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
第二天早上,姜煥醒來,宣昶給他點的外賣煎餅剛好送到。
撕開紙袋,厚厚的餅裏加了兩個雞蛋,多要香菜不要蔥,刷上足量醬,薄脆換成油條,裏面還要加火腿腸和辣條。
姜煥一直覺得宣昶對他的原形不太熱衷,所以昨天下午自覺變回人。沒想到做完以後,竟控制不住自己,腰以下重新現出蛇形。
當時變得太突然,變化完全不受控制。宣昶看姜煥的神情就知道不對,他皺眉想起武心月——她也是妖怪,比自己一個人類了解得多。
姜煥死死拉住他,“不要走……我沒事。”
他确實不象有事,宣昶被他抱住,手臂緊緊箍着,就不忍心離開。被姜煥纏上,撫摸他的鱗片。
折騰了半晚上才勉強恢複,今天起床精神倒是不錯。姜煥大口大口吃煎餅,咬到油條,裝嘆氣,“要是還能有豆花該多好。”
宣昶哪能不知道他什麽意思,又下單了豆花,說,“稍微等一等。”姜煥看他這麽賢惠,吃得美滋滋,心情好得象天氣一樣,一個萬裏無雲,陽光璨爛。
沒五分鐘,這好心情就被打斷了。
周末兩個徒弟上門,程斯思一路嗅進來,“香,真香……您怎麽就知道我和易一沒吃早餐!”
姜煥心道你那天看過面的湯底有什麽好材料,從此就念念不忘,想蹭多少回了。
程斯思到院子裏,看見桌上還有兩份包裝好沒開封的豆花,當即大喜,疊聲地“感恩感恩”,坐下揭開蓋子開吃。
宣昶買的這家鹹豆花,湯汁除了醬油還淋了一小勺香油。撒上蘿蔔幹、蝦皮、香菇丁、蔥粒,那叫一個鮮香誘人,香得他好端端一個甜口愛好者都倒戈了。
從豆花的塑料袋可以看出,一共買了三碗,易一想想就明白,一大早的師父要吃豆花,師叔祖給他下單還不夠起送線,今天周末,她和程斯思一定來蹭飯,師叔祖就多添兩碗湊個起送。
易一慢吞吞開蓋子,“謝謝師叔祖。”
姜煥打量兩個徒弟,突然冷飕飕冒出一句,“你們兩是不是該交點夥食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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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斯思讪笑,正要把這茬混過去,姜煥手機又響了。
武星星鎮定地說,“老板,大鼈又來了。”
“他又醉了?”這回他要是再做好事他就是傻。
“這倒是沒有。”武星星瞄了眼門,“就是吧,大鼈這回和他太太一起來的。他太太說,找您有急事兒,還要您最好帶着伴侶,也就是宣叔叔來。”
大鼈的太太是個人類。
二十五六歲,年輕精致,背個香奈爾,典型的白富美。
她一回來,大鼋立刻不敢老大爺打扮,換了運動裝,青春逼人。
“老婆,這就是……”
白富美示意他一邊待着,她說話帶上海口音,語速飛快,“你好,我姓趙,趙學明,有點事情要跟你确認一下。”
“什麽事?”
趙學明問,“聽軒轅講,昨天是姜先生送他回店裏?”
“啊。”
“姜先生有沒有看見一瓶水,裝在一個農夫山泉矮矮的小瓶子裏?”
姜煥懶得循序漸進,“是,我喝了。”
趙小姐锲而不舍,“你就沒有覺得那個水不太對啦?”
那個水,姜煥當時發覺瓶蓋被扭開過,但是水面高度是沒喝過的狀态,他只當是有人打開又沒喝。手比腦子反應快,直接朝嘴裏倒,泉水嘛是泉水,就是味道不太農夫山泉。
姜煥不以為然,“難道不是放久了變味。”
趙小姐說,“那個水是我找的可能治不孕不育的藥。”
姜煥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趙小姐總結,“所以你喝下去,可能懷孕。”
“啪”的一聲,砸了個杯子。
易一看向程斯思,程斯思一臉驚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姜煥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我是公的,雄性。”
趙學明也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這個世界上都真有妖怪了,你還覺得雄性不會懷孕?”
宣昶維持平靜,帶回話題,“他喝下去的是什麽?”
趙學明嘆了口氣,把包遞給軒轅,自己在吧臺坐下,“我想想怎麽講。”
趙學明四年前入職高校行政,日子清閑,工作體面。
她結了婚,父母看來,老公年紀輕輕在潘家園混飯吃,沒出息是沒出息了點,但是長得好看,又願意當上門女婿,以後生了孩子跟趙學明姓,趙家父母還算滿意。
她成了家工作也穩定,就開始被催生。
趙學明也動了心思,考慮生一個囡囡。
她跟宗教局統戰部小張天師了解,跨種族婚姻裏,和妖怪生孩子的女性生産過程都很輕松,有那種說是“噗嗤”一下就生出來的。
鼋是卵生動物,要是運氣再好點,剛生下來是蛋,那連醫院都不用去……
動心以後她和軒轅努力了兩年,沒有成果。
姜煥道,“這事該找鼋保育基地吧?”
趙學明瞪他一眼,“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軒轅按現代科學劃分不是鼋。”
軒轅這個種類的古稱是“鼋”,以頭頸上的黃斑為特征,三千年前晚商的商王射殺洹河鼋,并把鼋造成青銅器的鼋就是軒轅這種。
可是近代分類是以拉丁文分的,倒譯成中文時,先把另一種大型鼈類譯成“鼋”了,真正的鼋現在學名只好被譯成斑鼈。
姜煥這才知道軒轅說這是個詛咒,“上古水族都被詛咒了”。
現代被分類成鼋的那種是斑鼈的近親,人工繁育卓有成效。但是斑鼈其實已經滅絕。
二零一九年全世界還有四只已知的斑鼈,中國有一雌一雄,越南有兩只雄性。
中國唯一的雌性斑鼈原本在長沙,零八年為了繁育來到蘇州,可經歷六七年,每年雌性斑鼈的産蛋量在一百五至兩百枚左右,其中一個受精的都沒有。
一五年起,又進行四次人工授精。兩只斑鼈都非常健康,但是人工授精一次都沒成功。
一九年初,最後一次人工授精。授精過程非常順利,可術後雌性斑鼈突然昏迷,很快死亡,死因不明。
這不叫詛咒,還有什麽叫詛咒。
趙學明說,“那時候我打算放棄,畢竟軒轅這狀況,也不是很好領養。結果我想起一個故事。”
關鍵詞是“玄鼋”和“人”和“懷孕”。
——《史記》裏褒姒的身世。
這故事相當吊詭,說夏朝時宮中來了兩條神龍,神龍自稱是諸候國褒國的兩個先國君,夏帝請人蔔卦,殺了好還是趕走好還是怎麽着,卦象顯示都“不吉”。
最後夏帝也很神奇,叫人蔔卦,說我把龍漦,這個字念池,現在通行的古義解釋是“口水”,夏帝靈機一動,讓人蔔卦,我把這兩條龍的口水存起來吉不吉?
結果只有這個選項是吉的,夏帝就把龍口水存在一個木匣裏,龍也消失了。
這個木匣夏朝沒人打開,商朝沒人打開,到了周朝厲王,也就是褒姒故事的男主人公,烽火戲諸候的幽王爺爺那一代,爺爺把這盒子開了。
口水流出,怎麽消除都消除不了。厲王就讓女人光着身子做法,漦水化為一只玄鼋,撞上後宮一個七歲小姑娘。
小姑娘十五歲就懷孕,沒丈夫就生了孩子,因為害怕,把嬰兒扔掉。
這個嬰兒就是褒姒。
易一問,“你認為褒姒是人和鼋的孩子?”
趙學明說,“一般人都覺得周幽王和褒姒是老男人和美女的故事,但是我跟你們仔細算算,周厲王公元前841年遜位的,就是說褒姒姆媽最晚生她是公元前833年,《竹書紀年》裏說周幽王是周宣王年紀大了才晚來得子,怎麽算周幽王即位的時候都年輕的呀。反而是褒姒,周幽王三年得褒姒,那時候是公元前779年,褒姒至少五十四歲了。”
五十四歲“嬖愛於王”,沒絕經,還生了個娃。确實看着不象一般人。
趙學明繼續說,“這麽神神怪怪的事,只有《史記》記了。年代更早的《竹書本紀》《清華簡》都沒有。但是司馬遷能把這收進《史記》,至少該是個廣泛流傳的傳說。我就做了大膽假設,是不是西漢有類似的事。”
她這個暑假,閑着也是閑着,就廣泛搜集古籍線索。結果發現,西漢都城不是長安嗎,長安不是陝西西安嗎,陝西曾有一條古水,叫做漦水。把漦水标出來,頂端經過的一個縣,從古至今,名字都叫“龍口”。
于是趙學明買了機票飛西安,包車去龍口縣考察。
陝西是文物大省,挖高鐵動不動挖出古跡,不是停工就是改道。別的地方要圈起來的景點,在陝西就露天放着,風吹雨打。
尤其是這種小縣裏的古跡,老破廟老破觀,佛頭和壁畫早在民國就被外國人切了割了掠奪出境。現在大把廟主要作用是晾衣服曬谷子。
趙學明去調了當地縣志研究,整理居民口口相傳的傳說,找到一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