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幸村也奇怪自己為什麽突然就做出了那樣的提議。
或許只是單純的覺得,能夠在異國他鄉重遇的緣分,就應該用特別一點的方式來慶祝?
又或許是不甘心這樣的遇見,只能成為兩個人生命中的小插曲,一笑而過?
後來回想,幸村不得不承認,就從那一秒開始,兩個人原本只是單純的舊友關系,突然地改變了。
作為一個完完全全的完美主義者,即使只是一天的出行計劃,幸村也不希望出現差池。
他拿着手機走進客房的房間時仁王正趴在床上拿着一只簽字筆在速寫本上描畫着。
男人應該是剛剛洗過澡,還穿着浴衣,半濕半幹的頭發貼在腦後,些微脫色讓原本銀藍色的發尾漸變成了微暖的米色。他聽見開門的聲音略微擡了擡眼,見是幸村走進來就只是踢了踢腿當做打招呼,繼續埋首于速寫本裏。
幸村走過去就在仁王身邊坐下了,還順手打開了房間的頂燈。
他側過頭去看仁王的本子。
簽字筆的筆尖勾勒出幹脆的線條,不管是直線還是弧線都流暢而随性。
被一堆線條堆砌起來的能看出是建築物的東西不管從哪個角度都有種奇異的違和感,但多看兩眼又覺得确實是精致而漂亮的。
那樣的形狀說簡潔也不是,說繁複也不是,就連說系統性也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兒,又确實帶了點藝術感。
仁王的筆尖在畫紙中部畫下最後一個圈。
他咬着筆蓋把筆給蓋上了,丢到一邊,才翻了個身舒了口氣。
幸村拿起被他撇在一旁的速寫本随手翻了翻,被畫在本子上的形狀全都千奇百怪,卻偏偏又可以算是相似的風格。
他擡眼望了望把雙手枕在腦後架起了雙腿的仁王:“這是你的設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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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吧。”仁王打了個哈欠,“就是初步的想法,怕忘了就記下來。要用還得重新用軟件畫一遍再用程序拟合,比例也得重新調整。”
“我想也是。”幸村點了點頭,“這些看起來就造不出來。”
“別這麽說嘛,你要相信現代科技,沒有什麽是辦不到的。”仁王眨了眨眼,“我這可是在給更多的人提供工作崗位呢,噗哩。”
是啊是啊,要造出這樣的建築,花費的人力物力真是看圖就可以想象的到。
幸村把本子合上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我先來了解下,你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隐疾嗎?比如心髒病啊恐高症啊密集恐懼症什麽的。”
“……這些算同一系列的?”仁王偏過頭笑,“喂,幸村,我的資料你不是都知道嗎。”
“那我也不能确認,過了這麽多年,你的資料就沒有一點變化。”幸村微微勾起唇角,“再說了,你的資料到底是真的假的,就連柳都說不清呢。”
“哪裏有到那種程度。”仁王翻了個白眼,“真那樣我就不是只是‘球場上的欺詐師’,而是欺詐之神了。”
他翻了個身,側着面對着盤腿坐在床上的幸村:“你這麽問是打算帶我去哪裏?蹦極還是跳傘啊?”
“我們兩個大男人跑去蹦極,跳傘,也未免顯得太心酸了吧。”幸村垂下眼,視線落在仁王看上去柔軟的發梢上:“再說了,意大利可是這麽浪漫的一個國家。”
“那是哪裏的藝術館還是博物館啊?”
幸村仰着頭想了想:“我覺得我不太能想象和你一起逛藝術館或者博物館的場景。”
仁王枕着自己的手低聲笑起來:“我又是做了什麽才給你這種感覺啊?”
“cos成真田當我的模特?”幸村也跟着笑了,“再說了,你們不是一向對和我一起逛美術館這件事不感興趣嗎。”
“确實沒興趣。”仁王應道。
“所以,我們還是折中一下,選一個輕松一點的方式吧。”幸村這樣提議,“比如離這裏很近的威尼斯?”
“威尼斯?”
“是啊,坐車也就一個小時的路程吧,距離國際機場也很近。”幸村點了點頭。
“……威尼斯這種地方,就我們兩個大男人去逛?”仁王确認了一下幸村是認真的之後,故作誇張地嘆道。
而幸村對這樣的評論,非常冷靜地給了答複:“事實上在意大利這個地方,你不管去哪裏都會覺得很心酸的。”
“別說的好像你不是這樣,幸村。”仁王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難道你就不是單身嗎?”
“沒說我不是。”幸村這樣回答,視線還停留在仁王的發梢上。
幾秒後,他終于決定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擡起手摸上了仁王未幹透的頭發,指尖接觸到的觸感是和想象的一樣柔軟,并且出乎意料的,發質摸上去還不錯的感覺。
仁王于是納悶地發現幸村的手停在自己的頭上不動了。
“……你在幹嘛?”他忍受着指尖劃過發根帶來的微妙的感觸,不由得眯了眯眼。
這讓他的眼尾微微上揚,莫名多了一些惑人的氣質。
幸村最後揉了一把仁王的頭發,使了力在他的後腦勺一按:“我在求證一件事。”
“什麽?”被推得埋進了被褥裏的仁王露出了一只眼睛斜着看向幸村。
“你國中就開始染發了吧?我記得頭發脫色是很傷發質的才對,特別是這種顏色……”幸村歪了歪頭,表情是真正的不解:“可怎麽感覺你頭發還挺多的?沒有脫發的跡象嘛。”
仁王頓時語塞。
他在床上滾了一圈,拉遠了和幸村的距離:“這種事為什麽要用那麽嚴肅的語氣啊!再說了你的頭發不是染的嗎?”
“天生的。”
“鬼才信呢,噗哩!”
可這确實是天生的啊。
幸村挑了挑眉,他自己也很苦惱自己的自然卷和不像是天然發色的發色啊。
從小就被鄰居家的阿姨問“你家的姑娘的頭發是哪裏做的”這種事他難道會說嗎?誰家會給才三,四歲的小孩做頭發啊,遺傳就是這麽神奇的東西,他也沒辦法的。
看了一眼時間,幸村從床上爬了起來:“行了,已經挺晚的了,早點休息吧。不許熬夜。”
“是~部長。”還躺在床上的家夥拖着音這麽答道。
幸村忍不住往他背上拍了一把,才繞過床架走到門邊關上了房間的頂燈,關上了客房的門。
他對着合上的房門出神了幾分鐘,輕輕勾起唇角。
有些事,需要确認一下呢。
翌日是個陰天,沒有陽光這一點顯然讓白毛的家夥心情很好。
在幸村家裏住了大半個月的仁王還是來時的那點行李:小號的拖箱,裏面放着筆記本電腦和幾套換洗衣物,還有身份證明和簽證,幾頂用途不明的假發和一把陽傘,一副墨鏡。
幸村開着車載着兩個人去了威尼斯。
并不是旅游旺季,聖馬可廣場上的游客依然很多。人群之中聳立的教堂和鐘塔即使沒有陽光的點綴也美的驚人。廣場上完全不怕人的鴿子撲棱着翅膀來來回回地飛着,有海鷗慢悠悠地從人們的腦袋上飛過,餓了就迎面逮住一只亂飛的鴿子叼着走了。
幸村調侃般望向仁王:“還要去喂鴿子嗎?”
“不,喂鴿子的成本太高了。”仁王一本正經道,“誰知道我剛喂飽的鴿子過個幾分鐘是不是就會被海鷗叼走呢?這也太虧本了。”
幸村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你那天還花錢買鴿子食?”
“我那喂的不是鴿子,是心情。心情。”仁王攤了攤手,過了幾秒才接道:“我就是想試試看電視劇裏的浪漫場面,誰知道那些鴿子一點面子也不給我吶,噗哩。”
這樣含着一點點抱怨的語氣莫名有這些撒嬌的意味。
幸村在這麽覺得的同時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和判斷力了。
為什麽會認為仁王這家夥是在撒嬌?這個詞也和人太不搭調了吶。
到底還是去了嘆息橋。
小小的岡都拉收費一點兒也不便宜,就這樣還有不少人在排隊。
“去坐嗎?”幸村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這麽問道。
“我們兩個?”仁王詫異地回過頭看幸村,“喂,這不太對吧?”
“有什麽關系,反正都是假的。”幸村冷靜道,“本來就只是關押囚犯的地方,路過這座橋的囚犯出于絕望而發出嘆息。”
“你這樣說我突然沒法直視那些在橋下擁吻的小情侶了。”仁王郁悶地嘟囔。
“這樣嗎?那還真是抱歉吶。”幸村沒什麽誠意地道,“你就當沒聽說過好了。反正我們也不可能在橋下擁吻。”
“那為什麽要坐船?”
“當做紀念我們友誼長存?”幸村笑着側過了頭。
“……好吧,當做紀念我們友誼長存。”仁王鬼使神差就在幸村那淡淡的笑意下點了頭。
一直到真的坐上了船他才回過神來,同樣在等着上船的人看着他的幸村的眼神被他敏銳地接收到了。他郁悶地拍了拍幸村的肩膀:“部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剛才真的沒有做什麽手腳?”
“什麽手腳?”幸村笑的一臉溫柔。
“比如Yips或者虛幻夢境什麽的……”仁王在幸村溫柔的注視下不知不覺收了聲。他于是意識到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着實有點蠢。
“我其實一直想要試試看坐岡都拉了,就是每次排隊只有一個人時就會有很同情的目光追随着我,真是忍不了呢。”幸村笑着說道。
“……你怎麽不找個女孩?”仁王擡起手捂住了臉,透過指縫看幸村微笑的臉龐:“別告訴我沒有人在追你哦。”
“那些迷惑于我的外貌的女人,我為什麽要和她們一起坐船?”幸村的笑裏帶了一點點的傲慢和疏離。
仁王點了點頭:“這麽說也對。況且,還有在橋下被強吻的危險,對吧?”他笑了起來,明顯是聯想到了意大利女孩子們熱情的表現。
幸村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
仁王的口味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小孩子口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非常廉價。
幸村在路邊給他買了熱狗和汽水,連勸他吃點更健康的東西的想法都沒有:太費勁也沒有用。
好在長期卡路裏攝入不足的男人卻并不是病态的那種瘦弱,反而因為骨架的關系顯得身形修長。明明有着吃不胖的體質卻并不是個吃貨,這一點應該讓很多女孩子會跺着腳罵一聲暴遣天物吧。
幸村想到這裏,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無厘頭的可笑。
他自己也撥開熱狗的托紙,側頭看了仁王一眼。
仁王正微眯起眼舔掉嘴角的一點沙拉醬,這讓幸村忍不住用眼神矚目了一下男人在這樣的動作下變得紅潤的唇色和嘴角那顆在白皙膚色下特別顯眼的美人痣。
他默不作聲移開了視線,覺得自己前一天晚上想要印證的想法,答案有點危險吶。
機票的信息前一天就發到了仁王的手機上。
幸村送了仁王去機場,在候機室做最後的告別。
寒暄的話語實在沒什麽必要說了,幸村在咖啡售賣機上買了兩杯咖啡,遞了一杯給仁王:“下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吧?”
“唔,一直說要聚會,人很難湊齊嘛。”仁王摸着杯沿笑了起來,“文太在立海大旁邊開了一家甜品店,賣甜品也賣飲料,挺受學生歡迎的。他一直讓我們去他那裏聚會呢。”
“我知道,他不是拍了不少照片放在推特上嗎。”幸村也跟着笑了,“還和好多高中女孩子一起合照,勾搭女孩子的能力真是一點也沒有退步啊。”
“真田和柳都在政府系統工作,動态還挺少的。”仁王仰着頭想了想,“柳生還在念書?”
“他申請的是醫科八年的本碩,算一算要畢業還有一年多吧。”幸村道。
“是啊,學醫真辛苦。”仁王半真半假地感嘆道,“桑原現在在他爸爸的餐廳幫忙,已經打算結婚了。”
“是嗎?”幸村有些微的驚訝,“什麽時候?”
“快了吧,最遲明年就有消息了。”仁王偏過頭看向面露驚訝的幸村,“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他從來沒把女朋友的照片放上推特過。”
“是這樣啊。”幸村點了點頭。
“赤也今年的ATP排名提升了不少,上一次澳網進了八強,明年應該能打到半決賽了。”仁王繼續道,“我們這些人裏,現在也只有他還在堅持網球了。”
“……是啊。”幸村忍不住嘆了口氣。
沉默了一會兒。
仁王抿了一口涼了一些的咖啡,擡眼看向笑容淡了不少的幸村:“噗哩,幸村,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國?”
“诶?為什麽這麽問?”
“總不可能一直呆在意大利吧?”仁王眨了眨眼,“柳說,他和真田勸了好多次都沒能勸你回國。……你在害怕什麽嗎?”
“……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會害怕。”幸村這麽說道。
仁王卻毫不留情地嗤了一聲:“這有什麽好不承認的?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時候啊。幸村,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诶?”
“我是不知道你的心情,但大概能猜到你在排斥什麽。可你看,心想事成這種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做人還是要順其自然。想太多容易老。”仁王這麽說道。他往前湊近了幸村去看幸村的神色:“你生氣了嗎?”
“我生你什麽氣啊。”幸村哭笑不得,“突然說一些這麽有哲理的話,你其實也不了解情況吧?”
仁王大方點頭:“是啊,我就是在柳抱怨的時候聽了一耳朵。能夠遇見也算是緣分咯?既然有機會就說兩句嘛。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氣的。”
“是是是。好了你快準備登機吧,別誤了時間。”幸村無奈地伸手推了推仁王的肩膀。
這幾句話确實出乎意料。
但藏在一邊出其不意地在別人傷口上撒鹽也确實是欺詐師一貫的作風。
幸村心底确實有着一點點的惱怒和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無奈:我難道已經表現的這麽明顯了嗎?還有柳那個家夥,八卦過頭了吧。
這些年為什麽一直呆在意大利不想回日本,好像無法面對同伴又一直懷念着和同伴們奮鬥的日子。
幸村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可仁王這幾句話又不小心激起了他反射性的好勝心:我怎麽可能是那個會害怕的人呢?我可是幸村精市啊。
說完了話,撩完了人的仁王一身輕松地去了登機口。
幸村架着胳膊看着他顯眼的白色腦袋一直到看不見。
複雜而微妙的心情在他的胸腔裏回蕩着,讓他不自覺皺起了眉。
好像是該回國了啊。
他這麽想着,突然就做了決定。
突然。
然後他自嘲地感嘆道,和仁王重遇後,這樣心血來潮的決定,有點多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