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判決
安清牧渾身濕漉漉地走進警局地下密室。那裏有兩間狹小的牢房,是用于臨時關押囚犯的。但其中一間用來關押江楚門了。安清牧沒法再把他轉移出去——不論轉移到哪裏,江海幫的人都會去劫獄的。他只能親自看押着江楚門。
楚門被關押在狹小的牢房裏,雖然一天一夜沒睡,但精神似乎還好。反而是安清牧,一屁股坐在牢房門口,顯得疲憊不堪,垂頭喪氣。
楚門平靜地望着安清牧,“你看起來很累。”
安清牧點點頭,“桑桑來過了,想見你,我不讓,她打我。”說着,他卷起制服的袖子:修長結實的手臂上拱出一條條青紫的腫印,是被桑桑拿掃把打的。
楚門看了看安清牧的傷痕,說,“那她一定很恨你了。”
安清牧點頭承認。
“你寧願讓她恨你,也不肯妥協?”
“對。”
“那你該知道,即使我死了,你也肯定得不到她了。”楚門說。
“我知道。”安清牧說,“可我本不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得到她的。”
他摘掉了白手套,扔到一邊,和江楚門面對面。
“我要殺你,不是為了桑桑。”他說,“而是為了國家。”
“可我偷運盤尼西林,也是為了國家。”楚門說,“只要是打日本鬼子的,就是為國的人。”
“那我們中間一定有一個人是錯的。”安清牧說。
“你認為是我錯了?”楚門問。
安清牧搖搖頭,“我不知道。可我既然效忠南京政府,我就要全力以赴,掃蕩上海灘肮髒的角落,殺出一個幹淨明朗的國家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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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門笑了,“真有意思,你這句話和王亞文說的差不多。這個時代真是奇了怪了,你為南京政府殺我,王亞文為老百姓殺我爹,我又為地下黨偷東西,我們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我們或許都是錯的。”
“只可惜了桑桑。”安清牧說,眼神流露出遺憾,“可惜她淪陷在男人的血戰中,做了這個時代的犧牲品。”
“如果我死了,江海幫一定會砍死你的。”楚門說,“無論你武藝多麽高強,無論南京政府怎麽保你,你一定會死。”
“我知道。所以桑桑該怎麽辦?”安清牧說。
楚門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她會怎麽辦。她或許會做一個怨恨這個時代的寡婦,抑郁下去。”
“也許會有第三個男人,比你好,比我好,可以愛她保護她,不再受我們的折磨。”安清牧說。
“希望如此吧。”楚門說。
兩人終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時間一分一秒,沉重地拖曳而過,像一個重病的人在費力地呼吸所剩不多的氧氣。
安清牧站了起來,“今天早上,我已經發電文給南京了,我去看看有沒有回電。”他走了兩步,禁不住苦笑,“真是有意思,我居然只能和我的敵人聊幾句真心話。”
“我們不是敵人。”楚門說,不無遺憾,“我們本可以成為最惺惺相惜的對手。可惜我們都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安清牧嘟囔着,軍靴後跟一步一步敲擊着牢房冰冷的水泥地,慢慢遠去了。
江家又是一夜燈火通明,徹夜未眠。江勝彪不斷地四處打電話,疏通關節。有些有點希望,有些卻含含糊糊,甚至明确拒絕。江勝彪急得要親自動身上南京去找蔣委員長,被其他人勸住了。
三姨太和二姨太以及江仲坤都坐在客廳沙發裏,困得哈欠連天。顯然,他們對江楚門的生死不是特別在意。
趁着江勝彪自己忙碌着,三姨太對江仲坤悄悄說,“其實,你大哥若是被槍斃了,也未必是件壞事。”
二姨太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一瞪眼,“妹妹,這可使不得。被老爺知道了,他會把我們都攆出去的。”
三姨太放低聲音,繼續說,“姐姐,老爺老了,早晚要退居二線的。楚門如果繼承了江海幫,你我可都不會有什麽好處的。就算他不會把咱們怎樣,可你別忘了,仲坤上次調戲過桑桑,楚門從那以後就沒再把他當親弟弟看,以後仲坤在江家就是個閑人了。連老爺在位時的待遇,恐怕都得不到了。”
這番話令忠厚老實的二姨太也不得不深思了。雖然二姨太一直很本分,但誰不想替自己的兒子多撈些好處。
江勝彪雖然對這個二兒子恨鐵不成鋼,但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做錯事要打要罵,過了以後,還是供着江仲坤花天酒地的日子。
可楚門就不同了。楚門現在要引導江海幫轉型洗白,對這個弟弟胡作非為的生活更加看不慣了。
三姨太看到二姨太和江仲坤都在思考她的建議了,趁熱打鐵,“如今,可是個好機會。再說了,是楚門自己先惹的禍;好端端的,非要和革命黨扯上關系。他其實還會把整個江家都拖下水——你們想,警察就那麽傻啊,以為就江楚門一個人是革命黨,我們其他人都是清白的?”
這話說得二姨太和江仲坤都慌了,“那可怎麽辦啊?”
“依我看,我們就該早點向政府表态,說明我們都是清白的,不能被江楚門這個蠢貨連累了。”三姨太說。
“三媽,你足智多謀,你說說看,我們該怎麽表态才能洗清嫌疑?”江仲坤迫不及待地問,“他要繼承江家和江海幫,都随他去。可他不能害得我連上個窯子的錢都拿不出來。”
三姨太很得意,“其實呢,我已經寫好一封密信了,想托人帶去南京給蔣委員長,告訴他,江楚門是在法國時和革命黨聯系上的,和我們沒關系。他回上海以後,還想坑害整個江海幫,拉去鬧革命。我們都希望能除掉這個害群之馬,确保江海幫以後能為委員長效力。”
“好好,三媽,你可要算上我和我媽。我們都和江楚門沒關系。”江仲坤說。
第三天早上天還沒亮,清揚就醒了。望着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泛白透光,聽着街上的吆喝聲零星傳來。她輕手輕腳坐了起來,盡量不發出聲音,驚動了小全。
小全就躺在她身邊,睡得很熟,肌肉結實的胸脯一起一伏。他睡覺只穿一條褲衩,夏夜晚上微涼,他也不肯蓋薄毯。半夜裏清揚摸摸他的身體,還是火熱火熱的。
但畢竟是練武之人,警惕性高。清揚只不過坐起來片刻,他就驚醒了。睜開惺忪睡眼,他望望桌上的鬧鐘,說,“你先去看一會兒桑桑,我馬上就來。”說着也坐起來穿衣服。
清揚搖搖頭,“昨天她就退燒了,今天應該沒什麽事了。”
“哦,那你再睡一會兒,我等會兒去看看就行。”小全說。
“我心裏,總是不踏實。”清揚說,“其實都是因為我,楚門才會入獄的。我想,如果我去自首,也許楚門會沒事。”
小全一聽,頓時慌張起來,瞪大眼睛,連連擺手,“不行,你不能去自首。就算你自首了,大公子也未必出來。”
清揚嘆氣,“我本來希望江家權大勢大,能保全大公子出來。可是過了這麽幾天了,情勢越來越不妙。恐怕大公子會兇多吉少。其實他根本不是革命黨,他只是出于大義才援助我們盤尼西林的,沒理由讓他為我背黑鍋。”
“不行不行,你絕對不能去。”小全很不安,拼命搖頭擺手,死活不讓她去自首。
包廂門上突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小全過去打開了門,看到桑桑穿着睡袍,有氣無力地扶着門框。
“少夫人,你怎麽自己起來走動了?”小全正要伸手去扶她,突然發現自己身上還沒穿外衣,趕緊先扯過一件衣服披好。
清揚走過來扶住桑桑,關切地問,“你怎麽樣了?”
桑桑反手握住清揚的手臂,說,“你不要去自首。楚門和我都不會怪你的。這不是你的錯。”
清揚心裏一熱,眼眶濕潤了。
桑桑繼續說,“你不能去自首,你才是和上海的地下黨組織有聯系的人。你一旦出事,整個組織都會有麻煩。可是楚門并不是你們組織的人,他只是偶爾幫忙運一次藥品而已。他會安全的。”
其實桑桑雖然這麽說,只是為了安慰清揚,不讓她出事。至于楚門到底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她心裏一樣沒底。
第一個知道結果的,是安清牧。
因為南京政府已經發來密電了。
安清牧就拿着這份密電,踩着穩當的步履,走到了警局的地下密室。
江楚門被關了幾天,頭腦卻還是很清醒,一看到安清牧的臉,他似乎就明白了幾分。
“終于,來結果了?”他問。
安清牧點點頭,舉起手中的密電,“南京政府,本想再關押你一段時間再做定論,不過你被我抓捕時人贓俱獲,而另外那個接頭的苦力,已經證實是地下黨的人。再加上——”他停頓了一下,“南京政府還收到一份密信,證實你早在法國留學時,就和地下黨有聯系了。所以——明日早上就地槍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