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婉兮清揚

難得六小姐在這個關頭,居然還面無懼色,沉得住氣。她不理安清牧的威脅,只是走到金露露身邊,說,“露露姐,百樂門不能随便被人搜查。這革命黨到底進沒進來,誰也不知道,他們自己都沒看清楚。可他們這一搜,如果搜出了革命黨,那麽百樂門就和革命黨有染,聲名狼藉;就算沒搜出來,傳出去一樣會被人疑神疑鬼,那些客人怎麽還敢來玩啊。”

金露露一聽,反應過來,“對啊,上次不就是說來查看有沒有革命黨混進來,捕風捉影的,結果把人都吓跑了。這要沒證據,怎麽能随便亂搜呢。”

于是一邊和安清牧好說歹說斡旋,一邊快速派人去江家通報。

半個小時後,桑桑帶着大批青幫子弟殺到。

“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搜查百樂門?”桑桑一進門就奔安清牧而去,一連串的問題劈頭蓋腦抛過去。

“有個革命黨跑進了百樂門。”安清牧沉聲說。

“不是的,根本沒人看清楚……”其他舞女七嘴八舌地反駁他。

安清牧怒目一掃,她們才又膽怯地噤聲了;只有六小姐,從頭到尾都很果敢,站在一邊即使不開口,也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桑桑湊到安清牧跟前,“安副局長,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角落裏小聲交談。

“安副局長,你上次來随便一句話,把我的客人吓跑了七七八八。我好不容易靠着一群姐妹把生意又扭轉過來,你又來攪場子。你成心不讓我好過啊。”桑桑說。

“可是革命黨的确很猖獗。”

桑桑搖搖頭,“這一次,你別指望像上回那樣想怎麽就怎麽的。你要搜,必須拿出證據來,證明那個革命黨的确進了我們百樂門。否則,就算你是警察局副局長又怎樣。”她努嘴指着外面黑壓壓的青幫子弟,一個個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安清牧和他的屬下,手中都抄着一把利器。

安清牧笑了,“小丫頭,長本事了啊。早前我在小巷子裏第一次遇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個省油的燈。”

“省不省的,您看着辦。可你要是三番兩次沒證據攪我好事,我也不客氣了,好歹我如今也是青幫少夫人了。”桑桑氣粗得很,已經是壓寨夫人的派頭了,“不過是一群姑娘們,你何必半夜三更地把人吓得都睡不成覺。你能耐你去外面和人實打實地槍戰,到這裏來吓唬姑娘算什麽。”

安清牧無奈,想想今天恐怕順利不了了。他又望了望六小姐,低聲問,“你這裏的這個六小姐,恐怕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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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別一句話害人家一條小命。”桑桑趕緊堵回去,“六小姐我了解得很,是個安分守己的人,財大氣粗的都不招待,別說談虎色變的革命黨了。人家淪落到這裏已經不容易了,你不要趕盡殺絕。”

商榷半天,安清牧總算答應離開了,條件是如果桑桑發現有革命黨的蹤跡,必須第一時間通知他;如果讓他發現,那麽一定封查百樂門。

桑桑軟硬兼施,終于把他打發走了。

大家這才松口氣,“哎呀媽呀,真是吓死老娘了。”金露露說,揮手讓大家散開,各自休息去吧。

這時有舞女嘀咕,“可是萬一真的有革命黨進來了,那可怎麽辦?他會不會趁着我們睡着了,把我們一個個都殺了?”

金露露一瞪眼,“瞎說什麽哪。睡你的覺去。你要不敢睡,就去門口看門。”

人都安撫了,桑桑讓青幫子弟先都會去,她自己沒走,帶着小全在百樂門各處轉悠了兩圈,總覺得心裏有點不踏實。

安清牧雖然走了,可她不能小看這個狡詐的家夥,說不定他已經在外面布滿了警察局的眼線,盯着百樂門的動靜呢。

還有這個革命黨,如果真的走投無路藏匿在這裏,那會在哪裏呢?該把他怎麽辦呢?

她左想右想,忽然想起了六小姐來。

剛才安清牧就說了,覺得六小姐最有嫌疑。桑桑卻覺得奇怪了,論家世,六小姐恐怕是最不可能和革命黨搭邊的;但是六小姐一向低調,這次又是為什麽貿然出頭,阻止安清牧搜查百樂門呢?

桑桑決定上去看看六小姐。

桑桑帶着小全走上了二樓,沿着走廊朝六小姐的包廂走去。她悄悄兒走到門口,先側耳聽了聽。似乎聽到隐約的低語聲,但聽不清楚。于是她敲了敲門。

“誰?”六小姐警惕地問。

“是我,桑桑。”桑桑回答。

屋內腳步聲靠近到了門口,卻沒有立刻開門,“桑桑,還有什麽事嗎?”

“六小姐,能開一下門嗎?”桑桑說。

她等了片刻,門終于打開了。六小姐站在門口,眼神有點慌亂,“桑桑,這麽晚了,你還沒回去?”

“哦,我來看看你。剛才是不是被安副局長給吓到了?”桑桑說,一邊毫不客氣地跨了進去,順手把門關了起來。

六小姐的神情更緊張了,可不好阻止桑桑:少夫人兼業主,趕誰也不能趕她,她才是這裏真正的主宰。

“我,我沒事了。他還吓不倒我。”六小姐說,“不過幸虧你來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他會把百樂門搜成什麽樣呢?”

桑桑不說話,只是在屋內快速掃視着。乍一看,六小姐的房間裏一切正常,什麽發現都沒有。

可是桑桑卻嗅到了一股奇怪的藥油味道。她一邊像獵狗一樣抽動着靈敏的小鼻子,一邊到處看,終于發現垃圾桶裏放着一包污物,散發出強烈的藥油味道。桑桑于是走了過去,伸手去撿那包污物,“這是——”

她話音未落,從六小姐的床底下突然竄出來一個人,一手亮出了一把雪亮的刀,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對方閃電般沖出來,桑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挾持住了。

“不要!”六小姐低低驚呼,連連搖手擺頭,讓這個刺客別輕舉妄動。

桑桑當然也不敢輕舉妄動,直瞪着大眼睛發愣。她看了一眼房門:小全就在門外;可是如果她敢喊,沒等小全沖進來,刺客也許就割斷她的喉管了。

六小姐卻毫不猶豫,上來就奪刺客的刀,“你不能傷害她。”

“她是誰?”刺客問,不肯松手。

“江家少夫人,百樂門的業主。你動她,事情就鬧大了。”六小姐說,堅持奪下刀。又轉頭哀求桑桑,“桑桑,求你別吱聲。我絕對不會讓他傷害你的,可是,你能不能也別張揚。求你了。”

桑桑點點頭。

刺客放開了桑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一邊撫着自己的小腿,皺起了眉。桑桑低頭看,才發現原來刺客的腿上受了傷,可能就是剛才被警察打傷的;雖然纏了許多紗布,但還是有血跡滲透出來。他還很年輕,看起來像個二十上下的青年學生,可是神情很堅韌。

桑桑左看看刺客,右望望六小姐,“原來,你們倆都是革命黨—你怎麽能在百樂門窩藏革命黨呢?”

六小姐很平靜,“這個亂世,有青幫,有魚肉百姓的官僚,為什麽不能有革命黨。”

“我明白,民不聊生,可是,你不是沒落皇族嗎?怎麽會變成共産黨的?”

六小姐猶豫了一下,淡淡苦笑,“我的确是沒落皇族家的人。我爹是肅親王善耆。我原來是六格格。可是繁華如煙雲,大清早就滅亡了。皇上溥儀早就做了日本人的傀儡,身不由己,朝不保夕。而我爹也在東北流亡多年了。皇家早就樹倒彌孫散,我的兄弟姐妹們甚至招呼不打一聲就各奔東西。而我,從北平到上海,獨自流浪,結果卻在百樂門陪舞謀生。”

“你本名叫什麽?”桑桑同情地望着她:百樂門上上下下,都只知道她是六小姐。

“愛新覺羅.清揚。”她說。

桑桑點了點頭,“真是人如其名。可惜……”她沒說下去。她心裏想的是,以六小姐這樣的人品、才情和美貌,倘若身在太平盛世,即使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一定能謀得錦繡前途;可惜在這個亂世,如此清麗之姿的皇家格格,也無奈地淪落交際場。

“不過,我雖然沒落了,但也懂得民族大義。”清揚說,“大清滅亡了,不可能再複國。但皇族血脈裏的骨氣,不一定是要求什麽榮華富貴,而是要更美好的民主國家。我相信,我和我的同志們做得到。”

桑桑真沒想到這個低調隐忍的六小姐清揚有如此的胸懷和氣魄,她堅毅的眼神讓桑桑都覺得慚愧。她是來自未來的人,她知道這個時代的革命黨很艱難,可他們最終創建了一個新的國家。

“好吧,你可以讓他躲在百樂門一段時間。”桑桑說,“但這裏不是久留之地。安清牧早晚會發現的,我不想讓這裏的姐妹們受牽連。”

“我知道,我會盡力避免讓百樂門牽連進去的。”清揚說,“其實我的同志是為其他革命同志的地下工作募集錢款物資的。可由于一個叛徒的出賣,他的地下聯絡站被毀了。他只身逃了出來。所有的物資都被沒收了。他很內疚,由于他的失誤,其他人的工作都被迫中斷了。”

“是我不好,連累你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刺客此時開口說。

清揚搖搖頭,說,“這不怪你。誰遇到這樣的突變,能逃出來已經是幸運了。你放心,我會盡快湊齊這筆錢,送你去安全的聯絡點的。”

桑桑看着他們兩人相互安慰的友愛場面,心裏想早期的地下黨真有兩把刷子,居然把沒落格格都給弄進來了。桑桑覺得自己作為一個享受新中國待遇的未來人,不做點事似乎太說不過去了,于是忍不住打斷了他們,“雖然我不是革命黨,不過如果是錢之類的東西,我也可以幫忙想想辦法。越快湊齊越好,他留在這裏還是有危險的。安清牧雖然他現在走了,但難保不在外面設眼線盯人。他需要多少錢?”

清揚愣了一下,“你肯幫忙,當然好,只不過,這筆錢不是小數目。錢雖然越多越好,但暫時能有個三五萬也可以緩一緩了。”

桑桑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手裏好像能弄出來這筆錢,“好吧,我先回去湊湊看。明天來這裏交給你。今晚上你千萬別再輕舉妄動了。清揚你也不要到處走動,因為安清牧已經看你不順眼了。”

“我知道,那,麻煩你操心了。”清揚說,“實在,太感謝你了,桑桑。”

桑桑叮囑完後,拉開門側身出去,飛快地給關上了。然後帶着小全快速回到了江家別墅。

已經是後半夜了,江楚門并沒有睡。金露露派人來找桑桑時,他就一起醒了,但他考慮了一下,先讓桑桑帶着青幫子弟去看看動靜。百樂門是桑桑的産業,他看得出他的小媳婦有多上心,賺了倆錢又有多驕傲,他不想事事都親為,打擊她的自尊心。

“總算回來了。”江楚門關好房門擁抱她,“累嗎?那些舞女們都安撫了吧?”

桑桑卻沒心思回應他的溫柔,而是轉身去翻抽屜裏自己放錢的小匣子。翻出來一打開,數了數裏面的錢,臉色微變,心想:糟了,從來沒養成記賬的好習慣,結果把話先說滿了。

她的小錢匣子裏,居然只剩下了兩百塊大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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