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話一出,車內頓時笑聲連天,本來就都是十多歲還處于青春期的少年,處于好玩好動的年齡,有個人起頭,那股陌生感此刻便如同被高溫蒸幹的水一般消散了。

林溯雨忍了笑,幹脆靠在座位邊,唯恐天下不亂地喊了起來:“江南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啦……”

街口巷尾打折的包店裏頭經常播放的促銷廣告詞在經過網絡發酵以後早已變成了耳熟能詳的“神曲”,在此刻被這麽提起,頓時引得全場氣氛如開水般沸騰起來,許多一臉疲倦看着窗外的人也不自覺直起了身,往車前方看來。

大概是長時間坐在車裏等待的沉悶時光早已讓這群少年等得不耐煩了,卻也礙于這個沉悶的氣氛,誰也不敢先跳出來鬧騰,只能靠着搗騰手機來消磨時間。現在有個人起頭,壓抑着的少年心性頓時顯露了出來,還有不少人借着這個氣氛笑着起哄。

林溯雨也不懼場,一邊把身後背着的吉他取下,一邊故作傲氣地笑道:“好了啊旁友們,我要放大招了……掌聲在哪裏——!”

“喔喲,鼓掌鼓掌!”那個反扣着棒球帽的少年率先鼓起了掌,這仿佛是一個信號,雷鳴般的掌聲席卷了全場。

旁邊的工作人員看氣氛熱烈,竟然還拿了個音量放大器給林溯雨的吉他裝上了。

這讓一邊看好友鬧騰的羅筱都感覺有點騎虎難下。

他倆根本沒學過幾天吉他好不好……!這個吉他背過來壓根是林溯雨的心血來潮,說當偶像一定要會一點樂器。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倆作為除了學習就是打游戲的普通學生,是完全沒有學過樂器的。

而且,由于報班的價格實在是讓二人難以承受,是由林溯雨單獨去學,學完回來再教羅筱的……三個月下來,兩個人的吉他水準也就是剛入門的程度,現在拿出來秀,除了丢人現眼根本沒有其他意義啊……

羅筱有些不安地望向了好友,後者回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意思是他能處理。

看羅筱不再說話,林溯雨纖細白皙的手指随手撥了兩下吉他弦,笑眯眯道:“好,現在我要抓個練習生跟我一起唱這首歌……讓我看看是哪個練習生這麽幸運呢?”

“什麽幸運,是倒黴吧……”後方傳來了一個滿是笑意的聲音。

林溯雨手往前方一指:“行行,那就這位幸運——啊不是,倒黴的朋友吧,來來,就你,就你。”

那個吐槽的小少年頓時被他旁邊的損友推了出來,看着全巴士的人都笑着拼命給他鼓掌,他抓了抓頭發,到底是沒好意思推辭,抄起自己的礦泉水瓶當話筒,咳嗽了兩聲,一本正經道:“我有個要求啊,我要求我的‘好兄弟’霍笙跟我一起表演。”

“好兄弟”這三個字被他咬字咬得格外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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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本來幸災樂禍神情的少年頓時神色凝固了:“岑星光,你陰我啊!”

“好好好,支持,支持!”

“一起一起,兄弟一生一起走啊!”

被這麽起哄,霍笙到底是沒繼續坐着,而是也一起站了起來,神色別扭地被岑星光一路拖到了前方。

林溯雨随手撥了幾個基本吉他練習基礎音,雖然在座的多數都是學過樂器的,學了好幾門的也不在少數,自然聽得出林溯雨的吉他只是入門水準。但在這種情形下,吉他彈得怎麽樣倒已經是其次了,能貼合當前的氣氛才是最重要的,而林溯雨顯然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

“小姨子小姨子,帶着小姨子跑啦——”

當唱到這裏時,車裏頭的氣氛歡騰得幾乎要把窗都給震碎了。少年們一邊笑一邊拍着座椅扶手,還有用力鼓掌打節拍的,有人沒忍住甚至吹了聲口哨。許多強行繃着維持形象的少年頓時一掃之前的沉悶感,一直挺直的背脊也稍稍放松了下來,靠在椅背上,眉目間流露出了緊張與期待并存的激動。

而此刻,把吉他重新背回身後的林溯雨和羅筱已經悄悄在大巴後方找了個空座位坐下了。

林溯雨小聲問道:“感覺輕松點了沒?”

羅筱點點頭,曉得好友是看出了自己的不自在才刻意做了那麽高調的自我介紹來活躍氣氛。雖然心裏頭感動,但本身比較羞澀表達真實感受的羅筱沒有多說什麽,看林溯雨一臉好奇地瞅着窗外,便默默和好友換了個位置。

雖然之後氣氛沒有再那麽活躍,但先前的冰凍感也已消失不見。坐得近的少年們也不管認不認識,圍在一起相當熱烈地聊着天,還有帶了瓜子的從前往後發了一整個車廂。這讓後面再帶人過來的工作人員還很是驚訝了一番,對這般融洽的氣氛感到了些許訝異,畢竟在這之前,整個氣氛死氣沉沉,而現在卻多了一層煙火味道。

等了足足一個小時,大巴車才開了起來。

羅筱扯了扯好友的衣服,悄悄道:“我還以為拍攝地點會選在帝都的,沒想到最後定的是汴州。”

他用的是明州地方語。

這是林溯雨在火車上就和他商定好的,除卻面對鏡頭的時候,私底下他倆交流一概全用和官話發音相差極大的明州方言。明州地處丘陵地帶,因為這地理的天然隔閡,在交通不便的過去造成了各地語言的多樣演化,甚至達到了十裏不同音的效果,隔着兩三公裏的兩個村子有可能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明州人尚且如此,明州以外地區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對外人來說,明州人說方言簡直就像外星人說話。

因此,羅筱說得也非常放心——只要不是明州伏山區的人,基本上是不可能聽懂他說在什麽的,哪怕是當面罵人,只要他保持笑容,對方也只能一頭霧水地回個“哈哈”。

多一門語言就是多一種生存手段啊,方言萬歲。

林溯雨把眼神從窗外收回,也用地方語回道:“我猜應該是帝都的房價太貴,租不起那麽大一塊兒地,畢竟要塞下100個練習生,還要加上那些工作人員。汴州離帝都很近,怕是住的地方在汴州,等到要上舞臺,得坐車幾個小時去帝都拍攝。”

這兩個多月下來,節目的賽制他倆基本上也了解了個七七八八,和林溯雨當初推斷的差不多,《全民偶像》的賽制就是仿照高麗國大熱綜藝《偶像巨星》,采取100名練習生中挑選人氣最高的前九名出道的淘汰模式。而且,就目前來看,這個節目壓根就是把高麗綜藝整個照搬照抄過來了,整個節目流程相似度高達90%以上——說是抄襲複制品完全不為過。

這讓羅筱一開始很難接受,和林溯雨就這個問題讨論了很久,他尤為想不明白一個能做出《玉之美》這樣質量與口碑并重的大導演,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

華夏難道做不出有自己特色的綜藝嗎,非要什麽都拷貝高麗的綜藝?

林溯雨意味深長道:“所以他才從銀輝衛視辭職了啊。”

從華夏最頂尖、最權威的電視臺辭職,跳槽去一個靠互聯網發家的視頻網站,這個舉動本身就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看好友還是一臉不開心的表情,林溯雨按住好友的肩膀,認真道:“現在我們沒得選,有個機會就得抓住上去露臉,我們這種底層的練習生哪有什麽選擇權,就華夏目前的狀況,還真找不出幾個不搬高麗的綜藝……你不上也有的是人争着要上,我倆要想清高,那就只能坐着等死了……現在先忍着一口氣,等以後紅了,我們再選我們真正喜歡的綜藝上,行不?”

雖然林溯雨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這一天——其實他壓根不認為這會實現,老實說偶像也就是公司手底下的一塊磚,哪裏缺人哪裏搬,再紅的偶像也不過是資本家斂財的工具,哪裏能輪得到他們來指手畫腳,挑三揀四地選擇。

盡管林溯雨自己都沒把這句話當真,但這并不妨礙他拿這個來勸說羅筱——就像羅筱并不喜歡這種照搬照抄的節目,但最後還是忍着反感來到了汴州。

工具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感情的,有了感情的工具最終只會被抛棄到下水溝生鏽腐爛,沉積到淤泥底端。

想要當偶像?

有身為工具的自覺了嗎?

林溯雨看着車外晃過的風景,将頭靠在了椅背上。金燦色的發絲有些長了,從他的額上垂落,輕飄飄地遮住了他的眼睛——又被他用食指一挑,勾到了耳後。

在過于懸殊的力量對比下,他沒有說不的權利。

就像這些頭發的抗議,并不會帶來任何效果一樣。

只是,如果有人因為覺得這些頭發過于礙事想要剪去的話,兔子急了怕是也要跳起來咬人的。

如果到了人氣高得不得不考慮剪去這截頭發後果的地步,能否反逼資本讓步呢……真是值得期待的事情啊。

他仰起頭看着車頂,唇邊綻放出了燦爛得接近寒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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