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個月後——
九月十三日,下午三點二十五分,汴州。
剛剛從工業城市轉型的汴州仍然沒有逃脫靠着燃燒的煙囪頭完成經濟騰飛的後遺症,屬于最靠近帝都的城市之一,卻有着和皇城腳下大相徑庭的風景。
為帝都輸送的血液使得這座曾經的文明古都發展遲遲處于滞後階段,過于嚴重的兩極分化使得城市內呈現出完全兩樣的風景,如同有一道看不見的牆面隔斷出了兩個泾渭分明的世界。
背着大包小包、滿眼疲憊的打工者在火車站內如同一道洪流般順着指示牌的方向被裹挾着移動,嗆人的煙味與發酸的汗味彌漫着整個車廂,哪怕下了悠悠晃晃的火車,那股濃重的味道也似是刻入骨髓一般揮之不去。在這如同螞蟻遷徙的密流中,兩個戴着口罩、拖着大行李箱的少年畫風顯得格外迥異,黑發的露在口罩外的眼睛低垂着,只看得見他細長濃密的睫毛不住撲簌。而金發的則是掩不住的好奇,正興致盎然地打量着這畫風過于樸實的火車站,一股猴子下山的興奮感連口罩都掩不住。
“筱筱,第一次來汴州,感覺如何?我來采訪一下你的心情。”
這麽說着,林溯雨把手裏的礦泉水瓶子怼到羅筱面前,一本正經道。
羅筱別過頭去,眼睛中流露出不忍直視的無語感,下意識把臉上的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太丢人了……這家夥沒發現周圍好多人都在看他嗎?
羅筱的黑發還算是中規中矩,而林溯雨那頭燦金發——絕對是人群中最矚目的燈泡好麽!
這長達十五個小時的火車旅程中,兩個人都已經被圍觀到麻木了,尤其是同車廂呼朋引伴的大媽們,沒事兒就拿瓜果給兩位弟弟投食,一邊投喂一邊還誇他們“小夥兒長得真俊”,林溯雨這皮厚的竟然還一邊樂呵呵地把東西都收下了,轉頭就把這些都送給了從別的車廂來圍觀的小朋友——原因是瓜子兒嗑多了會發胖。
被羅筱蓋章為“還沒當上偶像就已經背了沉重的偶像包袱”的林溯雨在這方面意志力極為驚人,說不吃零食那就是真的不吃。
結果就是這群小孩兒回去喊了更多小孩兒過來圍觀,林溯雨倒也不嫌吵鬧,竟然還帶着一群平均剛上幼兒園的娃開起了茶話會——要不是火車上不方便追逐打鬧,怕是他能直接帶着小孩兒排一出舞臺劇。
而一直躺在自己床鋪上看書的羅筱則被悄咪咪湊過來的小姑娘吧唧了好幾口,小姑娘親完了還傻乎乎地對小哥哥笑了起來,露出了掉了兩顆門牙的漏風牙齒,完全不在意羅筱那張可以凍死人的冰山臉,黏着冷臉的小哥哥就是不松手。
——最後是哭天搶地地被她的老娘強行抱回去的。
因為這回事,羅筱還被林溯雨調侃了很久——畢竟那小姑娘被拖走的時候,一邊哭還一邊喊着讓羅筱別忘了以後來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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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姑娘扒着門哭得那叫一驚天動地,一直看着書全程沒理睬人的羅筱突然把手裏的書往身邊一擱,配上他臉上冰冷的神色,把一車廂的人都給吓了一跳。連一直嚎得滿臉是淚、連自家老媽來拽都不聽的小姑娘都肩膀一抖,眼裏還蒙着一層霧氣,鼻尖紅紅的,卻是不敢再哭了,只是一邊抽噎,一邊有些害怕地看着翻身從床鋪上下來、面無表情地向她走來的羅筱。
羅筱走到還抱着門、身高還沒到他腰的小妹子面前,蹲下身認真地和她婆娑的淚眼對視。
本就長得驚世絕倫的精致少年,哪怕是臉上欠缺了些許人應有的情感起伏,也是好看得仿佛活在畫中一般。
被這麽盯了一會兒,已經被看得心裏發慌的小姑娘讪讪地升起了退卻之心,卻見少年對她伸出了手——
本以為自己要挨打了,他卻只是伸出了尾指,輕柔地勾了勾她的小指,溫和道:“等你以後考上大學,我就來娶你,好嗎?”
——這才把小姑娘哄走了。
目睹了全程的林溯雨笑得滿地打滾,直到羅筱黑着臉把林溯雨的頭摁進了被子裏頭,這貨才停止了這種無良的嘲笑行為。
在明州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現在羅筱幾乎都有了心理陰影,一大票嬌嬌軟軟還帶着奶香的小女孩又是扒手又是抱腿的,硬是不肯松開他。他又不敢用勁去掰,生怕把這些小妹子給掰壞了,只能冷着臉故作淡定當做無事發生,哪怕是被口水洗臉也要保持天崩地裂不動聲色的氣場——這也太難為人了!
小孩子什麽的最讨厭了啦——!
又非常不放心地把口罩再往上提了一下,自以為這樣就可以泯然衆人的羅筱全程就是被林溯雨拉着走的,在這種全新而陌生的地方,他方向感一向非常差勁。
接頭的工作人員在确認完他們的身份後便把他們送上了大巴車,讓他們坐在車裏先等會兒。這輛大巴是千光專門租來接送這些練習生的,不至于讓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孩子在異鄉過于手足無措。在二人登上大巴車時,裏頭已經零零碎碎坐了不少人,有些戴着口罩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也有些正低着頭按着手機。出乎林溯雨和羅筱的意料,這裏頭除卻一眼就能看出是練習生的男孩子,竟然還坐了不少陪同而來的助理,甚至這些助理比參加節目的正主人數還多。
像他們二人一般自己拎了兩個箱子孤零零就上車來的人居然是稀奇生物。
整個大巴車內氣氛極其壓抑,幾乎聽不見開口說話的吵鬧聲,所有人都非常規矩又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是刻意和其他人保持了距離,一股無形的隔膜橫亘在其中。看到林溯雨和羅筱上來,很多人都下意識擡頭,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便又低下了頭。
這種尴尬冷硬的氣氛讓羅筱不由自主地泛起些許難受感,他對氣氛本身就是非常敏感的人,被這樣一大群陌生人齊刷刷無聲地打量無異于公開處刑。他忍了內心泛起的不自在,正想找個空座坐下,身後的林溯雨卻扯住了他,微笑着對表情各異的一車人朗聲道:“各位下午好!”
少年清爽的聲線如箭矢破空,撕裂了沉寂的空氣,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湖中般濺起層層漣漪。
他好似根本沒察覺到那一車廂火辣辣的視線刺在身上的難捱感,仿佛被幾十個人緊緊盯住的壓力完全不存在一般,表情輕松道:“我是林溯雨,林是深山老林的那個林,溯雨的意思是從地上往天上飄的雨。很開心能和大家一起拍節目,因為之前也沒有過類似經歷,我和我兄弟都對這個不太懂,可能接下來會有很多麻煩到大家的地方,如果到時候顯得我太蠢的話,還請大家多海涵!”
這麽說完,他便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鏡子中練過無數次、賣萌般的可愛笑容在臉上浮出,那股如同陽光般溫暖的氣息便迎面撲來。
羅筱也被他按着彎下腰去,直起身盡量保持着适宜的語速道:“我是羅筱,和溯雨一樣來自明州,請大家多指教。”
車裏那股凜然似寒冬的氣氛依然沒有散去的前兆,詭異的低氣壓籠罩着整個車廂,仿佛他們面對的不是同年齡的少年,而是一群戴着□□的人偶。
羅筱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麽一段突兀的自我介紹後,如果沒有人接腔的話,怕是很有可能最終是以冷場收尾。
如果之後沒人理睬那就很尴尬了……!
就在羅筱有些忐忑地這麽想着時,坐在第二排一個反扣着棒球帽的少年便用手撐住前排的座椅,身體前傾,笑意盈盈道:“明州的啊……那不是離我很近嗎,我是東瓯過來的。”
少年臉型尖細,五官算不上頂好看,但一雙眼睛明亮得好似秋水蕩漾,很容易讓人留下深刻印象。
沒敢太過放肆打量一個陌生人,羅筱很快就把眼神收了回來,內心默默地松了一口氣,不禁升騰起感激之情——好歹沒有冷場,如果真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倆一路無言尴尬地走到車尾坐下,那就實在是……
想想都可怕!
就在羅筱還絞盡腦汁想着要怎麽回應這句話時,林溯雨已經非常自然地接了上去:“東瓯啊,旁友,你就是傳說中的土豪嗎?”
少年笑了一聲,搖搖手,有些難為情道:“什麽土豪啊,我就是個給公司打工的打工仔……”
“哈!”坐在他身邊一個頂着一頭銀色卷毛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拆臺道,“這家夥連上節目的衣服都是自帶的私服,公司買的他都不穿的有錢boy,你們千萬別信他。”
“喂!輪得到你來說!”棒球帽少年臉上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拎着好友的後領道,“這家夥是臨安的,你們下次可以找他去吃醉蝦啊海鮮啊都行,把他吃窮最好,省的天天在我面前說些酸不拉幾的話。”
銀卷毛少年被拽得嗷嗷直叫,奮力從他手裏掙脫開,趴在座椅背上,轉向後排,一邊揮着手一邊大喊道:“哥,哥,救我,阿花又欺負我了……”
坐在後面五排外的一個高個子青年聽聞,把眼罩取下,擺擺手道:“別喊我啊,你們閩浙區自己的內鬥自己解決,我這個築州的老年人不摻和。”
另一個少年笑道:“來啊開閩浙區認親大會啊,我是越中的。”
就在此時,大巴車後方幽幽地飄來一個聲音:“你們閩浙靠海的都是有錢人啊……東瓯土豪你的小姨子呢?欠下三點五個億跑了嗎?”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