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九月十六日,早上五點。
林溯雨打着哈欠把頭埋進了盥洗盆的水中,冰冷的水面拍打到他臉上的那一刻,讓他終于有了一點從夢中回過神來的實感。
窗外還是一層如同被水墨塗抹開的灰藍之色,遙遙的天際邊還能看到幾粒閃爍的星子,萬物和大地皆沉溺于睡夢之中,安靜得仿佛野獸收斂了尖銳的爪牙,無聲無息地蟄伏于這片靜色之中。
而在這理應萬籁俱靜的時間,宿舍裏已然是乒乒乓乓聲交雜一片,拖凳子的,吹頭發的,翻櫃子的,兵荒馬亂得仿佛在準備逃荒。在這雜亂的聲音中,還能聽到煮奶器咕咚咕咚冒泡的聲響。
林溯雨拎起已經快煮出一層奶皮的玻璃罐,将牛奶倒進杯中,一口氣灌進嘴裏,然後帶着嘴邊一層白白的奶印,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門邊,對着那道嶄新的膠帶痕跡比了比——
意料之中的毫無區別。
怎麽可能三天內就長高到能被看出來的地步啊——!
這麽吐槽了一下自己,林溯雨有氣無力地走回桌邊,正巧羅筱睜着雙死魚眼,打飄一樣迎面而來。
一看到羅筱眼睛裏遍布的紅血絲,林溯雨就知道他估計又是緊張得一晚上沒睡。
“你吃的褪黑素沒用?”
林溯雨也知道羅筱壓力一大就容易失眠的毛病,昨天晚上提起這事兒還說要不要去醫院開點藥,誰知道陸正霖說他有帶褪黑素,是促進睡眠的,功能類似于安眠藥,但副作用沒那麽大,而且分類屬于保健品而非處方藥,他屯了十多罐一起帶過來了,可以直接送一罐給羅筱。
在一番推三阻四後,羅筱還是拿着一罐走了。雖然說明書上說每次一顆,羅筱想想不放心,硬是吞了雙倍的量,結果還沒等九點,人就困得不行了。林溯雨那會兒還在和游弋聊天,就一轉頭的功夫,羅筱已經一頭栽倒了下去,極差的睡相讓他把被子都快蹬下床鋪了。
羅筱努力睜大了自己血紅的眼睛,用地方語回道:“有用倒是有用,但我淩晨一點就醒了,然後之後就再也沒睡着……沒事,我現在精神還好,待會兒車上再眯會就行了。”
看羅筱兩眼無神不住打着哈欠的模樣,對于這個“精神還好”,林溯雨着實抱着懷疑态度……
看兩個人還站那兒聊天,游弋順手拿過被林溯雨擱回加熱片上的煮奶器,拍了拍他們:“你們倒是快點,不然待會兒下頭食堂都沒位置了,而且五點半就要出發了……阿霖,面膜快去洗掉,要來不及了。”
臉上還敷着一層睡眠面膜的陸正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翻了個身,聲音軟得就像剛出生的奶貓撒嬌:“讓我再睡會兒……早飯我就不吃了,你們去吃,別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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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弋無奈地走過去,把睡得四仰八叉神志不清的好友從被窩裏拉了出來,又一路拖到廁所,按着他的頭放在水龍頭底下一頓搓。
——最後到底是被冷水洗醒了。
等四個人吃完早飯站在宿舍前頭的花壇前無所事事地吹着冷風時,時間已經到了五點二十。從宿舍大門魚貫而出的練習生們神色各異,有些神色凝重不安,有些卻散漫放松,仿佛不是出來錄制節目,而是郊游去的,連肩上的背包都鼓得仿佛随時都會因為過滿而脹裂開,從被撐開的拉鏈口處,棉花糖的外包裝還耐不住寂寞地探出了邊角。
“再怎麽說,小鳳兒你這帶得也太多了……”戴着金絲邊眼鏡的黑發少年皺起眉,狹長的眼眸中盡是無語,“雖然大哥說了錄制時間可能會很長,最好帶點兒吃的去,你裝了一背包吃的也太過分了……”
羅筱轉過頭,看了那邊一眼,小聲道:“那是……璀璨家的?”
“嗯,名字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秦野。”林溯雨記性一向很好,況且璀璨的練習生長相都很有特點,僅僅只碰了一次面,他就差不多全記住了。
這一點讓輕微臉盲的羅筱相當羨慕。
靠着秦野肩頭的闵鳳琦打了個哈欠,眼睛裏頓時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鼻尖紅紅仿佛剛從被窩裏爬出的惺忪之氣讓這個本就生得秀麗的少年看上去多了些人畜無害的幼弱感。但只要他一開口,那股萦繞在他身邊如同水中月鏡中花一般虛幻朦胧的霧氣,便會像被潑了水似的散個幹幹淨淨。
“什麽呀,我哪有帶很多。”闵鳳琦不滿地嘟起嘴,掰着手指一樣一樣算了起來,“棉花糖我要吃的嘛,塞三包不過分吧?鳳爪是給二哥帶的,巧克力是給大哥帶的,餅幹和堅果是給楠哥的,芒果和雪梨是給河澤的,小七愛吃的鹽焗雞腿我也給帶了兩個……我已經很克制地在塞了好不好!”
“說了半天,就沒給我帶的,哥白疼你了。”秦野擰了擰闵鳳琦臉頰邊的軟肉,引得小少年嗷嗷直叫。
“哪有!我給你帶了抹茶蛋糕好不好!我就給自己帶了三包棉花糖,其他全是你們的,你還嫌我帶的多。我這是當勞工呢,還是義務奉獻啊,不吃拉倒。”
小少年的語氣聽着盛氣淩人,但被他軟軟的尾音一帶,反倒顯得像一只跳到主人身上趾高氣揚撒嬌的貓咪,哪怕是說着指責的話,也無端地引人發笑。
“好了好了,啊小鳳兒好乖的,不哭啊……老秦你也真是的,欺負小鳳兒幹什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幼稚。”包子臉少年孟修楠攬過又開始假哭的戲精弟弟,責怪地看了眼秦野,換來後者的一個白眼。
“慈母多敗兒……你們就這麽寵吧,我看有一天小鳳兒把天捅下來,你們還笑呵呵地誇一句‘哎呀我們家小鳳兒真厲害~’。”秦野悻悻道,看闵鳳琦在裝哭間隙還回過頭對他吐舌頭,實打實的挑釁模樣,手頓時一癢,啪地一巴掌拍到了弟弟頭上。
“好了,吵什麽呢……今天錄節目,留點精力到舞臺上頭。”朱玄祯一手拉開一個弟弟,說着訓斥的話,聲音卻是溫溫柔柔的,“待會到車上不要打打鬧鬧的,別叫人看璀璨的笑話,知道了嗎?”
幾個弟弟乖乖地齊聲應了一聲。
“奇怪了……小七和河澤呢?二哥也不在,怎麽還沒下來?”孟修楠踮起腳往人頭攢動的大廳望去,“不會是又睡過去了吧?”
這會兒停在宿舍前方的四輛大巴車的車門已然滑開,等在門口的練習生們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依次上車,看着一個又一個練習生消失在車內,幾個人都面露焦慮。闵鳳琦嘟囔道:“他們再不來,待會兒我們可能就坐不到一塊兒了……”
就在這時,戴着棒球帽的明秋匆匆從樓梯上三兩步邁下,隔着老遠就喊了起來:“快點去占座位啊——”
在他身後的灰發少年捂着胸口氣喘籲籲,因為劇烈的快跑,他的雙頰浮着一層嫣紅的胭脂色,挂在身上的金屬鏈子交錯撞擊着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連帶着身上寫着“章栖濂”三個字的姓名貼也雀躍地一晃一晃起來。
“小七——!”闵鳳琦興奮地伸出手把少年抱了個滿懷。雖然闵鳳琦也不矮,但骨架纖巧,和少年擁抱的畫面仿佛一只小兔子艱難地抱起了比它還高大的蘿蔔,着實喜感。
明明是抱着自家小弟,倒顯得闵鳳琦更像小的那個。
被這樣兇猛地熊抱住的章栖濂露出了腼腆的笑容:“闵哥。”
身為璀璨第二小的弟弟,終于在最小的弟弟口中聽到了“哥”的稱呼,闵鳳琦露出一口小白牙心滿意足地傻笑起來。
朱玄祯輕輕地推了下自家的弟弟們,柔聲道:“你們先上去坐着吧,外頭怪冷的。嗯……就上車牌以8結尾的那輛吧?我去打個電話給河澤。”
“走了。”羅筱拉住身邊還在盯着璀璨那群練習生的林溯雨,“一直杵這裏作甚……”
“我突然想起來有東西沒拿……”林溯雨松開好友的手,“你先上車吧,不用等我了。弋哥,筱筱他可能會暈車,他背包裏從外數第二個口袋裏頭那個藍色塑料袋裏頭裝着的就是暈車藥,麻煩你到時候拿一點給他……我走了!”
看着林溯雨匆匆離去的背影,游弋驚訝道:“他忘拿什麽了?暈車藥他都記得裝哪裏,這還能漏東西啊?”
羅筱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怕是……根本不是忘記帶東西了。
“我們走吧。”最終,羅筱還是只說了這句話。
“不需要等他嗎?”陸正霖抄着手疑惑道,少年微微偏過頭時細軟的黑發散落到了白皙的脖頸上,沾染上了一股微妙的、令人心癢的躁氣。
羅筱搖了搖頭。
連盯他吃暈車藥這種事都找好了人囑托,大約摸是……已經做好了不上大巴車的打算了。
只是這種話,他在這二人面前,是沒法說出口的。
果然,一直等到大巴車五點四十發車,他也沒看到林溯雨從宿舍門出來。
而同坐了一輛大巴車的璀璨家練習生,此刻完全忘記了朱玄祯的囑咐,吵吵鬧鬧地聚在車的前部,圍着工作人員嚷嚷得現場那是一片混亂,雞飛狗跳。
原因很簡單,他們璀璨家的老五駱河澤,也沒有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