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這是一家胡同裏的酒吧。
京城多是這種酒吧,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多如牛毛。晚上酒吧亮起燈,老胡同裏繁星點點。
前兩年有過一輪整改,胡同酒吧也從多如牛毛變成了不多不少。
這家酒吧是不多不少的酒吧其中之一,藏得不深,客人不多,處于一個燒錢的狀态。名字就很有态度,“No One”,無人。
雖然還是春季,夜裏酒吧已經放起夏季音樂。
姜煥穿着拖鞋,躺在遮陽篷下的沙發裏。
他五官深刻,英俊得很有侵略性,T恤下肌肉的線條清淅流暢。
他身邊空着一組沙發,有人走近。
“我能坐這嗎?”
姜煥眯眼擡頭,就不由得盯着多看了一會兒。
直看到晚風吹來對方身上清淡的男士香水味。
他大學裏追過不同系的亞洲男教授,不夠用力,沒追到手。但打那時起他就清楚,他腦子裏很早畫好一個特定的類型。
人都有偏好,這個人就象照着他的偏好長的。
年紀比他大,皮膚白,斯文體面,身材瘦削。看得出腰細,卻是肩寬背直,倒三角的體型。
他沒回答,對方就禮貌地保持詢問姿勢。
就姜煥坐姿的高度,恰好能看見他的袖扣。黑色方形,純銀細邊框。低調簡潔,連品味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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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煥故意反問,“你為什麽要坐這?”
酒吧在屋檐下,調酒師,音樂,其他客人都在酒吧裏。
熱鬧也在酒吧裏。
姜煥原本做好準備,聽見“我不喜歡熱鬧”之類的回答。
對方卻突然笑了。
他不笑時只是儒雅從容,笑起來卻叫姜煥的心連跳了好幾下。他可從沒有過心律不齊的毛病。
對方說,“因為你。”
這不是暗示,這就是明示。
幹柴烈火勾搭上,就是幾個眼神間的事。
姜煥舔舔嘴唇,打量這個人,喉嚨裏發幹。
這人用紙巾墊玻璃杯,端着一杯招牌雞尾酒。
招牌雞尾酒也叫“No One”,基酒是陳年過的龍舌蘭酒,年份越深顏色越重,剔透的冰塊融了小半。
姜煥站起身,近到鼻尖對鼻尖,眼睛對眼睛,“你不是來喝酒的吧?”
對方仍不閃避,眼角笑意沒有消散。
“準确的說,我來找人。”
姜煥咧嘴笑,“找人上床?”
他的呼吸噴在對方耳邊,直覺告訴他,今晚有豔遇。直覺錯了,大不了被潑一臉酒。
對方卻照單全收,“一晚多少錢?”
姜煥的眉毛擡高,象猛獸被激怒要露出獠牙,照他脖子來一口,然後忽然嗤笑出聲。
對方這顯然是有意激他一激,煞他威風。
他真覺得心裏一把火燒上來,從那個人的幾根手指裏端走酒杯,仰頭喝掉。手上沾了杯壁外的水,濕漉漉地抓住那只修長的手,壓在自己腹肌上,推那只手掌張開,隔一層舊T恤,一路按上溫熱的胸肌。
他的體溫比常人略高,聲音也啞下去幾度。
“老板,你看值多少錢?”
對方的手很穩,在他胸口停的時間太長了些,奇怪的是,不是揩油,這個人象是隔着胸膛,感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過了兩秒才收回。
“去哪裏?”
五分鐘後,他跟着姜煥向外走。
姜煥把他帶到一個廉價酒店,登記身分信息,還光明正大地說,“我這種出來賣的,也住不起高端酒店,是吧?”
前臺小哥驚得睡意全無,雖然見過特殊行業,可沒見過把特殊行業挂嘴邊,還是同性戀。好在最近警察不怎麽來夜半查房,大着膽子給人登記了。
對方看了看他,倒也不惱。
姜煥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記仇。
可對方一旦配合,他反而煩躁起來。
一進房門,他就把對方按在牆上。
“來這種破酒店都不翻臉,你就這麽空虛寂寞?”
對方被咬得吃痛,“你怎麽知道我是想讓你來,不是我自己來?”
姜煥擡身後退,脫掉T恤,露出曬得膚色均勻的上身。
酒店房間昏黃的光下,他精悍的身體散發着熱意,胸肌飽滿,到小腹又收窄,後腰深凹進去。
他把今晚的對象推上床,然後爬上床。
“因為,我從來沒遇到對我不滿意,不願躺下的。”
他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十彎九零,百裏挑一,更何況他這樣的條件。
辭職回京城之前,他是所謂的投行精英。有前百分之一的頭腦,還有遠超同樣頭腦出衆的人們的身體。
他永遠有權選床伴,而不是被挑選,那份桀骜和張狂無法磨滅。
他的眼睛裏如同有永遠在燃燒的火。
對方看着他的眼睛,竟不再掙紮,放松身體配合。
他的西裝外套早就被扔下地,那具軀體屬於另一個成年男人,寬肩細腰,比姜煥瘦削,但平整的皮膚包裹瘦削的肌肉。
姜煥對他的估計錯了,如果他真的想争,要徹底壓制他,不是一件容易事。
姜煥以往偏愛的類型,安靜克制成熟的男人,不是偏零就是純零。
他在暗自判斷,這個人雖然外表具有迷惑性,但十有八九,還是零。
姜煥沖他意有所指地笑,向下看,吹了聲口哨,“不錯呀。”
和第一次見面就上床的人談論這個,對方居然還能保持風度,“要我說過獎嗎?”
姜煥又嗤一聲,看對方的狀态,懶懶地低下頭去,張開嘴。
幾下後,他撐起身,卻見對方正打量他。
“你以為我對誰都這麽服務周到?”
對方卻又笑了,那雙眼睛略有些濕潤,落在姜煥嘴唇上。他按着姜煥後頸,把姜煥拉近,“我知道你不是對誰都這麽做。”
他語氣溫柔,眼睛更溫柔,姜煥險些陷進去。
“叫我宣昶。”
姜煥很确定他沒聽過這個名字。
可就在聽見的一瞬間,他飛速想到是哪兩個字——那兩個字甚至在他眼前閃過。
宣,為雲氣舒卷自如之象,又為天子之宣室。
昶,日長也,通也。
……
他皺眉正要細想,宣昶吻住他的嘴唇。
舌頭交纏,姜煥早就興奮起來,血都離開腦子往下沖,再無心去追尋那份熟悉。
姜煥玩過不止一次一夜情。
他很容易判斷,宣昶有一段時間,甚至很長一段時間沒做了,但他絕對做過。
這是廢話,都是男人的圈子本來就髒亂,哪個身材長相都好的零能守身如玉到四十歲。但是姜煥不能自主地對宣昶曾經和別人上床這件事深惡痛絕。
在深惡痛絕的同時,他清楚這沒有理由,而且越界了。你憑什麽管你的一夜情對象有過其他床伴,更何況你自己的第三條腿也不幹淨。
他強行壓下這些情緒,和宣昶的身體意外合拍。就靠小包裝裏的一點點潤滑,用掉了兩個安全套。
換第二個安全套時,還發狠地想,不管你以前和什麽人做過,都不可能比跟我做好。
做完以後,兩個人都緩了一陣。宣昶下床去淋浴,等他回來,燈還沒關,床下有擦過的紙巾團,姜煥背對他,把粗糙的白被單往身上一裹,早就睡着了。
宣昶坐在床邊看他,姜煥眼下有淡淡的青,辭了職,看他的樣子也不象對酒吧生意多上心,怎麽還會睡不好。
他靜靜看着姜煥,過了一會兒,突然見姜煥睡夢中咬肌繃緊,緊咬牙關。
他夢見自己在一個石臺上,石臺高聳入雲,再往前邁一步,腳下就是層層疊疊的雲霧。
浮雲障眼,不見太陽。他身後仿佛有人,拼命想回頭看是誰,卻回不了頭,動彈不得分毫,尤如被鎖在一個鐵鑄的身軀裏。
這是一個夢,但這夢太奇怪。這夢象是真的,象他真經歷過這件事。
姜煥聽見自己在說話。
“……叫他先來找我。”
只有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然後這具身體向前邁步,躍下深淵。
他大叫出聲,從高空墜下,風聲滿耳。可發出的只是喉間荷荷的聲音,在這夢裏無論如何,清醒不過來,頭痛得象要裂開。
宣昶只見他不到兩分锺,就發出滿頭冷汗,短發間一層汗水。
他睡夢中沒有醒來,宣昶将他上半身攬入懷中,手指埋入他黑硬的頭發,輕輕按摩。
姜煥身體輕微的掙紮止住,牙關松動,宣昶抱着他,足有兩三分鐘,姜煥才平靜下來,又是十多分锺,汗水才息,只是睡不安穩。
宣昶看着他,手掌複在他額上,掌心一團白色的光。
傾刻之間,姜煥就沉沉睡熟。
宣昶微嘆一口氣,伸展手臂抱住他。
姜煥很久沒睡得這麽香甜。
次日醒來,隐約記得自己好象做了個夢,但夢見什麽,腦海裏全無印象,只剩下一片茫然空白。
遮光簾擋住光,室內昏暗,姜煥睜開眼,眼前是昨晚的對象。他的手還緊緊抱在這個人腰上。
他嘴角抽了抽,立即松手下床。
床上的人靜卧不動,呼吸平緩,還在睡覺。
姜煥穿上褲子,伏身到床下撿手機,點亮屏幕再看,九點半都過了。
居然抱着炮友睡了一晚,睡到九點半。
姜煥複雜地瞥那個人,再不走,難道還要和一夜情一起吃早餐?
他把T恤穿上,向門口走。卻在踩到什麽時停腳,彎腰撿起一粒袖扣。
昨晚太瘋,袖扣扯掉了。他半蹲着找了找,湊齊兩顆,索性做個好事,又放輕腳步,把兩粒袖扣扔那個人旁邊的床頭櫃上。
他大步出門,房門關上。宣昶不再裝睡,睜眼看了看床頭的袖扣,又是一笑。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遇上姜煥吃了就跑,他完全不意外。
昨晚那麽配合,就是要趕緊把生米煮成熟飯。吃都吃了,輪不到姜煥不認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