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萬字更新麽麽噠
昏黃的燭光搖曳,靜谧無聲。太子那死氣沉沉的聲音響在夜色裏,格外瘆得慌。再聽着他說的一句一句,說實話,饒是膽子大狠心的人都吓得心“砰砰”跳。
皇上、四貝勒都不做聲,一起看着好似是平鋪直敘一般說完“整個”事情的太子。
太子此刻的模樣,看着平靜,倒不如說是心死如灰,一雙眼睛木呆呆的,完全沒有一點兒平時的驕傲或者尊貴模樣,他就沒有活氣兒。
過了好一會兒,皇上慢吞吞地開口,語氣倒是真平靜:“你是說,槐花兒調換兩個手帕的事情,李佳側福晉發現了,又給調換一次……這個朕不奇怪。
她是大阿哥的母親,又是第一個嫁進毓慶宮的側福晉。”
“你認為,也是李佳側福晉發現小李佳側福晉的報複心,借着這份報複心,沒有阻攔,或者說她沒有保護,甚至可以說她有意無意地引導、幫助小李佳側福晉完成對大阿哥的謀害。”
太子默默不做聲,無聲地回答一個“是”。
皇上右手三根手指有節奏地敲在椅子扶手上,沉思不語。
四貝勒急脾氣,直接問出來:“汗阿瑪、二哥、胤禛不明白。那水痘,胤禛小的時候也得過。”
“急性皮膚病,雖然有一定的傳染性,但和天花根本不能比。生水痘的人痛苦,但治療起來非常簡單,只要控制住不去抓撓十來天自己就好了。基本生水痘的人去世的,一百個裏面只有一兩個。”
“那小李佳側福晉,為何要用水痘害人?我聽說當時大阿哥是水痘并發症去世,太醫說是發熱引起的肺部炎症。也有人說大阿哥本身體質弱才沒熬過去,可胤禛總是不明白。”
三個孩子的性命,小李佳側福晉好不容易有機會報複回去,就用水痘害人?四貝勒想不明白,皇上冷笑,太子殿下的聲音出口,就感覺他在用刀子挖自己的心,一刀一刀的鮮血淋淋。
“小李佳側福晉的謀劃,或者說她聽其他‘好心人’告訴她的計劃,先用水痘害了大阿哥,再引起我對太子妃的懷疑去查太子妃,激化太子妃和李佳側福晉的矛盾,要太子妃出手。
她要借着我和太子妃的手一股腦地追查到底,徹底廢了李佳側福晉,大阿哥、弘皙,所有的人。”
皇上一聲嘆氣。
四貝勒眼睛掉地上。
長長的一聲嘆氣,皇上面對自己的老二,不知道能安慰什麽。
“李佳側福晉的母親刺激大阿哥,大阿哥要再次對弘星出手,用那條天花手帕。而在大阿哥行動之前,李佳側福晉動用她的‘嫁妝’……”
“替換了那兩條手帕,或者說那條‘天花手帕’。恰好大阿哥不知道槐花兒替換了手帕,一直以為手帕是他要的害人的東西,拿着就直接用。”
“……汗阿瑪當初查了所有人,就是沒有想到,是大阿哥自己直接接觸天花手帕,親手接觸弘星造成的弘星得天花。”
!!!
四貝勒大喊出來“汗阿瑪!”,轉頭看向太子,又喊一聲“二哥”,怎麽也不敢相信。
皇上擡手揉揉臉,太子木然呆滞。四貝勒覺得,大阿哥這是瘋了?真瘋了?
一個母親要借用一個,在她眼裏不中用,不感恩的兒子,通過舍棄他去獲得更多的利益,這個四貝勒也想到了,可是,大阿哥,是怎麽心甘情願地以身犯險,就為了要害弘星?
“汗阿瑪、二哥,大阿哥并沒有得天花。”四貝勒提出最大的疑問。
皇上又想嘆氣:“總有人接觸天花後不得天花的。而且,你可還記得大阿哥水痘确診送出宮治療的時間?”
!!!
四貝勒心髒一縮,克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太子殿下眼珠子動一動,要哭不哭要笑不笑,慘若厲鬼。
皇上一抹臉。
“汗阿瑪也無法相信,一開始也沒想到。汗阿瑪查了毓慶宮的所有女子,包括毓慶宮的所有孩子、宮人……可是這所有接觸弘星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身上的物事可疑。”
“太子妃将弘星看成命根子,看得緊緊的,弘星身邊的宮人也都是精明的,弘星本來就對大阿哥不喜歡,更不會有親親抱抱的接觸。要無緣無故地接近弘星,很難。”
“大阿哥用水痘手帕的時候,是故意摔倒在弘星的身上,弘星跟着摔倒,雖然有貼身太監護着墊底,可手沾上地上的泥土,大阿哥直接拿着手帕給弘星擦手,這是一個正常的‘意外’,正常反應。”
“可是那個時候大阿哥和弘星都沒有得水痘。雖然大阿哥不知道手帕被槐花兒替換了,但他那個時候,應該還是惜命的。
正常人的方法是,将水痘手帕剪碎另拼接,他自己手接觸的一部分,弘星的手接觸的一部分。”
“如果他那個時候就不顧惜自己的命,自己直接拿着‘水痘手帕’給弘星擦手……”
皇上按按眉心,皇上都不敢去想,大阿哥這是瘋魔到什麽程度?
“天花、水痘,得過一次就不會得第二次。不管如何,大阿哥的第一次‘摔倒’動作,宮裏能操作出來的人很多。可是那次之後,太子妃防着任何人的警惕心翻倍,恨不得任何人都和弘星隔開一丈遠……”
四貝勒的眼前浮現出那樣的畫面。
太子妃嫂嫂平日裏就護弘星護得緊,任何外來的衣物鞋襪吃食都進不了弘星的身,自打被大阿哥連帶摔倒一次後,帶着弘星給太醫檢查,沒檢查出來病症可也後怕,更是不容任何不放心的人近身……
大阿哥拿着手帕要接近弘星,無法接近,摔倒也摔不到弘星的身上——不說太子妃的舉動,弘星侄子性情敏感且幹脆,不喜歡那就絕對不要接觸。
可是來自其他人的不斷刺激,使得大阿哥更發狂。大阿哥要想其他辦法,他在自己的手上沾染天花,他在他阿瑪的外書房摸過一個物事,太子本身也得過天花自然免疫,可是弘星不是。
比如一張他大哥剛做過的椅子扶手……
弘星、或者說任何人,都不可能去在意到這個程度,都想不到身邊有怎麽瘋的人。
四貝勒渾身直打冷戰,腦海裏浮現出大阿哥那張鬼魅一樣的臉,就感覺一股寒氣從心口出來,魔鬼一般無聲無息的害人性命。
四貝勒對大阿哥,對使得大阿哥這般瘋狂的,背後的人,想象一下都是不寒而栗,駭然不已。
只是,可能是人的自我保護本能,實在不敢相信這般恐怖的事實發生自己的身邊,還是自己的血緣親人。
“汗阿瑪,二哥,”四貝勒咽咽唾沫,幹巴巴地說道:“弘星得天花确診之後,汗阿瑪反複地查,二哥、二嫂,都查。卻都沒有發現任何一個有可疑的地方。每個人和弘星之間都是正常的接觸。”
“可這并不能就說明是大阿哥以身犯險……汗阿瑪,二哥,胤禛認為,還是直接抓人,嚴刑審問。”
這樣的惡鬼簡直不是人,四貝勒一定要打殺。可是太子不吱聲,恍恍惚惚的丢了魂一般。皇上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皇上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氣:“水痘好治療,對比天花絕症,只是小病,估計這也是一份‘慈母心’吧。
弘星出天花後的第四天,大阿哥确診出水痘,時間上卡的非常好。出了水痘,其他人就下意識地排除大阿哥的嫌疑,再到大阿哥因為水痘并發症去世,對他只有同情和心疼……”
唯一算漏的是,盡管弘星的天花來勢洶洶,比一般人猛烈,但他扛了過來。”
皇上的眼裏露出殺機。
“老二你去查,大阿哥出宮治療的地方,住的地方,大阿哥身邊最信任的人。”
“包括當年給大阿哥治療的太醫,學徒,所有人。”
“凡是做過的事情,再算無遺策也有痕跡留下。朕總感覺,如果這一切都是按照我們推斷的這般,都是大阿哥自己做的,那麽大阿哥一定會留下證據,或者是什麽物事。”
!!!
四貝勒心神一震。
“汗阿瑪,你是說,大阿哥最後水痘并發症去世,并不簡單?”
“汗阿瑪現在回想,只覺得,這一切都太‘正常’。”
!!!
四貝勒不由地去想……
如果是他,他也會留下證據吧。
一出生就是長子,皇長孫,卻因為身體弱不受父母重視,下面一個健康受重視的親弟弟受寵,還有一個名分上更高的同父異母嫡出弟弟出生,他要恨的,不光是嫡出弟弟,還有親弟弟。
恨來恨去,卻是自己先沒了命。臨死之際,依照他的聰明弄明白這一切,對他的親生母親,又豈能沒有恨?
四貝勒不想去承認,這對于“以孝為天”的道德标準來說是大逆不道。但他條件反射一般,就是這麽想的。
四貝勒那一霎那的表情沒有來得及掩飾,皇上看在眼裏,更是嘆氣。皇上和太子殿下那是一個八歲沒有母親,一個一出生沒有母親,和他們的母親自然都沒有矛盾。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們一開始,都沒想到這些。
皇上掏出懷表看看時間,太子雙手抱頭,只能看到身體細微的顫抖。
門口響起規律的“三二一”敲門聲,皇上慢悠悠地起身,打開暖閣的門。剛出來偏殿就聽到乖孫兒那活力十足的小嗓門。
“瑪法,瑪法,弘星看星星。瑪法——”弘星邁着小短腿就朝瑪法跑,一頭撲到他瑪法懷裏。
皇上就敢感覺乖孫兒跟一個光圈兒一般,裹着滿天星星朝他飛來,頓時歡快哈哈哈大笑,抱着小孩子就是一個舉高高。
“哎呀,我們弘星看星星了。瑪法來猜一猜,是不是我們弘星還沒看夠,知道瑪法這裏有望遠鏡?”
弘星和瑪法撒嬌:“瑪法,弘星還要看。瑪法,弘星答應三姐姐造望遠鏡,天天看。”
“哦,瑪法來看看,現在是戌時七刻,還有一刻鐘就是熄燈時間……”
弘星不樂意,胳膊抱着瑪法的脖子緊緊的:“瑪法——弘星和瑪法一起睡。”
親親瑪法登時噴笑出來:“你和瑪法一起睡,今兒也不能再看星星了。”
弘星立馬送上“糖衣小炮彈”:“瑪法,弘星最喜歡瑪法。”
“哎呦呦。瑪法就看着我們弘星的大眼睛閃亮亮,不停地說‘瑪法弘星要看星星’……好好好,瑪法答應了,明天晚上再看。現在去睡覺。”
皇上頂不住乖孫兒親親蹭蹭的耍賴撒嬌,直接抱着他去後頭寝殿洗漱,臨走之前給十二阿哥一個眼神兒。
十二阿哥摸摸鼻子,進去偏殿,就看到太子殿下和四貝勒面無表情地起身,走出去。
十二阿哥模糊知道是什麽事情,默默回去東三所自己洗漱。
夜深人靜。弘星和他瑪法一起,睡得香甜。太子一心只想去查大阿哥到底有沒有留下什麽,哪怕只言片語也好,又是一夜奔波未眠。
還有一個挂心的人四貝勒,洗漱沐浴後已經子夜時分,卻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幹脆披着外衣,來找四福晉說話。
“福晉,你說,爺之前,對弘晖是不是太過嚴厲?對弘昀,是不是太松了?”
四福晉睡得正好被搖醒,聽自家爺就這麽一個問題,困極了的她也實在思考不起來,随口說了一句:“爺重視弘晖,自然對弘晖嚴厲。”
四貝勒心一跳。
“那弘晖,是不是會認為爺不疼他就疼弘昀?弘晖也是一個小孩子,天天讀書學習學禮儀,可弘昀不光不要學習,還有格外優待……”
四福晉:“以前鬧過,剛進學那一會兒,爺天天查他背書一張冷臉……”
四貝勒:“……那現在不鬧了?”
“現在他都九歲了,長大了。”
四貝勒:“……”
“九歲也是孩子不是?那福晉你說,弘昀,是不是會怨爺,不夠重視他?”
四福晉實在撐不住困意,打個哈欠,迷迷糊糊地說道:“會吧。恍惚聽弘昀的親娘抱怨過。”
四貝勒:“……”
“……爺是做阿瑪的,對孩子哪個不疼愛?爺就是覺得,弘晖是長子,是嫡子,将來擔負重任,要嚴厲管教。弘昀……身體不好,還沒有重擔子要擔,就寬松幾分……”
四貝勒期期艾艾的,難得和四福晉說說“心裏話兒”。說完後低頭一看……四福晉就這麽趴在枕頭上,睡得呼哈的。
四貝勒默然片刻,只能默默地給福晉扶正身子,蓋好被子,默默地出來主院。
月影婆娑,星光閃耀,夜色深重。他擡手看向夜空,莫名的,又想起汗阿瑪那一句“朕自以為給你們兄弟安排好一起,給予你們每一個最好的一切,卻是你們誰都抱怨,誰都不滿……”
可不是誰都不滿嗎?他對弘昀寬松,弘晖認為他就寵愛弘昀;他對弘晖嚴格,弘昀認為他就重視弘晖,弘晖的親娘和弘昀的親娘也都有意見……
四貝勒一抹臉,感覺,做人父親,也是一門大功課,難難難。
還好他沒有二哥的糊塗。四貝勒一陣後怕又慶幸。
瞧瞧毓慶宮裏頭的幾個女子争鬥的?四貝勒回到自己的院子,重新躺回去床上的時候,忍不住又琢磨,上一波朝廷争鬥中,那陳延敬、高士奇、索額圖、明珠……之間,好像是差不多的手段?
區別就是一個朝堂?一個後宮?誰說女子“頭發長見識短”?四貝勒越琢磨越害怕,就感覺他對天下女子的認知産生重大颠覆。
“我一直以為,我府裏的宋氏失心瘋,無緣無故地恨福晉,還要謀害弘晖,那只是個例。”四貝勒一邊想,一邊笑自己天真。
“女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這很正常。”
“男子學了聖賢書可以道貌岸然斯文敗類負心薄幸……女子讀了女四書也一樣會有不賢惠不大度不善良……”
正常,這才是正常。四貝勒默默告訴自己,甚至想着,他汗阿瑪聽太子二哥說完的那一刻,是不是有想起曾經的當年,和太子二哥這個歲數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般?
是不是,在得知女子之間的争鬥的那一刻,就感覺頭頂上的天空塌了一半兒?
赫舍裏皇後、鈕钴祿皇後、佟佳皇後……還有其他的,那麽多的女子……是不是也有和良妃娘娘一樣,只希望嫁在民間,一夫一妻一貓一狗幾個孩子,即使貧窮,即使平凡……
四貝勒晃晃腦袋,不去想,不再想。
第二天,天剛破曉,四九城裏頭雞鳴聲陣陣,早起進城的排隊,早起賣早點的打拳的,各自忙乎。
西郊的另外一個福莊裏的一個房間,靠窗一邊的土牆裏的一條縫隙,一只手顫抖着,掏出來半塊葫蘆玉佩。
太子殿下哆嗦着手,熱淚滾滾。直接對福莊裏的人開始審問,于辰時四刻,顧不得自己雙眼全是紅血絲,衣衫淩亂,馬鞭抽打馬屁股風一般地回來皇宮。
此時的宮裏,皇上正在乾清門進行小朝會,一身寶藍色的長袍馬褂常服穿在身上,還是能看出來——沒有一點兒精神。
昨兒夜裏飽睡一覺,反而把積攢的疲憊都給睡出來了,皇上那真是強打精神聽着大臣呱呱呱……
而此刻的乾清宮裏,“早”起的弘星,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用早膳,聽到那小鴨子鎏金挂鐘開始“铛铛”敲九下,可他瑪法還沒回來,着急。
一身同樣寶藍色的馬褂袍服精神抖擻,小胖手一把抓住梁九功的大手,仰着小腦袋眼巴巴地撒嬌:“梁總管,弘星要看望遠鏡。”
梁九功擠出來滿臉菊花,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小殿下,皇上上朝之前有囑咐,小殿下要看望遠鏡就看。”
小殿下要看望遠鏡就看?弘星高興地歡呼:“瑪法最好。謝謝梁總管。”
“不謝。不謝。老奴給小殿下去吩咐人擡來。”
“好。”
梁九功麻利地吩咐兩個小太監,從乾清宮的小庫房裏擡出來一個大箱子,在西偏殿裏小心翼翼地打開。
弘星迫不及待地趴到上面去看,這裏摸摸,那裏戳戳,一會兒卸掉一個螺絲,一會兒卸掉一個蓋子……好不歡喜的模樣兒。
梁九功等等人看得眼皮子直跳,可他們哪能能看得住?光顧着伺候他們的小殿下吃喝玩樂,全副身心都放在小殿下拆卸的時候不要傷到手方面了……
就見小小的胖娃娃坐在地毯上,眼瞅望遠鏡跟瞅一個寶藏一般,一個個小螺絲,一個個支架,一個個蓋子……随着他小手的動作都攤在地毯上躺屍,弘星拆的那個叫不亦樂乎,宮人們看的那個叫“驕傲”。
等到皇上下朝,極力克制自己打哈欠流眼淚的沖動,撐住禮儀回來乾清宮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