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概人被逼到絕境之時,爆發出來的潛能真的是無窮的。

十分鐘之前還完全不會騎自行車、杵在座椅上頭死活不敢把腳從地面上挪開的駱河澤,在接到朱玄祯說大家已經到地方開始化妝了的電話後,化悲憤為力量一般,一臉絕望地哭喊着拿出了仿佛要把自行車蹬散架的氣勢。那轉得飛快幾乎要碰擦出火星的車輪,簡直是要沖出這條馬路,直飛向外太空和太陽肩并肩。

——然後這歪歪扭扭蛇皮走位的路線,差點兒沒給連人帶車一起翻進旁邊的水溝裏。

要不是林溯雨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車後座,這位璀璨家的小少爺怕是要享受人生中第一次被淤泥洗臉的難忘體驗了。

連提出這個方案的林溯雨,看見駱河澤滿臉喪意仿佛靈魂出竅的樣子,都覺着自己仿佛在欺負小孩兒。

誰知這一茬過後,駱河澤竟然真的會騎單車了,不僅騎得飛快,而且路子極野,在大馬路上如同螃蟹一般橫沖直撞,一邊騎還一邊喊着“我的粉絲朋友們,你們在哪裏”、“愛我的人請舉起手來”之類的話,喊得歇斯底裏仿佛真的在舞臺上表演現場蹦迪。

好好兒的一個娃,就這麽給逼瘋了……

…………

“你們璀璨人還沒有到齊?”

面對導演無語的神情,朱玄祯只能雙手合十放在胸口前不住地鞠躬道歉:“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了,河澤說他坐上車了,應該半個小時內就能到……”

“第一天錄節目,就沒坐上車,真當是自己家裏了啊,想幾點出門就幾點出門。要你們璀璨錄節目能有當初塞人這麽積極,我工作量都能減少一半。”

要是當着駱河澤的面,高勝龍當然是不會說這種話的,就算心裏對璀璨再不滿,他也不會傻到去得罪駱冰兮的弟弟,鬼知道那個記仇的女人會不會轉頭就給他買個醜聞,讓他也嘗嘗上熱搜第一的滋味。但面對朱玄祯,就沒必要有這種顧慮了。至少這個在人前只會笑得一臉溫和,甚至到了謙卑地步的青年,這種不痛不癢的嘲諷落在身上,也只會一聲不吭地扛下來。

朱玄祯神色不變,再度深深地彎下腰:“是我這個做大哥的失職,非常抱歉,我回去會好好反省自己的,下次絕不會再出現這種問題。也請您不要責怪河澤,他第一次錄節目,有些事情還不太懂……”

“行了,這種話也別說了,漂亮話誰不會講……”高勝龍煩躁地擺着手,“按順序下一批就應該是你們璀璨上場了,現在人沒到齊只能繼續往後延遲,讓後頭的人補上去。等到沒人可補的時候,就得所有人等着你們璀璨一個人,就坐原地幹等!得,這下可好,所有節目計劃全都給打亂了……”

之前有參加過別的選秀節目的朱玄祯自然清楚在發生這種錄制意外事件時,一般是不會為了一個人而全場坐着等的,像駱河澤這樣的情況,多半是節目流程繼續往下走,事後再補錄他的鏡頭,絕不可能會發生一群人坐着就等他一個的情形,哪怕是駱冰兮的弟弟也不可能會享受這樣的待遇。但朱玄祯同樣看得出,面前的這位導演只是借題發揮,發洩着心中的不滿,言語之中的怨氣似乎并不只是因為駱河澤的錄制事故,更多的卻是沖着璀璨去的。

早就已經鍛煉出了應對能力的朱玄祯此時一句都不反駁,高勝龍說什麽,他都只是溫溫柔柔地應着。“我的錯”、“我會教育弟弟的”、“您說的對”——這樣的朱式三連擊下來,饒是高勝龍對璀璨意見再大,也被噎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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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哥出來的身影,蹲在外頭的弟弟們神色緊張地圍了上來:“大哥,沒事吧?他沒為難你吧?”

朱玄祯本想揉揉弟弟們的頭發,看他們一個個都做好了造型,頭發在燈光下柔順發亮的模樣,到底是沒伸手:“沒事,別擔心我。河澤有沒有說他到哪兒了?”

明秋回答道:“剛才他在群裏發定位了,我看離這兒就十公裏的距離……應該很快就能到了。”

“那就好……”朱玄祯稍稍松了口氣,“後臺還有多少人沒出去?”

“一半兒?這個自我等級評定的環節耗不了多少時間的,我們要不然跟他們說說,讓他們走慢點兒?”

莫名其妙被弟弟一本正經的“走慢點兒”戳中了笑點,朱玄祯搖頭,低三下四道了半天歉的郁悶心情頓時好了不少:“沒必要,我們的鏡頭大概是要事後補錄了,河澤過來還得先化妝呢……”

但直到見了面,他才知道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得多。

豈止是需要化妝……

自家弟弟簡直是整個人都要被拉去回爐重造的節奏啊!

…………

事實證明,長相再标致的男孩子,在臉紅脖子粗地擠壓着自己胸腔內的空氣,聲嘶力竭地怒嚎着發力,把自行車以龜爬的緩慢速度蹬上斜坡,滿臉汗水神情猙獰的時候,那樣子都不會太好看。

等好不容易蹬過這座橋,駱河澤滿臉發白,只覺得手和腳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誰知道一回頭望去,卻看見林溯雨正優哉游哉地推車上來,直到推到橋中央的最高點,才一踩腳踏翻身上車,輕輕松松順着斜坡滑了下來——整個過程他甚至都沒蹬一下車輪子。

雙方這過于鮮明的對比,把駱河澤真是氣得夠嗆,但想想林溯雨那行雲流水踩着腳踏在路面上S型漂移的一整套動作,他這種單車新手肯定是做不到的,到時候他只能先把車停下,再推車,再停下,再戰戰兢兢地坐上去……那畫面,大概就像一只短腿柯基試圖爬上高腳凳一樣微妙吧。

還不如自己蹬上去呢……

“以前,不說在家裏吧,在璀璨,那也至少是出門标配一輛保姆車的,只有在逛街買東西的時候才用得上我這兩條腿。自從來了這個節目,助理不讓帶,車不讓停,買個電熱水壺都要翻山越嶺,好,這也就算了。現在呢,現在,我,竟然在這裏,騎着個漏風的自行車,跨過了一片寬寬的田,又跨過了一道彎彎的河!”說到這裏,駱河澤悲從心來,聲音都帶上了哭腔,“爸,媽,兒子對不住你們……生活越過越艱難,兒子不止沒混出個人樣,現在就差後頭放個盆給人磨剪子去了……”

林溯雨安慰道:“你往好的想想,哪有自行車不漏風的呢,除非你往前頭加塊擋風玻璃,是不?”

駱河澤:“……”

說得好有道理。

這麽有道理,反而更讓人傷心了啊!!

就在駱河澤正如同幽魂一樣心不在焉地騎着車祈禱着這段糟糕的旅程趕緊過去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了“叭叭”的洪亮喇叭聲,震得他一個哆嗦,下意識靠邊讓出了位置。

一輛大卡車從他們的後方緩緩駛來,又從他們身邊越過——

林溯雨突然像回過神一般,精神一振,連蹬自行車的速度都快了一倍不止。他一邊奮力讓自己不至于被卡車落下太多,一邊揮舞着手大喊起來:“叔——叔!!麻煩停一下車行不行!!”

一下子就被甩到後頭的駱河澤張了張嘴,整個人進入了蒙圈狀态,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林溯雨是想做什麽,頓時也如同打了雞血般喊了起來:“叔,江湖救急啊——!救命,救命!!”

怕是被兩個形似瘋癫的小孩兒吓到了,卡車司機竟然真的緩緩地停下了車,一開車門,一個絡腮胡子、穿着老頭汗衫的大漢探出頭:“怎麽了,啥事兒啊?”

不知道林溯雨上去說了什麽,等駱河澤到的時候,正好聽見司機為難道:“不行啊,我這車上沒位置了,你倆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後頭還有空隙,給你倆挪挪,你們倆坐貨廂呗?等到了市中心我就把你倆放下來,你們再去打車。”

駱河澤的眼珠差點沒給瞪出來,一句“不要”正要沖出口,林溯雨一把捂住他的嘴,笑眼彎彎地對司機道:“謝謝叔,就這樣吧,麻煩您了。”

不!!

我不贊同!!

駱河澤不住地發出“嗚嗚”的嗚咽聲,看大叔下了車熱情地把車的貨廂口打開,他的眼中終于泛出了名為絕望的淚水。

這位大叔,拉着的那是一車已經養得膘肥滾圓的壯豬啊——!!

“我以為我的人生夠糟糕了,但一點兒都沒想到,我以為這曲線已經跌到底了,沒法再下跌了,生活告訴我,原來還能更糟糕……”駱河澤哭得滿臉是淚,被風一刮,糊得他臉上的底妝都被沖了個幹淨,哪怕形象已經快倒光了,他還抱着栅欄口齒不清鼻音濃重地撒着潑,“我為什麽要承受這種委屈!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委屈……”

駱河澤平時其實是低調又害羞的人,他在今天以前,大概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使出闵鳳琦才會用的嚎哭,而且把精髓都學到了個十成十,就差和闵鳳琦一樣坐在地上拍打着地面一副“老天爺不公啊”的窦娥模樣打滾了。

在一旁的籠子裏無所事事刨着稻草的母豬轉過頭,拿沾着泥土的粗糙鼻子向他拱過來,吓得駱河澤騰地往後退了一步,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起了全身的毛,滿臉驚恐道:“你別過來啊,你別過來!你過來,我,我我我我就吃了你!紅燒,清蒸,油炸,每一樣都給你來一遍啊!”

母豬眯起眼睛,對他這色厲內荏、外強中幹的模樣極其不屑地打了個響鼻,又靜靜地趴了下去,不再理會這個被吓得差點翻出車的可憐崽。

這麽和母豬對峙了一路,一進了市區範圍,司機靠邊停了車打開了貨廂門,駱河澤便連滾帶爬地沖了下來,那如同脫缰野牛一般的氣勢仿佛是恨不得直接沖進河溝裏把自己就地掩埋了。林溯雨扯住他,駱河澤才反應過來,兩人一起向司機大叔鞠躬道了謝,換得大叔豪爽的大笑,連連說着不客氣。

進了市區,打車就方便多了,一下車,一輛空車便開了過來。

出租車司機是個年輕的小哥,在駱河澤打開車門的那一瞬間,他便下意識皺了下眉頭,露出了正常人在遇到生化武器時應有的懵逼感:“不是,小兄弟,你們那兒是化糞池炸了還是你們早飯炖了屎啊,這身上一股子味兒是咋回事兒……”

至少跟豬呆了半個小時、鼻子完全失靈絲毫聞不見身上那股濃郁豬臊味的駱河澤,渾渾噩噩地被林溯雨在後頭一推,便非常乖巧地坐進了車裏。直到車開出去十米了,他才反應過來司機小哥到底說了什麽。

看着司機小哥強忍着捏鼻子沖動,相當敬職敬業開着車的模樣,一股強烈的崩潰感直沖上了他的腦殼,這股充血感讓他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通紅,然後是變青。

別攔着他,他現在就想去死!

他的人生為什麽要承受這樣的委屈!!為什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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