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十二
宣昶一時不動,藤原輕嘆,“望月?”
“是!”星空下,少女聲音輕快地應一聲。快得如一道光,白影雀躍,從藤原手臂上撲向地面,游動到崖邊。
星光下,白蛇鱗片細密,每一片都象映着星光,星光燦燦,波光粼粼。靈動的白影象一道銀白絲線投入夜色中的清涼湖水。
藤原微笑,“您看。”
他也走到崖邊,深吸一口氣,進入湖中。
平靜的湖水內蓄靈力,這确實是薩滿教的聖地。
這一湖水對被符咒強行束縛的九尾白狐,該是最後的希望,孤注一擲得到自由的可能。
水面破碎,藤原浮出頭臉。宣昶知道姜煥就在不遠處,緩緩走向前,浸入湖水。
奧利洪島的東北岸,合波角畔,就是貝加爾湖最深處,水深可達一千六百餘米。
宣昶沉入水中,如墜石頭向下落,幾秒鐘就入水十餘米。
十幾米深的水下,他周身肌膚逐漸長出細密純白的鋒毛,柔滑如水的皮毛輕輕晃動,不多時已化作九尾白狐。
望月靈動地游動,更象湖水裏的一道光跳躍閃動。
藤原游向宣昶,雙臂虛張,九尾白狐原型巨大,大小如一頭象。以藤原一個成年男子的身材,張開雙臂也就抱住九尾白狐的一只爪。
藤原暗藏欣喜,“請忍耐一下。”雙手按上白狐的前爪,白狐低嗥一聲,一只前爪上又浮出輪轉不停的符文。
他們不斷下降,瞬間已沉入湖面下百米。藤原握住符文,本應浮在肌膚上的虛影鬥然變成真正的符紙朱砂。
他嘴唇輕動,口中念念有辭,不是漢語,最後疾喝一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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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咒文的符紙竟被他一把扯破,重獲自由時刻,常理看來,藤原下一個動作該是放手,但那只手反而背握身後,白影一晃。
他兩指夾着一只鋒利毒牙,尖刺尚未觸到宣昶皮膚,眼睛先觸到宣昶的目光。
宣昶眼中一片平靜,沒有絲毫獲救自由的狂喜。藤原背後發冷,如被冰錐刺背,寒意擴散,整個人被從水底擊飛,重重落入湖底,激起渾濁泥塵。
危機解除,背後卻傳來姜煥情急的聲音,“小心!”
在他背後,隔着混亂的湖底泥塵,望月面孔裂開,也露出猙獰毒牙。
人皆以為被馴服的妖只能被操縱,卻沒想到那只是降低人戒心的幌子。藤原只是木偶,四肢上的線都提在望月手裏。
可宣昶早有戒心,細長的白蛇被推出幾尺。
姜煥游到他身邊,在水底也能言談自如。
“我就說,這失足少女是裝出來的失足少女,”隔着煙幕般的塵沙,姜煥懶洋洋掃視“望月”的身影,“只怕根本不是女。”
煙幕那端傳出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假狐貍身上的龍味,我隔着一整個島都能聞出來……”
宣昶與姜煥對視,這笑聲不男不女,并非中性,而是同時兼具男女,總有兩個聲音疊在一起,一時是青壯男子與八十老妪同時說話,一時又是尖聲女童和垂暮老翁。
宣昶點評,“看來你沒說錯。”
縱使看不透煙塵,也能看見煙後的黑影膨脹拉開,象從一條蚯蚓身軀裏拉出一條巨蛇。
姜煥只預計了“望月”原型巨大,等到煙塵都消散,才罵出一句,“這什麽玩意,克蘇魯?”
星光璨爛,照映貝加爾湖,寒冷漆黑如夜色的千米湖水以下,只有宣昶用法力照明的長寬高數丈內肉眼能辨物。
“望月”,或者說柳類,已經化出巨大的本體。他以人類之形出生,現在的形态卻是……
姜煥一開始只能看見柳類幾丈長的身軀,如同巨型白蛇,卻沒有鱗片,光滑的身軀上像披着羽毛——細看才知,那不是羽毛,都是手指粗的肉須。
肉須如蟲一般蠕動,不按水流,而各朝不同方向,仿佛都有自己的意識。
煙幕完全散盡,柳類的頭部才露出。他的頭有正反兩面,每一面長着一張臉,不同的聲音從不同的嘴裏冒出,每面的兩只眼睛長得很高,該有鼻子的地方是拖到背上,如長發似的肉須。肉須飄開,露出兩張大口。
柳類縱情地笑,“我耗時最長的作品,就是我自己!”
許多年前,上古水族就化出人形,與人共處。
今天一個普通的凡人,也許身上留存着不止一種水族的遺血。
柳類那一支崇拜真龍,也堅信自己是龍的後裔。柳類在別的妖身上做過無數次返祖試驗,确認基本安全後,迫不及待把返祖的靈藥用在自己身上。
或許是他身上混雜的血脈太多,他沒有變成自己想象中的龍,但确實返祖成類似龍的東西。
他一次又一次改造自己,終于變成現在這樣。
“就你有原型?”姜煥一嗤,手中紅影浮現,凝成長矛。血色長矛是他頭頂的長角所化,單手持矛,就向柳類刺去,“揍你一頓,你就知道把那兔子和鳥交出來了!”
長矛一出,有翻江倒海之力,宣昶都微微搖晃,法力變出的光也黯淡幾分。
晦暗水底,殷紅尖矛刺向密布白色肉須的長軀,柳類又笑,此時聲音婉轉如少女,又刺耳如中年男人,“鳥……你說的是鳳種?我馬上就讓他出來……還有你們的舊相識……”
肉須纏上長矛,最初幾根被鋒利矛尖劃斷,更多的纏上來,迅速變成老樹纏藤一般。被割斷的肉須從斷茬處飛快生長,纏上矛的肉須也轉眼拉長,層層疊疊纏到矛身四分之一。
若是在陸地上,姜煥早已用火燒這堆肉須,但此時在湖底完全施展不開。
姜煥面帶譏诮,不拉回長矛,反而投身刺入肉須。
長矛瞬間暴長,粗如人腰,長得見不到全貌。長矛突然變大,肉須齊齊撐斷,蠕動着四散下落。柳類前後兩張嘴發出痛吼,頭上的長肉須都怒張,而巨大的黑蛇頭頂殷紅獨角,向白色海獸腹部撞去。
姜煥與柳類纏鬥不及片刻,宣昶凝視漆黑水域。
千米下尚有六百米,無數黑影越來越近,最初如絲線,現在已經如細長的水蟲在水中游動,越來越多,數目近百。
姜煥分心看去,險些被一排肉須紮進鱗片。
那是……一群龍。
一群被柳類用過返祖藥物的龍!
有的如柳類一樣渾身長滿肉須,有的背部長滿長角,千形百怪,不一而足。
水底光線太暗,看不清每條龍的臉與眼。只看見水下浮着暗憧憧的巨大黑影,如同一群幽靈。
群龍已經變成行屍走肉,卻執着地圍住宣昶,似要一口一塊肉,生啖他的血肉把他撕碎。
宣昶仰頭望向水面。
不再是二十多歲的長相,他的形貌在水下一點點發生變化,變回那個姜煥初遇時的宣昶。
膚色白淅,神情平靜,眼中含秋水,眉峰是山聚,眼角含着淡淡紋路,唇邊幾分笑意。
他用法術亮起的光熄滅,唯有面前一本無形的書冊浮動,每一頁都暈着白光。
一千六百米的貝加爾湖上,淩晨四點,本該是觀星的最佳時間。這個時間點,即使有月,月也該無光了,只剩下北鬥明亮,銀河璀燦。
但此時此刻,本該閃铄的群星都不可見,濃厚的黑雲遮擋住星光。
一個能夠帶來暴雨甚至冰雹的雲團出現在西伯利亞的明珠,貝加爾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