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聿航哥哥
就算沈南瑗萬般不情願, 平安夜還是如期而至。
意味着那些個“角兒”又要出來唱大戲。
人家愛唱無所謂,沈南瑗就是愁自個這身份, 指不定又被帶那條溝裏去。
其實關于逃跑, 沈南瑗一直在反複思忖。
有杜聿霖在, 水路, 陸路, 靠着沈南瑗自個去闖,八成是闖不出去。可要借助別人的話……
沈南瑗沒來由地想到了秦部長。
她甚至想, 顧歆兒那麽想留在泷城攪和風雲,要是能和她換一換該多好, 說不準搭上秦部長的便利離開泷城。
想法很美滿, 現實卻骨感。
秦部長是天京那邊派來的人, 聽說是孫系的要員,與張将軍等都關系匪淺, 這樣的人物不是沈南瑗能随随便便結交上的。
而他對杜督軍的态度, 和杜督軍與他的關系, 何嘗不是泷城同天京那邊關系的一個折射。
在這種情況,沈南瑗即便有想法, 那也只能是想想。
督軍府的晚宴是杜夫人一手操持的,受杜夫人留洋西派的文化影響,與其說是宴會,不妨說這将會是個非常熱鬧豪華的派對。
時髦, 新式,同時不缺乏泷城原有的傳統韻味。
總之是将最好的一面呈現在衆人面前。
當然最主要是呈現在秦部長、顧夫人那一行人的面前, 杜夫人作為督軍的‘賢內助’,大有讓那邊好好見識見識泷城場面的架勢。
杜夫人嫌身上的旗袍太素,又換了身正紅色絲絨鑲金絲的高腰長裙,外加一襲“海虎絨”大衣,大衣出自NY那位設計師之手,最是讓她滿意。尤其襯了裏頭這紅,說是正宮紅都沒錯了,不單是端莊貴氣,就連姿容都比尋常要豔麗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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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這一身,今晚上可絕對沒人能搶得了您的風頭。”畫琅一面替杜夫人梳了個造型別致又非常精致的發型,頭飾挑挑揀揀,也都往富貴端莊上靠。
“我呀,最滿意你這梳頭發的手藝,好,好看。”杜夫人對着鏡子扭了兩下身,左看右看,那是十分滿意,“西裝給聿霖送去了沒?我跟你說過要燙過的,穿起來挺括。”
“一早就照夫人吩咐拾綴好送過去的。”
“大少那邊呢?”
“也打點好了,聽說前兒個跟顧小姐一塊去了日力百貨,也不知是怎麽巧合碰上的,還給二少帶了條領帶,一對袖扣。”
“有什麽巧合啊……”杜夫人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也冷了些,說實話是打心眼裏看不上顧氏母女倆的做派。
看來啊人常說狗改不了吃那啥是非常正确的,顧紅梅帶着她女兒在外面鑲了層金回來,還是改不了勾搭漢子的賤脾性。
不過目前,還有用得上顧歆兒的地方。怎麽着,她也得給顧歆兒和杜聿航撮合成功。
那沈南瑗救人的事跡見了報,還是主流日報,杜夫人始終有一層隐憂,她絕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搶了她兒子的風頭。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扼殺。
別以為她不知道督軍的心思,督軍覺得沈南瑗厲害那是榮光。說白了,就是大兒子有點傻,想要給大兒子讨一個厲害點的老婆。
呸,她才不會遂了他的願。
而同時,杜夫人心裏還藏了件事兒,就是杜聿霖的婚姻大事。
畫琅身為心腹丫頭,瞧也能瞧看得出。這平安夜派對,邀請的名媛也不少,大少這兒甭管是沈南瑗還是顧歆兒,總歸已經有了着落。萬一到時再拔得頭籌,生下個一男半女,有了長孫……只怕是夫人心裏焦慮,也是存了給二少相看的心思了。
她是見過二少同那沈南瑗糾纏的,不,是那女人臭不要臉地勾|引二少。
只要一想起那日所見畫面,莫說是眼睛疼,身體骨肉都會作痛。
哪怕是當年的顧歆兒,粘着二少她都只是稍稍嫉妒。可看到沈南瑗,她卻動了讓一個人徹底消失的惡毒念頭。
這念頭一起,就控制不住。
說到底,是源于二少待那女人的不同。
誰都不讓碰觸的二少,怎麽能跟那女人在床上!
“……畫琅?”
畫琅猛地回神,“夫人?”
“走什麽神呢,我跟你說的你聽見了沒?”
“抱、抱歉夫人。”
“算了算了,你且記着一定按我的吩咐做,今兒這計劃一箭雙雕,你可千萬莫給我出岔子。”
“是的夫人!”
彼時,督軍府外。
沈南瑗是坐沈黎棠的小汽車來的,這回是沈黎棠讓她坐後頭的,沈芸曦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路上都悶悶不樂的。
“南瑗,上次跟大少出去玩得怎麽樣?”
沈南瑗一哽,後知後覺才想起自己陽奉陰違糊弄了沈黎棠還挺久,幹咳了一聲,一點不心虛道:“玩……就挺開心啊。”
“那大少有沒有說起什麽別的?”沈黎棠仍不死心,想從女兒這撬得點消息,再不濟,提點提點總是要的。
顧紅梅是個什麽樣的,他還是曉得的,要說那風情,就是她女兒顧歆兒也沒有那個風韻。
即便是年過四十,一颦一笑仍是能勾魂兒似的。
沒別的,就一個字兒騷。
沈芸曦坐在前面聽,心底暗暗冷笑,那死丫頭一個鄉下來的,能有什麽好跟顧歆兒比。何況人家還是青梅竹馬,曾經指腹為婚的主兒。
外面都傳成什麽樣了,都牽着手逛百貨了,還抱着那黃粱美夢,等發現婚事黃了,雞飛蛋打。
啧啧!
沈芸曦冷冷地牽起了嘴角。
眼睛餘光從車前的後視鏡裏,倒映出沈南瑗精致美好的模樣,心裏頭的嫉妒和恨意就跟小蟲子撕咬似的。
只是這些她只敢爛在肚子裏發酵,抱着陰暗念頭,看沈南瑗完蛋。
到了督軍府門口。
沈南瑗穿了鬥篷大衣,恨不得裹得嚴嚴實實。
再看一塊來的那些個世家名媛,有的連外套都沒,真當是美麗‘凍人’,嘴唇都凍紫了,到了屋裏頭似乎才能緩過了勁兒。
沈南瑗随着沈黎棠進的大廳,沈黎棠需要他自己的交際應酬,便讓兩個女兒一塊。
參加宴會的名額有限,本來該是蘇氏來的,蘇氏讓沈芸曦來,沈黎棠亦是同意的,畢竟這樣宴會的機會,可比那些同僚部下家的要高端多。
沈黎棠打心裏想讓女兒高嫁,沈南瑗排行老三,趕在了兩個姐姐前頭,那是因為八字合了督軍家的,而泷城又是以杜家為天。
芸曦年歲也不小了,要留成像顧歆兒那樣,也怪愁人的。
故此,沈黎棠是十分願意沈南瑗多帶着沈芸曦一塊,沾點喜氣運氣都好。
沈芸曦一身紫丁香色旗袍,頗是小家碧玉,但在沈南瑗身邊就一下失色沒了看頭。所幸,沈芸曦似乎也發現,等到了花廳那,就跟陳嘉麗杜文玲她們處一塊去了。
毫不猶豫就撇下了沈南瑗。
沈南瑗穿了那條淡藍色的禮服裙,一字領的設計,露出性感的鎖骨,十分撩人,而裙身的繡花設計,更是給她添了一絲仙氣。
匡珍珠來到她身邊,“唉喲,這是怎麽下凡的小仙女兒啊,還讓人怎麽往你旁邊站?”
“珍珠姐,打趣我好玩兒麽?”
“還行,本來就怪無聊的。”
吳娉婷跟吳寶海一塊來的,看見兩人,就把她爸撇下了,朝她們走了過來,還想拉着女兒到處顯擺顯擺的吳局長頗是失落。
那樣子落在匡珍珠和沈南瑗眼裏不由對視一眼,撲哧笑了笑,還挾雜了豔羨。三人聚在一塊,說說笑笑,無形之中變成了衆人矚目的焦點。
沒辦法,就是那麽優秀。
“有人花重金打聽NY背後神秘的設計師。”吳娉婷拿了一杯香槟,趁着沒人跟沈南瑗聊了起來。
沈南瑗微微蹙了下眉心:“什麽人?”
“不清楚,讓我爸那邊去查了。NY的名氣打出來了,仿冒的,競争的,挖角的,什麽都有可能,這個月剛走了倆學徒。”
“只是學徒而已,我存貨還多着,當是幫我們淘汰人品差的了。”沈南瑗樂觀,反而寬慰吳娉婷。
“南瑗說得沒錯。”匡珍珠扒拉了下吳娉婷的眉頭,“別成天皺着眉頭了,我曉得你這陣子累壞了,回頭咱們約着出去玩玩可好?”
“好!”這一聲斬釘截鐵的是沈南瑗。
吳娉婷頓時被逗樂了,匡珍珠也是。不過匡夫人那邊召喚,兩個暫且過去,又留下了沈南瑗一個。
宴席開始了。
舞池裏有曼妙的音樂,隐綽的舞者。
沈南瑗并不想湊熱鬧。
索性躲了角落自得其樂。
督軍府她來過可不止一回,舉辦宴會的場地連着花園。年輕的男男女女們翩然起舞,沈南瑗就尋了個僻靜角落靜靜欣賞。
“小姐想要點什麽喝的?”男人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不用了謝謝。”沈南瑗以為是侍者,一回頭結果看到了一張熟悉面孔,指着朗華,“那天……拍照的先生?”
“真是巧,方才聽旁人介紹,沈家的三小姐?”朗華笑道。“我叫朗華,再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裏面有點吵,所以……”
“不會。”沈南瑗搖頭,并不是什麽霸道的,同樣也是來躲清靜的,怎麽會趕人。
何況,她對朗華的印象并不差,相反,還有點莫名的好感。
如果不是因為這人的年紀足夠當她父親,她又要懷疑點什麽了。
“聽說沈三小姐原來一直生活在嶺南,說起來,很多年前我也曾在那住過一段時日,民風淳樸,風景迤逦。”朗華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笑容裏懷念意味甚濃,“野菜餅、九畹茶都讓人頗是念念不忘。”
鄉野美食,牽絆住人的記憶。
與朗華的能說會道,聊起天來并不落冷,說得都是他走南闖北的一些小趣事兒,卻十分抓沈南瑗的耳朵。
可以說是對上脾胃了。
沈南瑗可不就愛那外頭的世界麽,不由聽得津津有味,聊得甚是愉快之餘,笑聲不斷。
樓閣外不遠,杜聿霖臉色漆黑地端着一杯朗姆酒,遙遙看着。
許副官受招而來:“少帥……”
“去給我查那個老男人的底,一點都別落下。”杜聿霖一口飲盡了杯子裏的酒,臉色晦暗。
打天京來的“高級細作”,怎麽會對他的貓兒這麽感興趣?!
——
沈南瑗多警覺的人,那鷹隼一般的目光盯牢自己,就猜到了那人必定就在附近。
“朗先生,失陪一下。”她歉意同朗華告別,便想朝裏面走,想借此避開那個人。
這麽明顯的回避,讓杜聿霖更是不爽。
他信步往前,腿長的優勢完全發揮了出來,三兩步就到了前面,朗華卻在這時舉了酒杯攔住了他。
“少帥,久仰大名。”朗華的善解人意令沈南瑗松了口氣,同時也為他捏了把汗,畢竟杜聿霖那神情,沈南瑗看了一眼就覺得後背發涼。
而朗華就像是沒發現自己有多讨嫌似的,笑容儒雅得體。
“朗先生,幸會。”杜聿霖的餘光瞥見小貓兒跑了,便忍耐了稍許,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男人身上,“聽說朗先生來泷城短短時日,就拿下了泷城商會名譽副會長的稱謂,真是讓人不容小觑啊。”
“哪裏哪裏,只是同行擡愛,做點小本買賣,白擔了個虛名頭罷了。”
“朗先生這就謙虛了,一來就帶動了咱們泷城經濟,簽得買賣合同可不少,我都好奇有什麽是朗先生不碰的生意。”
“只要來路正的,有需求的,大都可滿足。”
“謙遜能幹,低調又任勞任怨,難怪孫委員長這般器重朗先生。”
“少帥謬贊了。”朗華笑了笑,“朗某也就是個普通生意人,受委員長照拂罷了。”
一番你來我往的客套,時光悄然溜走。
沈南瑗回到大廳,步伐匆匆,正好恰逢大廳裏放了一首輕松歡快的外文歌曲,歌詞大意是墜入凡間的精靈,而沈南瑗的出現,無意與歌詞的意境吻合,宛如誤闖的精靈,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有人輕輕拍了下她肩膀,沈南瑗扭頭,就看到了杜聿航燦爛的笑臉,“小媳婦兒!”
沈南瑗看到是他,兀的松了口氣,差點以為是杜聿霖那變态追上來。她是真的怕了杜聿霖了,就那個變态,什麽事情不敢做呢!
沈南瑗的出現雖然引起不小的轟動,但有杜聿航在身側,好像也沒那麽糟糕。
音樂曼妙流淌。
杜聿航牽着她滑向了舞池,仿佛從感恩節那開場舞後,得到了某種樂趣。
沈南瑗看着周遭跳舞的年輕男男女女,随着音樂變化纏綿,多了些耳鬓厮磨的意味,再對上杜聿航單純的眼,極力忽略掉那一股的不自在。
“小媳婦,你最近怎麽都不找我玩兒?”杜聿航說起就似乎有些委屈,“夫人說,不能在這時候給你壓力,老是去找你給八卦小報材料寫,對你不好。為什麽對你不好呀?”
聽着杜聿航的問題,沈南瑗總算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最近那麽清淨,沈黎棠着急杜聿航不上門的理由。
合着算是杜夫人幫了自己一把,咳咳,但問題抛了自己跟前,“夫人見識廣,說得總沒錯的。”
看,這回答多官方漂亮。
杜聿航也跟着咧着嘴傻笑。
單純的她說啥就信啥。
沈南瑗能感覺到幾道視線聚集在他倆身上,不,應該說差不多全場的目光,可那幾道太突出,灼的她後背疼。
撇掉杜聿霖那變态的,顧歆兒那目光是幾個意思。
等等,難不成真是意難忘……
音樂還在繼續。
杜聿航顯然是玩瘋了,拉着沈南瑗跳完一曲又一曲。
杜督軍笑意滿滿地注視着這一幕,而旁邊的杜夫人臉色則有一瞬古怪。
正當杜督軍轉頭要跟杜夫人說些什麽,整個大廳突然陷入了黑暗。
人群驚慌,推搡,有人高聲,“各位,電箱跳閘了,請稍安勿躁。”
沈南瑗當下覺得不妙,就被人從杜聿航身邊拽走了。那幹燥粗狂的大掌,竟然讓沈南瑗一下就感知到來人的身份。
再一想那說話的聲音兒可不就是許副官的!
她忍住了大罵變态的沖動,兜頭罩了一件氅衣被人扛出大廳。
直到大變态把她放下,門吱呀一聲開合,沈南瑗心不由地往下沉。從大氅裏掙紮出來,果然入目就是房間,床,以及笑容變态的男人。
“……杜聿霖,你個瘋子!”
居然這樣把她劫持出來了!
“只是個助興節目罷了。”杜聿霖眼睛微微眯起,小貓兒今晚這身美極了,而他腦海裏那種把人藏起來的念頭愈發強烈。
藏起來,就他一個人看。
“什麽節目?”沈南瑗還是抓住了重點。
杜聿霖抿着唇,大有死皮賴臉讓她主動才肯跟她說的架勢。
沈南瑗可有骨氣,不,她這會兒是氣瘋了。“不說就算了,杜聿霖,你要瘋自己瘋,別帶上我!”
“跟我跳。”杜聿霖想到,從小貓兒出現他是第一個注意到的,卻走不到她身旁去。
恰好,外面隐綽傳來的音樂聲停了。
沈南瑗恨恨一口咬在了強迫牽着她的大手上,美目噴火。
跳泥煤!
杜聿霖卻不由分說,纖腰一摟,緊緊壓着她抵在門柱上。
“杜聿航丢個舞伴,還會有新的。”他意有所指。
這是丢麽,這是明晃晃綁架好麽!沈南瑗瞪他,咬牙切齒,“我要回去。”
“到別的男人身邊去,你不怕我打折你的腿?”
“你……”沈南瑗迎上杜聿霖挾雜怒火的眼睛,頓時瑟縮了一下,覺得下一刻這人可能就沖破克制付諸行動,倏然陷入了沉默。
杜聿霖是真的氣瘋了,天知道他剛才差點就忘記了跟她跳舞的人是杜聿航,他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想法委實有點出人意料。
至少,他之前從沒想過會影響這麽深,然而這畫面的沖擊之下,他竟然也不覺得這念頭有什麽。
養的貓兒野性難馴,就……慢慢教。
那一刻杜聿霖的心底竟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軟。
只可惜,沈南瑗一點都領會不到。
開玩笑,一個要打折你腿的男人,變态好麽!
“杜聿霖,停電不可能停一晚上,我鬧失蹤太久,會出事的。”她低聲警告,嗓音裏有竭力穩住的鎮定。
這是督軍府,是死變态的家,但也是杜督軍的。
杜聿霖眼睑微垂,在剛才的掙紮中将她抵在了門柱上,完完全全地親吻,覆蓋掉別人的痕跡。手心,手背,耳垂……越來越挑逗,溫度也在逐漸的升高。
“杜聿霖……”沈南瑗那一聲克制的叫喚,像貓兒低吟似的,令杜聿霖的眼眸倏然就沉了下去。
又猛地松開。
沈南瑗一臉莫名其妙。
杜聿霖為掩飾某種尴尬,替她攏上了大氅,“穿那麽少,也不嫌凍。”
這已經不是莫名其妙了,這簡直有病!沈南瑗被逼出三分火氣,“為了給你大哥掙面子啊……”
杜聿霖眼神徹底沉了下來,若不是覺察她眼中的挑釁,恐怕真會想要給小野貓一些‘教訓’,殊不知,只是念頭動了動,就泛起一股舍不得,更遑論前面說打折腿的話了,那就是吓唬。
可吓唬不住的話,他也不能當真動那個手。
沈南瑗覺得這番一點動靜都沒的沉默有些詭異,方一擡眼,便撞進了男人深邃的眼眸,驀然心驚。
小心思忖,這人是氣……氣傻了?
沒過一會兒,外面傳來貓叫。
在沈南瑗萬般忐忑中,杜聿霖用大氅裹着她,帶着她走了出去。許副官正低眉順眼站在廊檐下,前後再沒別人了。
看着此景,沈南瑗一頭霧水,不清楚這對主仆要做什麽。
便聽許副官朝杜聿霖恭敬道,“二少,那邊已經……”
許副官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遲疑了片刻,才又道:“接上頭了。”
沈南瑗狐疑望向杜聿霖下意識就道:“你又憋什麽壞主意……”
惹得杜聿霖輕笑了聲,那凝視的目光裏分明漾動着幾分精明算計。
“去看不就知道。”
沒來由的,沈南瑗卻是篤定杜聿霖不會在這時候害她,但也能猜到應當是跟她有關。
走了數十步外,還沒靠近竹林掩映的涼亭那,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聿航哥哥……”
那聲音清婉嬌柔,直扣心扉。
——
寒冬臘月,竹林挂霜。涼亭四周特意擺的地燈,造型別致,頗有情趣和格調。
沈南瑗隔着距離不由就貓了腰,還把杜聿霖給拽低下身子示意他別暴露。
“……”杜聿霖往旁一看,總覺得小貓兒這姿勢很熟練,還有點八卦的興奮勁頭?
眼神轉了些許玩味。
沈南瑗也沒想到,竟然是杜聿航跟顧歆兒。
這地兒……情調是有了,再看顧歆兒穿那一身粉白色蕾絲面的旗袍,精美刺繡錯落有致在旗袍各處,好看是好看,但叫沈南瑗不由自主地裹緊了大氅。冷,實在是看着都冷得慌。
杜聿航瞥見,索性抱住了她。
沈南瑗吓一跳,回頭瞪他,就看杜聿霖咧了咧嘴角,“我也冷呀,抱着暖和。”
而那頭,顧歆兒軟糯的嗓音開了口,“聿航哥哥,我有點冷。”
“冷啊,冷你就回去呗。”杜聿航想也沒想開口道。
“……”顧歆兒是跟着杜聿航出來的,一開始還不知道他出來做什麽,後來聽他抓了倆人問見沒見過沈南瑗,心裏頭怪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聿航哥哥以前管我叫小媳婦,現在有了新的小媳婦,就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了?”顧歆兒是笑着說的,像是打趣,可那透着的濃濃失落還是挺讓人憐惜的。
杜聿航生得同杜聿霖一般高大,如若忽略那些孩童的舉動言行,這般沉默着的樣子單純來看,何嘗不是讓人心動的。
他抿着唇角,似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顧歆兒卻似乎是從他這番模樣回憶起了小時候,從她有記憶的時候開始,自己就住在督軍府,甚至在文玲出生之前,她都以為自己是督軍的小公主。
杜聿航待她好,他們倆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最是純真的情意和純粹的好,怎不讓‘歷盡千帆’後回來的顧歆兒感懷。
“聿航哥哥,你還記得麽,小時候咱們在這捉迷藏。每次輪到我找的時候,你怕我找不到哭,總會藏在這兒。這麽顯眼的地方,一下就能找着。”顧歆兒指了指是桌子底下,嬌嬌俏俏地笑,靠近了杜聿航的身邊,“是因為我走了,你找不到我,所以生我氣麽?”
杜聿航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顧歆兒扯了嘴角像是想回應他一個笑,眼角卻沾染了水光。
這模樣,別說是男人了,就連沈南瑗一個女人都覺得有剎那動心。
果然,杜聿航解開了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肩膀上,同最初的抗拒态度已經有所不同,“我不知道你走了,他們說你們是對不起我,才逃走的。”
“不、不是的!”顧歆兒忽然激動,那眼淚像珠子似的,急得啪嗒啪嗒往下掉,“如果,如果不是督軍及時出現,我跟姆媽,我跟姆媽未必都能活着離開泷城。”
杜聿航的眼睛純粹,眉頭微微皺着,似乎理解不了她這句話。
顧歆兒回視,抿了抿唇角,良久才道,“那時我也還小,不知道大人們鬧了什麽誤會,出了變故,只能跟着我姆媽離開,這些年,心裏一直記着你和聿霖哥哥……”
沈南瑗聞言看向了身側的男人,男人仿佛對此無動于衷。
“這是你安排的?”她問。
杜聿霖有些不快,皺了皺眉頭,“我沒那個閑工夫。”後又頓了下,“顧歆兒,是在我大哥傻之前就認準的人。而你,是我爸憑‘八字’選中的。”
沈南瑗嚼着他那話,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合着是打擊自己告訴自己沒戲。
沈南瑗看着他,杜聿霖同樣回視。
四目相對,各自有各自的執拗堅持似的。
沈南瑗心裏壓根沒想嫁過門,所以杜聿霖帶她看的,對她來說并沒什麽影響,頂多就有些看不懂顧歆兒的路數。
畢竟在那之前,看到她看杜聿霖的眼神,怎麽都比看大少的多情,怎麽今個又換了!
鬧不明白歸鬧不明白,她也沒得興趣。反而是杜聿霖挨那麽近,非常不自在的,擡腳踩着高跟鞋就去踩他的鞋面,後者及時防備,并沒有讓她得逞,不過卻也因此松開了鉗制。
沈南瑗悄然退場。
杜聿霖慢裏斯條跟在她後頭。
沈南瑗把大氅甩給後面那人,“我要去方便,還跟?”
杜聿霖腳步停了停,看着小貓兒氣鼓鼓的樣子,心裏只覺好笑。
他伸出手指,在她神情不明裏指了指相反方向,“方便的地方在那兒。”
“……”沈南瑗的臉紅了紅,又折返回來,從他身邊毫不猶豫地擦肩而過。“別跟過來!”
杜聿霖停了腳步,杵在月輝傾灑的廊檐下,心想,逗貓兒真是樂趣無窮。
花廳裏。
在方才跳閘後,杜夫人便讓人把蛋糕推了出來,十層高的大蛋糕插滿了蠟燭,和傭人們拿來點上的燭光相應和,即使電力還沒有恢複,單憑這些蠟燭,又烘托出了另一浪漫氛圍。
蛋糕推到杜督軍面前,杜督軍又将切蛋糕的刀遞給了秦部長,示意他來主刀。氣氛烘托之下,愈發高漲熱烈。
“還是先拍個照,拍個照留念,朗華拍照的技術可比的上照相館的。”秦部長招呼一起道。
“等電閘恢複。”朗華聽從杜督軍和秦部長的吩咐,擺弄起他的相機,“我先給兩位拍幾張。”
杜夫人急忙招來了畫琅問話:“找到人了沒?”
畫琅整一宿眼睛都盯着杜聿霖,自然看清楚在燈滅的那一刻,杜聿霖出現在沈南瑗身邊。而後果然看到許副官把守在客房外,滿心滿眼都跟被蟲子啃咬似的難受,卻不能在這刻對夫人說。“夫人莫急,已經讓人去尋,應當很快。”
沈芸曦恰是這時候從外面闖進來的,動作過猛,将雕花的大門重重撞在了牆上。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就在剛剛,她出去碰碰機會,想說萬一能撞見杜聿霖,再……然而怎麽都料不到——
人是碰着了,卻是跟沈南瑗在一塊!
那一幕刺激得她兩眼發昏,急颠颠得地就沖回了花廳。
她想找沈黎棠,轉念一想,若是沈黎棠知道那個小賤人和杜二少勾搭在一起,沒準兒還很高興。
沈芸曦神情恍惚,一心只想着要揭發小賤人,可一時又想不到該找誰揭發。
背着光影,大廳裏的壓根看不清來人模樣,畫琅卻認出了裙擺那綴着的蝴蝶樣式,方才在客房外也是一閃而過,她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到。
畫琅頓時就意識到這人當時也在客房的外面!
想也沒想撲過去拽人。
就在這一刻,突生變故。
電閘恢複的一刻,适應了黑暗的人們紛紛擋了下眼睛,便聽到刀劍出鞘的聲響伴了一聲‘啊’的慘叫響徹花廳。
杜督軍一手持住此殺手的手腕,将寬刀捅進了他旁邊那人的胸口裏,一轉,又利落抽出,表情冷峻且嗜血。
滾熱的鮮血濺了秦部長一身,引得他崩潰的喉嚨發出‘啊啊’的聲響,和杜督軍的冷靜形成截然的反差,整個人都快吓昏過去了。
“督軍小心——”杜夫人驚慌的聲音自後面響起。
杜督軍以一敵十,加上衛兵,冷兵器交接的咣咣聲不絕,以他為中心圓,殺手兇狠直襲。
這夥人目的明确,埋伏在賓客中,在送上蛋糕的那刻發動攻擊。
尖叫聲,桌椅碰撞聲紛擾不絕,場面一度混亂。
“砰——”
木倉聲乍響。
木倉聲傳來的那刻,沈南瑗正好從督軍府的廁所裏出來。
在這之前,她立在廁所門口的鏡子前照了很久。
為了甩脫杜聿霖。
誰能想下一刻,在督軍府裏竟然會有木倉戰。
她當下就抱頭就地蹲下隐蔽了。
而沈南瑗倒黴就倒黴在,她一蹲下,就看到了兩雙死不瞑目的眼。依照屍體身上穿着判斷,應該是督軍府巡查的衛兵。
再一看,還能隐約看到地上明晃晃光點,是鈎子折射出來的,旁邊有繩索,顯然是有人将這裏當做突破口潛入進來了。還不知道潛入了多少人,光聽着花廳方向傳來的嘈雜聲響就覺得動靜不小。
不斷有人從那邊湧出來,四散逃竄,有賓客為逃命的,也有督軍府衛兵和殺手對峙,而那些千金小姐們沒有經驗地一邊亂叫一邊胡亂逃跑,“殺傷力”簡直可以媲美這些殺手們。總之,場面亂的不能再亂。
沈南瑗的視線搜尋,沒看到杜督軍還有杜夫人,就連沈黎棠和沈芸曦也沒見着,怕是都還在花廳裏。餘光裏一瞥,還瞥見了緊緊扒着杜聿航的顧歆兒,像是被木倉聲吓壞了,杜聿航想也沒想帶着顧歆兒就走。相較之下,沈南瑗蜷縮在角落,本應該在的杜聿霖卻在這時不知所蹤,她反而顯得有些可憐了。
早知道就不跟他賭氣,呆在他身邊的話,或許不會有喪命的危機。
緊接着的兩聲木倉響,就讓她顧不及想其他的了。
她是沈南瑗啊,關鍵時候,還是得靠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