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惹禍
桑桑跟着老付,到了安清牧的寓所。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覺得不該瞞着楚門偷偷來看望安清牧,可她還是撒謊了,說要去一趟裁縫店看看給舞女們定制的禮服好了沒有,結果跟着老付走了。
安清牧住在離警局不遠的一條小巷子裏,一套老舊的石庫門裏,零散着幾戶人家,都是尋常階層。安清牧租住的小洋樓有些年頭了,木質樓板早就被磨光了油漆,有幾塊踩上去嘎吱嘎吱響,扶手上也磨得溜圓。
老付打開了公寓門,桑桑走進去,環顧四周,只見家徒四壁,冷冷清清,不過幾件舊家具,配着必要的生活用品,可連桌上的茶壺邊的茶杯,都才兩個。
“他這人生性孤傲,除了公事,不和其他人來往,生怕被人拖下官場大染缸,洗不幹淨。”老付說,“要不然,以他堂堂警察局副局長的權力,還會住這種地方。他雖然是個副的,其實直接聽命于蔣委員長,實際上比我強多了。”
桑桑站在客廳裏,覺得屋內不僅冷清,而且靜悄悄的沒有聲響,于是問,“人呢?”
老付帶她走進內室,朝床上一努嘴,“早躺倒了。昨晚開始就昏迷了。”
桑桑心裏一顫,望向床頭。
安清牧果然靜靜地躺在一張老式雕花大床上,素淨的床鋪和蚊帳,他身上蓋着的,還是一床軍校裏配備的薄毯。
桑桑從來沒見過安清牧躺倒的時候,禁不住走了過去查看。從第一次在小巷子裏遭遇開始,她印象中,安清牧始終是氣勢淩人,高大硬朗,類似鐘馗一般不近人情的存在。可沒想到,他病倒後,居然也只不過一副單薄細長的骨架,臉色慘白,抿着薄薄的嘴唇,雙目緊閉,安靜地令人感到可怕。
可怕,是因為這個人以往的虎虎生氣,似乎都在一絲一絲地飄散開去,仿佛最後只會留下一副枯骨,就此完結了。
桑桑有點受不了這種感覺。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安清牧露在毯子外的一只手,這次終于沒有戴白手套了,卻也沒有力度緊緊捏住她,只是掌心異常火熱。
“怎麽會這樣?”桑桑問老付。
老付嘆氣,“淋了一場大雨,被你打得沒臉,心情不好,又要硬撐着看守囚犯,于是沒日沒夜抽煙,最後就病了。昨晚昏迷後,醫生來過,說就需要盤尼西林,沒藥的話,可能熬不過去了。”
桑桑放開了安清牧的手,站了起來,想要走,又不忍心,猶豫着。前一段時間的仇恨,哪裏那麽快就能消除掉。如果她救了安清牧,被楚門知道後,會不會懷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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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看穿她的心思,“少夫人,全上海灘都知道,江家大公子對你很好。不光是穿金戴銀少奶奶的日子過得好,一個百樂門由你怎麽玩都行,還可以為你殺人。安小爺和大公子沒得比,可他就是消磨不掉一份癡心。你那天在大雨裏那麽打他,換了任何人,他都可以憑借襲警罪一槍崩了你。他這人,其他任何事情上都很清醒,鐵面無私,就是到你這裏,他就心軟。心軟也沒用,多受些傷而已,留在他自己心裏,誰也不知道,死了都沒人可憐他。”
“別說了。”桑桑打斷他,從包裏掏出七支盤尼西林,放到桌上,“一天一支,讓醫生給他用上。如果還不好,去百樂門藥店找我。別告訴任何人。”說完她轉身就走。
老付在背後連聲道謝。
桑桑帶着一種莫名的心虛,逃命似的逃回了百樂門。正逢晚上六點營業了,歌舞升平的勝景一起,周圍花紅柳綠熱熱鬧鬧,讓她情緒好轉了些。
今天已經是花魁評選的最後一天了。百樂門花魁大賽的評選進行了一個月,投票數額已經是天文數字了,桑桑和楚門的房間裏塞滿了錢箱子,人們的興趣已經達到了最高點,再玩下去,就要退燒了。所以桑桑決定是時候關閉投票進程,弄個最後的花魁頒獎大會,轟轟烈烈地落幕。
今天因為是投票的最後一天,百樂門的客人異常地多。幾乎所有的常客都出現了,為了支持自己相好的舞女而來。而百樂門外面,一些消費不起但投過票的普通市民也聚集着,三五成群地讨論今晚的投票數額會達到多少終結,到底哪個舞女會勝出,成為百樂門的花魁。
幾乎剛一到,桑桑就陷入了交際圈裏。她匆匆忙忙換了一件紫色的洋裝,披了一塊月白色的絲綢披肩,端着一杯雞尾酒,不斷地和各個貴客打招呼、寒暄幾句。楚門也一樣,白襯衣,細格子西褲,滿面春風地和一些達官貴人聊聊天。這一對年輕的當家璧人,讓不少人相信江海幫依舊能蒸蒸日上地發展,所以有心和他們拉拉關系。
喝得酒酣耳熱時,一個舞女挽着一個老板,過來給桑桑引薦,“少夫人,這位是範老板。”
“哦,範老板你好。”桑桑和他握了握手,但看着覺得面生,似乎不是百樂門的常客,于是問,“不知範老板哪裏高就啊?”
“哦,範老板剛從四川過來。”舞女連忙給她介紹。原來這個範老板,是四川軍閥範紹增的堂弟。聽說煙土在上海很有市場,于是他過來談談買賣。昨天到百樂門來玩,搭上了這個舞女,禁不起她千嬌百媚地要求投票,于是一擲千金為她買了很多票。
“少夫人,我從昨天到今天,可是給美美買了不少票,你一定要封她做花魁,讓我娶個花魁回家做夫人。”範老板大言不慚地說。
桑桑陪着笑,“這個還是要看票數的。投票進行了一個月了,許多人的票數都很高。這是場公正的比賽,我們以最後的票數作為憑據,頒發花魁的榮譽。”
可是這個範老板還要喋喋不休地要求把他喜歡的美美封為花魁,桑桑不耐煩聽這個土豪唠叨,借口去洗手就走開了。
這天晚上,百樂門的生意是平日裏的十倍。百樂門也破天荒通宵營業,到晚上十二點,投票結束,幾個夥計在衆目睽睽之下清點票數。桑桑和楚門先去樓上小睡了一會兒,等到早上兩點鐘,所有票數才都清點完畢。
于是在衆人的歡呼和鼓掌中,百樂門首屆花魁頒獎大會隆重熱烈地開始了。
這次頒獎,桑桑心裏很清楚,是給扔了那麽多錢玩兒的富豪們一個攀比的交代。究竟花落誰家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炫富的結果。宴會的品級不算特別高檔,那些精致的西點,前清禦廚的特制菜肴,還有為美人們量身定做的禮服,以及鑲金嵌玉的花魁皇冠和權杖,都不是重點。
不過桑桑還是把這場宴會搞得像二十一世紀香港小姐環球小姐之類的選美比賽一樣,弄些程序讓美人們輪番過場,談些有趣诙諧的話題,然後開始頒發花魁,榜眼,探花,以及最佳笑容獎,最有潛質獎等等花裏胡哨的頭銜。舊社會的富豪們感到很新鮮,大部分的達官貴人都過了一個愉快的通宵夜。
早上六點鐘宴會基本結束,熬了一晚的客人又滿足又疲勞。桑桑又貼心地為大家準備了雞湯鮮蝦馄饨和三鮮灌湯包做早點。于是客人們吃飽喝足玩夠,紛紛離去,回家補覺去了。
桑桑和楚門也困得不行,囑咐整個百樂門今天白天好好休息,明後天開始分紅。這句承諾彌補了不少舞女忙乎了一個月,卻沒有得到任何獎項的失落心情,所以沒有任何異議地四散離開了。
楚門去樓上拖裝錢的麻袋了,讓桑桑在樓下客廳等他。桑桑獨自站在客廳樓梯口,忽然聽到了一陣越來越大的争執聲。她覺得奇怪,循着聲音走過去,發現那個叫美美的舞女和她搭上的範老板在後門吵架。
“你個賤人,說好了等這場比賽結束,就跟老子回四川的。怎麽現在又反悔了?”範老板操着濃濃的四川腔,正在質問美美。
美美對他不屑一顧,“我可說的是讓你捧我做花魁。你給我捧上了嗎?沒錢就別到十裏洋場來玩。”
“呸!老子這兩天給你扔了二十萬大洋,全都打水漂了。你讓老子什麽都沒得上就離開,你這小賤人翻臉就不認人,真是婊子無情。”
“人家花魁可是得了一百萬大洋的投票,你這二十萬算什麽。上海灘有的是有錢人,我才看不起你這個鄉巴佬。”美美說着就要回客廳裏。
“你給我站住,小賤人,你今天不管願意不願意,老子都要把你搶回四川去!”範老板惱羞成怒,一把拉住美美,就往停在後巷的汽車裏拖。
美美大叫起來,桑桑一看不對,趕緊跑過去勸架,“範老板,範老板別動氣,有話好好說,別搶人啊。”
範老板一看她,火氣更大了,“你個小賊婆子,和這個小賤人一樣,哄着老子扔了二十萬大洋投票,啥都沒得着就這麽算了。老子不會便宜你的。老子把你一塊兒捆回去,讓你老公花一百萬大洋來贖人!”說着他喊過車上兩個衛兵,把桑桑和美美一起拖上車。
“楚門!楚門!”桑桑大喊,“小全,小全!”
後門的喧鬧驚動了楚門,小全和其他人。本來熬過一個通宵,大家都很疲倦了,都紛紛躺下準備休息,保安眼看送走了各位貴客,一時疏忽也沒及時發現範老板在鬧事。
等大家都趕過來的時候,桑桑和美美都被拖上了車。楚門和小全立刻沖過去,“不許跑!”
“砰砰”兩聲槍響,把大家都驚呆了:跟着範老板的衛兵居然帶着槍,青天白日的,他們居然在上海灘的鬧市區開槍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