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難不死
不管外面是怎麽個風言風語, 督軍府卻一直沒有明确态度出來。
杜聿航、沈南瑗、顧歆兒的三角關系成了時下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
話說回來,杜聿航一個傻子, 真是何德何能。羨慕嫉妒恨的, 大約也只能恨自己沒能托生在督軍府了。
以杜督軍為意識的主流報紙不發聲, 可那些個以挖掘豪門辛秘八卦的小報則蠢蠢欲動, 誰讓牽扯的都是泷城極具話題度的人物, 稍稍出點花邊相關的,報紙的銷量就往上翻了好幾番。
督軍府裏, 獨棟的二層小洋樓,是杜夫人賞花喝茶的地方。
今兒個沒太陽, 就坐在了花廳裏, 面前除了燕窩湯, 還有五六份報紙。
報紙上的标題大同小異。
都是顧氏母女回來掀起的風雨。
顧紅梅。
杜夫人嚼着這個名字,都覺得牽動得齒腔發疼, 陳年往事如走馬觀花。
外人只能猜個大概, 部下遺孀耐不住寂寞雲雲, 督軍又正當壯年,兩人有私, 這是有違倫理的,但偏偏隐晦刺激。不管督軍有沒有那個意思,坊間傳得很香豔就是了。
只有杜夫人真正知道,那女人心思之歹毒, 鼓動小妾用那下三濫的招兒挑撥毒害,要不是她運氣好, 真就着了她道兒,還枉費一口一個姐妹相稱。
竟然是要謀她地位,謀她孩子!
“夫人。”畫琅瞧着杜夫人神情不對,出聲喚了一聲。
“把這些拿去廚房當柴火燒了,給聿霖打個電話,哪個要敢置一聲,就給我辦了!”杜夫人咬牙切切道。
畫琅心底一喜,應了聲是,回頭又像是想起什麽,“夫人,只怕這些個不實謠言不用手段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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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夫人何嘗不知道,督軍那裏,她都那麽逼迫他了,可他就是不表态!
一想到這茬,杜夫人心底更恨。這亦成了她和督軍之間的心結。任顧紅梅當時的本事,怎麽可能能逃過她家的勢力,早十幾年前就是個屍體,哪還能回來耀武揚威!
顧紅梅一出現,簡直就跟扒拉她血肉的鈎子,不徹底摘了她就好不了!
“顧紅梅打的什麽主意我不管,我且得讓她知道,在泷城,不是她想怎麽就怎樣!”
“夫人的意思是……”
杜夫人招了畫琅到身旁,附在她耳朵旁交代了一番。目光則落在了紫檀木茶幾旁的禮盒那,那裏頭的是核桃大小的“美顏球”,實際上就是豬油經過提煉然後結晶而成的,還有勞什子香氛球,都是顧紅梅着人送來的。
用這種迂回且做作的法子說她年老色衰,也就顧紅梅能作出來。
還有顧紅梅那秉承了一路子的狐媚子女兒,在督軍面前讨巧賣乖,她倒想看看,究竟打的什麽鬼主意!
臨了,又補了句,“昨兒個不知哪家放的煙花,我瞧着挺好的,回頭讓聿霖多備些,年關了督軍府也熱鬧熱鬧。”
“是。”
畫琅領着夫人的命令出去,心裏頭想着她交代的要把顧歆兒和沈南瑗請過來。
她哪裏會像督軍夫人那般讨厭顧氏母女,須得知道,沈南瑗和顧氏母女碰到一起,都不需得她做什麽,沈南瑗就等着被顧氏母女倆欺負個夠。
——
初六那天一早,蘇氏在醫院‘蘇醒’。
據說,據沈芸曦說,那是一醒就挂心沈黎棠傷沒傷着,當即不顧自個身體就匆匆從醫院趕回沈公館。
并且一回家,就抱着沈黎棠的腦袋大哭了一場。
是以,沈南瑗又在沈公館看到了‘大難不死’且只是有點‘體虛’的蘇氏。
心底重重嘆了口氣。
她其實有想到這一天,畢竟蘇氏的檢查結果她看過的,渾身上下也只是受了些皮外傷,生命體征一直都很正常。
她還想過蘇氏昏睡不醒,得有個八成是裝的。
可想到,和親眼看到的感覺還是不大一樣。
這跟看到打不死的小強心情是一樣一樣的。
惡心。
沈南瑗打從電影院回來,就開始在家練字,連續兩天,心态平和許多。
方法還是奏效的。
只要沒什麽人來打擾,清淨之下,思路都感覺清晰了不少。
感覺下一刻就能想到逃跑路線出來似的。
她的鎮定并沒有因為蘇氏的歸家,而亂了方寸。
對待蘇氏的态度更是和先前一樣。
反正她倆原先就不熱乎,現在也無需假裝客套。
也就靜觀其變吧!
只不過,沈家還是因此而慌亂了一下。
慌亂的人是薛氏罷了。
蘇氏都回來了,薛氏要還是霸占着管家權,怎麽都說不過去。
晚飯的時間,薛氏交出了家裏的鑰匙,但是她還留了個心眼兒,将鑰匙遞給了沈黎棠,并沒有直接交到蘇氏的手裏。
“老爺,太太回來了,這管家的事兒……”
薛氏的聲兒不大,沈黎棠其實沒太聽見薛氏的話,但這鑰匙一拿出來,薛氏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蘇氏與薛氏各坐了他左右手邊,原先這裏有一個位置是沈南瑷的,也不曉得是從哪天起沈南瑷就自己坐在了李氏的旁邊。
薛氏管家了這麽些日子,家裏沒出什麽大事兒,不能說她管得不好。
但蘇氏畢竟是太太。
還是幼年就認識的青梅竹馬,他與蘇氏不能說沒有情分,只是人都健忘,這日子一久往日的那些個情分就生疏了起來。
薛氏又慣會哄他,當家的這些日子,每日晚上都會親自炖一盅燕窩給他獨享。
沈黎棠左右一衡量,眼睛落在了蘇氏的臉上,道:“太太剛回家不久,身子正虛,你且再為她分擔幾天。”
說話的時間又把鑰匙推給了薛氏。
薛氏的心裏知道,這個幾天必定是不長久的,可她此番就是試探沈黎棠的态度。
瞧見沒,蘇氏在老爺心裏的地位并不是不可動搖的。
薛氏心裏忍不住高興,嘴上卻假意推辭,“老爺,太太都已經回來了,我要是接着管家的話,我怕旁人以為我占着這管家權不放手。”
沈黎棠沉聲道:“誰會這麽以為?”
蘇氏咳嗽了兩聲,也道:“二姨太多想了!”
薛氏:“那太太什麽時候養好了身子,只管問我來拿鑰匙。”
家裏的太太與二姨太鬥法,沈南瑷只當是跟你是看了場好戲。
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沈芸曦卻沒有法子置身事外,吃了飯過後,扶蘇氏上樓,一進了蘇氏的房間,不滿地道:“爸到底是怎麽想的?姆媽你都已經回家了,還讓那個薛氏管家!”
蘇氏也沒有料到自己不過才離開了半月,那薛氏就哄得沈黎棠團團亂轉了,果然男人就沒有良心。她在醫院躺了半月有餘,那沈黎棠竟一次都沒有去過。
心裏原還有些希冀,如今徹底死了心。
蘇氏使勁捏了捏女兒的手:“芸曦,沉住氣,咱們再怎麽不濟,還有元闌呢!就再讓薛氏嚣張個一時,眼下咱們的大敵只有那個小賤人。”
沈芸曦聽姆媽提起她那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弟弟,嘆了口氣,“姆媽,元闌他……”
“他怎麽了?”比起女兒蘇氏自然是更看重她這個兒子。
女兒們嫁得好,那叫錦上添花。
兒子若是有了好前程,才是她後半輩子真正的依靠。故此有幾分緊張。
沈芸曦道:“誰知道呢,他還是一周回來一次,只不過他和那個小賤人的關系看起來很不錯!還有二妹這幾日不知道在忙什麽,聖約翰還沒有開課,可她每日都會說自己要去書店。”
蘇氏一聽這話,心放在了肚子裏,“男人都會心軟,你弟弟又知道當初的緣故,覺得對那小賤人過意不去才那樣。我就不信了,我這個姆媽難道還不敵她那個小賤人。芸卉的話,她一向主意大,回頭我再問問她。倒是你……”
蘇氏将眼睛落在了沈芸曦的身上,“囡囡啊,過了年你可要十八了,早些年我問你可要出國留學,你不願意。那如今沒有留過學的姑娘家,可很少還有過了十八還不出嫁的。”
其實,沈芸曦自個兒暗地裏也有些發愁,她苦着臉說:“姆媽,我想過了,以前是我癡心妄想,現在我也沒有太多的想法,我只不願意低嫁。”
蘇氏等的就是她這句話,那杜二少都和小賤人整到了一起,橫看豎看都不會再是良配。
她沉思了片刻道:“這臨近年關,各家肯定都要開舞會慶祝!姆媽暫時就不管那個小賤人了,待到年後再處置她。這年前幾日我得養好了身子,帶你去各家舞會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沈芸曦依偎在蘇氏的肩膀上,撒嬌道:“姆媽最好了。”
蘇氏又想到了什麽,怕她面子薄,交代道:“若是杜家下了請帖,你可一定要跟着那個小賤人一塊兒去。”
沈芸曦頓時會意:“姆媽要做什麽?”
“給泷城的新年添點笑料。”蘇氏冷笑。
蘇氏說的果然沒錯,那個二姨太根本就不夠看的。
她回家的第三日就收到了沈黎棠同僚家的舞會邀請。
以往像這種人家,蘇氏都不樂意去,畢竟門檻太低,沒什麽用處。
可她急着拿回管家權,便借題發揮了一下。
“姥爺參加舞會,可要置辦采買。芸曦過了年都十八了,正是相看人家的時候。”
在正事上,沈黎棠倒是從不含糊,他掃了薛氏一眼,那意味再明白不過。
薛氏的心裏快要酸死了,卻不得不交出了鑰匙。
薛氏的心裏堵的難受,卻只能在心理安慰自己,幸好這些時日她扣下了不少錢。
可轉念一想,又不平衡了,她才當家不足一月就苛扣下了許多,蘇氏管家數年……怪不得,她的女兒們個個都打扮的花枝招展。
沈公館似乎又回到了沈南瑷剛來時的日常。
她一直都很低調,甚至與蘇氏之間還保持了微妙的和平。
但她心裏知曉這些都是假象。
不管是她與杜聿霖之間,還是與蘇氏之間的糾纏,都是她急于擺脫而又擺脫不了的。
或許,正如裴天成所說,是時候未到。
她還需隐忍。
過程本來就很痛苦,這就又接到了督軍府的舞會請帖。
沈南瑷想起上一次接待秦部長的宴會,這一次她更加不大想去。誰知道又會碰到什麽魑魅魍魉。
只不過這一次督軍府的舞會搞得很隆重,不只是她,就連匡珍珠和吳娉婷也接到了請帖。
因為感恩節過去,聖誕節要來了。
日子定在平安夜。
沈南瑗覺得可能平安不了。
就是有那種不詳的直覺。
要說這舞會,也不是一無是處。
至少拉動了泷城的消費,就是督軍府發出請柬這一天,NY的很多大衣和手包全部都賣斷了貨,加急的訂單還有不少。
吳娉婷獅子大開口敲了很多名媛,狠狠一筆。
——
因為即将要舉辦的舞會,沈南瑗同匡珍珠吳娉婷在NY裏聚了聚。
能容納四人的卡座,真皮沙發柔軟舒适,玻璃茶幾上三杯錫蘭紅茶,輕煙袅袅。
沈南瑗又倒了一整杯奶下去,從奶咖到奶茶,毫無例外。
看得吳娉婷眼皮一抽。
給沈南瑗的,準備再好,都不如多加點糖。
沈南瑗:“甜品的種類還可以再多點,慕斯,乳酪,松糕布丁,歐蓓拉……”
“我是來盈利的。”
“啊?”
“不是來滿足你的口腹之欲的。”
“……奸商!”
“彼此彼此。”
正式營業不過短短一月時間,NY大堂的一側設立卡座,提供各種茶點,小小一客就要五塊大洋,十塊大洋。這是吳娉婷提的,沒想到也成為一筆不小的收入。
可惜賺錢歸賺錢,都挽不回兩個心事重重人的笑顏。
沈家的事情自不必說,就連匡家最近也是一團亂麻。
匡夫人雖然是女中豪傑,卻也有軟肋。
匡部長不知道是聽誰出了個昏招,非要把匡珍珠嫁到嶺南去。
為了這事兒,匡家鬧騰了很久,匡部長将匡珍珠關了起來。
聽說匡夫人都以死相逼了,匡珍珠這才得了自由。
“好好的人一下子瘦了這麽多!”吳娉婷看向默默吃着甜點的匡珍珠,眼裏劃過心疼。
匡珍珠笑笑,似乎是專注面前的黑森林蛋糕。從第一層到最底層,櫻桃酒的味道也随之越來越濃,最後一層櫻桃醬有濃郁的酒味還帶有些許苦澀,一如她的心情。
兩個人這幅光景,讓原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吳娉婷反而成了能拿主意的。
包括這次禮服的準備。
吳娉婷讓人去拿了衣服過來。
雖說是都售賣空了,但給自家姐妹的,那必須一早得備妥當。
吳娉婷共留了三件,一金一白一藍,撿着她倆先挑,剩下的再留給自己。
匡珍珠先去試衣服。
沈南瑷才聽吳娉婷說起匡家,匡珍珠現下的處境。
匡家的事情她略有耳聞,而且直覺告訴她匡部長的不對勁,八成還和匡珊瑚的失蹤有關。
且不論那匡珊瑚好壞,總之她處理了匡珊瑚,匡珍珠應該與她對立才是。
眼下的形勢,就好似匡珍珠夾在了中間,所以才受到諸多的委屈。
對匡珍珠,沈南瑷實際懷着一些抱歉的心情。
要知道這就是一個父系社會,能夠有勇氣忤逆父親,實在是夠不簡單了。
沈南瑗覺得匡珍珠的境遇跟自己比差不多。
唯一差的,可能是匡珍珠對她父親還抱有期望,所以才覺得受傷。
沈南瑗不同,她是被‘賣’的。
夥計很快拿來了衣服。
三姐妹都是正當好的年紀,這三個顏色個個都能駕馭。
只不過匡珍珠最近清減了很多,恰好白色的那件最小,她就選了那件白色的禮服。
吳聘婷給了沈南瑷惹眼的金色,讓她去試試,還嘻笑着說:“剛好金色稱的上你未來少帥夫人金光閃閃的身份。”
沈南瑷知道她是在鬧,也不是在鬧自己,而是想讓匡珍珠高興一點。
遂拿了那金色的禮服進了試衣間,可一試不打緊,哪裏都挺合适的,唯有胸圍那裏有些卡,她必須得深吸一口氣,後面的拉鏈才能夠拉得上。
沈南瑷憋着口氣出了試衣間。
匡珍珠頓覺眼前一亮,“南瑷,你穿這個好看诶!”
沈南瑷指了指自己的胸,一句話都不敢說的樣子。
匡珍珠和吳娉婷笑彎了眼睛。
吳娉婷推了她一把,“趕緊去換,莫要給我撐壞了。”
沈南瑷再試那件藍色的果然要合身一些。
匡珍珠笑過了那一場之後,心情還是不太好。
吳娉婷道:“嶺南的事情還是沒有結論嗎?”
匡珍珠淡笑着搖頭:“我以前總覺得爸特別疼我,這回我才發現,他可能是疼我的,但這種疼還不如疼傲西的百分之一……就因為我是個女孩。”
沈南瑗聽嶺南,眉心一跳,還記得原主是從那地兒來的。而給匡家說媒的,是嶺南當地的大戶,嗯,這幾年的暴發戶,靠着兩座煤礦發家起來的。
“車到山前必有路。”沈南瑗抿了一口,簡單粗暴道,“沒路就給撞出一條來。”
這操蛋的世道,要想活,就得狠。
是沈南瑗這些日子悟出來的,大不了,逃跑路上再捎上個。
當然她沒說,也許人家的路子也沒自己的難,畢竟還有匡夫人在。
最後吳娉婷收了那件金色的,改改腰身正正好的。
沈南瑗坐匡珍珠的車回家,半道上,隐約在書店門口看到沈芸卉,可也就是一眨眼過。反而是匡珍珠猛地捏住了沈南瑗的手臂。
“怎麽了?”
“我好像看到我弟弟了。”
“留洋回來的?”沈南瑗還是有所了解的,匡珊瑚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心底咯噔了一下,也順勢往車窗外面瞧,可哪裏還看得到。
匡珍珠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松開了手,“新時代的新青年,跟我爸思想有所沖撞,好一陣沒回家。”
她說完又頓了頓,“其實我覺得松一口氣,因為……他在家裏,我覺得空氣很壓抑。他看我一眼,我都覺得……很壓抑。”
她直白地闡述自己的感覺,不排除她知道匡珊瑚的結局,所以在匡傲西面前才有這樣感覺。
沈南瑗安撫地拍了拍她後背:“有空,一塊看看電影去,好過在家一個人胡思亂想的。”
“好。”
車子沒開到底,在井岸胡同口停了下來。
沈南瑗下車,就看到打老遠走過來的沈芸卉,雙頰緋紅,手裏抱着一本泰戈爾的詩集。
“思想掠過我的心頭,仿佛群群野鴨飛過天空,我聽到了它們振翅高飛的聲音。”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與沈芸卉嘴裏念念有詞的,是那翩翩起舞的裙擺,漾着少女春色,在一片寒冬料峭裏是那樣雀躍歡喜。
如若不是知道去的書店,都要懷疑去和什麽人私會了。
沈南瑗一頓,又想到,私會和書店是不沖突的。
沈芸卉見天去的,總不至于真是徜徉在書的海洋裏。
于是,在第二天。
沈南瑗難得起了一早,閑心滿滿的……跟蹤沈芸卉。
從她出門,去到書店。
跟着一塊搭上了電車。
不過一個在車頭,一個在車尾,以及沈南瑗出神入化的喬裝技術,讓沈芸卉難以發現。
只是到了半路上,旁邊傳來叭叭的喇叭響兒。
沈南瑗正覺得吵鬧,橫掃過去,就看到了許副官燦爛的笑臉。
再猛一回頭,一車子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跟着電車前行的轎車上,紛紛張頭探腦的。
“……”
還沒到書店那一站。
沈南瑗就壓低了毛呢料子的鴨舌帽,順着人流下了車,二話沒說,拉開了随之停下的轎車後門。
“小野貓兒,打獵呢?”
果然,看到了守株待兔的大變态。
沈南瑗沒好氣,“知道還故意打擾?”
杜聿霖一愣,覺得小野貓兒脾氣見長,一只大掌按着她的帽子揉了揉,“這種粗活兒讓底下人去,我帶你去辦正事!”
辦正事——跟杜聿霖聯系在一起。
沈南瑗當即臉色就變了。
杜聿霖一看,按住了她腦袋,迫近面對面,鼻子貼了鼻子的距離,“我說的事兒,跟你想的事兒,應該不是同一件,不過你想,我很樂意先辦你想的。”
“死流氓——!”
——
杜聿霖帶沈南瑗去的,是郊外的跑馬場。
看到幅員遼闊的草地還有靶子,沈南瑗後知後覺想起杜聿霖是曾說過要教她,教她騎馬,教她打木倉。
在那之前,沈南瑗看到了江潮弄來的一臺道奇的吉普車。
也就知道這片區域是屬于青幫,江潮的。
“就這麽一臺家夥,要我兩千美元,說是搭載六缸發動機,市場上性能最好。新車剛到你就來了,屬狗鼻子的?”江潮笑罵。
杜聿霖瞥了一眼,意思明顯,還沒看上,窮稀罕。
“還挺好看的!”沈南瑗見過後世改進的,但沒見過這麽原始的,烤漆什麽的都挺講究,噌亮,還敦實。
“嗯。”杜聿霖附和了一聲,“好看。”
江潮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嫌棄就差挂在臉上了。
出息。
杜聿霖沒搭理江潮,問小貓兒,“想開?”
“可以嗎?”沈南瑗卻是看向江潮,小心問的。
江潮早在剛杜聿霖開口問的時候眉心就開始狂跳,等沈南瑗問了,兩條眉毛就皺在了一塊了,就聽杜聿霖又補了一刀,“去吧,江二少沒那麽小氣。”
“……”
沈南瑗仍是要征求江潮同意,其實沈南瑗是會開車的,但是還是得裝不會,這種體型龐大的吉普車,不止會讓男人腎上腺素上升,同樣也能勾起人類原始本能的征服欲。
“沒、沒關系。”江潮忍痛交出了車鑰匙。
早知道就不拿出來炫了,可現在已經是來不及了。
江潮看着那不要臉地跟着上了他的新車,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
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插對了鑰匙孔,‘不知道’怎麽發起來的沈南瑗,一臉灰敗。
那一句‘對我的車子好點’都來不及說,車鑰匙被杜聿霖一擰,沈南瑗一腳踩了油門就飙了出去。“……”
坐在車裏的杜聿霖也給吓一跳。“貓兒,你……”
“什麽?”沈南瑗是存了壞心的,故意裝不懂問車子裏的零部件指示,一通胡亂操作,果然沒過多久,餘光裏就瞥見杜聿霖額頭滲出了冷汗。
她是報私仇沒錯。
誰讓這人頭一回把自己從書店那劫走,一路飙車,當時自己坐在副駕駛什麽感受。
現在就能讓杜聿霖有什麽感受。
‘馬路殺手’。
不過江潮這跑馬場沒有外在的危機,全是山坡巨石。
杜聿霖怕的是沈南瑗撞出條山路來。
而沈南瑗也不負重望,直踩着油門往山坡那去。
江潮胸悶氣短地捂住了眼。
杜聿霖亦是臉色一僵,去奪她的方向盤,卻被沈南瑗堪堪踩住油門,停在了一寸不到的距離。
跟算計好了似的。
“太太太可怕了,這、這一點都不好玩!”沈南瑗先一步跌跌撞撞下了車,腿軟似的逃離了現場。
杜聿霖:“……”
江潮簡直快給沈南瑗燒香了,謝姑奶奶沒把他的車給毀了。
當然沒在意杜聿霖死活,一上去就摸着他的車,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
杜聿霖下來時也有些踉跄,被沈南瑗前前後後的數十腳急剎車鬧得,肚子裏翻江倒海。江潮二話沒說扶住了人,“喂,別吐我車上啊。”
沈南瑗在旁看,心裏頭暗爽。
等杜聿霖撇過來視線,又裝着小臉慌張後怕的樣子,甚是無辜。
“車,還是別學了。”
“嗯!”
整個跑馬場,外圍的是青幫的人,還有杜聿霖的親衛隊。
左邊另外辟出來立了韌性的立牌做靶子,原先是給江潮滿足自己練練的,後來杜聿霖,再後來,一些派系裏有需求的都會上這兒。
新貴圈子裏,趕什麽時髦的都有。
沈南瑗有杜聿霖給的勃朗寧,沒用江潮提供的。
杜聿霖就喜歡看沈南瑗拿着木倉的那種氣勢,特別漂亮張揚,哪怕,那木倉口是對了自己。
讓小貓兒自個下場先玩兩把,杜聿霖和江潮坐在搭好的木棚那喝茶。
“我以為你是想圈起來,讓人做只安安分分的金絲雀。”
杜聿霖回了兩字兒:“膚淺。”
“把顧歆兒弄回來,難道不是奔着解了她跟你大哥婚約的主意?”
杜聿霖沒吭聲。
這事才将将開了個頭,他向來不喜歡失控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沈南瑗身上體驗了一朝,已經是他的極限,所以在顧歆兒上督軍府來拜訪時,他選擇出門帶小貓兒玩。
至于家裏的,留給他大哥去應付。
杜聿霖:“那是我養的,哪有白白便宜了別人的道理。”
江潮看向不遠處沈南瑗摸索射擊的樣子,再看杜聿霖那嘚瑟勁兒,有些倒牙,遂故意道,“杜少帥,人可在鄉下受奶娘托養的,跟你有半毛錢關系。”他頓了頓又道,“再說了,你問過人家意願沒有?是,尋常姑娘那是貼你貼得狠,但你看人家,像是要貼你那樣麽?”
杜聿霖這才斜了眼過去,“說那麽多廢話,整得很有經驗似的。”
“……”江潮雖然女人無數,可從來都過不了一個禮拜的保質期,還真被杜聿霖說在了點子上,遂保持了沉默。
杜聿霖索性撇了某單身狗,去到了沈南瑗身邊。
其實沈南瑗自個瞎練練,并沒什麽不好的,反而杜聿霖一來,她就緊張打偏了。
杜聿霖握住了她的手,扶住了,拖住木倉,朝左‘嘭’,朝右‘嘭’,就連移動的,也是‘嘭嘭’兩聲,打了個穿透,人形立牌分開的時候兩個孔眼是對稱,俱是正中喉嚨中心。
而這人壓根沒怎麽看,光顧着同她耳鬓厮磨,還能這般兇殘。
沈南瑗又不是傻子,怎麽會看不出她和杜聿霖之間的雲泥之差,人怕什麽木倉指啊,分分鐘就能反手給一木倉,說不定都比她的子彈快了。
“手要穩,心要定。”杜聿霖聲音有些發沉。
沈南瑗感覺到熱氣噴薄在頸項,仿佛一股電流流竄而過。這麽近的距離,當真讓人沒有辦法定下心,太想一擡腿,将人踹出八裏地。
然而自己的腰卻被人一只手緊緊地握着,手裏的木倉也被人扣着。
“要專心。”杜聿霖道。
專心泥煤的。
沈南瑗心底咒罵,有這種調戲學員的教官還練哪門子,她完全就是案板上的魚肉!
“真正的情形遠比你練的時候要危險的多,也更加的不可測,你難道指望你的敵人老老實實像靶子一樣讓你打麽?”
話是沒錯。
“……”沈南瑗翻了下眼睛,只能強迫自己鎮定。
杜聿霖發現小貓兒收斂了那嫌棄之色,轉作正色,心底發笑,面上仍是繃得正經,“克服外在的騷擾,磨煉心性,将來有一己的自保能力,哪怕我不在你身邊……”
沈南瑗聽了只覺錯愕,擡了眼睛看過去。
她總覺得今天的杜聿霖像是吃錯了藥。
就見杜聿霖咧嘴一笑,那笑裏有說不出的自信和狂妄。
他又說:“當然這種情況微乎其微。畢竟哪怕是我死,我也會帶上我的貓兒,不然怎麽放心你一個人生活在這亂世。”
“……死變态!”沈南瑗除了這三個字,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話。
她兀的一下想起了聖約翰爆|炸,他好像也說過這麽令人恐怖的話。
什麽勾纏一世,不論生死。
沈南瑗聽到真的是寒毛都豎起來了。
手一抖,木倉卻是難得的連着兩發中了十環以內。
“不錯。”杜聿霖笑,擡手摸了摸她腦袋。
沈南瑗有一種他下一刻會掏出小魚幹的錯覺。
說到底,還是杜聿霖的變态鬧的。
而且他的侵略感太強。
短短幾分鐘,沈南瑗就覺得周身都包裹着他清冷極淺的煙草氣息。
這個男人說不會放過自己。
哪怕是死。
她越想越焦躁。
沈南瑗像是發洩內心的煩躁似的,啪啪又是兩木倉,沒對準人形立牌,虛空放的。
突兀的一聲凄慘的叫聲,從側邊的方向傳來。
沈南瑗一愣,随即跑了過去。
她怕誤傷放哨的。
但聽那聲音不像是個男的。
靶場的周遭空曠,唯獨一邊草木深重,連着海拔兩三百米的矮子山。
一個身穿藍布花襖的女人躺在草堆裏,身上沾滿了爛草葉,滿身狼狽,此刻正捂住肩膀痛苦呻|吟。
對于沈南瑗的靠近,她本能地退縮。
然而,沒能倒退兩步,就被杜聿霖及江潮手下的人用長木倉團團圍住。
“喂,你沒事吧?”沈南瑗話出口之後,又覺得問話多餘。
她下意識往山頭上看,不能确定這女人到底是從山的哪個部位滾下來的。
杜聿霖已經命人上去查看這個女人有沒有同夥,同樣的,還有江潮派出去的人手。
而這個像是意外跌落下來的女人,肩膀的木倉傷……不用猜,八成是沈南瑗造成。
杜聿霖在旁,失笑開了口:“我該誇你木倉法準呢,還是不準?”
現在哪有那個時間和他說這個,沈南瑗咬牙切齒:“還不趕緊報警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