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冒險
百樂門側面的藥店生意,繼續紅紅火火地進行着。
楚門派去搜集鄉村土方的人陸續回來,帶回來不少上海人不知道的民間配方。桑桑決定就此開發腦白金系列,不僅要繼續把腦白金賣給每一個兜裏有錢的上海人,外國人和外星人,而且要盡快把後續産品推入市場:腦黃金,腦鉑金……
“什麽是鉑金啊?”舞女們好奇地問。鉑金這玩意兒在這個年代還不流行。
“呃,就是帶點兒重金屬搖滾風味的黃金。“桑桑随口胡謅,欺負無知的舊社會人。
“啥叫重金屬啊?”
“就是沉重的金屬。”
“搖滾又是什麽?”
“就是一邊搖晃一邊打滾……”
而楚門也在秘密進行他的私運盤尼西林計劃。為了避免嫌疑,每天晚上,趁着百樂門莺歌燕舞最熱鬧的時候,楚門帶着一個貼身夥計從百樂門後門溜進來,直接上了金露露的辦公室,然後六小姐也悄悄過來,商量運送計劃。
雖然楚門不讓桑桑參與,可是她還是想方設法地借故溜到樓上辦公室門口,偷聽幾句。楚門的貼身夥計守着門,不讓任何人來幹擾,可是少夫人的面子他不好不給,所以桑桑了解了大致的安排。
楚門認為,從上海直接運送到地下黨根據地,如果走陸路的話,風險太大了。因為此時國民政府幾乎在各個關卡都設防,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幾百個,稍有不慎就容易被查獲。他建議走水路出上海灘。
因為是江海幫控制了上海灘的十六鋪碼頭,不管是政府還是外國使節,如果需要從十六鋪碼頭運貨,都會和他們打聲招呼。江海幫自己運貨更加方便。而且相對來說,水路的關卡比較少,國民政府致力于争奪領地之戰,對水域還不顧上那麽多。
六小姐對楚門的計劃沒什麽意見,只是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小心行事。楚門查了幾天的十六鋪貨運安排,查到有一個小老板要從十六鋪碼頭運些香煙去寧波。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因為離開上海後,戒嚴更加寬松。寧波那裏的水路更加暢通。所以告訴六小姐,決定把盤尼西林混在香煙裏運出去。
楚門在百樂門和六小姐密謀時,警局裏的安清牧還在用瑞士小刀刻他的黃楊木。他刻得很專注,就像個勤奮的學生做老師布置的作業,每天下班了都滞留在警局不走;每天他的辦公桌上都會出現一張奇怪的小紙條。
安清牧天天刻,專心地刻,黃楊木終于顯現出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一幅略顯粗糙,但線條簡潔流暢的人物肖像浮雕基本完工了。
這幅人像是一個少女,下巴尖尖,鼻子小巧,眼睛彎彎帶着笑意似的;她穿着一件似乎綴着花邊的連衣裙,露出天鵝般修長的脖子,發髻上還帶着一頂寬邊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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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牧終于放下了小刀,握着黃楊木浮雕人像左看右看,自行欣賞了一會兒,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從來沒有人看到過他如此坦然簡單的笑容,不像往日那樣眼神譏诮,薄嘴唇一撇随時都會吐出犀利刻薄的評論來,他望着浮雕少女像,仿佛她就是他的,他們之間再沒有那麽多複雜糾葛,欲求不得。
所以他很開心地笑了。
欣賞了好一會兒後,他把浮雕少女像放進抽屜鎖好,之後拿起了一疊小紙條來細細查閱。
這一疊小紙條,就是他刻浮雕期間收到的,每天一張。報告的是江家的動向。
“江勝彪被刺,未遂。”
“江楚門決定轉型,已經在準備開藥店,棉紗廠和香煙廠。”
“江楚門去百樂門。”
“江楚門去百樂門,不知所為何事。”……
安清牧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再堅固的堡壘,都會有老鼠打洞。江海幫如此,百樂門亦如是。”
可以伺機收網了。
農歷六月十六,黃道吉日,百事可行。
可是從早上開始,桑桑的右眼皮就輕微地跳動。
“楚門,要不,偷運盤尼西林的事再重新考慮一下?我感覺不太好。”快傍晚時分,桑桑說。
楚門撫摸一下她的腦袋,“地下黨已經托清揚傳來口信,他們萬分感激我能雪中送炭,說根據地的醫療條件的确非常糟糕。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桑桑摸摸自己的眼睛。
楚門湊過來,親一口,“這幾天你一直沒睡好覺,三更時經常翻來覆去,所以眼皮會跳。”
楚門走到衣櫃裏,拿出一件白襯衫和配皮質吊帶的格子褲換上,桑桑跟過去,又央求,“那你帶上小全好不好。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他就在百樂門,你過去取盤尼西林就順便帶上他嘛。”
楚門堅決搖頭,“人越多,越有風險。”
他穿好衣服,走到窗前,拉開了沉甸甸的絲絨窗簾,推開了窗戶,一股涼爽的晚風吹拂進來,夕陽的霞光已經染盡整個窗臺,就像不請自來的影子精靈,在窗臺上躍動着神秘的舞步,暗示着此刻無人知曉的天機。
“我不知道什麽政府什麽黨派會統一中國。可是我相信我做的是對的。”他喃喃着,“總有一天,這個城市會變得幹淨、整潔、人人平等、有條不紊,像個新生的嬰兒一樣,充滿活力地健康成長。”
桑桑很想告訴他,他預測的一切,都會在未來實現,只不過再等十多年而已。可是眼下對楚門冒險偷運藥品的恐懼感,遠遠超越了正義感。她甚至有私心希望楚門能臨陣退縮。
可是楚門不是這樣的人。
“我不吃晚飯了,不過回來時我會帶小馄饨來做夜宵的。”他拍拍她的背,然後就出門了。
桑桑留不住他,眼睜睜地看着他大步走出了江家,頭也不回地走向薄霧缭繞的市中心。
楚門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了,桑桑在窗前跪了下來,順手扯了個沙發墊當蒲團。
她雙手合十,開始嘟嘟囔囔,“佛祖啊,我知道我不是個虔誠的信徒。可是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會和我計較這點身份認證的。但是如果您能保佑楚門順利偷運,平安回來,我以後一定一心向佛,盡量吃素。呃,其實我才十八歲,還是長身體的時候,适當吃肉才能繼續長個子。還有,楚門也不是偷運,他其實是做好事,只不過這個年代呢,還是有些混亂的,後來的事情您肯定知道了,您普度衆生,應該會幫他的吧。”
然後她對着一團空氣磕了幾個響頭。接着在胸前畫了幾個十字,繼續召喚神靈,“上帝耶和華,聖母瑪利亞,基督耶稣,我佛慈悲,不,我主慈悲,阿門!請你們一起為楚門保駕護航吧。我以後會每個禮拜天都上徐家彙天主教堂聽神父布道的。阿門……”
一切都平靜而照常。
百樂門的舞女們一直睡到下午才起來,打着哈欠在洗漱。六小姐清揚早已梳妝完畢,坐在自己包廂的窗前,接連不斷地打着哈欠,點了根女士香煙提提神,目光漫不經心地掃視着百樂門前愚園路上來往的行人,慵懶而悠閑。
可是楚門已經把她藏在包廂裏的七十支盤尼西林,再加上藥店裏僅剩的五十支,傾囊而出,全部取走了。
當前門的霓虹燈開始亮起,迎接第一批舞客進來時,楚門從後門出去了,獨自一人坐黃包車去的碼頭。
晚暮時,十六鋪碼頭依然迎接着絡繹不絕的商船貨輪,搬運的苦力把一箱箱的商品卸下或者裝載上。
碼頭上人來人往,苦力的號子響亮缭長,頭戴禮帽和氈帽的商人在衡量貨船的裝載量,和船老大讨價還價,需要裝運的貨物箱在岸邊密密麻麻排成行,一眼望去,比兵馬俑還壯觀。這番熱鬧繁華的海上運輸景象,背後是江海幫作為最大的東家。
楚門提着一個藤編的小書箱,仿佛裝着些賬本之類的材料,在碼頭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四處張望着。
一個苦力迎上來,“大公子,是不是舟山的毛老板托你幾本書去?”
楚門微笑了,“是,他說老家的兒子要讀書,讓帶幾本上海的課本過去看看。”
随後楚門帶着那個苦力快步離開最密集的貨物和人群,一直走到最偏遠的東岸邊,那裏停泊着一艘中小型的貨船。
印着紅豔豔的霞光,楚門把手裏的小藤箱交給了這個苦力。
“這艘小型貨船是開往寧波的。我已經和船老大說過了,讓他載你去舟山,那裏走水路去根據地會避開很多檢查關卡。”楚門說,“這裏總共是一百二十支盤尼西林。”
苦力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我代表地下黨組織感謝你的援助。”
“不客氣。”楚門握住了這只手,“打日本人的都是中國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随後兩人小聲交談着,等着船老大來了開船。
等啊等,船老大卻始終沒有出現。楚門開始覺得蹊跷了,他擡手看了看手表,發現都已經過了約定的點。
地下黨代表的神色變得凝重了,“江公子,事情恐怕有變數了。”
楚門當機立斷,“不管那個船老大了,我幫你另外找個人開船去舟山。”他轉身就朝最近的貨倉跑,可是沒跑幾步,就聽見警笛長鳴,一隊武裝警察快步跑來,朝他和地下黨代表包抄過來。
“糟了!”楚門臉色微變,“可能是船老大洩露了消息。”
地下黨代表立刻抱着藥箱跳下江,試圖先游到對岸去。
“砰砰!”槍響過後,只見地下黨代表身體抖動了兩下,渾濁的江水中殷紅的鮮血暈染開來,随着水波蕩漾擴大。
從警車裏伸出來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寧手槍,正對着水中的黨代表,槍口上正散發着一縷青煙。
警車門打開,安清牧走了出來,吹了吹槍口,插回槍袋裏。然後下令,“把他抓回來。”
他這才望一眼江楚門,後者鐵青着臉,緊攥着雙拳,牙齒咬得咯咯響。安清牧面無表情,扭頭繼續指揮手下抓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