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三

那天晚飯後的時間,姜煥怕燈光和聲音打擾宣昶,索性跑到書房一邊查數據一邊找人視頻通話。

到晚上八九點,姜煥去看宣昶。

月洞床大到有上床的木質臺階,床裏還能放小桌。

小桌上杯裏還有水,宣昶見他查看,說,“我什麽都不缺。”

姜煥半跪在床上看着他,床裏也有一盞昏黃的小燈,他把宣昶抱住,手臂緊緊抱着,埋在宣昶懷裏。

“喂。”

他和宣昶鬧也鬧不了太久,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姜煥說,“在這個世上,除了你,誰要我死我就先滅了誰。哪怕是我肚子裏的種也一樣。”

他沒有太多被人類讴歌的犧牲精神,雖然不會象一些同類為補充營養,吃自己生的小蛇。但一切感情都是後天培養的,都是雙向的,他不可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誰誰誰憑空生出一腔熱情。

姜煥說,“如果我有了,我對我的種沒什麽特殊感覺。它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和你血脈相連。它是因為你才對我有意義,你說它威脅到你,我怎麽能忍。”

他不知道宣昶從什麽時候起變得如此重要,但宣昶就是如此重要。

宣昶的手撫摸他的背安撫他,“這是我們搞出來的,不管最後做什麽決定,我都應該為它仔細考慮一回。”

即使不要,也要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姜煥磨牙,“考慮什麽你要考慮兩天。”

他擡頭看進宣昶眼裏,“你要是舍不得,我賠你一個。我給你生,我不是你們倒黴催的上古水族,我懷了肯定比你現在好得多,給你生一窩……”

宣昶似笑非笑,“不是說生不出來嗎,現在又能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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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煥繼續做小伏低,“能,我們去泸沽湖,住一個月,我每天喝水去。一定能。”

不管男人還是男蛇,這時候說的話都不能算數。

宣昶拍他的背,“陪我睡覺。”

法力衰弱,終日昏昏欲睡,撐到現在也快撐不下去了。

姜煥老實靠在他身邊,平時厭煩天熱,現在卻願天再熱些,抱着宣昶發涼的身體,把體溫傳遞過去。

淩晨時分,姜煥知道他在做一個夢。

有一種夢叫清醒夢,做夢時對自己的狀态有清淅認知。

就象魂魄出竅,姜煥坐起身,不驚擾宣昶,掀簾下床。回頭卻看見自己的身軀還躺在床上。

院中傳來“呦呦”聲,孩童啼叫一般,他走出去,夢中的院落比現實更寂靜,天色未明,樹木屋宇顏色都有些晦暗。

院子中卻有一只發光的神鹿,方才的啼叫聲正出自鹿口。

他抱住手臂,走上前去,瞥了眼鹿。

許多動物都是仙使,西王母以青鳥傳信,太乙真人曾用仙鶴,用養的鹿當傳聲筒的他剛好知道一個。

鹿不是仙翁,但見鹿如見人,姜煥敷衍地行了個禮,“師尊?”

那小鹿口中傳出仙翁慈祥的聲音,“好久不見,最近一切可還好?”

要是最近還好,也不必你老人家專程來托夢了。

姜煥和他挂名的師尊就見過四面,第一回 他還是個野生妖怪,和蛟搶地盤,在海裏打架,被打個半死,奄奄一息逃上岸,莫明其妙天降金光。

金光落到海上,幾乎灼傷他的眼睛,等蛇瞳适應,才看出是一頭秀秀氣氣的神鹿。

神鹿走到他面前,仔細低頭看他,仿佛在确認什麽。随即消失不見,幾乎讓姜煥以為他重傷之下,腦子出現幻覺。

第二次仙尊親自出現,淡淡的虛影,白發龐眉,面色紅潤,當着宣昶收他為徒。

姜煥問清楚只是挂個名,沒別的義務,就答應了。後來回顧,答應得那麽爽快,十有七八是想刺激宣昶。

再後來兩次,都是跟宣昶見到仙翁,打個招呼,插科打诨就過去了。

姜煥心知肚明,仙翁重視的是宣昶這個師弟,也不多羅嗦,單膝跪下,“最近好不好的師尊都知道,請師尊指點,怎麽能解決這個麻煩。”

神鹿開口,仙翁的聲音傳出,“神不能插手人間事,我不能給你藥,只能告訴你,蓇蓉可解你眼下困境。”

得到藥名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姜煥的心一半落回肚子裏,這才想起,“請教師尊,為什麽宣昶會這樣?”

仙翁嘆道,“你這次未免也太任意妄為。我雖不能完全知道原因,但當年也見過上古水族繁衍。據我所知,上古水族能與人類或其他種族結合,使其他種族誕育子女。若是要自身誕子,只能誕下同類的子女。”

就是說宣昶能讓人類或者其他種族生孩子,但是他如果要自己生,只能生同類的。

仙翁大致講講,得出的結論是,宣昶這血統,哪怕是生同類的娃,雌性還能勉力支撐完全程,大小兩全,雄性都是一死一活,屬於保大保小的問題。

而生異類的娃,孕期內身體會排斥胚胎,不顧一切殺死胚胎。胚胎為了活下去,就要不擇手段讓母體虛弱,常常到頭來大的小的同歸于盡,拖着一起死。

姜煥心道,就他們生育艱難到這個地步,真龍不滅絕才沒天理。

轉念一想,喲,這血統等級制度也真明确,合着是我不是龍,我血統太低級,他能讓我生,我不配讓他生是吧。

講完這番話,仙翁的聲音消散。梅花鹿傳聲筒的工作做完,輕輕沖他叫一聲,大眼睛長睫毛撲閃撲閃地盼着。

姜煥站起來,撸了兩下鹿,小鹿溫順地讓他摸脊背。他順手從院子裏的樹上薅一把葉子喂鹿,鹿張嘴快活地慢慢嚼。

“行了,吃幾口快回去。”他交代一聲,往房裏走,夢魂歸體。

天已經亮了,光從床帳縫隙裏透入。

姜煥摸了摸身邊,宣昶不在,應該是漱洗去了,他趴在床上等着。

到宣昶回來,仍有些虛弱,無法久站,穿着睡衣被姜煥扶住,靠回床上。

姜煥的目光像刀鋒,聲音卻懶散,“喂,你師兄我師尊夢裏來找我。”

他三言兩語把話重複一遍,“你愛考慮就考慮,我現在就去給你找蓇蓉。”

宣昶懷上了,法力失去大半,要是被仇家聽見,天知道會橫生多少枝節,所以至今嚴密封鎖。

感謝網絡,姜煥用“蓇蓉”作關鍵詞一搜,這東西出現在《山海經》裏。

《山海經》的西山經裏說,嶓塚之山,“有草焉,其葉如蕙,其本如桔梗,黑華而不實,名曰蓇蓉,食之使人無子。”

這段意思是說,有座嶓塚之山,山上有草,葉子如蕙,根部像桔梗,開黑色花而不結果實,名字叫蓇蓉,吃了能讓人無子。

無子嘛,這一點就對了。

姜煥多看幾眼,前一段說這山上多桃枝竹和勾端竹,動物多犀牛和熊,鳥多白翰和赤……那個字網頁顯示不出。

他放下手機去翻宣昶的印刷版,捧着書翻到,原來是赤鷩,讀作敝。

他的目光定在“白翰”上,白翰這東西,其實就是白翅膀長尾巴的雉鳥。

他冷不丁想到,酒吧那個雉雞精什麽顏色來着?好象和武星星一個色,才一見如故親如姐妹,那她不就是,白的?

早上十點,武星星接到一個電話。

老板劈頭蓋臉問,“你朋友,那雉雞,是白的?”

武星星暗生警剔,“是白的……您怎麽突然問這個,難不成您以後要按毛色排班?”

姜煥道,“叫她接電話。”

武星星把手機遞給白雉,白雉乖巧接過,“老板您好,我是小白……”

姜煥打斷她,“聽你家長輩提過嶓塚山沒?”

小白愣了,“不用聽,我老家就在那呀。”

《山海經》裏有些地方找死找不到。

也有些地方好找得吓人。

《山海經》說,嶓塚之山,“漢水出焉,而東南流注於沔;嚣水出焉,北流注於湯水。”

意思是說,漢水和嚣水都從這裏流出,漢水東南流進入沔,嚣水北流進入湯水。

漢水如今還在,現在叫漢江,以長度算,是長江最長的支流。漢水的源頭嶓塚山如今又名漢王山,處在秦嶺與巴山兩大山脈交界,甘肅陝西四川三省交彙之地,漢中市下轄縣境內。

姜煥問,“你在那山裏看見過開黑花的草沒?”

小白越說越傷心,“我們一般不往山裏去,赤鷩都快成縣裏一霸了。他們仗着鳥多勢衆,說嶓塚山是他們祖祖輩輩的地方,其實山裏也是我們祖祖輩輩的地方。現在被他們強占了做祖墳,平常不讓我們進山。他們還會噴火……所以我爸媽都搬到市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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