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盤尼西林
安清牧坐在警局辦公室裏,一雙長腿擱在桌子邊緣,旁邊是他那副永遠一塵不染的白手套。
他難得露出來的手,雖然因為練槍和練習武術骨節粗大,但皮膚幹淨,手指修長。
此時他修長的手指間,正拿着一塊黃楊木和一把小刀,在全神貫注地雕刻着什麽。
局長老付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含笑望着他,說,“這把小刀好精致啊,舶來品吧。”
“我在美國西點軍校受訓時,一個瑞士來的戰友送給我的。瑞士著名的軍刀工廠的東西。”安清牧說,一雙星眸還是緊盯着手裏的黃楊木,看也不看老付一眼。
不過他一邊娛樂,一邊也沒忘正事,“最近江家的動靜挺大啊。”他說,“王亞樵派人去殺江勝彪,結果被江楚門給攔下了。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結果江家就宣布要走正道了,逐漸取締大煙館和賭館;接着桑桑就弄出個什麽腦白金來,搞得全上海的人當長生不老藥一樣搶購。”
“可不是嘛。說起來,這個少夫人,看起來是個小丫頭,還挺能幹的。”老付點頭附和,“好像她真是江家的福星似的。有她在,江家無論發生什麽事都逢兇化吉。”
“哼,小丫頭鬼精靈。早知道她不是個安分的主兒,當初就該在巷子裏一槍斃了她。”安清牧冷哼着。
老付聽了卻發笑,“安小爺啊,您真舍得一槍崩了她?還是希望她能棄暗投明過來啊。”
“你閉嘴!”
桑桑和楚門歇了三天(黑白颠倒地恩愛了三天),才重新管理起藥店來。
既然有獨家配制的腦白金,江家開藥店也就站得住腳了。不過楚門希望藥店的規模可以擴大,于是一邊尋找更大的門面,一邊擴充藥品的數量。腦白金讓他們嘗到了獨家配方的甜頭,于是楚門特意派人出去,到一些偏僻的鄉村找不為人知的土方回來。
接下來的幾天裏,桑桑注意到六小姐清揚,時不時會到腦白金門店來轉悠一下,似乎對一些藥品很感興趣。桑桑問她需要不需要腦白金,可以讓她免費拿。可是六小姐堅持自己買。桑桑也由她去了,反正清揚的收入并不少。
出乎意料的是,清揚買的腦白金很多,她一次性買了一百瓶。
桑桑有點意外:據她所知,清揚和一些舞客保持着距離,不是随便和人茍且的女人,何況她那麽理性有節制的女人,不會鬧出像粱幫辦那麽大的醜事。
可是桑桑又不好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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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藥店裏緊接着發生了盜竊案:店裏僅存的二十支盤尼西林不見了。
桑桑翻遍了整個藥鋪都沒找到,心裏懷疑是不是自己人偷的,但又不好聲張。
“盤尼西林不就是抗生素嘛,怎麽這個時候還這麽昂貴啊?”桑桑回江家別墅後和楚門唠叨。
“當然昂貴了。這種藥品只有外國公司才能生産,是壟斷的。已經不是多少錢的問題了,而是沒貨源。我記得我留學之前,鬧過一次瘟疫,當時一支盤尼西林要一根金條,就算是這樣都買不到。”楚門說。
“那我們還進這種藥嗎?”桑桑問。
“當然要進,我們不但要進,還要組織有能力的醫學家自己研制類似的産品,這樣才能打破外國公司的壟斷。”
桑桑崇拜地仰望着他,“楚門,你好有雄心壯志。假以時日,你一定可以成為真正的上海灘大佬。不是靠打打殺殺贏地盤的大佬,而是靠一手把握上海的經濟命脈的大佬。”
楚門摟住了她,微笑着,“所以,陪我一起重新打天下吧,大佬夫人。”
随後楚門又和外國公司去商談進盤尼西林的事,至于藥鋪失竊的那二十支,楚門讓桑桑別計較了,說也許是哪個自己人急需,又沒錢買,所以偷走了,都是自己人,查出來了人家下不了臺。
桑桑于是也不再追查失竊案了。
後來楚門又從外國公司那裏購買了一百支盤尼西林,沒想到存放了才一個晚上,就又被偷了五十支。
這下桑桑沉不住氣了,拍案而起,“咱家是小氣摳門的人家麽?有需要開口就是了,為什麽要偷?咱不在乎這點錢,可是自己窩裏有老鼠,還能不清理麽?”
她一聲嬌喝下令,“全百樂門的人今天下午都給我聚集在大舞廳裏,所有角落包括包廂,徹查一遍!”
徹查結果:總共七十支盤尼西林,都在六小姐清揚的包廂裏。
這個結果讓所有人大跌眼鏡:昔日的皇家格格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大家猜測是不是她家裏有人得重病了,需要盤尼西林治病;紛紛勸她好好和少夫人認個錯,藥退回來。
可是無論大家怎麽勸解,清揚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桑桑長嘆一聲,和楚門一起,把清揚押回到她的包廂裏,關好門。
“你是不是又為了你的革命同志?”她問。
清揚想了想,遲緩地點了點頭。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楚門一頭霧水,看看桑桑,又看看清揚。
清揚深吸一口氣,“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你了,大公子,我其實是革命黨。”
她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簡單地講述了一遍。楚門卻并沒有受到驚吓,也沒有表露出嫌惡和害怕。
桑桑點點頭,“這就是我為什麽會把你帶上來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你不是只會做幫會老大的兒子而已,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所以也知曉民族大義。”
“可你是怎麽知道的?”楚門驚詫地問桑桑,“難道你已經做過什麽了?”
其實桑桑覺得有必要把火油鑽石的戒指告訴楚門了。這件事拖得越久,她越別扭。何況,她發現她比以前更了解楚門了。所以她知道,當她不能再承受某些壓力和負擔時,可以撲進他的懷裏尋求保護和安慰。
她的楚門,是像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一樣燦爛火熱的人。
“什麽?你把火油鑽石戒指當了,就為了區區五萬大洋??”當然楚門對此的反應如此之大,并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我已經知道我很蠢了,你們不要表露得這麽明顯,好不好?”桑桑無奈地說。
上次被安清牧那個刻薄的人奚落得無地自容已經夠了。安清牧根本就是個只領公俸的窮鬼,居然還比她了解火油鑽石戒指的價值。不過這也難怪,桑桑所在的時代,鑽石戒指不僅普遍多了,而且價格也更平民化。
清揚微微嘆息,“我知道上次的事已經給你惹麻煩了。那天安清牧來找你,你們的談話我雖然不知道內容,可我知道他已經懷疑你了。所以,這次我一點都不想牽連你們了。”
“你這次要幹嘛呢?”桑桑不解,“你需要藥,和我說一聲,我會想辦法給你弄的。可你何必偷呢,這根本不是你的作風啊,傳出去你的清譽就毀了,六小姐。”
“我的清譽毀了不要緊。”清揚說,“但誰都知道,盤尼西林是我偷的,不是你們給的。所以如果我被抓起來,也不會波及到其他人。”
原來,清揚的革命同志傳信來,地下黨的根據地缺醫少藥很嚴重,許多人得了重病都只能活活病死。所以希望她能從上海弄些藥品過去,畢竟這裏是大都市,藥品貨源多一些。
可惜的是,即使在上海,盤尼西林也是珍稀藥品。不僅外國公司壟斷了,為了防範地下黨得到稀缺資源,國民政府對售賣盤尼西林的藥店和公司也有所注意。清揚根本不可能自己弄到貨源。
而且她偷竊的藥品,要運送到地下黨根據地去,要冒巨大的風險。路上随時有可能被國民政府的人查處。一旦事發,清揚自己的身份暴露,給她提供這些藥的人也會成為革命黨嫌疑犯。
清揚走投無路,才會想到這個辦法。
“不管怎樣,藥就是我偷的。就算被人抓了,他們來調查,你們就一口咬定是我私自偷的就行,何況百樂門其他人也可以作證。這樣就不會連累你們任何人。”清揚說。
桑桑撲進了楚門的懷裏,喃喃着,“怎麽能這樣?我們是這種人嗎?我們怎麽忍心讓你一個弱女子出事。就算我們撇清了關系,整個百樂門上下都不會安心的。”
楚門長嘆一聲,“你倒是讓我們撇幹淨了,可我一個大男人背負着縮頭烏龜的罪名,那我真是把江家的臉丢光了。”
楚門決定幫清揚運送這些珍貴的盤尼西林出去。
但嚴禁桑桑參與進來。
無論桑桑怎麽巧舌如簧,楚門堅決不允許她插手。他們小夫妻能和和美美過到現在,主要是楚門性格溫和,又處處遷就她。以往任何事,哪怕楚門不願意,只要桑桑撒嬌,楚門就會答應。
可是這一次,楚門卻拿出了少有的大丈夫的派頭,堅決不松口。
“如果你真要幫我,就照顧好你自己。”楚門說,“桑桑,這次的事,風險很大。我需要一心一意,心無旁骛,才有可能做成。你唯一可幫我的,就是照顧好你自己,我才不會出任何纰漏。”
接連幾天,安清牧又在警局裏刻黃楊木。
誰也不知道他在一塊破木頭上刻什麽,但也沒人去打擾他。警察們喝喝茶,抓抓賊,打打小混混,就逍遙自在地下班回家了。
只有安清牧還留在警局裏。但他的辦公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小紙條。
安清牧瞥一眼小紙條,嘴角上揚,信心滿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