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憎恨的紀念

安清牧拉開了警局大廳的窗簾,把門和窗統統打開,指着大開的門對她說,“滾!”

“我不走。”桑桑說,“至少讓我見他一面。”

“你沒權利見他,他是重要的嫌疑犯。”

“你真冷血。”桑桑盯着他,“要我跪下來求你嗎?”

“誰跪下來都沒用。”安清牧說,看也不看她一眼,“滾!”

“我不走。你不讓我見他,那就把我也關起來。”桑桑說,“因為我也是革命黨。”

安清牧詫異地望着她。

“有什麽奇怪的,你不是早就來調查過我嗎?”桑桑坦言,“你不是從當鋪老板那裏拿了我的火油鑽石戒指嗎?知道我為什麽要當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答案嗎?我現在告訴你,我當了那枚戒指,就是為了給革命黨送錢。”

她伸出雙手,“來,抓我啊,我自動投案來的。我是革命黨,抓我啊!”

安清牧冷冷地打量着她,不為所動,“警察辦案,不是空口無憑就可以抓人的。你說你是給革命黨送錢去了。那麽送到哪裏了?送給哪個革命黨了?”

桑桑啞口無言:不管怎麽的,她不能把清揚給暴露出來;清揚背後是整個上海地下黨組織。

“不知道誰是革命黨,把錢送到一個垃圾桶旁邊就可以了。人家自己會來拿錢的。”桑桑說。

“沒有證據和證人,不立案。”安清牧很幹脆,“滾!”

“我會恨你一輩子的!”桑桑又吼起來,“安清牧你知道嗎,你這樣對楚門,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會恨你一輩子一輩子!”

“我知道。”安清牧說。

再冷酷的心,被自己喜歡的女人當面說憎恨,也會有一絲掩蓋不住的傷感和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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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了抽屜,取出收藏着的火油鑽石戒指,還給她,“無法核實是否是案件證物,物歸原主。”

桑桑一把搶過來,戴到自己手上。

安清牧又取出那塊他刻了很久的黃楊木雕像,也遞給她,“這個,就作為憎恨一輩子的紀念吧。”

桑桑盯着自己的木雕,驚呆了。

這塊手掌大小的黃楊木,厚不過一寸,長方形的棱角都被仔細地削成圓角,表面盡可能打磨得平整光亮,人物雕像雖然線條簡潔,卻栩栩如生地刻畫出她的主要特征。某一個瞬間的美好和純真,被雕刻在質樸的原木底色上,于是定格成了永恒。

這是安清牧按照早前為了尋找她,江家張貼的尋人啓事上她的模樣雕刻的。自始至終,他沒有得到過她一點點紀念,除了記憶。

他把木雕推到她面前,“我知道結局無法改變。可我絕對不是為了私情才逮捕他的,我是為了南京政府的江山。如果在這個時代,我注定要錯過你,我無可奈何。可至少,我喜歡過你。這是時代和江山都沒法改變的。”

桑桑拿起黃楊木雕,一揚手,扔出了窗外。

木雕掉落在外面的雨水泥濘中。雨勢已經變大,豆大的雨點砸落在木雕上,木雕被泥水濺得污髒。

安清牧垂着頭,默默地走了出去,走進雨幕中,把黃楊木雕撿了起來,仔細地抹去污泥,憐惜地凝視着。

桑桑追趕出去,抄起一旁的一根掃把,一把打落安清牧手裏的木雕。

木雕再次跌落泥水中。安清牧彎腰去撿,桑桑掄着掃把一掃,把木雕甩出去老遠。

不等安清牧反應過來,桑桑的掃把開始打到他身上。

“冷血!兇手!”她一邊罵一邊打,掃把橫七豎八地打到安清牧的背上,腰上,腿上。

兩人都在雨中淋了個透濕。桑桑渾然不覺,咬牙邊罵邊打,明明自己打得手都發軟,沒了力氣,還軟綿綿地砸着安清牧。

安清牧起初一聲不吭,任由她發洩着情緒。後來桑桑的掃把越來越沒有陣法,亂打一氣,幾次要砸到他的頭。安清牧終于忍無可忍了,伸手一把抄住劈頭蓋腦砸來的掃把,大吼,“別打臉!”

桑桑丢了掃把,大哭着跑出了警局。

她哭着爬上一直停留在外的福特車。司機老陳和其他江海幫子弟都看到了她冒着大雨揍安清牧的一幕,心裏諸多哀嘆。

“少夫人,你稍等,我馬上開回別墅去,你需要趕緊換衣服,不然會生病的。”老陳說,發動了汽車。

“不回去……”桑桑嗚咽着,“沒臉回去。”

“那還能去哪兒?”

“去百樂門。”桑桑說。她不想看到江勝彪失望的臉,不想看到聚集在江家門口小報記者的臉,不想看到空蕩蕩的房間。

老陳無奈,開車到了百樂門。桑桑下了車,拍打着緊閉的大門,哭喊着,“開門,我是桑桑。開門,露露姐?清揚?”

金露露,清揚和小全旋即趕來了。

江楚門被抓,整個上海灘都震動了。百樂門的生意銳減。在局勢如此微妙的時候,誰也不願意和革命黨扯上關系。何況,百樂門周圍已經遍布了軍統的便衣。風聲鶴唳,有的舞女已經想換地方掙錢了。

不過大部分人還是願意留在這裏,一起支援江家,盼望楚門能洗清嫌疑回來。

“少夫人,你怎麽弄成這樣?”大家看到桑桑渾身透濕,發髻妝容都一塌糊塗,大吃一驚。

還是司機老陳簡略地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麽事,然後說,“少夫人交給你們照顧了。我得回江家報信去。”說着開車走了。

小全把桑桑背了起來,健步如飛送上了樓,送進金露露的包廂裏。然後他退出,守在門口。而金露露和清揚一起搭手,幫桑桑脫掉髒衣服,用熱毛巾擦幹淨身體,再換好舒适的睡衣,把她好好安頓在床上。

清揚拿了幾塊幹毛巾,在擦桑桑的濕頭發。摸到額頭發燙,于是說,“可能着涼了,露露姐,你叫人給她熬點姜湯,然後你先去休息吧。”

金露露答應着,“我親自去熬吧。這裏麻煩你了。”說着出去了,在包廂門口吩咐小全,“保護少夫人的職責就交給你了。除了我和清揚,其他人不準進來。”說完下樓去了。

桑桑果然發燒了,神智不清,開始說起胡話來。一會兒叫“楚門,楚門”,一會兒咬牙切齒地罵“安清牧你個王八蛋”,中間還莫名其妙叫了兩聲“小全”。

小全站在包廂門口聽見了,摸不着頭腦,問清揚,“少夫人叫我?”

清揚嘆氣,“說胡話呢。不過你進來看一會兒吧。我要把髒衣服髒水的都拿出去。”

她端着一大盆髒衣服出去了,小全進來,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桑桑床邊,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或許之前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桑桑在床上翻來覆去,臉色通紅,似睡非睡,嘴裏一直在說胡話。小全叫了她幾聲都沒用,她完全沉浸在混亂的思維中。

小全一個人守着她,心疼的感覺漸漸湧上來,憋不住開始自言自語,“我一直以為,你過得很幸福。可早知道你會遭這麽大的罪,我或許會把你搶走,帶你去我的老家,那裏山花遍野,平平淡淡。”

桑桑聽不見,還在說胡話;小全也胡言亂語,知道反正她聽不見。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在江邊把你救上來,你就像個小仙女,亮晶晶的在閃光。那天傍晚分開後,我記得你說過,會到江邊來找我。所以我經常去,可是總碰不到你。沒多久,就從報紙上看到,你已經嫁給了江大公子。可是我不難過,我知道他比我強上不知多少倍,你跟着他,一定比跟着我幸福。可是……”

小全說不下去了,回頭一看,清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背後了。小全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清揚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後把熱騰騰的姜湯端過來,扶起桑桑,慢慢地喂她喝下一小碗。

之後清揚讓桑桑躺下,給她掖好被子,也搬了個椅子,坐在旁邊看護着她。

一直感覺很尴尬的小全于是站起來,說,“那我先出去了,我就在門口,有事叫我。”

清揚卻突然說,“我終于知道,她在你心裏是什麽位置了。”

小全站住了。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她才是你心裏真正喜歡的女人。”清揚說,“可是,你沒有說出口時,我總覺得也許是我多心了。可是……”

“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小全說,不敢回頭看她,“真的很好很好。”

“可是不能取代她,是嗎?”清揚問。

小全伸手撓頭,很糾結,心情變得愈加複雜。

“你愛她,她愛楚門,而我,卻喜歡你。感情真是無法理喻的東西。”清揚說,“如果可以選擇,我是希望我不要喜歡你。我真希望我對待感情,就像對待革命那樣理智沉着。”

小全轉過了身。

“六小姐,你和少夫人,不一樣。”他誠懇地說,“少夫人有少夫人的好,你有你的美。你的美,也是第一眼就讓人過目不忘的。你太高貴,太美麗了,也許在有些人的眼裏,你比少夫人還要好。”

“可是在你心裏呢?”清揚站了起來,問他。

小全在她灼灼眼神的逼視下,低下了頭,“我配不上你,六小姐。你是皇家格格。而我,只不過是個農夫的兒子。”

“那你還敢喜歡桑桑?她現在比我高貴多了,是江家少夫人。”

“所以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小全很老實,“只不過還是喜歡她,但既然做了保镖,更多的是想保護她,像哥哥對妹妹那樣保護她。”

清揚點了點頭,略微釋然了些,“原來這樣。”她靠近小全,伸出手臂緊緊擁抱住了他。

小全起初有些驚慌,但也沒有掙紮。

誰也不知道,包廂門口悄悄站着金露露。本來上來看看桑桑,卻無意聽到了一切。她并沒有進去打擾他們,只是習慣性地點了一支萬寶路女士香煙,悠然抽了起來,自言自語,“都是有情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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