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宵禁
桑桑正哭得魂不守舍,聽到嚴厲的呵斥聲,吓了一跳,拔腿想跑。身後的人立刻叫,“站住!不然開槍了!”
居然還動槍?桑桑立刻站住,戰戰兢兢地不敢動彈。身後有手電筒雪亮的光芒掃射過來,把她籠罩在聚光下,軍靴後跟敲擊地面的腳步聲靠近了她。
手電筒的光線很刺眼,照得她睜不開眼睛,“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還沒問你是什麽人呢!”嚴厲的聲音繼續喝斥她,“你是什麽人,晚上十點多了,還在外面游蕩。想幹什麽?”
“晚上十點怎麽了?誰規定這個時間不能在外面了?”桑桑反問。
“晚上十點宵禁開始,除了有特別通行證的人以外,誰也不準在外面游蕩。違法者可以一律當做間諜槍斃!”這個人語氣更加嚴厲。
“宵禁?”桑桑根本不知道這回事,“發生什麽事情了要宵禁?”
還沒等這個人回答,另外一個聲音傳來,“少啰嗦,抓回去,上刑。”
這似乎是個更高級的人下的命令。一聽這命令,其他人再不和她廢話,沖上來就要抓她。桑桑急了,使勁掙紮,一邊大喊,“別碰我!你們憑什麽抓我?我是學生,我不管你們宵什麽禁,我什麽都沒幹,憑什麽抓我?”
其他人愣了愣,有一個不由自主說,“學生?現在學生愛鬧事,抓了麻煩。”
這句話卻把下命令的人激怒了。他低低地吼了一聲,“我要抓誰,就抓誰!”
他從巷口的黑暗中走了出來,撥開其他人,走到了手電筒的聚光下。他把手電筒偏了偏,燈光不再直接照耀桑桑的臉,于是桑桑也能看清眼前的人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四五個穿着黑色制服的人,頭戴大蓋帽,斜挎肩帶,腰間別着皮革槍袋。
難道真是警察?桑桑心裏犯嘀咕,這副打扮,和電視劇裏看到的差不多啊。
她還沒想明白,為首的人卻冷冷地問,“你是學生?”
為首的人,就是後來下命令才過來的人。他比其他人都高一頭,也是一樣的黑色制服和大蓋帽,但肩膀上縫綴着軍銜,桑桑不懂是什麽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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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桑桑面前,腰板筆直,居高臨下俯視着她,眼睛隐藏在大蓋帽的帽檐陰影下,看不清楚;但桑桑總覺得那是荒野中狼一樣的眼神,冷酷、無情。
聽到他的問話,桑桑回答,“是,我真是學生,我是瑪德琳中學的,只不過那座學校,可能現在還沒有出現在這裏。這其實是因為我穿越了,穿越的意思就是——”
她還沒說完,這人突然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把揪住她的襯衣衣領,對着她的臉低吼,“我說了,我想抓誰就抓誰,我不管你是誰;只要你不是外國人,可疑的人我一律有權利抓回去審問!”
“太沒有王法啦!”桑桑勃然大怒,用力掙脫他的手,“你們這個時代的人怎麽這樣!”
所有警察,都愣住了。
為首的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着她鼻尖,“你說什麽?什麽叫王法,華界內,我就是王法!”
旁邊一個警察連連點頭,“對,華界內,安副局長就是王法。”
“什麽局長?”桑桑翻着白眼。
旁邊的那個警察指着為首的人說,“小姑娘你不認識吧,他可是我們警察局的安清牧副局長,華界內,中國的警察局就是王法。”
“那,不是還有個正局長嘛。”桑桑頂嘴。
安清牧冷笑一聲,“難道我們正局長,還是你爹麽?”
“那,也說不定啊。”桑桑決定耍賴到底,能拖多久是多久,“你說說看,你們局長姓什麽,名什麽,說不定,我認過他做幹爹呢。”
安清牧憋不住大笑起來,這麽拙劣的借口也想騙到他。帶着白手套的手閃電般伸出來,牢牢地掐住了桑桑的脖子。桑桑在他手裏軟弱無力,像只小雞掙脫不了鷹隼。
安清牧另外一只手摘下了大蓋帽,一張皮膚白皙,鼻梁高挺的臉湊近了桑桑,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臉上的汗毛都清晰可見;但他的眼睛閃爍着森寒的光,像一把鋒利的刀刃要割裂她。
“你看清楚我。”他的聲音比眼神還要冷漠,“你記住了,在華界,我就是王法。我想抓誰,就抓誰。”
他用力一提,桑桑的雙腳就騰空了,像可憐的小雞要被帶到鷹巢去。
桑桑手腳亂揮亂蹬,不要命地慘呼起來,“沒王法啦!救命啦!”
一束比手電筒更加強烈的光柱突然從巷口照射進來,把桑桑和所有警察都籠罩在刺眼的白光中。一時間大家都睜不開眼睛,呆了一呆。安清牧的反應最快,他一手把桑桑拎到自己身後藏起來,一手直接從腰間槍袋裏掏出了勃朗寧手槍,指向巷口的光柱,大喝一聲,“什麽人,出來,不然我開槍了!”
光柱減為微弱,伴随着汽車的突突引擎聲,一輛老式美國福特車停在了昏暗的巷口。從車上走下來一個人,颀長的身影搖搖着走向安清牧。
“站住!什麽人?”安清牧喝斥對方停留在原地,他身旁的警察拿手電筒照了照,忽然點頭哈腰地行了個禮,“哎呀,是江家大公子。”
安清牧一記敲在那個警察的頭上,對着前方不速之客吼,“什麽大公子小王子的,報全名!”
“在下江楚門。”那人自報家門,然後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他一身制作考究的西服,頭戴一頂黑色禮帽,皮鞋铮亮,看起來帶着幾分洋氣。
面對一群武裝的警察和一臉陰冷的安清牧,江楚門面不改色,鎮定自若。他走到安清牧面前時,二人正好面對面,四目相對,彼此都帶着一種豺狼遇虎豹的心思默默端詳着對方。一時間居然都沉默不語。
安清牧若有所思。
江楚門的名字對安清牧來說有點陌生,但江家大公子的身份是他略微有些顧忌的。所謂的江家,指的就是眼下在上海灘雄霸一方的江勝彪為首的江海幫。
上海灘魚龍混雜,軍閥洋人地頭蛇混跡一起。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是洋人也要忌諱地頭蛇三分。而能把其他地頭蛇殺個七七八八的江勝彪,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狠角色。
安清牧深知,如無必要,他不能和江勝彪等人産生什麽過節。
來者不善。
安清牧語氣緩和了問,“江公子有什麽事?”
江楚門還沒有回答,桑桑從安清牧的胳肢窩下探出腦袋,說,“是不是聽見了我的呼救聲啊?”
安清牧一伸胳膊肘,把桑桑的腦袋頂回了他背後,他冷冷地對江楚門說,“鄙人在執行公務,江公子如果沒什麽牽連,就請盡快離開吧。”
江楚門意味深長地笑了。
“不知道一群警察,圍着一個不過十五六的小女孩,在執行什麽公務呢?”他不無奚落地問。
“我十八了。”桑桑在安清牧背後小聲更正。
而安清牧清秀的臉微微扭曲了:江楚門這句話,分明是在懷疑他想欺淩幼女。
“鄙人在宵禁後執行公務,凡是此刻在外游蕩的人,一律有作奸犯科的嫌疑。鄙人還沒問江公子此時為何在外呢?”安清牧說。
“哦,宵禁啊。”江楚門不以為然,“我剛剛在法國領事館和駐華大使安德魯先生商談事宜,所以回來晚了,不過我帶着特別通行證呢。”
安清牧氣惱,“江公子自己帶着通行證,走就是了;這裏的警察公務就不勞你過問了。”
桑桑立刻尖叫起來,“不行啊,你不能走啊。他說要帶我去上刑拷問;可是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啊,我是學生啊,雖然我的學校現在還沒出現在你們的年代……”
江楚門也聽不懂桑桑語無倫次的解釋。
“你聽到了吧,這小姑娘說話很古怪。”安清牧說,再次示意江楚門離開。
江楚門還是不走,“這年頭時局這麽亂,被政府逼傻的人多了去了。堂堂的警察先生,居然和一個小女孩這麽計較。你們真的清閑到不用理會日本人偷偷摸摸增強兵力的陰謀了嗎?”
安清牧冷冽的雙眼中燃起怒火,“所以鄙人更加要嚴查是否有刁民被收買,做了賣國的探子。”
桑桑又尖叫起來,“我不是啊,我很愛國的,我還去參觀過南京大屠殺的紀念館呢。”
“少胡說八道!”安清牧轉過身,在她頭上狠狠敲了一下,“金陵是國民政府所在地,怎麽會發生什麽大屠殺。”
桑桑哀嘆,“哎,那就是以後的事了——那我死也不去南京!”
江楚門皺了皺眉,“依我看,這小姑娘根本是被近日的幾次流血事件吓瘋了。警察先生何苦還要折磨她。這樣的可憐人如今到處都是,就算不能幫她治病,好歹也給她一條活路罷。”
“你說得輕巧,如果她是個裝瘋賣傻的探子,放了她麻煩就大了。”安清牧不肯。
桑桑呼天搶地地哭起來,“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江楚門顯然也這麽認為,而安清牧的固執令他越發懷疑其目的,他卻不是個路見不平會撒手不管的人。
“警察先生為什麽非要認定她是個麻煩呢?”江楚門說,“也許,她只不過是個從我家逃出來的燒火丫頭,因為做事偷懶,逃出來假扮女學生而已。”
安清牧和桑桑都愣住了。
江楚門這一招,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你憑什麽說她是你家的燒火丫頭?”安清牧問。
“那你又憑什麽認定她是賣國的探子?”江楚門當仁不讓。
二人争執一番毫無結果,因為各自都是憑借自己的主觀臆想在推斷。眼看這麽争下去争到天亮也不會解決,其他警察有點焦慮,開始打圓場勸解。
江楚門争到氣頭上,語出驚人,“我以我父親的聲譽作保,這姑娘不是什麽探子。只要你肯放人,我就把她帶回江家好好安頓;倘若你有證據證實她真是什麽賣國探子,我江家上下幾十口人,不做任何抵抗束手就擒。”
安清牧也被震懾住了。
在其他人的勸和下,他終于答應了,“既然江公子非要認定她就是你家逃出來的燒火丫頭,那鄙人也不想多生事端了。不過,希望江公子記住今天的擔保。倘若将來鄙人發現這丫頭可疑,一定帶人上門讨要,而且要追究江家的包庇責任!”
安清牧放開了桑桑。
江楚門一把拉過來,拖着她跌跌撞撞地朝福特車走去。司機一打開車門,江楚門就把桑桑推進去,自己上車關好門,命令司機立刻開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