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越

桑桑趴在撐杆上,再不肯放手,張開含着泥沙的嘴大喊,“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河岸上的少年毫不含糊,抓住撐杆使勁往後拖,把她拖到岸邊,之後放開撐杆,附身下來,伸出強壯的手臂,抱住桑桑,把她從江水裏拖了上來。

桑桑的重量把少年也壓倒在河岸上。她聽見少年似乎喘了口氣,然後輕輕地把她從自己身上推開,讓她趴在了河岸上。

桑桑痛苦地咳嗽起來,嘔吐着嘴裏的泥沙。少年反身跨到她身上,一只手攔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用力拍着她的脊背,幫助她把泥沙盡可能多地吐出來。

桑桑一邊嘔吐着肮髒的江水和泥沙,一邊流着淚。而救她的少年很有耐心,有節奏地拍着她,卻不發一言。吐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什麽事,顧不得自己了,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急急地叫起來,“哥哥,你好心再幫幫忙,把我朋友也救上來,好不好?”

少年愣了愣,放開了她,站起來,張望了一下周圍,說,“能救的,肯定都救起來了。你朋友是哪個呢?”

桑桑從地上爬起來,掃視着周圍,看到岸邊有一些人,和她一樣,都渾身透濕,似乎都是剛從水裏上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們都很狼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吓,一些人嗚嗚地哭訴着。

而江岸下,不遠處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半沉的船。船很老舊,像是那種運商品的貨船,船身殘破不堪,船內顯然進水了,把許多物品都湮沒了,花花綠綠的衣服漂浮在水面上。

桑桑跑到人堆裏,一個個掰着肩膀,瞪着大眼睛盯着人家,非要看個清清楚楚才放開對方。可所有人她都查看了,這裏面根本沒有李誠。

她急得又跑回到不知名的少年身邊,拉着他不肯放手,苦苦哀求,“哥哥,我朋友不在這裏,他一定還在水裏,求求你救救他吧。”

少年為難地搔搔頭,眺望江水中的沉船,“妹妹,活着的,都在岸上了。”

桑桑一呆,明白了他的意思,丢開他的手,大哭起來;一邊跑回到岸邊,大喊着李誠的名字,哭得天昏地暗。

少年有些慌張,也跟着她跑過去,守在她身邊,不敢離開,大概唯恐她失足又掉下去,或者因為找不到朋友而想不開。

桑桑邊哭邊喊着李誠,前前後後的事情又歷歷在目,心痛後悔地無以複加,幾乎哭暈在江岸上。

少年守在她旁邊,看着她單薄的身體哭得顫抖,于是幾次伸出手,似乎想擁抱她,最後卻沒有觸碰到她,只是做環抱狀護着她。

他也認為桑桑的朋友就像他所說的,肯定溺死在江中了,他為此感到愧疚,吶吶地反複說,“船上能救的都救了,都在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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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一邊哭,一邊覺得莫名其妙。

什麽沉船啊,能救的人都上岸了,這些和她有什麽關系,和李誠也沒關系啊。

雖然她在水裏折騰了那麽久,可是仔細回想起來,李誠和她都是因為吵架賭氣而跳江的,當時黃浦江邊沒有什麽沉船啊,唯一看得到的是一艘游輪,離他們很遠。

她不哭了,扭頭疑惑地望着少年,“哥哥,你說沉船,這是怎麽回事啊?我沒有在船上啊。”

少年也困惑地望着她,“可是,就是因為沉船,你和其他人才掉到水裏的啊。”

兩人前言不搭後語,無法理解對方的意思。少年堅持說沉船了,可是桑桑自己知道是什麽原因跳江的。她費勁腦汁想了半天,勉強想出了一個可以把兩個人的解釋聯系起來的說法:會不會是她和李誠跳江的時候,遠處也有一艘船沉了,而她在水裏掙紮了一會兒,剛好漂浮到了這些落水的乘客裏。

別人的船沉不沉,和她沒什麽關系。她最擔心的就是李誠。可是剛才她的确沒有找到李誠,難道李誠漂浮到了別的地方?還是他根本就已經上岸走了?

想到這裏,她急急忙忙地抹幹淨了眼淚,想起來應該到哪裏去找找。她站起來和少年告別,“哥哥,謝謝你,我想回學校去了。如果我朋友沒有事,一定會回學校去了。”

少年露出了羨慕的神情,“原來你是在上海讀書的女學生啊。”他上下打量着她濕漉漉的校服。校服緊緊貼着桑桑柔美的身段,凹凸有致,少年的臉忽然漲紅了,他立刻扭過頭不看她。

桑桑感覺到了異樣,于是用力扯了扯自己的校服,迎着江對面吹來的風,讓裙子吹得鼓鼓的,好盡快晾幹。

少年側着身,也輕輕抖摟着自己的衣衫,一樣濕噠噠的粘在身上。他幹脆脫了下來,用力擰着衣服裏的水,肱二頭肌和腹肌都在大力之下鼓脹起來。桑桑偷偷地欣賞着他矯健的身材。

不知不覺已經夕陽西下了。晚霞像最豔麗的唇膏,一筆一筆塗抹在天邊。餘晖斜照到江的西岸,反射在各座歐美風格洋樓的窗戶玻璃上,璀璨的彩色拼接玻璃迸裂出迷人而絢麗的光芒,流溢在半空中。

少年仰望着天空,喃喃着,“上海灘真美。”

桑桑總覺得他說話有些怪怪的,笑着問,“你剛來上海嗎?”

少年點點頭,“家鄉水災,過不下去了。聽鄉親說,上海灘遍地是黃金,來這裏讨生活,過兩年就可以回鄉蓋房子娶媳婦。”

“這怎麽那麽像電影臺詞啊。”桑桑說,但想了想,她還是忍住了笑。聽少年的說話口音,的确是外地來的,或許有些偏遠地區,現在還是經濟落後,所以才到外面來謀生。

天色開始暗下來了。兩人的衣服也幹得差不多了,桑桑和恩人告別。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說。

“我叫張孝全。”他羞赧地說。

“我叫桑桑。謝謝你救了我。以後有什麽事如果需要幫忙的,就打電話給我吧。”桑桑習慣性地去口袋裏掏手機,一掏才想起來,她自己把手機丢江裏了。

“我,沒有電話。”小全更加羞澀,“我都沒見過電話什麽樣。聽說上海的大戶人家才有。”

雖然桑桑還是無法理解小全來的地方怎麽能和上海差距那麽大,但她不想過度關注這些細節,免得小全難堪,“沒關系,你以後肯定會賺夠錢買自己的手機的。不過,我背不出來自己的手機號碼。”她有些為難。

小全望着江岸,有些依依不舍,“這裏真美。我想有空了我會再到這裏來逛逛的。”

聽到他這麽說,桑桑眼睛一亮,“對了,如果有時間了,我們都到這裏來逛逛,下次碰到的時候,再交換手機號碼吧。”

小全答應了。告別後,小全才快步離去。

“我會在上海灘好好努力,賺足夠的錢,買一個你說的‘手機’的。”

小全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黯淡的暮色中。桑桑也快步朝學校趕,她希望盡快在學校看到李誠。經過剛才的驚吓,她的情緒已經冷靜下來了,她希望好好和李誠談談,不再計較小蕾插足的事了。

桑桑急急地走着,沿着黃浦江岸,路過連排的洋樓,一樣的商貿大樓或者金融銀行總部。只不過這些銀行或者商店名稱,好像都換了繁體字,招牌也顯得老式懷舊。桑桑并沒有在意,她很少到這兒來。

但桑桑找不到回學校的路了。

桑桑明明記得很清楚,她就讀的瑪德琳中學離這裏不遠。但不知道是因為天黑了,還是她太粗心,繞來繞去,她居然迷路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因為她身處在一個十分破舊的石庫門附近。按照她的記憶,這裏就該是她的學校,怎麽會變成民居的呢。桑桑十分納悶。

即使是民居,這些老舊的木結構樓房,狹窄的巷子也太寒酸了,石板路歪歪扭扭地鋪着,拐彎處的垃圾桶很肮髒,四周污水流淌。桑桑完全不記得學校附近有這樣的地方。她的中學校園寬敞明亮,附近的居民小區安靜整潔,門前馬路寬闊平整,兩邊的法國梧桐樹濃蔭遮天。

她轉來轉去,天都黑透了,路上行人越來越少,一種不安全的氣氛籠罩周圍。

借着昏暗的路燈,桑桑看到一個矮小的棚屋前有個老人在賣茶葉蛋,于是走過去問,瑪德琳中學該怎麽走。

老人似乎耳背,她大聲問了幾次,老人才聽清楚了,之後搖搖頭,口齒不清地告訴她,沒有聽說過這個學校。

“怎麽會沒有這個學校的呢?”桑桑很郁悶,“我就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啊。”她懷疑老人年紀大了,孤陋寡聞。

正要轉身離開,肚子卻咕咕叫起來。她想起來這一整天了,她還沒吃過東西。于是摸摸衣服口袋,居然找出幾張鈔票,不過已經被水泡得爛了。桑桑耐心地搓平了,好歹有一張十元的還算完整,于是她遞過錢,買兩個茶葉蛋吃。

哪知老人不收,“這是哪國的錢?我收了沒地方花,還是給兩個銅板吧。”

“銅板?”桑桑睜大了眼睛,“什麽銅板?五毛?一塊?”

“就是兩個銅钿啊。”老人掏出一枚銅钿,給她看看。

桑桑在昏暗的燈光下費力地端詳了會兒,十分吃驚,“這是什麽錢啊。沒聽說政府發行啊。”

“就是政府發行的,才能用啊。”老人和她唠叨了半天,也解釋不清楚。

正說着,有個路人走過來買茶葉蛋。他掏錢的時候,胳肢窩裏夾着的一份報紙掉了下來。桑桑幫他撿了起來,看到上面寫着大大的《申報》名稱;往下一浏覽,全都是豎排的繁體字。

桑桑驚異地擡起頭,“這是哪年的舊報紙了?”

路人也很驚異,“這是今天的報紙啊,你看還有油墨香呢,還有日期。”他指了指報紙上的日期:

中華民國二十年四月二十八日……

路人拿起報紙和茶葉蛋走了;擺攤的老人也在收攤了。

桑桑獨自站在路燈下,心頭滾過一浪又一浪的不詳和恐慌。

什麽叫做今天的報紙?還中華民國二十年?

她到底在哪裏?

她就是掉進了黃浦江而已,可是被小全救上來了。她總不可能順着黃浦江一直漂流到東海去了。

再說,就算她漂流得遠了點,一切的古怪好像和地點沒什麽關系,而是——時間!

時間不對了。

一切都在證明:時間不對了。

中華民國二十年的報紙,連手機都沒聽說過的小全,失蹤的瑪德琳學校,通行的貨幣是銅板,而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鈔票,還有人。

桑桑一路上看到不少行人經過;她急着回校找李誠沒在意,但仔細回想起來,她發現了人也有古怪的地方:衣服。

路上的行人,雖然也有穿西裝打領帶的,但似乎有更多的人穿長衫,而女人們穿的都是旗袍。

還有兩邊的商店招牌和報紙上的字,都是繁體的。

桑桑的心一陣狂跳,“難道我在車墩影視基地?”

“還是,我穿越了?”

車墩影視基地在松江和金山交接處,離黃浦江遠着呢,根本是兩個方向的。

所以,難道穿越了?

真的穿越了?

可是為什麽啊?

為什麽要穿越啊?

桑桑幾乎想仰天大喊,質問蒼天:

為什麽要讓我穿越啊,我的男朋友,我的學校,我的家人,還有我的壓歲錢存折,都沒帶來啊???

說到學校,就想到了近在眼前的高考。

“哈哈。”桑桑忍不住笑出了聲,“穿越了就不用高考了,永別了黑色高三,還有劈腿的男友。”

等一下,她穿越了,不就是成全了李誠和小蕾?而且,等她活到李誠出生的年代,她已經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了吧。

“嗚嗚……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桑桑百感交集,精神瀕臨錯亂邊緣,大哭起來。

哭了沒一會兒,就聽到有個嚴厲的聲音大喊,“什麽人,在鬼鬼祟祟地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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