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十六
早八點,貝加爾湖畔。
沒有克蘇魯屍體,沒有暴風雨。如果不是島上被折斷的樹木,貝加爾湖清新明淨,就象剛經過一場細雨,
小張天師舉着羅盤,滿頭大汗爬上合波角邊的峭壁,“嘿,他在那!你師父!”
易一沖向岸邊,姜煥半身泡在湖水裏,胸和雙臂露出水面,抱着凸起的岩石。
“您還好?”易一松一口氣,觀察周圍,“師叔祖呢?”
姜煥睜不開眼,皺起眉。
“……看見鳥和兔子了?”
“找到了。島上……俄羅斯那邊收尾的人也來了。”
她眼看師叔祖不在,姜煥沒主動提,就是師叔祖的去向說來話長,先把師父弄回北京。
一周後,四合院門口,程斯思苦惱地抓頭發。
夏末清晨,天色高遠。這座城市早就醒了,九點來锺,胡同裏傳出廣告聲,騎單車挨個住宅區繞的零工車上喇叭播放,“空調加氟,擦油煙機,修理管道……”
這個早晨太平常,太安逸,反而讓程思斯無所适從。
他沒去貝加爾湖撈人,不是,撈蛇,聽易一說,當時的景象壯觀極了。
小張天師和易一和毛子國幾個薩滿公務員一起站在岸邊,看着湖底被凍成冰的受害者解凍浮上來。
大多數失蹤的妖怪還活着,把被凍成原型的妖怪們運回國的全過程,小張天師都捏着一把汗,生怕被不知情的人爆料,說他跨境走私珍稀動物。
姜煥昏迷了三天,狐貍祖奶奶為表達謝意來查看過他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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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皮糙肉厚,皮外傷不該導致昏迷。但是武新月和軒轅都在用法力試探過姜煥的狀态後沉默,委婉表達,他可能是法力消耗過度,一時半會恢複不了。
程斯思和易一卻隐隐猜到,不止如此,不是“一時半會恢複不了”,而是姜煥因為某種原因,失去法力了。
在這狀況下,誰敢大着膽再問一句:師叔祖去哪了?還嫌火燒得不夠大嗎。
——問題是,程斯思嘆了口氣,這一周以來,沒看見姜煥的火。
某條蛇昏了三天醒來,京城的妖怪都提心吊膽,覺得火山要爆發。每天膽戰心驚地到無人吧點卯上貢,積極主動,不敢不去。
可某條蛇只告訴武星星,生意照做,錢照收,一次都沒出現過。
妖怪們等啊等啊等,就象等一座活火山爆發,等另一只靴子落下。
等到同樣重傷的小鳥都醒了,妖怪們圍繞在病房,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麽。畢阿寶的回憶斷斷續續,不多時就疼得說不出話。他們還是不知道那天小鳥昏過去以後的事,不知道宣昶去了哪。
小程組長暗自發愁了幾天,終于決定,舍身探火山,了解一下某空巢老蛇的現狀。
他準備得相當充分,姜煥沒虐別人,那說不準就是在自虐。電視劇裏演的那種,失去畢生摯愛以後,把自己鎖在屋子裏,窗簾緊閉,不見天日,不吃不喝不洗澡,衣服都成了鹹菜。眼裏滿是血絲,胡子拉碴,令人忍不住搖頭嘆息心生憐憫的尊容。
所以今天,程斯思左手提着好消化的外賣粥和維生素保健品,右手提着嶄新的掃把簸箕打掃工具,堅定地上門。
在門口等了半小時,越等越心裏沒底。
姜煥這幾天手機都不用,微信找不着人。敲門沒人應,程斯思的思維繞個彎轉上高速公路一路狂奔。
蛇沒事吧?不會暈了吧?要不要破門而入救蛇?這可是胡同,鄰居大媽不會報警吧?
就在這時,小程組長聽見一聲喇叭。
以及小張天師熱情的招呼。
“哎喲喂,你也來了,怎麽大包小包的?”
他轉過身。
陽光下,胡同口的一排銀杏樹還翠綠着,被九點的太陽照出點金色。
姜煥穿着成套運動服晨跑,手裏拎着香噴噴油條和豆漿,光線透過銀杏樹葉照在他身上臉上。
被打出的傷已經好了,光照上去更顯出輪廓深刻,英俊健康。
程斯思張大嘴,陷入自我懷疑,這到底是什麽煙花火箭人間積極生活的廣告?
小張天師踩着房産中介一般的小電動車,伸長兩條腿,用最慢速度滑行在姜煥身邊。
姜煥看了程斯思一眼,掏鑰匙開門,态度随意,“來了,等了多久?”
程斯思嘴上說,“不久不久。”落在他身後。等小張天師鎖上電動車,兩人一同進門,用嘴型和眼色問小張天師,“你來幹嘛?”
小張天師也用嘴型回,“送溫暖!”
他們在姜煥背後你來我往,餘光看見姜煥把油條豆漿往院子裏石桌上一放,回家第一件事,端個杯子接水,先去澆一盆文竹。
程斯思遲了片刻認出,那是他的骨灰文竹,怎麽看怎麽有點發蔫。
就見姜煥在廊下澆水,充實忙碌,都沒正眼看他們。
“有事說事。”
程斯思和小張天師你看我我看你,大眼小眼。程斯思咽口口水。
“……那個,師叔祖?”
姜煥簡潔扼要,“閉關。”
“又閉關啊……”程斯思悄悄打量他。
姜煥不待他們問,直接說,“三十三年。”
程斯思和小張天師又交換眼神,看來不光姜煥法力耗盡,這次連宣昶都法力耗盡,閉關重啓系統去了。
程斯思張了張嘴沒說話,小張天師咳一聲,勸道,“啊,那什麽,三十三年對我們是半輩子,對你們,也就是那個彈指一揮間嘛。算一算我退休的時候,宣老師就回來了……咱們剛好湊個夕陽紅旅行團呗……”
姜煥站直身體,把給骨灰文竹澆水的杯子放下,“還有事?”
小張天師閉嘴了,雖然姜煥現在的狀況能拿出去做全民運動的廣告,但是,他這畢竟是從老婆(宣昶)孩子(小鳥)熱炕頭幾天直接斷崖式下跌到空巢老蛇,就是一座看似平靜的移動活火山。
程斯思深呼吸,“您也不是沒等過。不過,這回您會老老實實等嗎?”
這次宣昶閉關,姜煥沒了法力,和神仙脫不了幹系。徒弟心裏七上八下,就怕他幹脆跟神仙杠上,再鬧出什麽事。
明明是清晨,陽光璨爛灑在四合院裏。姜煥腦中卻浮現出宣昶的臉。
在暗夜和風雨中襯得更白淅,膚色如玉,哪怕是在劇烈的痛楚中,半身血淋淋能見到皮肉下的白骨,他眼角依舊帶有淡淡笑意。
只是嘴唇蒼白,姜煥眼前只剩下他嘴唇開合,最後的囑咐。
他有一種感覺,就象宣昶多少預料到這一幕,他對這件事早有安排。
姜煥回答,“我會等他。”
程斯思露出訝然,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心放下一半。
卻聽姜煥繼續,目光落在他們身上,說得簡單又輕易。
“我會等他,因為他要我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