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也不會去用什麽懷疑的眼光打量她。黎夕只是淺淺地彎起嘴角,取出蛋撻,輕輕地抿了一口。

她還記得,第一次吃梁記的蛋撻,是跟許豫旬一起。那時候,她剛跟許豫旬談戀愛。那時候,她還是窮學生,不依賴江家提供的任何援助,勤工儉學讀起了大學。

彼時,一切都未發生。江霖還會撫摩着她的發心,狀似寬慰地說,黎夕真是個乖孩子。黎夕顯然很受用,因為,能得到江霖的贊揚,意味着,她得到了喜愛。

梁記的蛋撻,可能不是最美味的,卻是黎夕最留戀的。許豫旬的家境不算富裕,由于父親早逝,他的母親獨自撐起了一個家。他的生活費,也僅僅夠他一個人勉強度過一個月。黎夕并不是勢力的女孩,喜歡就是喜歡了,不管許豫旬是窮是富。

許豫旬第一次與她約會,就是定在了梁記。梁記算是A大旁邊的老字號,算不上高檔,卻也不便宜。

她知道,許豫旬的家境并不好。于是,也不想讓他破費。

來來往往的梁記,有人點了一大堆的早餐差點。而奉在許豫旬和黎夕面前的,只有兩個蛋撻。濃郁的奶香,夾帶着溫熱的氣息,讓人有些眷戀地唾液滋生。

黎夕并不喜歡吃蛋撻,可能是由于江聿琛喜愛吃西式的早餐,所以,以往的餐桌上,只會有面包牛奶兩種單調的食糧。

久而久之,黎夕也就習慣了這樣的吃法。

為什麽會點蛋撻,因為,是梁記最便宜的東西。

黎夕還記得,當時為了在心愛的人面前,裝作矜持的樣子。于是乎,她就取了勺子,舀起蛋撻液,淑女似的吃了起來。

吃完蛋撻液,她還不忘把蛋撻皮塞進許豫旬的手裏。告訴他,她不喜歡吃蛋撻皮,但是,不能浪費,所以他一定要吃掉。

那時的許豫旬不會懂,黎夕那樣做,只是為了能讓他省一點錢。然後,讓兩個人都吃上蛋撻。

黎夕一口一口地咬着蛋撻,馥郁的奶香侵入口腔,溫馨甜膩。在許豫旬消失後,她曾一度改不了那個支持蛋撻液的習慣。

只是,時間能寰轉一切,習慣終究會被無奈的适應所取代。

“黎夕姐,在想什麽呢?”蔣羽熙打斷了黎夕的回憶,她倚在黎夕的辦公桌旁,笑的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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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夕紙袋扔進垃圾箱裏,笑着說:“沒什麽,就是想到了些以前的事。”

“什麽事情呀?難道是……前男友?”蔣羽熙的眸子裏,透露意味深長地狡黠。

“你又要胡鬧了,趕快去工作吧。”

蔣羽熙絲毫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搖着黎夕的胳膊:“喂喂喂,黎夕姐快說嘛……”

黎夕彎了彎嘴角,戲谑地說:“小熙,我看你時間倒是挺多的嘛。那麽,今天的土地報表,就全都交給你了。”

土地報表,蔣羽熙不禁頭疼了起來。工程總監退休,積壓下來的土地報表,幾乎可以堆成山。她可不要做這樣,利國利民的好事。

蔣羽熙趕忙舉手投降:“別別別……黎夕姐我錯了,我這就認真做統計去。”

“這才像話嘛。”黎夕滿意一笑。

蔣羽熙用手扶了一把桌面,從倚靠的動作中,緩緩站起。不經意間,卻順帶把黎夕辦公桌上的文件袋一同掀翻在地。資料從文件袋中跳脫而出,如同蝶雨一般地散落在地面上,形成了紛亂的弧度。

蔣羽熙頓時意識到自己又幹了糗事,于是,她尴尬似的吐了吐舌,朝黎夕擺出一副谄媚的模樣:“嘿嘿,黎夕姐……人家不是故意的啊。”

語畢,她趕忙蹲下身去撿拾那些散落的資料。生怕恐怖的土地報表,又要落到她的身上。

黎夕無奈地搖了搖頭,睨了她一眼。而後,俯下身子陪她一同撿起來。

只見,單一色調的純白紙張中,突然有斑斓的色彩閃現。還未等黎夕反應過來,蔣羽熙已經先一步搶了去。

“黎夕姐,你居然買到了這一期的《今日財經》!”蔣羽熙驚了一驚,捧起雜志自言自語起來:“前天早上,我掐好時間去買這新一期,結果便利店裏都賣完了。要知道,我可是《今日財經》最忠實的粉絲啊。況且,這一期的封面可是江聿琛!江聿琛啊!”

蔣羽熙笑的花枝亂顫,恨不得把封面上的江聿琛貼到臉上。

資料是與雜志一同放在書桌上的,收拾的時候,黎夕也沒注意,沒想到居然把它帶來了辦公室。

看到封面上江聿琛波瀾不驚的臉,黎夕就有點鄙夷。

“江聿琛有什麽了不起的?”黎夕不屑地說,而沉浸在花癡中的蔣羽熙,顯然已經被愛慕沖昏了頭腦,絲毫沒有聽出黎夕口中的輕蔑。

“黎夕姐,你居然不知道江聿琛!”蔣羽熙把眼睛瞪得圓圓的,補充說:“江聿琛可是江市長的兒子!而且,還是維辰集團的未來繼承人,他簡直就是完美啊!”

黎夕一副不買賬的樣子,蔣羽熙自顧自地說:“黎夕姐,你知道嗎?江聿琛有自閉症,從不接受采訪各種媒體采訪的。前幾天爆出他接受《今日財經》專訪的時候,我可是激動了半天啊。只是沒想到,江聿琛的魅力那麽大,雜志剛一上線就賣空了。”

“小熙,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犯花癡。”以前蔣羽熙住她對面的時候,就是這樣。有事沒事就會來她家蹭吃蹭喝,順便再攤在她家的沙發上,對着電視機裏的男主角,大肆地嚎叫一番。

蔣羽熙趕忙打斷她,晃了晃手指:“不不不,請注意,這不是花癡,這是愛慕。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我心中的江聿琛,那一定是無懈可擊。”

剛說完,蔣羽熙又再次更改了她對江聿琛的定義:“不對,不是無懈可擊。應該是,鑽石王老大。”

“不是鑽石王老五嗎?”黎夕好笑地看着她,如果江聿琛被知道,蔣羽熙是這樣定義他的,那他一定會氣急敗壞吧。

“江聿琛是老大,不能做老五!”

“好吧。”黎夕無奈。

蔣羽熙将雜志晃了晃,讨好似的望了黎夕一眼:“黎夕姐,把江聿琛借我一會吧。雖然我知道,可能你也喜歡他。但是,就借我一下下好嗎?”說完,蔣羽熙還不忘含着哀求地眼神,朝她抱拳。

“小熙,你誤會了,我不喜歡他。”黎夕不知道為什麽,聽到蔣羽熙說她喜歡江聿琛的時候。她沒由來地想要狡辯。

蔣羽熙懷疑地瞥了一眼她,說“黎夕姐,你騙人。你不喜歡江聿琛買這一期的《今日財經》幹嘛,我記得,你以前沒有收集雜志的這個癖好吧。”

黎夕也不知道怎麽解釋了,她總不能告訴蔣羽熙。她起床的一大早,郵箱裏除了平日的報紙,就多了這一份《今日財經》吧。而且,封面人物還是她最不想看見的……江聿琛。

“小熙,你真的誤會了。”黎夕總覺得,要解釋清楚。因為,與江聿琛任何絲絲縷縷的關系,她都不想要。

“好好好,是我誤會了好吧。黎夕姐,你就把江聿琛借給我嘛。”蔣羽熙揚了揚幹淨的笑靥,巴結似的看着黎夕。

黎夕揮了揮手,一臉無奈地說:“拿去吧,拿去吧。”

“謝謝黎夕姐!”蔣羽熙拿起雜志,徑直走回自己的辦公桌。不過邁開了半步,她帶着歡快的笑意,回頭看了一眼。

與此同時,黎夕也轉身坐下。她閑适地靠在轉椅上,開始翻閱資料。

“對了,黎夕姐。”蔣羽熙倒回到黎夕的辦公桌旁。

“怎麽了?”黎夕不明所以地問她,以為她有什麽工作上的事情想要請教她。

蔣羽熙撫了撫腮,意味深長地說:“江聿琛的妹妹也叫黎夕,江黎夕。”

黎夕臉上的血色陡然褪卻,她佯裝平靜:“是嗎?好巧。”

“對啊,确實好巧哦。”蔣羽熙沉浸在花癡中,絲毫沒有注意到黎夕表情的變化:“我真羨慕她,據說她是毒販的女兒,後來被江市長收養了。真好,可以跟江聿琛一起長大,真是羨煞旁人。”

黎夕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顫抖,冷靜地說:“小熙,時間不早了,趕快去工作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蔣羽熙看了一眼辦公室的鐘,震驚道:“都九點半了!要死,我得趕快去做統計了,不然等會鐵定要加班了。”

“嗯,快去吧。”

蔣羽熙飛快地跑向她的辦公區域,而靠在轉椅上的黎夕,卻失去了所有的動作。

幸運?是幸運嗎?如果能夠選擇,她寧願做一輩子毒販的女兒,也不要遇見江聿琛。

偏執的江聿琛,可怖的江聿琛。

chapter 8

時值秋日,白晝開始變短,夜露逐漸加深。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有些愈下愈大的趨勢。雨水打落在镂空的石磚上面,融入凹坑,之後消失不見。

黎夕打着傘低頭看了一眼,指針偏轉向六點方向,只是還未正值地瞄準那個數字。黎夕數着秒數,等待江聿琛的出現。

約定的周日,回江家賀壽。

倒數三二一,黎夕篤定,江聿琛會踏着那一秒出現。或許是自閉症,又或許是偏執,江聿琛不會選擇遲到,也不會選擇早到。他永遠是算準一分一秒,沉穩而又坦然地出現。

他霸道而蠻橫,已經預估好了一切,不允許任何突如其來的事物,打斷他的節奏。黎夕認為,像江聿琛一般固執而別扭的人,至此終身,都不可能為任何人改變。

甚至于,黎夕無法想象,江聿琛會愛上什麽樣的人。

奧迪R8平穩地停在黎夕的身側,雨滴伴随着沉郁的黑色直線滑落。江聿琛喜愛的車型,是黎夕最厭惡的模樣。

她自嘲式的勾了勾唇,冷笑着。如果沒有被江霖收養,或許,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坐上這種車吧。貧與富,罪與權,往往是兩個極端。

黎夕持着雨傘的手,有些顫抖。江家,是夢魇的開端,黎夕很害怕。

雙手觸及車門把手,冰涼的雨滴,讓她悻悻地縮回了手。不過片刻,她又下定決心地覆上去。“啪嗒”一身,車門敞開。

濕潤的空氣,俨然沒有侵入車廂。悠揚的曲調在車廂內徜徉,為凝滞的空氣增添了一分靈動。主駕上的江聿琛沒有任何表情,神情依舊刻板。

黎夕沒有看他,甚至連餘光,都不屑于留戀于他。

除卻小提琴的曲調,車廂內靜谧地,幾乎能滴下水來。黎夕将眼神瞥向窗外,雨勢已經由連綿小雨,幻化成了瓢潑大雨。豪雨如注,路人行色匆匆。

遇上紅燈,車子趨于靜止。正對車子的公交站臺上,一對年輕情侶正躲着雨,約莫十幾歲的樣子。男孩小心翼翼地,為女孩拭去雨滴。男孩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黎夕想,那種東西,隐約就叫做溫柔。

忽而,一輛車疾馳而過。車輪帶起泥沼裏髒污,殘忍地濺射到女孩的衣裙上。原本雪白的連衣裙,霎時變成了黯淡的顏色。

路燈由紅變綠,江聿琛輕踩了一腳油門,車子重新啓動。于是,黎夕看不到了女孩傷心的模樣,也看不到了男孩心疼的神情。

車廂裏弦樂流淌,恬靜而安适。黎夕舒了一口氣,再次将眼神飄向了窗外。

室內溫差懸殊,讓車窗上起了一層濃郁的水霧。黎夕突然起了一些少女的興致,指尖在車窗上回轉、畫圈。不知不覺間,車窗上的水霧褪卻,遺留下一個圓形凹坑。透過其間,能洞徹一切。

黎夕輕輕地笑了一聲,如同老友一般地,自顧自地說起來:“江聿琛,你記不記得。以前,你也濺了我一身水。”

“記得。”沒有敷衍,江聿琛認真地回答着。

黎夕的眸子暗了暗,苦澀地說:“你知不知道,我當時,真的是恨透你了。”

江聿琛輕哼了一聲,唇角勾了勾,像是掩藏着笑意。只是黎夕不會知道,屬于她的,他都會記得。

平和的曲調,就像是一首舊曲,引人回憶聯翩。

彼時,她就跟那個路邊的女孩一樣,一身純白的連衣裙,皎潔到不沾染一絲塵埃。

那是許豫旬第一次約她出游,她翻箱倒櫃了好一陣子,才發現自己竟然連一件喜歡的衣服都沒有。

江霖疼愛她,給予她的東西,總是世界上最好的。只是,卻不是她最喜歡的。價格再昂貴,也不過是別人的賞賜,黎夕深谙此中緣由。

後來,她好不容易翻出了一件湖藍色的雪紡連衣裙,雖不是特別喜歡,但也可以應付。連衣裙穿着有些小,瞬間将她從清純的女孩,描繪成玲珑窈窕的少女。

天公不作美,等到要出游的時候,卻下起了瓢潑的大雨。黎夕有些失望,不過,許豫旬卻依舊陽光燦爛。少年潔白的笑靥,洋溢着無與倫比的溫柔,看向黎夕的眼神,永遠都是含情脈脈的。

黎夕與許豫旬同撐一把傘,打算去附近的博物館游覽一番。

他摟着她,一同站在公交車站等車。細密地雨絲打落在黎夕的發上,許豫旬為她輕柔地拂去,寵溺的眼神,柔情滿溢。

倏然間,一輛黑色的奧迪飛速掠過,坑坑窪窪的瀝青馬路上,形成了一道灰黑色的水幕。水幕毫不吝啬地染上她的衣裙,潔白化為烏黑。

黎夕不甘心地看向那輛車,流線型的沉黑奧迪停在不遠處的紅綠燈口。

谙熟于心的車牌,屬于江聿琛。

她忽然想起,臨出門的時候,是江聿琛擋住了她的腳步。他鮮少開口,至于話語,多數也是嘲諷,而黎夕早已習慣。

“江黎夕,你去哪兒?”他問她。

“關你什麽事。”

在旁人面前,她會裝作與他和藹可親的樣子。只是,獨處的時候,黎夕就像一只刺猬,所有的刺尖都朝向了江聿琛。

江聿琛挑眉,冷哼了一聲:“你是要去跟許豫旬約會吧。”

話音滞澀,卻仿佛有一股酸澀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滋生。

黎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她頭也不回地走出江家,沒有再去看江聿琛一眼。

當時的黎夕,若是知道他會濺她一身髒水。她一定會乖順地回答他的所有問題,并且嘗試溫和地告訴他,她只是想和許豫旬一同出游。

只是,她不會知道。如果她這樣做,引來的,會是江聿琛更加可怕的報複。

江聿琛的所作所為,俨然成功了。黎夕與許豫旬的約會泡了湯,只能悻悻地回江家。而她,對江聿琛的恨,也多了一層。

“江聿琛,當時……你覺得有意思嗎?”黎夕偏過頭看他。

他突然露出了滿意的笑靥:“江黎夕,你的快樂太刺眼,讓我想要毀滅。”

只要她的快樂,不是他給予的。他,都會選擇毀滅。

眼眶裏有些滾燙的感覺在蔓延,黎夕盯住他:“江聿琛,你愛過一個人嗎?”

江聿琛緊抿着薄唇,握住方向盤的右手,指甲微微泛白,兆示着這雙手的主人,正用力地隐忍着。

他沒有說話,黎夕卻代替他回答了起來:“你,一定沒有吧。”

是問句,也是肯定。

“如果,你愛過一個人。你就會知道,被拆散往往比分離更痛苦。”黎夕偏轉過頭,眼眶中炙燙的物體,嘀嗒一聲,滾落。

嘶——

一陣猛烈的急剎,黎夕陡然一驚,慣性讓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幸好,安全帶控制住了她。

前方空無一物,甚至連人影都沒有一個。黎夕不懂江聿琛,所為何意。

“江聿琛,你瘋了嗎?!”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黎夕,轉過身,朝江聿琛憤怒出聲。

江聿琛從鎮定的視線中脫離,偏過臉,直視着她:“江黎夕,如果你的被拆散,是指你跟許豫旬的話。那麽我告訴你,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寒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入黎夕的眼底,冷意直抵心房:“至于我有沒有愛過人,江黎夕,你沒有資格過問。”

他有沒有愛過人,她是世界上最沒有資格問的。因為她的目光,從沒有停留在他身上,一分一秒。

發動機驅動,車輪再一次寰轉。只是之後,黎夕再也沒有說過任何話。

chapter 9

上流貴族的酒宴,酒,永遠不是正題。利益,才是最大的驅動。

黎夕曾以為,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到江家了。卻不想,她終究是要回來的。無論多少變換,一切終将回到原點。

江聿琛的車,趨于平穩的那一霎那。她就看到,別墅的大門緩緩開啓,伴随着的,還有刺目的燈光,通明而閃耀。

燈火中,人群傾巢而出。人群之首,一人翹首企盼着。

兩鬓微白的中年男人,眉宇間英氣畢現。一雙沉穩的黑眸,夾帶着些清淺的皺紋,卻絲毫不失威嚴。一身正統的中山裝,令他看起來,氣宇昂揚。

江聿琛打開車門的那一霎那,她就聽見,那人含着和藹的笑聲同時響起:“聿琛,終于回來了。”

江聿琛輕輕地“嗯”了一聲,身後就有稀稀落落地議論聲,緩緩響起。黎夕彎了彎唇角,大約,這就是上流人士,對于青年才俊的贊美吧。

“爸,我把她也一起帶回來了。”江聿琛的話語裏,帶着些微微的疏離。

“是嗎?”那人的聲音淡淡的,但隐約能辨出些驚訝的痕跡。頓了頓,他恢複了平常的話音:“太好了,我們一家人,也該好好聚一聚了。”

一家人?

黎夕冷笑一聲,曾經她也曾将他們視如家人。只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她才明了。家人,始終是個夢想。她是一個人,永遠的一個人。

将車門推開,黎夕落落大方地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她朝着那人,莞爾一笑:“江叔,我回來了。”

江霖迎上來,展開溫和的笑靥,毫不疏離地将她攏在懷裏:“黎夕終于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如果一切沒有發生過,她真的願意,順着江霖的心思,一輩子做他的好女兒。可惜,沒有如果。

亂七八糟的議論聲開始響起,隐隐約約,幾乎能辨認出其中的對話。

——她是誰啊?

——是江少的女朋友嗎?

有一聲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嘈雜的對話,中年的婦女嗓音犀利,略帶着些許嫌棄和鄙夷的語氣:“哎喲,她呀,就是當年江市收養的那個女孩。”她頓了頓,還不忘給別人留點想象的餘地。

不過片刻,她裝作恍然大悟地補充道:“哦,對了。就是那個……死刑毒販的女兒。”

有人微驚,然後開始肆意地散播。

“江叔,我上去換件衣服再下來。”黎夕笑了笑說。

照她這一身襯衫加牛仔褲的打扮,确實不适合這種宴會。

“嗯,好。那江叔和你哥在樓下等你。”江霖朝她笑的溫煦。

黎夕擡腳剛跨出一步,卻聽見身後,江聿琛沉穩的聲線緩緩響起:“爸,我陪她一起上去。”不是詢問,而是告知。

“嗯。”江霖的聲音低了低,卻依舊應允了。

**

樓下酒會喧嚣,而二樓上,确是寂靜一片。

黎夕坐在她昔日的房間裏,翻箱倒櫃也沒有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八年前的尺寸,早已經穿不上了。她有些遺憾地想,早知道就帶好禮服過來了。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了規則的敲門聲。

“誰啊?”黎夕問道。

無人應答。

黎夕旋開門把手,再次重複了一聲:“誰啊?”

門軸寰轉,江聿琛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一身墨黑西裝,搭配紫色領帶,整個人優雅沉穩。依舊是一件正統的法式襯衫作為陪襯,而袖扣仍舊那一左一右相互對稱的黑色。

燈色昏黃,偉岸的身影下,投下了一片陰翳。深邃的曈眸,硬挺的眉宇,看不出任何情緒的顏色。

“有事嗎?”她冷着聲音問他。

紫色的禮盒,配以淺粉緞帶環繞,美好的如同夢幻。鎏金的channel圖标,點綴在禮盒上,高貴而奢華。

黎夕皺了皺眉,問他:“這是什麽?”

“禮服。”

黎夕不禁怔了怔,沒想到江聿琛居然連禮服都想到了。于是,她垂了垂眸子,向他表示感謝:“謝謝。”

“嗯,我在門外等你。”

門再一次阖上,黎夕小心翼翼地打開緞帶,禮盒中的紫色晚禮服跳脫而出。

幾乎是量身定做的尺寸,穿在身上,窈窕迷人。單肩的設計,将黎夕優雅的鎖骨,描摹地淋漓盡致。短款裙擺,拉長了整體的曲線,凹凸有致。胸口處,特地做了收縮的設計,頓時多了幾分妩媚的味道。

只可惜,在拉背後的拉鏈時,不小心被她卡到了衣服。一時間,拉鏈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搗弄了許久,都沒有成功。

敲門聲再一次響起,依舊節奏沉穩。

黎夕攏了攏禮服,生怕她一不小心的動作,會讓禮服滑下。

她将門打開,臉色有些許尴尬:“江聿琛,再等一會。”說完,她就要把門重新阖上。

江聿琛伸手,阻擋住了她關門的手勢。他顯然察覺出了黎夕不自然的神色,問道:“怎麽了?”

粉嫩的臉頰,有些微微泛紅,略微窘迫地說:“背後的拉鏈勾住衣服了,拉不上去。”黎夕不知怎麽地,就直接說了出來。

“哦,那我等你。”他松開手,房門應聲閉合。

許久之後,也未見黎夕出來,江聿琛的眉宇,蹙地愈發深沉。他扣着門,輕聲詢問:“江黎夕,需要……幫忙嗎?”

片刻後,黎夕方才從門縫裏探出了頭。她低了低眼神,面頰上閃現出異樣的淺紅:“嗯,進來吧。”

紫色的晚禮服,是江聿琛為她精心挑選的。當然,黎夕不會知道。

黎夕也是迫不得已,畢竟,她總不能一直半挂着禮服,穿也不是,脫也不是。于是,她只能求助于江聿琛了。

雖然不情不願,但眼下,只得勉強了。

“那個……拉鏈勾住了衣服,你幫我把它拉上去吧。”黎夕面露窘色,連她都沒有發現,雙頰上妖冶的淺紅,有些魅惑人心的美豔。

“嗯。”江聿琛輕聲回答,他記憶中的黎夕,總像是一個随時備戰的刺猬。而如今眼前的她,乖順地如同貓咪。

他有些貪婪地,想要擁有她獨有的溫順。

黎夕轉身背對着他,凝脂般的肌膚,片片柔滑。曾經,江聿琛貪戀過。脊背中央,拉鏈滞澀處,在主人的使力過程中,已經泛起了絲絲紅痕。

江聿琛輕松地為她扯開那一絲布縷,滑順地為她拉上。哧啦地一聲,從腰間到脖頸,沒有一絲阻隔。

在貼近脖頸的地方,他不小心觸碰到了她的肌膚。一時間,他能感覺到黎夕的身子顫抖片刻,而後趨于平靜。

他第一次手足無措地抽開了手,謹慎地說:“以後,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就告訴我,別自己逞能。”

江聿琛無意間說出的話語,卻像是情人的低喃一樣,在黎夕的耳邊回蕩起來。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幽幽地回轉過身,想要向他表示感謝。卻在回頭的那一霎那,與他眉目交觸。四目相對,像是有些不知名的荷爾蒙情愫,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歐式落地壁挂鏡裏,倒影出兩人的身影。他的紫色領帶,與她的一襲禮服交相輝映,宛若一對璧人。

江聿琛将右手彎曲在腰側,示意黎夕挽上。黎夕猶豫了片刻,覆上了他的手腕。

僞裝,她一直谙熟于心。

“走吧。”江聿琛淡淡地說。

他挽着黎夕,緩步走到房門前。将左手按上門把手,卻沒有使力。反倒是利用手腕的力量,輕輕一按,打開了門。

黎夕循着他的腳步,一步步走得極慢。不知為何,黎夕覺得,她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規律的運作,卻有不規律的停頓。

她終究是忍不住開口,掩蓋在眼前層層的謎團,亟待撥開:“你的左手……廢了嗎?”

原本平穩的腳步,陡然滞了滞。江聿琛停下來,偏過頭靜靜地看着她:“不算全廢了,只是……不能再拉小提琴罷了。”波瀾不驚的黑眸中,閃現過一絲陰郁。不過瞬間,卻被黎夕捕捉到了。

或許,她該問他為什麽會這樣。只是,他已經提醒過她。屬于他的,她沒有權利過問。

“哦。”她敷衍了一聲,壓抑住心底的疑惑,沒有再問下去。

“小心樓梯。”

江聿琛沉穩的嗓音傳進黎夕的耳朵裏,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

黎夕想,她一定聽錯了。江聿琛對她,只可能是劍拔弩張,怎麽可能……會有溫柔?

她一定是聽錯了。

一定是。

chapter 10

酒宴,荼蘼聲色。

江聿琛挽着黎夕,循着回轉的樓梯,一步步走向人群。江聿琛因為自閉症的緣故,喜靜,黎夕一直知道。至于他為何要出席這場酒宴,唯一的解釋,可能就是……這是江霖的六十大壽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江聿琛,應該也很多年沒有回沁園江家了吧。

江霖儒雅而溫和地介紹着她與江聿琛,刻板的話語,黎夕曾經爛熟于心。

“犬子江聿琛,犬女江黎夕。”

她的名字,偶爾會與江聿琛融在一句話裏的時候。大約,就是這時候吧。

江聿琛會面無表情的回應,但是黎夕不同,她會裝作乖巧的樣子,迎接所有的贊許,亦或是……不屑的打量。

她和江聿琛不同,他只需要站在那裏,接受別人贊美的洗禮。而黎夕,即使付出百倍的代價,也得不到。

一名灰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子,走到江霖的身側。目光如鷹隼一般,劃過黎夕的臉龐。他勾了勾唇,卻絲毫不像是微笑的樣子,反倒是有些寒意。

“老江,這下滿意了吧,聿琛回國了,黎夕也在身邊了。”他拍了拍江霖的肩膀,笑的世故。

“周叔。”黎夕颔首向他示意尊敬。

周敬益,Z市土地局局長,江霖舊時老友。所謂世交,便是如此。

“是啊,有兒有女自然滿意。”江霖推了推金絲鏡框,偏過頭看向周敬益:“對了,潇潇呢?”

“潇潇還在過來的路上,待會就到了。”周敬益意味深長地一笑。

“嗯,也好。”江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黎夕頓悟,原來,周潇也會來。想來,有江聿琛的地方,周潇是必定不會錯過的。

周敬益微微轉過頭,以銳利的目光打量黎夕,寒暄到:“上次見面的時候,黎夕還只有十八歲,現在都長成個大姑娘了。跟聿琛站在一起,倒像是男才女貌了。”話音剛落,他還不忘錘了一把江霖地肩,輕松地說:“哎,老江啊。我們都老了,現在都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江霖幹笑了一聲,沒有回答。氣氛頓時有些尴尬,宴會喧鬧,卻也釋解不了這一分窘迫。

黎夕正想開口,緩解無人回應的窘境,卻被清冽的男聲陡然打斷。

“周叔過謙了。”冷靜的嗓音,源于江聿琛。

“是嗎?”周敬益微笑,神情中頗有幾分贊許:“對了,聿琛。最近和虞司的案子怎麽樣了,需要周叔搭一把手嗎?”

江聿琛抿了抿唇,波瀾不驚的黑眸中,掠過一絲不屑:“不用了,周叔。”

周敬益的臉上面露窘色,身為Z市土地局長的他,從未被拒絕過。他只能尴尬地揚了揚手中的高腳杯,暗紅色的葡萄酒,在杯壁撚起了一層漣漪。而後,平靜地滑入杯中。

他含着假笑說:“哦,那以後用得着周叔的地方,盡管開口。”

江聿琛勾起一抹深刻的笑意,作為優雅的回應。而黎夕卻有些看不懂,周敬益雖是在暗地裏做一些不知名的勾當,但這些勾當,顯然會對江聿琛有利。江聿琛這樣直接的拒絕,無疑是不給他臺階下了。

周敬益一直頂着局長的高帽,賺取各大房地産商所給予的賄賂。并利用職責之便,将工程草案随意分配給上繳了賄賂的建築公司,黎夕一直知道。

或許,應該說從她踏入建築公司開始,就有所耳聞。她所在的業務部,時常會多出一筆津貼,至于那一筆津貼,就是用來應承各種土地局的主管的。當然,最大的那一筆,會由她的領導,直接與周敬益交談。

或者說,這已經是業內的行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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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夕挽着江聿琛,揚着公式地笑臉,一次次地與各式高官名媛會面。

她漸漸生了一些疲倦,竟然不淑女地打了一個呵欠。她趕忙用手捂住,卻被江聿琛盡收眼底。

他垂下眸子,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江黎夕,累了?”

沒有疑問詞,讓黎夕覺得,江聿琛是在嘲諷她。

“沒有。”她要強地回答他。

她抽去了挽着他的手,從服務生手裏取過一杯酒,握在手裏。矮腳酒杯中,只盛了六分之一的美酒。黎夕不擅飲酒,因此,她自然也不會懂這是屬于什麽酒。

她微微搖晃着酒杯,讓酒香從杯盞中肆意地泛濫開來。香醇的酒意,有些令人垂涎的欲念。她執起酒杯,貼上唇瓣。清冽酒香刺入鼻息,有些昏昏欲睡。她正要喝下,卻被江聿琛一手奪過。

“江黎夕,你又想發酒瘋了?”江聿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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