在睡,她一喝完酒就睡得一塌糊塗,唯一的好處是醒來了不會因為宿醉嚴重的頭昏腦漲幹不了其他事。艾倫看時間還早,打電話先預定了外賣的午飯,然後打開了筆記本。

他查閱了一下周邊城市的墓地還有車程的信息,最終把确定下來的幾個地址記到了随身攜帶的筆記本上,然後關掉電腦打開電視若無其事地看了起來。

韓吉直到下午才醒,艾倫吃過飯之後煮了點醒酒湯一直在爐子裏溫着,看她醒了就給她端了過去。

“寶貝兒愛你。”韓吉肉麻兮兮的抱着他的腰蹭了兩下,把他磨得實在是忍不住搓胳膊了才放過他。

看她喝着醒酒湯,艾倫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阿姨,下個星期考完試我們放假,我想和朋友出去玩幾天。”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韓吉在這些事情上一向很寬容。“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兩天就回來了。”

“好好好。”韓吉幹脆的答應了。

艾倫在旁邊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後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

韓吉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手裏的碗差點翻了,她茫然的舉高一只手,另一只手在艾倫身上拍了拍。“寶貝兒怎麽了?”

“謝謝你,阿姨。”艾倫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低聲說。

“謝什麽?……想出去玩就去玩啊,有什麽好謝的。”韓吉還以為他是說她讓他出去玩的事,不由得笑了,用手捏了捏他的後頸。“多大的孩子了竟然還撒嬌,真稀奇啊——別動,就保持這個姿勢,我的手機呢?我要拍照留念!……對了你剛才的話還能再說一遍嗎?我要錄下來做鈴聲!”

艾倫默默地放開了她。

“我去給你端午餐。”他幹脆的轉過頭離開了房間。

韓吉瞪了他的背影一眼,“死小孩!”靜下來的時候又忍不住笑了。

“真好呢。”她低頭看着手裏的湯碗,喃喃低語道,“還是老樣子啊,真好呢……”

考試結束那天下午艾倫在學校碰到了利威爾。

他坐在學院廣場的噴泉邊上,盯着遠方出神。未老先衰的面容依然能看到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只是他已經太累了。

艾倫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利威爾的身體立刻僵硬了。

艾倫察覺到他的不自然,但還是忍着沒有往旁邊挪,依然坐在原位。

“你不喜歡我嗎?”他看着前方的小樹林說道,“為什麽?我明明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他”指的是誰,他們心裏都清楚。

“你們是不一樣的。”利威爾沉默了好久才啞着嗓子回答道,“我不是不喜歡你。我只是厭惡我自己一看到那張臉就按耐不住的心情。”

“你真喜歡他。”艾倫輕聲說。“明明都這麽久了,還這麽喜歡。”

“他是我所有幸福和不幸的來源。”利威爾的回答簡介而令人影響深刻。

艾倫記得這句話。他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是在那封信裏。

原來他們彼此都把對方當做自己的一切幸福與不幸嗎?他們真的是非常相愛啊。

真可悲。

“他消失了嗎?”艾倫終于把頭轉了過去,認真地看向這個滄桑的男人,他鬓角周圍的頭發全白了,歲月本來沒有這麽快的腐蝕他的容顏的,可是他已經是一塊千瘡百孔的脆石,時間的風輕輕一吹就風化了。

“是啊,他消失了。”利威爾的表情很平靜,“在他與我告別之後,像夏天一樣的消失了。”

那是驕陽似火的六月。那個六月比往年的每一個六月都要灼熱。

“夏天并不是只有一個。”艾倫輕聲說。

“可他只有一個。”利威爾轉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只有,一個。”

【10】

考試結束的第二天艾倫踏上了去往臨市的車子。

他并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幸虧選擇的範圍不是太大,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探索。

艾倫·耶格爾已經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可是除了真正對此一無所知的利威爾之外,所有的知情人都裝作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繼續着他們的生活。除了某些時候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來回憶和懷念那個人之外,他們什麽都不做。

艾倫看着車窗外飛快倒退的風景,打開自己的筆記本,從裏面拿出了一張合影。

他在離校之前悄悄跑到了學校的圖書館,在學校的校歷相冊上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他們當初的照片。

這所學校有畢業式和開學式同時進行的傳統,米克、埃爾文是一屆,韓吉和艾倫·耶格爾是一屆。利威爾并非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但是早在他們還是學生的時候利威爾就已經是很出名的少年攝影師了,在那一屆的畢業開學典禮上利威爾作為嘉賓一樣的人物被邀請和當時的優秀畢業生和優秀入學生一起合影,那也是他們五個人在彼此熟絡之前唯一的一張合影。

之後的合影或許韓吉有保存過,可是他不能随便使用實驗室的電腦,只能作罷。

照片很老了,就是重新洗印也無法抹去歲月的痕跡,但是上面的五個人還很年輕,眼角眉梢滿是張揚的笑意,明亮的眼睛裏充滿着對未來的憧憬。

真好啊。艾倫用手蓋住照片,把頭靠在了車窗上。

到了臨市下車,再換乘本地的出租車去往位于郊外的墓地。

陽光在城市裏顯得有些畏畏縮縮,出了城就放肆起來,穿透玻璃窗戶直射在艾倫臉上,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等到墓地太陽已經被山丘擋住,光線變得不那麽刺眼了,遠離城市的半山腰空氣微涼,帶着墓地特有的清冷。

艾倫對墓園看守人說明了來意,然後向他詢問有沒有一個叫“艾倫·耶格爾”的人。

墓園的人按照他說的時間調出了二十年前的檔案,然後在“E”行索引裏看到了那個名字。

當他對艾倫點頭并說清了墓地編號之後,艾倫站直了身體,仰起頭輕輕地吐了口氣。

“終于……找到你啦。”

“韓吉,你說,如果我要和利威爾分手,他會同意嗎?”

正在把溶液小心翼翼地往試管裏滴入的韓吉聞言手一抖,滴管裏的溶液全都滴了進去,發出好大“刺啦啦”的的聲音。

“你瘋啦?!”韓吉扭頭看向左邊。和她共用一張大工作臺的艾倫停下了手裏的工作正盯着架子上的儀器發呆,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差,眼睛周圍一片青黑。

“怎麽回事,這兩天沒休息好?”韓吉皺起了眉頭。“黑眼圈那麽重。”

“沒事。”艾倫側過頭沖她微微笑了一下,卻有些有氣無力的樣子。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沒事。”韓吉立刻收拾了手邊的東西放到架子上,然後拉着他到一旁坐了下來。“給我說說,發生什麽事了?你為什麽要和利威爾分手?你們不是都決定好了過了這個夏天就去荷蘭登記的嘛?”

“沒什麽,真的,”艾倫低下頭看着韓吉握着他的手,輕飄飄地說,“就是突然……不想繼續這麽下去了。”

“你這話騙騙小孩還湊活,騙我就不用了。”韓吉冷哼一聲,握緊了他的手。“實話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如果你不說,我就把埃爾文和米克都叫來,你要是再遮遮掩掩的,我就讓利威爾親自來問你。”

“不要!”他終于慌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反手用力的抓住了韓吉的手,他的手心冰冷無比,那溫度令韓吉心驚。“求你了,韓吉,不要告訴利威爾,千萬不要告訴他……”

“那你就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韓吉壓抑着心中的焦躁面上一片平靜的追問,“如果你不說,我就告訴利威爾。”

“別告訴他……”艾倫彎下腰把頭貼在了他們交握的手上,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悲傷和無力,韓吉忍住了立刻伸手抱住他的沖動,沉默地看着他。

“韓吉你知道的早先我和導師是做輻射研究的……”悶在陰影裏的艾倫的聲音顯得很晦暗,他說話的力度也很輕,那些聲音就像是飛在韓吉耳邊的小蟲子振翅的嗡鳴一樣,雖然聽得清,卻也似乎伴随着一種詭異的回響無法停止。

“做這行的都很容易受到輻射影響,導師很久以前就被查出來患病了,因為他生病離職了所以我才退出了研究改去學習□□技術的……”

“我知道。”韓吉說。她還知道那個教授在離職不久之後就因為輻射導致的急性出血而死去了。

“我一直以為當初我沒有被查出有病就沒什麽問題,可是壓根就不是那樣的……”艾倫說着全身顫抖起來,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泣音。“韓吉,我很害怕……”

韓吉終于意識到他話裏的問題了,她立刻拉起艾倫讓他看向她,她在艾倫的眼睛裏看到了一臉駭然的自己。

“你說什麽,艾倫?”她的聲音很輕,好像這樣就不會吵到某些即将醒來的事實一樣。

艾倫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的眼睛裏滿是淚水,卻固執的一滴也沒有流下來。

“對不起韓吉,”他的聲音比韓吉的還要低。“我不能和你繼續一起研究□□人了……”

韓吉愣愣的看着他,然後狠狠的将他抱住了。當他們彼此擁抱的那一刻她的眼淚落在了艾倫的肩膀上。

“你要我做什麽?”她在他耳邊低聲問,聲音顯得很正常。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韓吉,”艾倫說,“所以拜托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尤其是利威爾……他要是知道了這個事實一定會瘋的……”

“好的,我答應你。”韓吉說,“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利威爾的。你想讓我怎麽說?你想讓我怎麽說,我就怎麽去做。”

艾倫靠着她的肩膀哭着笑了出來。

“謝謝你,韓吉,謝謝你……我已經打算和利威爾分手了,我不會告訴她我去哪的,我要離開A市……”

“讓我陪你,艾倫,讓我陪着你。”韓吉微微退後身體用手輕輕擦拭着他臉上的淚水輕柔地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所以,最後就讓我陪着你吧。”

艾倫淚眼朦胧的看着他,突然笑了出來。

“就是我不在了,你也要繼續研究我們的課題啊。我相信以你的頭腦,一定會比他們更早一步的生出□□人寶寶的……”

韓吉笑着點點頭。

“好。”

艾倫在墓地前面站了一下午,直到天黑的時候墓園看守過來特地詢問他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然後對看守笑着點了點頭告別,離開了墓園。

回程的車上他打了個電話給利威爾。電話號碼是他偷偷翻看韓吉的手機記下來的。

“喂。”利威爾的聲音似乎在平日裏一點變化也沒有,平直冷漠的就像是一個機器人。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我能去打擾你一會兒嗎?”艾倫問。

利威爾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我想和你聊聊艾倫·耶格爾。”

“……你想聊他的什麽?”

“我想知道你們的過去……當然了,我不會白讓你說的。”

那邊的人似乎淡淡地露出了一個嘲諷地笑。

“随便你吧。”他明顯是不相信他的話的。

“那麽我去找你,可能有些晚……你住在哪裏?”

利威爾說了一個地址。

“等我一個小時。”艾倫說。

等艾倫到了目的地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利威爾房間的燈還亮着。

“抱歉,我來晚了,路上有點堵車。”等開了門後艾倫不好意思地對臉色有些難看的利威爾說。

“進來吧。”利威爾沒拄拐杖,但是他的腿腳看起來也不是特別不利索的樣子,只是走起路來稍微一點跛。

“你的腿……出了什麽事嗎?”艾倫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一些小意外。”利威爾在沙發上坐下開始倒茶。

“介意告訴我嗎?”艾倫問,“當然了,你可以不說的。”

利威爾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往茶杯裏注水。

“當初艾倫……艾倫·耶格爾,和我分手,我想不通就去找他,路上被車蹭了。”他的語氣很平淡,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可是艾倫依然感覺到他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一場車禍被他如此輕描淡寫的說了過去,雖然不知道當時的情況,艾倫依然清楚那一定不是簡單的被車“蹭”了的事情。

可是或許對他來說,除了戀人在心上捅下的刀劍痛徹心扉之外,任何一些傷口都是無關痛癢的吧。

又有什麽能比那些傷口更令人感到疼痛的呢。

“他為什麽要和你分手?”艾倫問。

“對呀,為什麽呢?”利威爾反問了一句,他端起茶杯目光盯着茶幾上的花紋,表情很麻木。“我當時也問了,我說‘為什麽要分手呢,艾倫?’,然後他就說……他說……”他緩緩擡頭看向了艾倫。

“是啊,當時他說了什麽呢?”他的眼神有些空洞。

“他好像什麽也沒說啊。”

“為什麽要分手?”

“沒有什麽為什麽呀……”他虛虛地笑了一下,并不是看着他笑的,眼睛不知道看在哪裏,表情很空蒙。“如果一定有理由的話那大概是……”

“——不……愛了吧。”

氣氛有些過于沉悶,艾倫掩飾似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那……你們之後還見過面嗎?”

利威爾也從回憶之中回過神來,他淡淡地搖了搖頭。“沒有。”

“從他說要分手之後他就再也沒出現過。我去他家也沒有找到他,去找韓吉韓吉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埃爾文和米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然後……就過了二十年?”艾倫有些不可思議。

“然後就過了二十年。”利威爾的語氣很淡然。

“你一直在找他嗎?”艾倫小聲問。

利威爾看了他一眼又撇過頭去。他還是不太樂意面對這張與戀人一模一樣的臉。“不是有句話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嗎?”

“那麽利威爾先生見到他之後要做什麽呢?”艾倫問道,“如果他還活着,要做什麽。如果他死了,又要做什麽呢?”

利威爾這才慢慢地看向他。

他凝視着他的目光很認真,但并不像之前那樣認真卻恍惚,好像透過他的臉在看另一個人一樣,而是認認真真地看着眼前的這個“艾倫”。

“你問的很好。”他說,“我見到他又要做什麽呢,我們已經二十年沒有見面了。不管當初他因為什麽原因離開了我,不管他當初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二十年了,都似乎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那麽我還這麽固執的想要見他是為了什麽呢?”

“如果他現在已經死了,那麽我面對他的墓碑又要做些什麽呢?……”他最後的話已經變得和自言自語差不多,臉上慢慢浮現出憂傷的神情。

艾倫有些不忍心的低下了頭,他感受到口袋裏那些信封硌着他的皮膚讓他覺得有點疼,于是他把其中一部分掏了出來。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他把信放在了茶幾上。那是中間幾次收到的信,裏面沒有說到艾倫·耶格爾自己的死亡,只是在反複的如同确定

進擊的利艾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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