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自作自受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都說了不用打掃!”白秋寒龜縮在酒店房間裏, 酒店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錯,記者進不來, 可這客房服務着實煩人。

“奧爾森夫人, 是我。”

門外男人蹩腳的中文發音, 讓白秋寒一下意識到來人的身份。

白秋寒的心提了起來, 她不知道消失了兩天的約翰這時候出現是為了什麽事情。

說起來, 她和這個約翰不過才剛認識兩天,典型的利益關系, 可現在這種情況,約翰在她的身上已經得不到什麽利益了。

她整了整衣裙, 體面地去開了門, “約翰先生!”

她不清楚約翰跟白昊華是否接上了頭, 對他的态度抱着一絲謹慎。

“約翰先生,不是當時說好改日再談, 等我處理完我的‘家事’, 會主動約先生的。請相信我, 要不了多久。”

“抱歉了夫人,您的家事我有所了解, 我們談的是合作,也只跟能做得了主的人合作。”約翰笑笑, “一寸光陰一寸money, 還請奧爾森夫人配合,将合同說好的入股比例拿出來。”

“……什麽?”白秋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

“廣茂街的鋪面,聽說已經和您沒關系了, 可是咱們的合同還是得繼續。您可還拿了我的預付紅利。”約翰公事公辦地說。

白秋寒臉色倏然變色,臉上的鎮定險些挂不住,“哦,那些預付紅利,我可以馬上就把錢還給你!”

“nonono,奧爾森夫人,已經不是這點錢的事了。而是,你現在應該履行入股合同裏說的将那些鋪面轉讓給我。”約翰一邊說着,一邊擺手,動作很是誇張,表情也很是不耐煩。

“鋪面的事出了點問題,我說了需要點時間去處理。”白秋寒的聲音擡高了一些,這個洋人變臉的功夫她完全領教到了,自己要是還那麽客氣,恐怕他的氣焰更大。

約翰冷着臉道:“恐怕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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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什麽意思?!”白秋寒的心頓時一凜。

“因為白先生已經全權接管了鋪面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為何他手裏有個白玉的扳指就能有這麽大的功用,但不可否認,現在他手上有房契地契。确切的說,那些鋪面,和你沒關系了。”

約翰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只想給自己鼓一鼓掌,他的中文簡直越來越流利了。

白秋寒的心驟然一縮,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該離開這裏,壯士扼腕,當斷則斷。而不是還留在這裏,繼續觀望。

說到底還是不甘心。

“那看來,是我們緣分太淺,此次的合作不成,希望能有下次。”她笑容緩和,心底已經開始謀劃離開的路線。

約翰打量着面前的精明女人,她如此難纏,徹底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他皺着眉頭道:“奧爾森夫人,我最後重申一遍,今天我來是通知你履行合。入股的合同上明擺擺寫着,如果夫人反悔或者因為其他的原因不能拿出那些鋪面入股,請您按照合同支付我二十倍的違約金。”

白秋寒瞪圓了眼睛,倒抽一口涼氣。

那條內容,她自然記得,只不過看合同的時候一眼就略了過去。

她想自己從來都是舉手無悔,都已經決定了的事情,怎麽可能反悔呢!

可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白昊華會“死而複生”。

約翰的臉上還挂着微笑:“奧爾森夫人,入股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如果夫人有疑義,又或者是想違約的話……對不起,我會動用法律手段來維護我的利益。”

“你——”白秋寒只覺一股子氣從心底竄了出來,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約翰盡到了通知的責任,還不到二十分鐘就離開了白秋寒的房間。

餘下白秋寒整個人身體如同脫力一樣癱坐在了地上。

約翰的話讓她後背發涼。

她後知後覺,這個局,是從一開始就布下的。

德國人約翰,一份股份合同和一份轉讓鋪面的合同,以及沈黎棠的咄咄逼人……

白昊華不止算準了時機,還算計了人心。

當初為了貪圖眼下利益,只想着和約翰讨價還價争取入股份額。

卻忘記了分析,這場巧合中的破綻在哪裏。

如今想起來,破綻不是沒有,而是她自己被豬油蒙了心。

現如今約翰要她付違約金,可她哪來那麽多錢?!

可若是不給的話,約翰最後那一句訴諸法律,就夠吓住她的了。

法租界的律法是完全站在洋人那一邊的,但凡是沾上,扒皮抽骨也不為過。

更何況,這事情要是鬧得太大,她就算回了鏡澳,也沒法擡起頭來做人。

翌日淩晨四點不到,天黑乎乎的,白秋寒拎着自己的箱子,到前臺去要退房。

回鏡澳的渡輪三天後才會有一班,她一開始還打着觀望的心思,等着坐船回去。

可現在,她等不了了。

只想買最早的火車,不管是到哪裏的,總之先離開了泷城再說。

孰料,身份書押在了前臺那裏,說手續出了點問題遲遲不給。

白秋寒立時就猜到了不妙。

“不好意思,奧爾森夫人,可能需要您再等一等。”前臺小姐微微一笑,安撫她道。

白秋寒不是腦子拎不清的,等在這裏,難道要耗到驚動約翰又或者是白昊華?

可沒了身份書,她連火車票都買不了。

“到底什麽時候能好?”說着,她壓低了毛呢帽子,裹着寬大圍巾,畏寒似的捂着半張臉。

“恐怕要等到我們經理八點鐘上班了。”

“那我先不退了。”白秋寒咬了咬牙,拎着箱子,又回了樓上。

天微微亮的時候,白秋寒又下了樓,這一次她的手裏空無一物,裹緊了大衣,招手叫來一輛黃包車。

先前,她還沒有發現。

淩晨四點轉回樓上的時候,她立在窗邊,看見了對面巷子裏亮起的幾點火光。

那一定是有人在抽煙。

而那些人也多半是約翰或者白昊華找來看住她的。

恐怕只要她一拎着箱子走出了萬國酒店,就會被立馬帶到監獄裏去。

拘留她的罪名,很可能就是詐騙。

說起來也好笑,被詐騙的明明是她。

她當然不會給那些人将她關進監獄的機會。

是以,白秋寒是去想辦法籌錢的。

可她離開泷城了這麽些年,能夠想到的人,就是沈黎棠了。

她在沈公館的外頭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可是凍了一個小時,沈黎棠那頭都沒動靜,氣得她踹了一腳沈公館的鐵門,‘哐’的一聲巨響。

當初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現在她一個落了難,還有一個鐵定也跑不了。

這是白秋寒在銀行外面給沈黎棠打電話時說的,也不管那頭聽了是個什麽反應,“啪”的就先挂了電話。

白峰銀行門口,寒風呼嘯。

白秋寒已經在門口有一會兒了,躊躇半天,最後還是動了奧爾森戶頭的資金。

夫妻倆的財産一直是各管各的,但是奧爾森家族有錢,所以每月給白秋寒的生活費已經是非常可觀了。

但是白秋寒不滿足,她怕自己一直無所出,總害怕有朝一日年輕貌美又有孩子的女人上位,所以一直盯緊着財務不放松,她知道他的密碼。

真的走投無路之際,‘借用’奧爾森一部分資産,夫妻倆的財産本就是一體。

她只要能夠離開泷城,這輩子都不會踏足此地了。

至于她失去了這些鋪面,只好回去哭訴一番。

實在不行的話,她就出去工作,用工資來彌補每年的經濟損失。

然而在她周轉第三筆賬款時,銀行的工作人員告訴她戶頭被凍結了。

“怎麽可能?!”

“是的,是奧爾森先生通過總行聯系的我們,他說他的賬戶被盜了。”

“我是他太太,什麽盜用,你能為你說的話負責麽!”

工作人員被指着鼻子一通罵,當下連她原來取出的也給重新收了回來,嘲諷道:“那夫人可以親自跟奧爾森先生說說,或許能要到他的授權呢!”

最後,白秋寒被兩名警衛夾着胳膊,丢出了銀行。

白秋寒滿面漲紅,然而多年的休養,使得她做不出潑婦罵街的行為,生生憋得差點岔過氣去。

距離白峰銀行不遠的車上,朗華坐在車裏頭,仿佛在欣賞着一出戲劇。

魚兒咬了鈎子,拿不出脫不開的過程,無疑是最磨人的。

白秋寒當初拿的二十根金條不僅要吐出來,還要吐得更多,是以,他及早給奧爾森拍了一份電報。

白秋寒毀了他和妹妹的家,怎還配得到旁人的愛。

果然,所謂算計來的愛情,最終沒有經受住錢財的考驗。

而後的發展更是出乎朗華的意料,白秋寒火速搭上了一名僑胞富商,被他派過去的記者拍到,雖然最後因為白秋寒的驕矜鬧了場不愉快分開。

但已經足夠讓朗華做文章的了。

泷城的幾家主流報刊接連幾日,報道的都是白秋寒的風流韻事。

說什麽夜會富商,賣身還債。

白秋寒買了一大堆回來燒,結果驚動了酒店方,再一次上了報紙頭條。

這一周來,她就像從天堂跌進了地獄裏,不斷掙紮再掙紮。而她期盼着奧爾森能夠念及夫妻一場解救她的困境,重新啓動授權的電報沒有等來,反倒是等來了“離婚”兩個字的回複。

白秋寒深吸了一口氣,無力地看着鏡子裏倒映出來的女人,那蓬頭垢面、狼狽不堪的樣子,還是她嗎?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捋了捋頭發。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麽,為什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她那麽愛奧爾森,而且還在電報裏說明了緣由,本以為憑借夫妻十多年的情分能有一線的轉機。

天知道,她還笑她那姐姐識人不清,找了頭白眼兒狼。

她自己還不是一樣。

“啊……啊……”白秋寒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回蕩在夜深人靜的房間裏,卻始終無法宣洩她此時內心的痛苦。

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兩件都是白秋寒最不可忍受的事,偏偏,全都發生了!

——

彼時,凱樂門酒店裏。

‘bong’的一聲輕響,約翰開了瓶香槟酒,滿面春風地給自己還有朗華各自倒了一杯。

“這次的合作真是沾了MR郎你的光了,征地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相信我的紡織廠很快就會在泷城幹出一番大事業來哈哈哈!!”

朗華舉起玻璃酒杯,輕輕與他碰了一下,“江水灣那一帶都是空置房,選擇那裏,能讓你有施展開的空間。”

沒錯,從一開始要征地,征的就是江水灣一帶,朗華早就知道。

只不過透過董其昌的關系,改了改地址,釣白秋寒上鈎。

廣茂街的鋪面自然還留着,而且還派的上其他用場。

“跟你這樣的人做對手,太可怕了。”約翰喝了幾杯,說話就開始放飛了。“你是沒看到我今天去找白秋寒,跟第一次見她時……那差得實在太多了。”

就像是被人從靈魂到身體都摧垮了一般。

可話又說回來,白秋寒也是不簡單,一般人只怕是兩天就撐不住了。而她呢,足足熬了一個禮拜有餘,甚至還想要偷渡回鏡澳。

朗華坐在沙發上,半邊臉沉溺在暗影中,不置可否。

論白秋寒的改變恐怕沒人比他更清楚,摧毀她引以為傲的東西,世家名媛、婚姻、美好愛情等等。

即便這樣,她仍能像是一條臭蛆一樣的活着。惡不惡心自己不知道,但絕對讓別人覺得非常惡心。

“下次有這樣的好事再找我,MR朗,我一直覺得如果我不經商,我非常适合去當電影明星,你不覺得嗎?”約翰還在自得其樂,也是,他從朗華這兒撈得的好處和便利很多。

單單是政府關系,一個朗華,就解決了他所有的難題。

不過對于這場兄妹倆之間的鬥争,約翰看得不大明白,“如果你們真的對彼此怨恨得深,用木倉‘砰’一下就解決不是更好?”

朗華阖上了眼,再睜開時一片清明,“我不喜歡用木倉。”

更不能讓自己的手沾上親人的血,那是他的底線,而人亦不可失去底線和信念。

“喝完酒,該做事了。”

約翰聳了聳肩,似乎是嘆了一聲‘GAME OVER’。如果正式啓動司法程序,白秋寒将面臨二十年的牢獄生涯,等于說她的餘生都将在那陰暗潮濕的環境裏,就好比一朵鮮花,慢慢枯萎。

白秋寒的事鬧得紛紛揚揚,花邊新聞和商業詐騙齊上陣。

沈南瑗下學的時候,攔住了一個賣報的小孩兒買了一份來看,報紙上的最新進展是法租界那邊的法院已經受理了約翰的訴求。

官司一旦正式提上議程,想也知道等待白秋寒的将是冰冷的牢獄生涯。

報紙上的‘白昊華’低調有手腕,短短時間就在白家宗族裏建立起威望,大有重現白家當年風光的架勢。

但這‘白昊華’并不是朗華,沈南瑗覺得眼熟,後來才想起來是一直默默跟在朗華身邊的随從。

她見過好幾次,是個身手不錯的人。讓這樣的人充當‘白昊華’,難道真像杜聿霖說的那樣,舅舅會有危險?

沈南瑗收起了報紙,坐上了旁邊等候拉客的黃包車,一開始是走神兒,只是這一路拉得不太順暢,颠簸勁兒讓她回過了神,她就看到了車夫過于纖細的腳踝。

“先等等,去一趟老街那裏。”

車夫壓低的聲音應了個“好”字,費力地拐了個彎。

去老城的路,連着有好幾個陡坡。

沈南瑗盯着那道使出了吃奶力氣的背影,咧了咧嘴,無聲無息地笑。

想跟她玩陰的,先把人耗幹了再說。

她說的老街,那是沿街最熱鬧的地方,人流量多,路又遠。

走了一多半,沈南瑗忽然急切地說:“我這突然肚子不舒服,還是回井岸胡同,師傅麻煩快點兒。”

“小姐,你這……”都快到了。

沈南瑗不樂意地道:“我出車費,你拉不拉,不拉我換別個去,拉車都跟沒吃飯似的。”

“拉,您坐穩了!”

那人不得已,又掉了頭,立刻小跑起來。

只是那行進的路就不照着沈南瑗的指示走了,直接就近拉去了一條小弄堂。

沈南瑗早有預料,在‘他’扔下車扶手的那刻邁了一步往前,絲毫未受到影響。

而原本打算第一下就得手的白秋寒愣了愣,袖子底下藏起了匕首,摘下帽子,“南瑗……”

“姨母?”沈南瑗假裝驚訝,“你怎麽會是黃包車師傅,這是做什麽呀?”

到底是第一印象深刻,白秋寒只當沈南瑗是被沈黎棠在鄉下養廢掉的孩子,竟是拿出了哄騙小孩的架勢,“有人冒充你舅舅,構陷我,我勢單力薄不得已扮作這副樣子,想讓你幫我跟你爹帶個口訊,求他救救我。”

沈南瑗的外表是很具欺騙性的,純良無辜,然而心底早就活泛開,白秋寒這模樣,只怕是被逼到了絕路上的背水一戰。這樣的情況不若及早解決了的好,遂繼續裝作疑惑不解,又憂心忡忡,“姨母,我爹最近脾氣古怪得很,家裏也不常見得到人!姨母還是求警察幫忙的好!”

白秋寒當然知道沈黎棠吓破膽了,還有那白昊華八成也是真回來了,雖然露面的那個是假的。

她落得今時地步,恐怕沈黎棠只會比她更慘!

不過,她面上仍舊假惺惺道:“警局那邊收錢辦事,現在的局面對我十分不利。”

“那姨母打算怎麽辦?

“自然是靠你幫忙了。”白秋寒扯開了笑,已經到了她身邊,一把匕首橫在了她脖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拉車拉得久了,手還有點抖。

要想躲,沈南瑗早就能躲開,可她想看白秋寒接下來要做什麽。

然而眼下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姨母,不是說讓我幫忙麽,你為何拿刀子對我?”

“你這樣便是幫忙了。”白秋寒笑得滲人,“只要你乖乖的,我還能賞你個痛快,且看你在你那好舅舅心裏值不值錢了。”

沈南瑗一凜,心道果然。

白秋寒走投無路,想通過綁架自己來威脅朗華。

白秋寒挾持着沈南瑗穿過了弄堂,又拐了個彎,推着她進了旁邊的宗祠。

沈南瑗往裏頭一看,林立滿滿的牌位都是姓白,一目了然。

居然是白家的祠堂。

白秋寒本就約了白昊華在祠堂見。

還沒過去半柱香的時間,朗華的身影便急匆匆而至,後面跟着的随從一露臉,就叫白秋寒頓時收緊了匕首,牢牢抵住沈南瑗的脖頸。

“朗叔……”那個叔叔,沈南瑗叫的艱難。她還是很意外的,沒想到朗華真的會來,還以為來的人是那個假的白昊華。

畢竟戲是要做的全面。

“白秋寒,你挾持的是你自己的親外甥女,你要還有點人性,就想想淑華是怎麽對你的,再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你怎還能這樣去對淑華的孩子!”朗華的聲音裏透着寒冰。

白秋寒倏然眯起了眼,瞬間把注意力從随從那裏轉移到了朗華身上,“真的是你——”什麽商會的副會長,沈南瑗那聲朗叔叔,她已經反應了過來,自己竟是被這樣給騙過去了!

“放了她。”朗華道。

“除非你肯放過我!”白秋寒毫不退讓,仿佛因為受到了蒙蔽而惱羞成怒,“白昊華,你怎麽敢這樣對我!我是你妹妹,你讓人這樣糟踐我的名聲,還有白家的名聲!”

“從你對淑華送那碗藥開始,爹就不承認你是白家的人。”

白秋寒聲音陡的顫抖起來,“爹知道?”

朗華滿面霜寒:“就因為爹的一念仁慈,反而讓白家蒙難,爹在九泉之下都未必能安!”

“不是我!是你們頑固不靈,把白家給敗了的!”白秋寒矢口否認,“我只不過拿了我該拿的,害你,害白家的是沈黎棠,是白淑華引狼入室,你怎麽不去找她問罪!”

朗華居高臨下,一雙眼睛平靜睨着她,還帶着一絲對慘敗者的悲憫。

而後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沈南瑗身上,仿佛溢出了一聲低微的嘆息。他是見過沈南瑗身手的,眼下的局面除非她自願,否則怎麽可能呢。

想到其中緣由,朗華無奈之餘,又覺得自己這個外甥女實在是聰慧。

朗華帶給她的震顫,比那個假的白昊華更甚。

那是直面的寒冷,朗華的身上還有她父親一般的威嚴,讓她心生畏懼。

可她不死心,自認為手裏捏着王牌。

王牌卻在這時候出聲問,“白秋寒,我娘到底是怎麽死的?”

“被你克死的!”白秋寒的聲音裏滿是惡毒。

“不是難産,那碗藥是什麽藥?”沈南瑗就像是執拗于答案的孩子,只質問這一樁。

“你想知道?反正你們都快死了,就讓你死個明白好了。藥,是止血保命的,可是,我讓人摻了紅花,一碗下去當場就斃命。這世上再也沒有白淑華了,那個讨厭的女人終于死了,你知道當下得知她的死訊我有多開心嗎?”

白秋寒莫名激動了起來,“從小我就活在她的陰影下,爹疼愛她,大哥也偏疼她,正經的嫡出多了不起,什麽都是她好,可她有什麽好!不止任性,眼光還差。我恨她,我恨這個虛僞的家!”

白秋寒像是發洩多年的郁悶,但聽上去更像是一個人扭曲的不平衡心态,自怨自艾罷了。

“就為了一幅破字畫,爹得罪了龍家,我們家才沒的啊!我不拿那些,那些也會落到龍家手上,我有什麽錯!”

“砌詞狡辯!”

白秋寒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端緊了匕首,“那就不活廢話了!白昊華,想要沈南瑗的命,就送我離開泷城。”

“不可能的。”沈南瑗道:“你害死了我姆媽,就算別人會放你,我也不會的。”

白秋寒的臉色倏然變了,不知道明明受她挾持的沈南瑗,為何還敢說出這樣的話語,她手臂一抖。

朗華頓時緊張了起來。

白秋寒的匕首,又往沈南瑗的脖頸上強壓了幾分力氣,“你閉嘴。”她大吼。

沈南瑗一手極快搭上她的手腕,一個叩擊,匕首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沈南瑗的手勁兒跟當慣了家庭主婦的白秋寒,相差可多了去。

白秋寒壓根就不是沈南瑗對手,但她是抱着和沈南瑗同歸于盡的心思,孰料一個崴腳,往後踉跄倒在了臺階上,後腦勺着地,只聽咔吧一聲,好像有骨頭斷裂的聲音。

白秋寒的第一反應是爬起來,誰知,只是爬了一半,再一次重重地摔在了臺階上。

雙眼一翻,暈死了過來。

——

聽說白秋寒癱瘓了,就是摔斷了脊柱,再也不能動彈了。

這讓沈黎棠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連續兩日都沒有去上班,自己把自己反鎖在了書房裏。

誰都不願意見,除了管家和嚴三娘,即使是沈芸曦或者沈芸卉給他送飯,他也死活都不會把門打開。

就連嚴三娘都不大清楚,沈黎棠怎麽了。

整個沈家,恐怕就只有沈南瑗能猜測到七八分的樣子。

李氏偷偷向她打聽。

沈南瑗冷笑了一聲,道出了四個字“做賊心虛”。

可這還不夠,那個白秋寒是完蛋了,可是沈黎棠還沒有受到應有的報應。

沈南瑗不知曉朗華下一步還會做什麽,不過,她相信,他絕對不會饒了沈黎棠。

她是一副看戲的心情。

難得,不用她出手,這些個壞人一個一個全都被收拾掉了。

就是不知道杜聿霖要拿那個嚴三娘怎麽辦!

沈南瑗也懶得去打聽,閑着沒事兒,跟小松鼠似的,買了很多幹果,又買了兩本話本子。

她總有一種錯覺,就是自己把那兩本話本子看完,一切都該塵埃落定了。

李氏無意中瞧見了話本子裏頭的插畫,臊紅了臉,點着沈南瑗的額頭教訓,“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看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

沈南瑗不以為意,心想這算啥,比這勁爆的都看過。

不過這兒的人也是奇葩,好好的一本《聊齋志異》,加了幾幅香豔的插圖,生生就掉了檔,也難怪李氏會誤會了。

沈南瑗存了故意逗弄李氏的心情,指着話本子上的內容道:“這裏頭的愛情纏綿悱恻,別提有多動人了。”

正說到這裏,只聽樓下的大門咣當了一聲。

沈南瑗趕忙探頭去看,只見嚴三娘包的嚴實的很,大圍巾捂臉,只露出了兩只眼睛,上了一輛黃包車。

這個女人好幾日都沒有出過門了。

一旁的李氏道:“四姨太又出去了?可能是回家看孩子吧!”

沈南瑗冷笑,心說她哪兒有孩子在這裏啊!

不過那個嚴三娘去幹了什麽,她一點兒都不好奇,反正她想知道的話,可以随時知曉。

當然,這多虧了杜聿霖的調查科。

一開始她是抵觸過的,可調查科的便利,讓她一用,寧肯自己啪啪打臉,也要繼續用下去。

嚴三娘出了胡同,直奔郵局。

她有一個大發現,還是從沈黎棠那兒得來的。

嚴三娘跟郵局的小哥借了紙筆,寫下了電報的內容。

那小哥面生的很,長的白白嫩嫩,還有一雙清澈如泉水一樣的眼睛。

整日迎合沈黎棠那個老貨,讓她身心俱疲,她将紙筆還回去的時候,給小哥遞了一串的眼波兒。

到底是年輕臉皮薄,小哥兒的臉一下子紅了個徹底。

嚴三娘風情一笑,扭着身子正要出門,卻被迎面走來的女人撞了個滿懷。

她不悅地道:“你眼睛……”

那個“瞎”字并沒能出口,嚴三娘便說不下去了,她低了頭去瞧,只見一把黑漆漆的木倉,正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此時,她想去掏自己藏在後腰的木倉,顯然來不及。

“你想幹什麽?你可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沈副部長家的四姨太!”嚴三娘搬出了沈黎棠,還做出了一副“你誰啊有病”的樣子。

熟料,那女人扯了嘴角笑,聲音不大,但明顯透着愉悅:“抓的就是你,嚴蕊。”

嚴三娘一聽她報出了自己的本名,先前還存的一絲僥幸,徹底沒了。

她才剛想動彈一下,後腰處又抵上了一個硬物,她回頭一瞧,正是那個郵局小哥。

小哥的手裏拿了一個帕子,精準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接下來,嚴三娘連喊聲“救命”的機會都沒有,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像她這樣訓練有素的細作,在被捕時咬毒自盡是必然。

人還沒有送進營所內裏的大牢,已經有專門的軍醫檢查了她的身體,就連每一顆牙齒都沒有放過。

排除了所有能藏毒的地方。

嚴三娘醒來的地方,幽暗陰森,還有一股子黴味。

她的雙腳和雙手都被戴上了鐐铐,就連那身碎花的旗袍,不知何時也換成了囚服。

此時此刻,她沒有哭的心思,而是在想,她是什麽時候被杜聿霖發現的。

然而她并沒有思考很久,她聽見了軍靴的聲音,那些人勢必要從她的口裏挖出很多東西。

嚴三娘一陣驚慌,使勁咬了咬牙齒,可是那裏什麽都沒有了。

她這步死棋已然死了個徹底。

四姨太說好了出門兩個小時就會回來。

可是這都到晚上了,人還是沒影兒。

沈公館的管家一臉愁容,在沈黎棠的書房外傻站了很久,終于還是叩響了房門。

“誰?”沈黎棠帶着驚怒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管家唯唯諾諾,“老爺,有個事要和您說一下……就是那個四姨太,中午就出門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書房裏很久都沒有傳來沈黎棠的聲音。

管家心想着,不管怎麽着,自己算是知情上報了。

正要轉身,只聽房門“吱呀”一聲,從裏間打開了。

這才幾日啊,好好的老爺,就變了一副模樣。

至少老了十歲,原本黑乎乎的頭發,竟生出了許多白的來。

管家來不及感慨一句“老爺你怎麽了”。

就聽沈黎棠甕聲甕氣地道:“滾吧,都滾吧!全部都滾!大難臨頭各自飛了!”

“老——”管家不知所措,話都還沒有出口,“啪”的一聲,房門又關住了。

這些日子,管家吃閉門羹,已經吃習慣了。

沈南瑗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動靜。

管家和沈黎棠的對話,她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裏。

嚴三娘的去向,她猜測八成是杜聿霖那兒把人給抓了。

如此最好,沒了嚴三娘這個障礙,她可以做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

沈南瑗從李氏的房間裏翻出了一塊白布,在身上比了比,正好。

李氏不明所以地問:“南瑗,你要做什麽衣裳,我給你做!”

“噓!”沈南瑗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一番搗鼓後才神神秘秘出了門。

夜深。

鐘擺滴答滴答。

家裏的人早就睡下了,四周寂靜。

每個夜還不都是這樣過的,可沈黎棠這陣子睡睡不好,吃吃不好,整個人都仿佛是只受驚的鳥雀一樣,一點細微的動靜都受不了。

他總是能夠聽見有什麽東西在鑿門似的,聲兒不大,卻擾人的緊。

沈黎棠一開門,就看到“嗖”的一個白影子飄了過去,沖向走廊盡頭,愣了半天才開始渾身發顫。

從頭到腳都感覺冷飕飕。

“子、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顫巍巍說完,卻再沒了下樓的勇氣。只是重新回了房間,砰的一下死死關上了門。

“沒有的,不會的,那都是編出來的。”沈黎棠一個人碎碎念着,可越是念,後背越是涼。

他猛地一個轉身,就看到窗戶開着,風呼呼往裏頭灌,立馬走過去關了窗子。

‘咔噠’剛一上鎖,沒了冷風直吹,這才仿佛是躲到了一個安全環境裏,稍微放松了下來。

正要松口氣,燈卻啪擦跳了兩下,整個房間倏然陷入黑暗。

“啊——”

沈黎棠鬼吼鬼叫的聲音一直傳出去了很遠。

不是沒有人聽見,管家那兒都已經坐起來了,想起老爺這麽多天的脾氣,幹脆又躺了下去。

沒誰願意大半夜不睡覺,挨頓罵。

“你……就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到……”随着透進來的淺薄月輝,一個女人出現在窗簾側,悄無聲息,又怨氣十足。

沈黎棠的眼睛好不容易适應了昏暗光線,就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飛魄散。“淑、淑華……”

只見一個發白的影子,立在月光下面,頭發披散着,一張連煞白煞白,像極了淑華那張因為失血過多慘白的臉。

而‘女鬼’說的那一句話似乎起到了暗示的作用,沈黎棠果然不再大喊大叫,而是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向後縮着,像是驚弓之鳥。

原主的容貌本來就有七八成像白淑華,沈南瑗扮起來毫不費勁,“沈黎棠,你為何要害我……”

“不,不是我,我沒害你!”

“蘇茉莉已經下了十八層地獄,她說,罪不能她一個擔了,你得下去陪她……”

“是她,是她害得你早産,是她害死你,跟我沒關系!”

“沈黎棠,你可真是薄情啊,若不是你與蘇茉莉茍且,怎會有後面的事!我白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負我——”

一股騷臭味傳來,沈南瑗皺了下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黎棠,只見他那坐的地方,滲出一灘水跡。

可把沈南瑗給惡心壞了。

沈黎棠卻骨碌一轉,跪在了她的面前,“淑華,是我,是我鬼迷心竅,你大人大度,別再纏着我!”

沈南瑗站得偏了點,沒讓他對着自己磕頭。雖然極不想承認,但這人是原主生父這件事情改都改不了。

“你且說說你如何鬼迷了心竅,謀我命,謀我家財……”

約莫半個鐘頭後,沈南瑗打開房門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神情冷肅。

她手裏拿着一個小巧的錄音機,裏頭收錄了沈黎棠的認罪口供。

有了這個,沈黎棠很快就會和白秋寒一樣,一敗到底。

作者有話要說:  随機紅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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