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跳躍的心

宴會尚未結束, 杜督軍已經‘不勝酒力’及早離席。

實則是作為壓力源頭的體諒,既然已經招呼過, 點到即止, 沒有留到最後的必要, 也能讓大家夥能放松繼續宴席。

杜聿霖相送。

父子倆坐進了車裏。

杜夫人則讓人絆住聊天, 且讓等着。

車裏, 杜督軍就夾上了雪茄,不急着點, 一看杜聿霖那也跟着風平浪靜,一點反應都沒的, 最後還是沒憋住火氣自己個先炸了。

“我讓你去說服你母親, 你就是這樣給我去說服的?”

杜聿霖并不反駁他的話, 反倒是挑着眼皮說:“母親說了,爸你這麽多年, 就沒有順過她一次, 這一次你要是不順她意, 她就上吊給你看。”

“你——”

杜督軍氣得胸口疼。

杜聿霖又說:“我并不覺得母親有錯!大哥變傻,本來就跟那顧紅梅撇不開關系, 讓她的女兒嫁給我大哥,照顧我大哥餘生,成全了我大哥的喜愛有什麽不對?再說,這本來也是爸你的意思。”

杜督軍:“那全泷城還都知道咱們家給沈家下過聘禮了!”

“那簡單啊!”杜聿霖嘴角的笑意倏爾添了玩味, 似真似假給解決辦法:“娶回來啊!我娶!”

杜督軍頓時一噎,猛一下也沒想到其他的地方上去。

“老大的媳婦變成了老二的!”他起初喃喃自語, 緊跟着大吼一聲,“杜聿霖,你是要丢盡了我杜家的臉面嘛!”

他爸要是要臉的話,可能早就被吐沫星子淹死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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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霖知道他爸的症結在哪兒,“爸,你真的相信那個張天師說的只要我大哥和沈南瑗結婚,就能變好?”

杜督軍一怔。

杜聿霖又接着說:“爸,我就那麽讓你看不上眼,所以你才想讓我大哥趕緊變好,再培養他?”

并不是——

作為人父,杜督軍自然希望自己的大兒子能有正常人的智商。

可作為一個督軍,杜督軍又自私地很滿足目前的狀态,二兒子軍功顯赫,很快就能繼承他的衣缽。試想,這時候如果大兒子真的變好了,恐怕這泷城的形勢都得變一變了。

自古以來有多少皇帝苦惱的事情就是兒子太多,皇位卻只有一個。

眼見杜督軍沉默不語,杜聿霖也适時打住。

杜督軍蒙頭抽了兩口雪茄,這才氣悶地扔掉了空了的雪茄盒子,冷聲道:“杜聿霖,即便沈家的沒成,也輪不上你犯渾。”

杜聿霖嘴角仍是噙着那笑,一點未變,仿佛剛才也就随口一說,半點影響也沒有。

拂一拂衣服,“聽您的!”

只是未必有誠意。

“滾!”

杜督軍眼見兒子滾下了車,心裏頭湧上個問題。

這是臭小子第幾次提沈家那丫頭了。

那丫頭也着實是個惹眼的,光聖約翰那遭就讓人大出所料,可臭小子在女人方面……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教導太成功,竟有些看不懂了。

沈南瑗沒想到杜聿霖又重新回到席面上,她還以為他會跟杜督軍就那麽走了。

因為杜聿航就是這麽被帶走了的。

把變态留下,督軍這就不厚道了!

托杜文玲的福,把顧歆兒和杜聿航青梅竹馬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人杜聿航還沒傻的時候就蓋章認定的小媳婦,跟她這半路硬塞過來的,那可是差遠了。

這些個還不如匡夫人說,珍珠被她爸爸拘在家裏來讓她有情緒波動的。

但該演的戲,還是得演。

那明月光跟朱砂血,說得無疑就是顧歆兒和她的關系了,她都可以猜到明天的小報标題了。

而在她功成身退之際杜聿霖卻又殺回來,着實讓人心驚肉跳。

杜聿霖沒注意她。

沈南瑗就放心地偷溜了。

剛一出酒店就打了個噴嚏,酒店裏暖氣足,兜頭的冷風一吹,能把人鼻涕給凍出來。

突然,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打着車前燈停在了她旁邊,下來個人恭聲請道:“沈小姐請。”

沈南瑗愣了愣,認出督軍府的牌照。

下意識地就理解為督軍的安排,趁着腦袋被吹得更暈之前上了車。

而後,一道高大身影擠了進來。

沈南瑗差點被人抱到腿上,想也沒想就要去開另一邊的門下去,然而掙不過變态的力氣。

杜聿霖咧嘴笑,“開車。”

“我要回家,我家裏人還等我回去呢。”沈南瑗鼻音濃厚,聽起來卻像是撒嬌似的。

杜聿霖憋了一肚子的火,就莫名軟和下來了。

搓了搓手捧住了她冰涼的臉蛋。

“等會就送你回去,先帶你去個地方。”

沈南瑗額際跳了跳,生怕後面緊接着就是囚禁play。屁股悄摸往旁邊的座兒挪了挪,不想像被抱孩子似的。

就在快成功之際,又被人長胳膊一撈撈了回去。

“就不能老實一會兒。”

沈南瑗臉色潮紅,也不知是病得還是氣得:“那你別拿東西杵着我呀!”她假裝不懂。

“……哈、哈哈哈哈!”

回應她的是杜聿霖變态愉悅的笑聲。

沈南瑗在心底爆了粗,只想把作者拖出來鞭屍一頓。

顯擺粗長是吧。

一夜七次郎是吧。

星星之火就燎原是吧!

你特麽倒是自己來試試啊!!!

杜聿霖帶沈南瑗去的,并不是康山別莊,而是上了山。

沈南瑗一方面覺得自己離金絲雀還有短距離,但又保不齊杜聿霖玩別的花樣。

就這麽提心吊膽的,來到一處視野寬闊的山野平地。

頭頂,是星辰密布。

遠處是燈火闌珊。

一眼望去,十分驚豔。

沈南瑗待車子停穩就推門下了,一是遠離杜聿霖那大變态,二是為了外面無與倫比的夜景。

只是一下車被冷風一吹又打了兩個噴嚏。

一件氅衣兜頭罩在了她身上,帶着杜聿霖的體溫,和淡淡的煙草味。

杜聿霖一看,剛好整個都能罩住,喉結兀的動了動。

“這麽冷,帶我上山幹什麽!”沈南瑗沒骨氣地沒扔開,只是語氣忍不住抱怨。

杜聿霖一手扶着她腦袋一側,推向正前方,擡了手腕看了一眼,“看就是了。”

沈南瑗心說看完了可能趕緊走,話還沒出口,眼前便是一片絢爛煙花。一朵又一朵,在夜空中竟相綻放,那流光溢彩四散開來的點點金光,與點點星光相呼應,近在咫尺的,又似乎極遙遠,只餘下滿眼的美麗,和易逝。

杜聿霖看着女人擡着小臉,眼光不錯盯着那些美麗的煙火。

而他就這樣靜默看着她。

光影之間,那張小臉籠上了一層朦胧柔光,仿佛變得不一樣了。

“貓兒,開心麽?”

沈南瑗從眼前的震撼中回過神,定定看向他,不期然撞進了他的幽邃目光裏心頭一跳。

“這,你準備的?”

接下來的那句,應該是為什麽,但沒說,神情就已經表露無遺了。

“你的生辰禮。”杜聿霖說完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樣似乎又有點怪,“連今天是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沈南瑗心口卻猛地砰砰亂跳,她哪是忘,她壓根就不是正主哪記得!最最奇葩的是,整個沈家似乎都沒人知曉!

“咳,有什麽好在意這種事情的。”

這話聽起來,配合沈南瑗掩飾滿不在乎的神情,令杜聿霖胸口猛地揪作了一團,持續的發酵酸悶。

煙花咻咻的聲音仍在繼續。

杜聿霖雙手護着了她凍得有些發紅的耳朵,“傻貓兒,我這不是在幫你過,小沒良心。”

沈南瑗原想這應該是個挺感人的景,但因為那稱謂一下垮了一整段。

你才傻帽!

這下就是連她都感覺到杜聿霖不對勁了。

“杜聿霖,你今晚是不是喝多了?”

杜聿霖邪氣挑了挑眉,“什麽意思?”

沈南瑗想說你像撒酒瘋那句就咽下沒敢說,一轉口,繞到了正事上,“你原先信誓旦旦的,說我跟杜聿航的婚事成不了,是因為今天來的顧小姐?”

杜聿霖哼應了一聲算作回應。

無意識地皺了下眉,覺得這時候提起這茬有些掃興。

但貓兒似乎很有興致。

“大哥跟她有過婚約。指腹為婚,就說先來後到,你都沒戲。”

“……”

沈南瑗噎了一噎,沒錯,她确實不是真的想嫁給杜聿航,這婚事如果再繼續在泷城攪和下去,指不定會成為跑路的障礙。

她這一思忖,看在杜聿霖眼裏卻變了味道。

“這麽短時間還處出點感情來了不成?”天知道,他此刻的聲音都陰沉出水了,讓沈南瑗有種如果自己敢應是,那這黑燈瞎火的,指不定會發生什麽兇殘畫面。

于是,她保持沉默。

杜聿霖一肚子拱火,這特麽不就是變相默認!

在心底咒罵了聲,覺得跟着提的自己也有病,他把沈南瑗提了起來,強迫她面對自己,“我的貓兒最聰明,不會做忤逆我的事。”

沈南瑗在這一刻重溫在夢境裏時的感覺,忽然繃緊了身子。

因為杜聿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頸項。

有點涼,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胸前就垂了個墜子,是一條項鏈。

沈南瑗并不能看到是什麽樣,只聽到杜聿霖的聲音落在她耳畔。

“往後生辰,我都幫你過。祝貓兒,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杜聿霖說完,并沒有發現氅衣底下的沈南瑗抖得更厲害。

這一晚回去,沈南瑗都是發懵的。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站在鏡子前,銀鏈子底下墜着的吊墜,純金的圓弧镂空包裹住鑽石,如同躍動的心,精巧玲珑。

然而在她看來,像極了金絲雀的鳥籠子。

沈南瑗的臉色一瞬蒼白,抖着手把項鏈解了下來,扔在了梳妝臺上。

想讓自己做他的金絲雀,做夢!

然而打死杜聿霖也想不到,自己苦心準備的一場感動,到了沈南瑗這兒完完全全變成了驚吓。

就連那條在路邊看到造型別致,被售貨員說流動的心雲雲說動買下的項鏈,南轅北轍。

夜深人靜。

凱樂門酒店豪華客房內。

顧歆兒與顧夫人相依躺在床上,母女倆若不仔細看,當姐妹都成。

一是顧夫人保養得好。

二……顧歆兒今年其實也不小了,二十有一,尋常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可她六歲前在督軍府錦衣玉食,六歲之後跟着姆媽颠沛流離,近些年才穩妥,沒有人比她更懂在亂世生存之道。也造成了她遲遲未嫁,拖到今時的尴尬局面。

“姆媽,我是不是不該回來……”顧歆兒對于杜夫人今個出的招兒仍有些膽戰心驚,要讓她嫁給杜聿航那個傻子,打死她都不願。

她記憶裏的聿霖哥哥,還說不認識她了。

傷心地往顧夫人懷裏縮了縮。

“傻孩子,這男人啊,要比女人還要口是心非,尤其是在傷害過他感情的女人面前。你看杜家大少,今晚上不就一直偷偷盯着你看。”顧夫人揉了揉女兒的發,眉眼含笑,卻并非是慈祥,而是一種,富有心機的表情。

顧歆兒從她懷裏起來,“姆媽,我可以嗎?”

顧夫人憐愛地撫摸,“不要有這種疑問,乖女兒,只要是你想要的,姆媽一定會幫你都得到。”

顧歆兒仿佛受到安撫又重新躺回了顧紅梅胸前,“姆媽,你說秦部長之前為什麽要瞞着杜伯伯他們,反而鬧到驚動警察局才露面?”

“大人們的事,就不是你該過問的。”顧紅梅的手一頓,緊接着道,“女孩子家早點睡,去見二少,要漂漂亮亮的。”

“嗯!”

——

事情大大出乎了沈南瑗的想象,她整一晚上都在做噩夢。

第二天是被食物的香氣叫起來的。

一碗長壽面,是李氏親自下廚做的,跟阿慶嫂邊學邊做。

這份心意足以叫沈南瑗感動了。

連帶着那些亂七八糟的都被撫慰,經過昨晚那一出,更堅定了沈南瑗要出逃的決心。

她想了想憑自己,仍是艱難。

而有一個人,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找他。

沈南瑗做什麽,後面都有人盯梢并不方便。

不過通過私下收到的情報,曉得裴天成在白虎幫近來勢頭很猛,連着開了一家桑拿館跟電影院,風頭無兩。

說起來這白虎幫,用自己水路幫藺三輝,這麽大的事,不等督軍追究,白虎幫的龍頭齊富川就讓大兒子齊保山帶人上門負荊請罪,連人帶箱子擡進府的,又被原樣退了回來。底下人被收買這借口想也不會有人信。

然而,齊富川請了泷城最德高望重的老太爺龍爺出來,這事,明面上似乎就揭過去了。

可沈南瑗總覺得這不像是杜聿霖那厮的風格。

扯回正題,沈南瑗還是想去電影院碰碰運氣,找新管事唠唠嗑。

電影院建在馬路邊,原來是個醬油廠,廠子倒閉改了改,這才新開張了一個月,門口擺着三四個指示牌,貼着大幅海報。

感覺還挺新鮮。

沈南瑗随手選了部,《桃花泣血記》,海報上的男俊女靓。

前前後後反而在外面逗留的時間更長,直到電影開場,才走了進去。

七排的,看不清座,沈南瑗坐下沒多久,前面路過一個說借過的,然後就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恭喜裴老板。”沈南瑗沒側頭,從那一聲借過就已經聽出來人身份了。

裴天成笑了笑,不忘吐槽:“哪有人像你這麽找人的?”

“我只是嫌悶上這兒看電影的。”

“哦,那我告訴你,電影說的是富家子德恩和窮村姑琳姑青梅竹馬,相愛卻不能成婚,以至于玉女早逝,金童絕望,嗯,悲劇。”

“……”電影院老板劇透狂是種什麽設定。

“怕你沒心思看電影,到時候被人一問答不上來。”裴天成善解人意道。

沈南瑗這會兒也繃不住,跟着笑了,“那我就說電影太難看,睡着了呗。”

“才幫了你,這麽砸我招牌?”

兩人說話氛圍輕松,即便電影是悲劇,絲毫未影響。

說起來沈南瑗來找裴天成,純粹是碰運氣的。

當然她的女主光環撇掉杜聿霖這個禍害,都挺靈光的。

接下來的話在電影院裏聊顯然不大合适。

沈南瑗跟着裴天成轉移了地方,電影院黑暗的環境提供了非常好的庇護,同時也是因為兩個人的謹慎。

轉移去的地方是電影院旁的茶樓,打通了內部鏈接,也是屬于白虎幫,又或者說,是屬于裴天成的地盤。

沈南瑗從二樓俯瞰,果然發現幾個熟悉身影候在電影院門外。

只怕是在等自己出去接着跟。

那應該是杜聿霖的人,也有可能,還摻雜別的勢力。

沈南瑗從窗戶邊回身走回了花梨木的方桌,掃過了後面跟着裴天成的那些人。

“出去,讓人別靠近這兒。”

“是。”

沈南瑗等人出去了才仿佛放松了點,她最近胡思亂想得比較多。

對誰都提防厲害。

“現在要想出城還有沒有別的法子?”沈南瑗躊躇片刻,就開門見山問。

裴天成一身的绛紫緞子長衫,已然今時不同往日,卻還是給沈南瑗親自倒了茶水,“現如今城裏城外是個什麽境況,你應當也清楚。”

沈南瑗一聽,颦了秀眉忍不住急道:“不管是什麽法子,只要能送我出城,只要是我能付的起的,我一定都能給你!”

她的那些鋪子,藏的那些黃魚,所有的所有基于自由為前提。

裴天成神色似乎有錯愕,須臾,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南瑗。”

沈南瑗迎上他冷靜的眸子,忽然察覺到了自己的焦躁。

裴天成:“上一回,從渡口走,是最好的機會。”

沈南瑗有些頹然坐在了椅子上,她何嘗不知道。就因為刀疤臉那一夥人,白白浪費了那一次的天時地利人和!

她咬着唇,并不會追悔,她仍是希冀自己能逃出泷城,逃出杜聿霖的勢力。

“能告訴我,為何突然這樣焦急,甚至不惜冒着暴露風險?”裴天成好奇問。

用沈南瑗再蘆葦蕩那所說。

兩人之間的交集,源于匡珊瑚,一次逃跑,一次救命,該是兩清。

這不大符合沈南瑗的個性。

雖然裴天成對她了解還不深,但至少,不該是眼下這樣慌張的,除非是發生了什麽事。

半晌,就在裴天成以為她不會想說之際,沈南瑗開了口,“我只是覺得,繼續留在泷城我會很危險。”

她沒說是什麽危險,甚至聽起來像一種直覺。

沈南瑗自己說完都覺得自己神經質。

但裴天成眼神未變,像陷入某種沉思裏,令沈南瑗頓時感覺心思稍稍安穩。

“因為杜二少?”

沈南瑗那安穩又被撞散,錯愕地凝着他,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然後又聽他道,“倒也難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裴哥……”

她原是想叫裴天成的,又覺得對方身份變化,一出口就成了這,連她自己也有些意外,和一丢的不好意思。

跟攀關系似的。

“這時候,就別虧我了。”沈南瑗苦着張臉,是确确實實為這樁犯頭疼,裴天成能看透,還有江潮,知情的人要是越來越多,是不是意味她越難逃脫。

裴天成的眼卻泛起了一絲笑意,“套句俗套的,也該是我們兩個有緣,這一聲哥,擔得起。”

沈南瑗抿住嘴角,心底很清楚他的好意,而自己對裴天成來說,只能意味着麻煩。“是我強人所難,裴哥,就當今天沒見過我……”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以外,還有句話,事緩則圓,凡事操之過急必然思慮不周,你聽哥一句勸,回去好好歇着,兩個月後你才是杜家的媳婦,這兩月裏,督軍便是你的保障。而兩月的時間,足夠有變數的了。”

“裴哥……”沈南瑗想說變數已經來了,還是看起來好像是朝好的發展的變數,實則好壞未知。

一場電影兩個小時不到,沈南瑗重回電影院從出口那跟着人潮一塊出來。

走到了大街上,将将好是傍晚餘晖。

沿街叫賣聲,很多都是賣小吃的。

小孩子放學了,兜裏揣個鋼镚兒,能買上個芝麻糖棍,或者是驢火燒。

沈南瑗同裴天成談過,覺得壓在心頭的石頭好像松了點。

現在的泷城對于自己來說,無異于一座牢籠。

可焦躁感一消失,這地方還是有它的可取之處。

就是在這時候,“小姐?”

沈南瑗應聲回頭,‘咔擦’一聲,照片定格。

中年男人胸前挂着相機,已然引起附近孩子們的好奇心,圍聚了過來。

大家已經從伸縮木箱照像機那一代經歷過,知道照相機是用來幹什麽的,在男人擺弄的時候,甚至會配合擺個pose。

沈南瑗是意外入境的那個。

“沒有經過別人允許,就擅自拍照,這是侵犯個人隐私的。”沈南瑗端着一本正經的,看向了中年男人,無端地覺得有些親切。

大概是中年男人的笑很富有感染力。

“不好意思,總想記錄最美好的畫面,竟然忘了這是冒犯,向你道歉。”男人正是私出的朗華。

他和秦部長一道住在凱樂門,不過之後兩人的交集甚少。

朗華是個投資商人,同時也是這些新奇玩意兒的愛好者,比起跟秦部長那些政府要員在一起,他更喜歡這樣的單獨行動。

“沒關系。”

沈南瑗看到他把相片拿了甩一甩,遞給了旁邊的小孩兒,不禁心思一動,“能給我一張嗎?”

“當然。能在那邊的銀杏樹那?”

沈南瑗依言配合。

入冬了,銀杏葉落了一地,樹上反而光禿禿的。

但滿地的金黃仍是非常有意境,可惜黑白的照相機拍不出顏色的美。

沈南瑗接了相片,道謝後離開。

朗華站在原地,又從裏面抽出一張相片。

相機挂在了脖子上,沉重。

拿出胸前口袋裏的那張,和剛剛拍攝的放在一塊。一模一樣的場景,相似的女子,只是一張相片已然泛黃,年代也更久遠。

“淑華,她長得真像你。”

——

沈南瑗從外頭回家,已經是日頭西斜落霞飛。

而沈公館的客廳裏,沈黎棠正低氣壓地坐在沙發上面。

他已經聽說杜聿航還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這樁事。

只要一想到這樁,沈黎棠就意難平,氣難消。

而最可恨就是——

宴會結束南瑗回來,竟連提一下都沒提,直到今日部長約他去打麻将才知道。

他還心說,那個向來與他不怎麽對頭的部長,怎麽想起來叫他去了。

原是為了奚落他。

牌桌上,沈黎棠一聽到這個消息,也顧不上他的表現會讓同僚們怎生笑話,就黑着臉告辭了。

誰知,一回家又得知沈南瑗不在家,出門看電影去了。

他便更是生氣,這都什麽時候了,火燒屁股了,彩禮彩禮沒了,若是再嫁不進杜家,那他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門咣當響了一下,沈黎棠頓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快走了兩步,立在門邊,朝還在院子裏的沈南瑗吆喝:“你還有臉回來嗎?”

沈南瑗愣怔了片刻,便猜到了沈黎棠在氣什麽。

她邁了腳往裏走,淡淡地問:“爹接到督軍府的電話了嗎?”

“什麽電話?沒有!”沈黎棠氣憤地道:“我說的是……”

“我知道爹想說什麽!可既然爹沒有接到督軍府的退親電話,急什麽呢?”

沈黎棠噎了一下,被沈南瑗這麽一說,他覺得自己這麽着急還真是不太對。

可不着急,也不對。

沈黎棠跟進了屋裏,沉聲道:“你要想辦法。”

沈南瑗有些想笑,掩下了眼中的冷嘲,反問他:“爹要我想什麽辦法呢?”

沈黎棠到底是讀過幾年的聖賢書,太過露骨的話,他說不出來,支吾了一陣兒,道:“你要多和大少見見面。”

“爹,難道不懂遠了香近了臭的道理!”沈南瑗振振有辭地說:“爹,女兒家要矜貴的。我是他杜家求娶的兒媳,可不是那種萬裏迢迢回來倒貼的!”

這話好像也有道理。

沈黎棠聽說了,就大少那前未婚妻,還真是不遠千裏,趕回來的。

他的心多少穩定了一些,還欲交代的什麽,那沈南瑗已經擡了腳上樓去了。

沈黎棠追了兩步,最後定在一樓的樓梯口,跟個木頭似的杵着,目光仍停留在二樓沈南瑗背影消失的地方。

這個老三,好像和剛從鄉下來時不一樣了。

可真讓沈黎棠說的話,他又說不出到底哪點不一樣。

此時,沈芸曦和沈芸卉兩姐妹正在廚房裏給蘇氏炖鴿子湯。

自打那薛氏當家之後,就連廚房的幫傭也敢忤逆姐妹倆。

前兒個說了那鴿子湯一定要炖夠三個小時,老火靓湯的味道才會好。

廚房裏的也不知怎麽做的,興許是想着湯是給姆媽喝的,姆媽一個昏睡不醒的人,根本就嘗不出來滋味,硬生生将鴿子湯做出了泔水的味道。

沒有辦法,今兒只好姐妹倆親自看着人做了。

方才客廳裏的對話,沒有逃的過姐妹倆的耳朵。

沈芸曦悄悄地碰了碰沈芸卉的胳膊,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說。

沈芸卉撇了眼傭人,高聲吩咐:“看着啊,今天的味道要是再出了問題,我有的是辦法讓我爸打斷了你們的腿。”

二小姐是個話不多但狠厲的角色。

幫傭們不敢露出一丁點的不滿,重重地點頭,表示知道。

沈芸曦和沈芸卉一起出去,兩個人就立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說話。

四周沒有人,空蕩蕩的的。

沈芸曦仍舊壓低了聲音,“二妹,這是好事啊!今晚你去值夜的時候,一定告訴姆媽……她也該‘醒’了。”

沈芸卉也覺得現在這個時機不錯,點了點頭道:“姆媽不是說了,她還得等一個人。這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咱們的苦日子總算是要熬出頭了。”

沈芸卉說的,簡直就是沈芸曦想說的話,她握住了沈芸卉的手,激動得真想放聲大哭一場。

自打那個沈南瑗回來,她們姐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熬。

芸芝死活未知,姆媽整整昏睡了七日,醒來之後卻不敢回家。

沈芸曦忽然覺得日子有了盼頭,晚飯的時間,多吃了幾口。

薛氏半真半假地道:“喲,大小姐不減肥了?也是,再減下去的話,太太醒來要責怪我了……責怪我照顧不周。”

沈黎棠斜眼瞥了下自己的大女兒,雖不算蓬頭垢面,卻也不似先前精致打扮。

他想起了那個聽說都二十一還沒嫁人的顧歆兒,不快地說:“你看看你,現在怎麽這麽邋遢了!還不快好生打扮打扮,臨近年關,各家的舞會很多,趕緊的,自己要為自己的事情操心。難不成,要讓我養你一輩子啊!”

沈芸曦很是委屈地噘嘴,“我也想打扮啊,可、可我沒錢,拿什麽來買新衣裳!”

沈黎棠一聽到“錢”這個字,眼皮子直跳,他斜了眼沈南瑗,又沖沈芸曦吼:“要錢要錢,你就知道要錢。你看看你三妹,從來沒有問我要過錢,不是照樣也把自己打扮的很好!”

沈芸曦想說,她有督軍府送來的衣服和首飾,可自己有什麽啊!

這話可不敢往外說,她爸原就嫌棄她了,一定這個肯定又會催她找個人家趕緊嫁掉。

她沈芸曦這輩子,寧願不嫁,也不會低嫁。

她又不是沈芸芝那個眼皮子淺薄的,更何況心裏還有一個杜二少。

沈芸曦咬了咬唇,飯碗一推,上了樓,蒙着被子好生大哭了一場。

自然是哭她的命怎麽這麽不好!順便再詛咒詛咒沈南瑗那個小賤人。

另一邊的醫院裏。

隔壁的小孩早就出了院,沈芸卉賄賂了護士長,使得蘇氏的雙人間裏,再也沒有住進來其他病患。

沈芸卉插了門,又拉住了窗簾,這才扶起了蘇氏,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鴿子湯。

“姆媽,那沈南瑗的婚事快黃了,姆媽這個時候回家,正是好機會呢!”

蘇氏的眼皮子挑了一下,虛弱地說:“快黃了,可是還沒黃呢!芸卉啊,姆媽這一次大難不死,可是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怨不得咱們始終都鬥不過那個小賤人。原只當她勾搭上了大少……咳咳……”

說到這裏,蘇氏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沈芸卉趕忙替她順了順氣,“姆媽,你別動氣。”

蘇氏長嘆了一聲,原先總覺得她這二女兒是個榆木疙瘩,怎麽教都不會像老大那樣出挑,也不會像老三那樣靈動,現在她算是明白了,老二這叫沉穩。

那件事情,她到現在都沒敢跟沈芸曦說,現下卻無比信任道:“我那日可是見了那杜家二少死死地摟着小賤人!我不回家則罷,一回家勢必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沈芸卉的眼皮子一跳,不可置信地說:“姆媽可看真切了?”

蘇氏因着激動,又咳嗽了兩聲,囑咐道:“芸卉,這事兒,先莫要讓你大姐知曉。”

沈芸卉重重地點頭,眼神閃爍了一下,“姆媽,雖然她有了把柄在咱們手上,可杜二少不是咱們好惹的。”

“我知道!”蘇氏悶哼了一聲,“若不然,姆媽也不會在這冰冷冷的醫院裏憋屈了這麽久。總之,你放心,姆媽這一次絕對不會沖動行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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