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另一輛大巴上,被一擁而上的練習生擠得暈頭轉向的朱玄祯相當狼狽地扶住靠椅,在一片嘈雜聲中努力提高自己的嗓門:“你說什麽?河澤還沒上車?”

哪怕是在這樣哄亂的場合,他的聲音也柔和得像是一汪潺潺清泉。

——因此,也徹底被淹沒在了電話那頭弟弟們的吵鬧聲中。

“河澤他沒上車——”

“我沒看到他,也沒看到他從宿舍樓裏頭出來……”

“他不在宿舍房間裏頭,河澤比我和小七先一步下來,我倆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朱玄祯扶着頭,只感覺像是有一萬只烏鴉環繞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地高歌,嗡嗡聲亂作一團湧入耳中,徹底絞成了一個無法打開的死結。

一直到五點四十二分,駱河澤才接了他的電話。

明明在電話裏頭,還說得好好的,河澤的聲音也顯得很正常。那會兒璀璨家其他人坐的大巴已經因為滿員先開走了,弟弟在電話裏說自己已經上車和其他人彙合了,朱玄祯也沒想那麽多,眼見着到點兒車都開了出去,急忙就近挑了另一輛,被後頭的練習生們推搡着稀裏糊塗就上去了。

誰知道現在竟然出了這檔子事……

懷着最後的僥幸心情,朱玄祯忍着焦躁感,向工作人員說明了這件事,并拜托了他們和在其他車上的工作人員進行核實。

也許弟弟是上了另外兩輛車呢……?

十分鐘後,結果出來了。

——駱河澤壓根就沒有上車。

朱玄祯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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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大巴車開出去半個小時了,已經開上了高速,怎麽可能讓載着一車子人的大巴再折回去就為了接弟弟一個啊!

這可是駱河澤的第一個節目,弟弟之前天天數着日期等着開錄的樣子還被其他幾個人調侃過,那坐立不安又滿懷期待的模樣還歷歷在目,現在卻連車都沒上……不會是身上扛的壓力太大,臨時起意決定罷錄了吧?

朱玄祯再一次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把弟弟們都看好,他就應該找根繩子把這幾個不讓人省心的崽子們排好隊一個接一個串起來的,走到哪兒提溜到哪兒!

現在事情都發生了,後悔也遲了,身為大哥,他自然不可能落下弟弟一個人孤零零在宿舍裏,況且駱河澤罷錄這件事節目組也是絕不可能會答應的。

如果不是這會兒在高速上,他都想讓節目組停車,然後打車回去找人了。

可惡,早知道會出這種事,他應該更關注一點河澤才對,明知道河澤最近壓力大,他卻因為事情太多而忽略了過去。

河澤如果真的是因為壓力太大罷錄了,甚至是出了什麽意外……

一想到這裏,他咬緊了牙,腦子嗡嗡作響,只能靠不停深呼吸來使自己平靜下來。

因為剛才他的請求,駱河澤不在車上的事兒工作人員已經全都知道了,一下子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如果是其他練習生也就罷了,偏偏是背後有着華夏花旦駱冰兮撐腰的駱河澤,把這位小少爺丢下了讓工作人員也是吓得不輕,一股不安的情緒迅速在人群中擴散了開來。

跟在大巴車邊的面包車裏,一個身材高挑、燙着一頭大波浪的女性猛地把眼罩推到額上,語氣急促道:“打電話聯系宿舍那邊,問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駱河澤的人……不是讓你們對着名單一個一個數,按A到Z的方式一個個清點嗎!到一個,就打一個勾,再讓人上去……你們現在弄出來的都是什麽事兒啊!”

“米娜姐,我們倒是想按名單一個一個清點,但他們有些人來得實在是太遲了……而且一看車門開了就開始擠,我們壓根就拉不住,到後頭完全亂得跟鍋粥一樣,還不停有練習生跑上跑下,一會兒說出去買東西,一會人說東西忘帶了,一會兒又說去找人,打過勾的也不能保證是在車上的……”

“這叫理由嗎?”米娜疾言厲色道,“你們工作失職還還好意思叫屈?是不是要我手把手教你們怎麽維持現場秩序?懶得一個個清點,想着這種場合不可能有人會蠢到上不了車的,就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糊弄過去了,你們是不是這樣想也這樣做的?”

她把手裏的節目流程表一摔,怒道:“趕緊去給我查啊!去給我查,除了駱河澤以外還有沒有人沒上車的!還有,讓留在宿舍的人停了手頭工作去找駱河澤,直到找到為止!”

整個車內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直到手機的來電響鈴震破了當前壓抑的環境,米娜接了起來,那頭是小姑娘怯怯的回複:“米娜姐,除了駱河澤以外,還有一位叫林溯雨的個人練習生也沒有上車……”

就在這時,米娜身邊一直滿頭大汗發着信息的短發年輕女孩兒擡起頭,急急道:“米娜姐,找到了,找到了,說是駱河澤和一個叫林溯雨的練習生在一塊兒……”

“那就趕緊找輛車把他們送過來啊!”

年輕女孩兒張了張嘴,應着米娜淩厲的眼神,硬着頭皮繼續道:“他們已經跑出去了,說是不麻煩節目組,會自己打車過來的,現在已經找不到人了……”

越說到後頭,她的聲音就越是小,說到最後時,聲音已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

看到米娜眼睛中燃燒的熊熊火焰,她的內心絕望地浮出“死定了”的念頭。

這個月的獎金,大約是沒指望了。

要是駱河澤沒趕上錄制,估計下個月的,也懸了……

那麽,肩上負擔着一大票子人下個月獎金的駱河澤,現在到底在做什麽呢?

答案是,他正在和林溯雨如同被攆的野狗一樣拼命在土坡上奔跑着。

林溯雨此刻已經形象全無,濕熱的發絲貼着他紅暈遍布的臉頰邊,前胸後背上全都遍布着熱出的汗水,讓他整個人宛如一只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掉毛小狗。而駱河澤的模樣更慘,林溯雨好歹是衣服褲子整齊的,而他,褲管直接被撕出了好幾道裂隙,在跑動時布片來回飄動着,少年纖細修長的小腿在其下若隐若現。最慘的還是駱河澤腳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靴子,沾滿了爛泥不說,甚至連上頭系着的鞋帶都斷裂了,仿佛随時都可能被一腳踢飛出去。

駱河澤,一個本來清冷俊氣仿佛天使一般疏離又高冷的少年,此刻已經被逼得活像剛從貧民窟裏逃難出來的落難野雞,滿臉崩潰地喘着氣:“我真的快跑不動了……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這種鬼地方根本打不到車啊!”

林溯雨也喘得不行了,但回過頭看駱河澤一副随時都要癱倒在地的模樣,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跑去:“現在說這個也已經遲了,我倆再跑回去,再等節目組安排車過來,節目都錄完了!”

“停一停,停一停,我快死了……”駱河澤被拽着身不由己地往前一步一步地艱難挪動着,汗水如下雨般流淌,泡濕了他大半的頭發,“為什麽……為什麽我的人生要遭受這樣的委屈啊!”

林溯雨怒道:“你要是說出去為了救一只野貓把下水道的過濾口卸掉了結果一腳踩進去拔不出來了這種話,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幹出這種事的人是個傻逼的好嗎!”

駱河澤:“我、我……”

林溯雨直接打斷了他:“而且被卡下水道卡了半個鐘頭了,我當時問你怎麽回事,需不需要幫助,你回我啥?”

沒等駱河澤說話,林溯雨劈頭蓋臉地繼續罵道:“你這個傻逼竟然回我,‘我,就看會兒風景’,左看右看裝得跟真的似的……你在開水房看什麽風景呢,看鍋爐怎麽燒水嗎!?要不是我後來覺得不對勁,又回去找你,你是不是還準備繼續在那裏卡着看風景啊?還是你準備把自己腿鋸了,拿出來再接上去啊?”

“我……就……”

雖然被罵了“傻逼”,但駱河澤看到林溯雨此刻狼狽得頭上出的汗水流下來都帶了他染發膏的金色,糊得一塌糊塗的模樣,心虛得根本說不出反駁的話。

“然後又怕給節目組添麻煩,你就把自己整得跟孤膽英雄似的,‘不用特意關照我了,我可以自己打車去的’,等出來了才發現這一塊區域偏僻到連車都叫不到,十五分鐘了還沒有一個司機願意接單,現在不得不往市區方向跑,指望能在路上走了狗屎運能打到一輛車……你說你腦回路到底是怎麽長的?啊!?”

完全被林溯雨身上洶湧澎湃的氣勢壓倒的駱河澤嚅嗫道:“我,我當時就想着這事兒太丢人了……而且我自己鬧出的這事兒,總不能再給節目組添麻煩了……誰知道這旮旯角打個車都跟要了親命似的,早茲道這鬼地方破成這德行,我還要那點自尊心嘎哈啊!”

已經瀕臨崩潰的駱河澤甚至連地方口音都飚出來了,他已經這麽跑了将近二十分鐘了,在這種地勢高低不平的路面撒歡地跑和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跑步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加上他早上也沒吃早飯,體力已經快到極限了。

林溯雨擦了把汗,哪怕他毅力再強,此時拖着駱河澤這麽個大活人,也不可能走得快,更不要說跑了。

兩個人只能像被擱淺在沙灘上瀕死的兩條魚一樣茍延殘喘地互相支撐着,踉跄着走在這片看前望後都是一片不毛之地、連個鳥影都沒有的郊區。

就在兩個人感覺自己像是被抛棄在沙漠中、還斷水斷糧的幹屍時,林溯雨突然眼睛一亮,猛拍着駱河澤的後背:“喂喂,河澤,有救了!”

駱河澤臉上的汗水都快把眼睛糊住了,他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往林溯雨手指着的方向望去——

赫然是兩輛被扔在樹下的……共享單車。

“我回國是來當偶像的,不是在這種一眼望去禿禿一片,像大早上就迫于生計出來拉活一樣,在這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大馬路牙子上頭,蹬個二輪兒迎着風唱着歌的啊——!”

已經完全喪失了身為偶像的尊嚴的駱河澤在這一刻依然沒忘記掉自己的自尊心,本來已經快要癱軟在地上一副随時都可能昏倒的神情頓時激動了起來,仿佛在做着人生最後的吶喊:“而且,我壓根就不會騎自行車啊!”

林溯雨用比他還大的聲音吼了過來:“那就現學啊!這麽大的馬路你随便騎!騎到可以迎着風唱着歌還能把手舉起來對着路邊給你打call的粉絲揮舞的程度啊!!”

駱河澤:“……”

“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還是說你覺得我倆靠走的能比你現學自行車更快?你要是天生小腦不發達,學不了自行車,你站我單車前頭那橫杠上頭,我蹬着你去啊!”

行,你贏了。

今天注定是駱河澤此生最難以忘懷的人生經歷之一。

在這個太陽剛剛升起、萬籁俱靜的清晨,穿着最貴的Ci,騎着最浪的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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