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姜煥回到酒吧。

他在京城沒房子,不會久留,沒必要買,就在酒吧後面倉庫裏支了張床。

酒吧本來就是老房子,他也不開熱水,用冷水随便沖了個澡,出來泡方便面。

他的皮箱還是三個月前回國帶回來的,回國前曼哈頓公寓退了,西裝全扔去救世軍。那是個回收廢棄衣物的商店,一般是幾十刀的衣服穿舊了捐過去,店員頭一次見到有人捐這麽多套當季阿瑪尼。

有人敲門,他套上均價四十的T恤,濕着去開門。

他請的人都業餘得很,只請半年。

這個大學生有點怕,“老板……那個,小林他,他說不幹了,回美國了……”

姜煥笑,“走就走,就你,随便給我再招個人。”

大學生不敢再說什麽,答應着出去。

姜煥用叉子撩起滿滿的面條,又放下去。

他握緊拳頭,手指控制不住的抽搐。過了一陣子,直接向外走,從身上翻出煙抽,叼着煙直接躺在院子裏的沙發上。

他開的工資高,酒吧還沒開門,請的幾個人也在那待着,擦杯子的擦杯子,盤庫存的盤庫存。

姜煥隐約聽見竊竊私語,什麽“小林”“老板”“華爾街”……

他嗤笑一聲,煙灰滾落燙到臉,短暫的痛。

陽光耀眼,盯着看一陣眼前就是光斑和變色。他終于閉上眼,暫時把思緒驅趕到腦外。

在這打工的人都習慣老板不看帳不管事,有時候一個人在院子裏躺一天,有時候走出去漫無目的步行,直到打烊才回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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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午,聽見腳步聲,一個人走到他面前,居然沒人攔。

他睜開眼,眼睛還不能适應,就看見宣昶換了一套西裝,仍然是訂制,站在他面前。身材修長瘦削,恰好擋住陽光直射。

姜煥慢半拍意識到,宣昶對他伸出手,那只手來到他面前。

視網膜上的光斑投在宣昶的手上,他很喜歡宣昶的手。那種典型的學者的手,斯文穩定,每片指甲都整齊幹淨,帶着寫字翻書的薄繭。

宣昶有意拉他起來,他盯着看了會兒,一把揮開那只手,自己坐起。

“你來幹什麽?”

這話說得有火藥味。

宣昶還是不氣,眼角微微帶笑。

“想起我沒給你留聯系方式。”

一夜情要什麽聯系方式。

姜煥承認和他之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如果是三個月前,他可能早就粘貼宣昶要電話號碼,死纏爛打追他了。

但是現在,他不想再發展任何關系。

打工的還象兩只鹌鹑縮在背景裏,弄不懂這是什麽大場面。

姜煥毫不避忌,“搞清楚,我們只是睡過。我不想知道每個跟我睡過的人是誰。”

宣昶卻說,“我不一樣。”

姜煥看向他。

宣昶态度從容,語氣柔和。

“我是良家夫男,你睡了一次就要對我負責。”

姜煥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打工的也默默退進酒吧裏,把院子留給他們。

宣昶儒雅有風度,儒雅有風度的男人姜煥見過幾個,多是象牙塔裏的學者,難得他身上有種萬事盡在掌握的鎮定。

這麽個人,找上門來,要自己負責。

姜煥真懷疑自己耳朵壞了還是他腦子壞了。

他抱起手臂走近,“我要怎麽負責,養你?我辭職了,破産了,沒車沒房,負不起責。”

宣昶順着他的話說,“那我有車有房,我對你負責。”

這話說得太真,姜煥幾乎要信。

他嘲諷,“你究竟看上我什麽了,還是你就這麽缺男人?”

他變本加厲激怒宣昶,宣昶卻又一次順水推舟。

“是,我就是這麽缺男人。”

姜煥“哈”地笑一聲,轉身就走。

宣昶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

畢竟睡過,姜煥不能對他動手。直接回酒吧後的房間,一把拉開門。

他現在的生活徹底向宣昶展露。

沙發床,被缛淩亂,空酒杯用來塞煙頭。桌上放着一碗泡好了沒有吃,早就冷透的泡面。

姜煥問,“看到了?我現在就想做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對我有指望的人全都滾了。”

他是投行出身,傳說中盛氣淩人,招人最偏愛帥哥美女的那一家。

後來沒轉私募,轉了風投。在這個年齡段,算得上業內佼佼者。

可就這麽個人,十二月中下突然給老板發了辭呈,給同事群郵離職通知。不要任何福利,甚至手上的股權都不要,封郵箱,退公寓,扔手機,轟轟烈烈玩了一場職業自殺。

華爾街混瘋了,什麽都不要,改行去洗盤子的不是沒有過。但是被雷劈了頭的不該是姜煥。

投行青睐的學校就那麽幾所,專業就那麽幾個,他的同行師弟妹千千萬。其中有個師弟,一門心思燒冷竈,想用不離不棄抱緊師兄大腿,等師兄重新殺回圈子能跟着混。

這位學精算的師弟在這酒吧打工耗了三個月,死心了,卷鋪蓋回海對面。

宣昶看着他的眼睛,他眼裏有刀鋒般的自我厭惡和憤怒,無數尖銳的刺。

其中有一根紮在宣昶胸口,閃過一下刺痛。

他神色不變,仍是雲淡風輕的樣子。

“我說了,我養你。”

這一段時間,姜煥越來越控制不住情緒,易怒煩躁,但宣昶的一句話,奇跡地平複他的焦躁,就象燒起來的房子遇到春雨。

他怒氣消弭,只剩挑舋。

“你到底圖我什麽?”

宣昶做出一點迷惑,“怎麽,你不是覺得我圖你純1,圖你活好嗎?”

姜煥嗤笑,“昨天才睡過,今天就圖這些。”他走近向下瞟,“你須求有沒有那麽強啊。”

傳說中一夜七次,那是進醫院的水平。姜煥算須求強的,可十幾個小時前才連做過兩次,沒那麽快想再來一炮。

宣昶比他大個七八歲,沒理由恢複更快。

宣昶卻笑道,“你猜?”

成年男人,膚色白淅,眉峰微擡,眼角也微擡。

姜煥看着他,突然意有所指地一笑,“你要包養我,我總要知恩圖報。”

他把宣昶推到門上,在他面前跪下。

他不讨厭,甚至喜歡宣昶的這個部分:尺寸出衆,長得好看,味道還淡。所以昨晚就這麽做過,只是做得簡單,沒挑戰高難度。

這回就挑戰了高難度。

從這角度,正好看見宣昶的側面,衣冠齊整,皮膚白淅,頭發仍全是黑的,叫姜煥莫名發熱。

他做完就故意對着宣昶吞咽下去。

“……真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須求果然大。”

他聲音更啞,宣昶不知道他有沒有弄傷咽喉,整理過後就伸手把他拉起來,看他嘴角的擦傷。

姜煥避開他的手,直接躺上床。

他身體也興奮起來,但程度不大,懶得動手,只等自行消退。

宣昶走上前,那張舊沙發床沉了一沉。

姜煥漫不經心,“貴步就不要踏賤地,貴臀坐過來,小心弄髒。”

這張沙發床不一定擔得住兩個男人的體重。

宣昶卻說,“過來。”不容拒絕而又溫柔。

姜煥擡頭看他一會兒,靠向他,被宣昶帶着,枕在他膝上。

宣昶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有一次,我被拖累到在荒郊野外沙漠裏露宿……”

他睡過更糟的地方,姜煥的倉庫不算最差。

姜煥眯眼,看見他唇角揚起一個弧度。

被誰拖累,回憶時雖平靜抱怨,卻其實藏着懷念。

姜煥撐起身體,咧嘴笑,“懷念舊愛,別在我床上懷念。”

宣昶看着他,仿佛要看清他的表情,确定什麽。

他握着姜煥的手臂,讓他再躺下。

“好,我不會再提。”

姜煥這才重新靠下去,心中煩躁,要是這不是宣昶,而是別人,他早就叫人滾了。

“滾”說不出口,人反倒開始滾,就枕在宣昶腿上時不時翻身。

直到宣昶的手蓋在他眼睛上。

黑暗裏,他沉向一個安心的巢穴,周圍是宣昶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他從來精力旺盛,工作時一天只睡四小時,盡量擠時間去健身房。

辭職後沒有事做,睡眠反而更差。

可不知怎麽,和宣昶在一起,就特別容易睡着。

睡着前,聽宣昶問,“喜歡什麽車?”

之前說過沒房沒車,這時問起,姜煥随口答一句,再也不理會了。

宣昶等他睡着,放開手,看他眼下的陰影。

一次比一次淡,可總要再好好睡上半個月,才能徹底消散。

這天是周六,晚上九點,程斯思正吃着宵夜,接到一個電話。

他立刻接通,殷勤地叫了聲,“師叔祖。”

身邊一個短發警花,肩上擔着一級警司銜,聽到這叫法,眼皮都沒擡,“唔”了一聲,繼續撸串。

宣昶說,“他什麽都不記得。想起就會頭痛。”

原本猜測姜煥可能還記得一些散碎片段,可以從這些片段着手,喚起往事。這時确定沒有,不僅沒有,因為遇到宣昶而夢回,還夢到都會頭痛。

程斯思犯愁,“那怎麽辦……”

警花也停下嚼的動作,給他開了罐啤酒遞過去。

宣昶的聲音停了片刻才傳來。

“不怎麽辦,陪他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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