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有些怒意。
黎夕皺了皺眉,分不清他的怒火來自于何處。
不過片刻,她又恍然大悟。她第一次喝酒,大約是在與許豫旬第一次鬧別扭的時候。她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與許豫旬吵架的理由。但她,卻記得江聿琛。
在遇見許豫旬之前,她一直恪守着江家的淑女禮儀,秉持着不讓江家丢臉的義務。至于酒,她從沒碰過。
那時,她覺得許豫旬不要她了。巴着盧卿,在公園裏一罐又一罐地喝着啤酒。微辣又微苦的口感,讓她覺得酣暢。
之後,和盧卿喝着喝着,就醉了。她比不過盧卿,幾局之下,她幾乎醉成爛泥。而盧卿,卻依舊清醒。
她聽見盧卿的電話響了響,她有些恨恨的想,大約是葉景琰和她又要出去約會了。真是……有點嫉妒。
不過,卻不像她想的一樣。盧卿像是在跟別人說話,因為,她依稀能聽見,江聿琛,她醉了這幾個詞。
片刻後,就有人影靠近她。在人影到來的一瞬間,盧卿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酒意讓她模糊,她覺得……那人像是許豫旬。
于是,酒瘋的她。抱着那個人,哭了一宿。在眼淚哭幹前,她還不忘吐了他一身。
只是,醒來之後。她才看見,江聿琛一身寬松的浴袍,倚在酒店的沙發上。那是她第一次住酒店,和江聿琛。
她不會忘記,那時候江聿琛看她的眼神,像是憤怒又像是苦澀。她把那一種苦澀,歸結于憐憫,僅僅是憐憫。
因為,她始終固執的認為。像江聿琛一樣的人,不會有失落,這種情緒的存在。
黎夕望向江聿琛,眼神中帶着些惡狠狠的控訴:“我發酒瘋又關你什麽事?”
“是于我無關,只是……我不想讓你,丢了江家的臉。”
江聿琛将酒杯輕輕搖晃了起來,不知覺間,把杯壁偏轉到了黎夕留下的口紅印處。他像是毫無知覺一般地,覆上去,徑自吞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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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刻的喉結,伴随着美酒輕松滑動,忽上忽下。徒添了一分,難以言喻的性感。鮮豔的唇印,與他的唇瓣融合在一起,不禁讓黎夕生了一些羞赧。一時間,她所有的動作都滞頓住了。
“江黎夕,你知道這是什麽嗎?”江聿琛舉起酒杯,越過通透的玻璃質地,與她對視。他淡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是威脅一樣。
他本就比她高了一頭,她看見他俯下身子,交錯着附在她的耳邊:“Brandy,英雄之酒,後勁極大。我不想讓你這個鄉下人,丢了我的面子。”
黎夕這才從怔頓中緩過神來,睜着眼睛死死地盯住他。若是此刻,眼神能夠殺人,江聿琛早就被她五馬分屍了。
“哦,對了。”他凝着暗褐色的酒液,輕晃着朝黎夕舉起。一杯酒,橫亘在了兩人中間。絕世的眼角,忽然彎出清淺的笑意,得意而又張揚:“它還有增加情趣的效果,你……不想嘗嘗嗎?”
“無恥。”
怒火中燒的黎夕,也只能用這些低檔的詞彙形容他了。不然,她怕她會忍不住爆粗口。
她瞪了他一眼,正想快步離開,卻被他猛然捉住了手。
他平靜的聲音中,掩藏着狡黠:“江黎夕,你忘記你的義務了嗎?”
“江聿琛,不用你提醒!”黎夕氣急敗壞地看着他,卻又不得已回到了他的身旁。
對,無論如何,她都要裝下去。
“哎喲,聿琛和黎夕這是在幹嘛呀?”谄媚的聲音響起。不用聽,黎夕也知道,是靳岚,周敬益的妻子。
也是那個,在她和江聿琛剛出現時,語氣鄙夷地議論着她的女人。
黎夕毫不客氣地回應一抹刻板的笑臉,自覺地搭上江聿琛的手:“靳姨,我這是在跟我哥好玩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靳岚的這一個哦字,百轉千回,意味深長。
“不然靳姨以為呢?”黎夕瞥了她一眼,滿目的不屑。
靳岚是唯一十年如一日的人,不變的勢利,不變的輕蔑。黎夕認為,這樣的始終如一,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靳岚捂了唔唇,假笑了一番。指關節上的祖母綠翡翠戒指,随着她的弧度,震顫起來:“照靳姨看啊,你們倆倒是像鬧了別扭的小情侶。”
黎夕狀似不經意地笑了一聲,嘲諷地說:“靳姨,你可別這樣說。要是被你家潇潇聽到了,可是要氣壞了。”
靳岚的臉色,陡然變的有些難看。周潇是她的女兒,死心眼,她也知道。只是,被黎夕這麽一戳穿,她卻覺得有些無所遁形。
正想開口,諷刺黎夕幾句。卻被江聿琛冷聲打斷:“我與黎夕自小感情篤深,無需別人質疑。至于其他的話,我不想聽到。”
江聿琛一言,頓時讓空氣都凝滞下來。黎夕突然覺得,江聿琛如同一個君王,如同一個捍衛者一樣,保護着自己的所有物。
黎夕不禁被自己跳出來的想法所驚駭,所有物?指的是……她嗎?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江聿琛,沉黑的眸子,竟然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寵溺。她揮去腦中的想法,頗為無奈的想,如今江聿琛演技之高,竟能連她也蒙混過去了。
靳岚一向趨炎附勢,她自然知道,江聿琛她是得罪不起的。她連忙揶揄着笑臉,解釋說:“聿琛,別誤會。靳姨沒有其他的意思,你與黎夕感情好,我們也是有目共睹的。”頓了頓,她還不忘再次補充:“靳姨真的沒有其他意思……”
“沒有就好。”
江聿琛将手插入西褲口袋,黎夕乖順地挽上,得意洋洋地随着他的腳步一同離開。
一時間,她竟然覺得,江聿琛像是一棵大樹。
而她,可以依附。
chapter 11
宴會中場,酒酣飲暢。氣氛已不再拘禁,變得有些放松起來。
随着悠揚的樂聲響起,黎夕盡衷盡責地陪伴着江聿琛走近舞池。她靈活地将手掌安置在江聿琛的肩膀上,透過革履的西裝,她隐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越過層層隔閡,直抵心房。
江聿琛伸手,攬住她的腰間,柔嫩的觸感,帶着似曾相識的弧度。他,有些難得的心猿意馬。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黎夕,只見她的眼中,有些朦胧的情緒在蔓延。他竟然生了一些不悅,似乎,像是再一次被無視了。
“江黎夕,認真點。”
樂曲由平靜轉為激昂,江聿琛猛然将黎夕甩入懷抱。猝不及防的黎夕,怔怔地貼上了他的胸膛。鼻尖……有點疼。
也是轉頭的那一瞬間,黎夕望見了從大門口而來,行色匆匆的女子。
是,周潇。
她突然抿唇一笑,既然連周潇都來了。那她,絕對不會客氣了。
随着樂曲趨于平緩,黎夕忽然反抱住江聿琛,下颌緊貼着他的肩膀。指尖溫柔地覆上了他的脊背,徐徐移動。她刻意與江聿琛隔開了些,但看在旁人眼裏,卻如同緊貼着一樣。
她的背後,一陣熾烈的火焰,透過無數隔閡。直直射向她,恨不得将她從眼底剜去。她璨然一笑,這一道目光,屬于周潇。
在她得意的瞬間,卻被一陣蠻力帶進了懷裏。
江聿琛俯首,滿意地看了一眼懷裏的黎夕,說:“江黎夕,好玩嗎?”
黎夕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當然好玩。能讓周潇喪失她所謂的淑女風度,會讓我覺得……很開心。”
江聿琛勾唇笑了笑,微燙的話語貼近她的耳垂,呢哝到:“如果你告訴她,我們……上過床,她一定會更氣急敗壞的。”
“江聿琛,你真是惡趣味。”黎夕的表情,一下褪去了所有的笑意,變得有些冰涼。她惡狠狠地推開了江聿琛的胸膛,徑直離去。
江聿琛倒退了一步,唇角的那一抹弧度,兆示着惡作劇得逞的滿意。他望着黎夕離去的方向,目光……有些溫柔。
**
黎夕再一次看到江聿琛的時候,是酒宴快要結束的時候。
彼時,她沒有再挽着江聿琛。因為,早有人替代了她的位置,周潇。
跟周潇相比,黎夕總覺得,自己像一只醜小鴨。而周潇,則是衆人眼中完美無瑕的公主。
高幹子弟出生,斯坦福大學建築系畢業,放棄國外優渥的聘請,回國效力。周潇從小就是萬衆矚目,清白無疵。她無論做什麽,都會被冠以完美的稱號,不管對錯與否。
黎夕一直覺得,她和江聿琛,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并不是因為完美,而是因為一樣的目中無人,一樣的自視甚高。
而恰好,周潇一直愛慕着江聿琛,這是個公開的秘密。
“好久不見,潇潇。”她伸出手,裝出一副刻板的笑臉。
“好久不見,黎夕。”周潇回握住她的手,輕輕用力。像是在兆示着,所謂的所有權。
江霖迎面而來,身後還跟着周敬益以及靳岚。
靳岚挽着周敬益,朝江霖戲谑地說:“哎……女大不中留。我家潇潇,就一心向着你們家聿琛了。這不,剛出差回來不久,我們夫妻倆都沒有見着她一面,她就急着來見聿琛了。”
江霖推了推眼鏡,溫和地笑着說:“可惜,我家聿琛性子冷。不然,潇潇和他倒是相配。”
“老江,世交那麽多年,咱們倆幹脆做個親家得了。”周敬益精明的眼角,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弧度。
“這倒是……要看兩個年輕人的意思了。”江霖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聿琛和周潇,眼底升起了一股滿意之情。
江霖的眼中泛起絲絲縷縷的無奈,如若聿琛,能與周潇在一起,倒也好。只是,聿琛……能夠放下她嗎?
江霖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黎夕,但黎夕依舊是一派平靜的模樣。
彼時,黎夕也顯然感受到了江霖的注視。溫吞地喊了一聲:“江叔……”
江霖不禁寬慰地看着她,邁了幾步走到她的面前。撫了撫她的肩:“黎夕,這些年都一直忙工作。也不回來看看江叔,江叔真是想念你,想念的緊。”
“嗯,江叔我以後一定經常回來。”黎夕莞爾一笑,對于江霖,她恨不起來。
八年了,他都快從原來意氣風發的江市長,熬成兩鬓斑白的垂老之年了。他對她不薄,她确實……不該連回來,都不回來一次的。
“好,那江叔記着了。黎夕一有空,就多回來陪陪我這個老人家吧。”他像是嘆了一聲,卻有無聲無息地消逝在了空氣中。
“嗯。”
黎夕剛應承了一聲,卻聽見有嬌媚的嗓音從左側傳出。
周潇挽着江聿琛,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江叔,今天可是你六十大壽,可別說自己是老人家,您可依舊是Z市呼風喚雨的江市呢。”周潇掩嘴一笑,明媚的臉龐上,笑靥妍麗。
江霖搖了搖頭,笑着說:“潇潇的嘴,就是甜。要是聿琛,能有你一半,那我也算舒心了。”
“江叔,快別這麽說。聿琛可是比我厲害許多,是我怎麽比,也比不上的。聿琛,是吧?”語畢,她還不忘深情款款地看了江聿琛一眼。
黎夕頓時覺得有些作嘔,對于周潇這種瘋狂愛慕者的行為。黎夕早已司空見慣,畢竟,從她出現在江家的那天起,周潇就已經把她當做天敵了。
雖然,她是江聿琛名義上的妹妹。但周潇,卻俨然已經把她當成了假想敵。
而這,也是周潇處處針對她的原因。
周潇的深情款款,顯然沒有得到相同的對待。江聿琛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低頭擺弄着左手,蜷曲伸展,蜷曲伸展,重複着相同的動作。
“聿琛……”她輕輕晃了晃挽着江聿琛的手,示意他配合她一下。
結果,如黎夕料想一般的。江聿琛厭惡似的抽開了手,塞進了西褲口袋。
氣氛,尴尬頓生。
周潇再一次展現了她,屬于大家閨秀的能耐。她幽幽地嘆了一聲,朝着江霖,巧笑倩兮:“江叔,聿琛的性子,我都快有些無奈了。”
黎夕在心裏暗暗啐了一口,周潇真像是個不倒翁。即使被江聿琛打擊了那麽多年,也從未倒下過。這一點,黎夕倒是有點敬佩她的。
只是,看着她挽着江聿琛的時候,卻像是……心裏長了一根刺。有點……不舒服。
江霖也無奈地笑了笑:“聿琛的性子,也只有潇潇你,才能受得了了。”
靳岚突然攜着周敬益從一旁,走了過來:“哎,我家潇潇真是死心眼。這麽多年,就是看中了你家聿琛。被她知道聿琛去了美國,愣是不吭一聲,從原來的大學轉去了聿琛那兒。整整八年,都一直瞞着我們。”
谄媚的聲線頓了頓,掐着嗓子開口:“這丫頭的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誰,這麽固執。照我看啊,要是不能嫁給聿琛,她怕是這輩子都要做個老姑娘了。”
語畢,靳岚與周敬益的目光,一致地看向了江霖,似乎是在等待江霖開口。
當然,江霖也不負他們所望,淡淡開口:“是啊,潇潇與聿琛倒也合适。”他沉思了片刻,望了一眼一旁的江聿琛,問道:“聿琛,你看……”
頓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聿琛的臉上。黎夕也禁不住看了一眼他,側臉深邃,宛若神祗。刀削骨刻的輪廓裏,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穩。一雙深淺分明的黑眸,居然……在看着她?
黎夕趕忙逃避了視線,轉過身去,心猿意馬地擺弄着酒桌上的高腳杯。
“嗯。”一個單音節詞彙,出自與江聿琛。
黎夕不禁冷笑了一聲,周潇倒真是美夢成真了。那麽多年,靳岚與周敬益多次提過周潇跟江聿琛的婚事,結果屢次被江聿琛簡單的駁回。
沒想到這一次,江聿琛竟然……同意了。
擺弄着高腳杯的手,微微抖了抖。排列整齊的杯盞,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順連着次序倒下。紫紅色的葡萄酒,潑在了黎夕的裙擺上,潮濕昏暗的一塊,有點凄慘。
衆人的目光,不禁都看向了她。她只得無奈地鞠了一躬,聊表歉意。之後,回過身去,朝江霖道:“江叔,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江霖溫煦地向她一笑,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像是有負疚的情緒在蔓延:“去吧。”
黎夕提着裙裾,快步離開。臨轉身的那一秒,她卻看見了江聿琛的表情。那種,得意而又興致滿滿的表情,令人生厭。
邁開人群才幾步,她卻慢下了步子,像是有些吃力一樣。
原來,國外的八年……周潇一直跟着他。這倒真像是周潇的風格,可是為什麽……會讓她覺得,那麽無力呢?
黎夕悻悻的想,大約是剛才在所有人面前丢了臉。而她的死對頭周潇,卻即将完成夢想。
這樣的落差,才會這樣的無力吧。
應該是。
chapter 12
黎夕倚在空曠的洗手間裏,獨自清洗着裙擺上的酒污。然而,那些深深淺淺的污漬,卻像是牢固生長在裙擺上的一樣,任由她怎麽洗,也洗不幹淨。
是啊,髒了的東西。就再也,不複原本的純淨了吧。
喧鬧的酒宴,漸漸趨于平靜。隐約的,黎夕能聽到,有一陣規律的高跟鞋踩踏聲,一直逼近她。
如她所料一般,周潇,終究是忍不住,要跟她逞一逞威風的。
周潇一襲紅色拖尾晚禮服,高傲地,如同一只孔雀。臉上那股得意的神情,讓黎夕忍不住,想要潑她一臉的冷水。
黎夕一臉無所謂地看着她,俯首,繼續搗弄裙擺上的污漬。
周潇沒有說話,只是自如地打開手包。取出一枚口紅,細致地描摹着唇形。鮮紅的色彩,與她的禮服交相輝映,美豔到不可方物。
周潇勾唇笑了笑,澄澈的鏡面中,刺骨的笑意,一直直射到黎夕的眼底。她矯揉造作地嘆了一口氣,語氣不善地說:“江黎夕,你終究是鬥不過我的。從小到大,你就是一個陪襯。”
黎夕瞥了一眼鏡中的她:“周潇,你何必跟我比。所謂輸贏與否,我從不在乎。況且,鬥了這麽多年,有意思嗎?”
黎夕一臉的不屑,不欲再與周潇多言。轉身,就要離開。
猛然間,她卻被周潇一把抓住了胳膊。周潇地指甲,卡進黎夕的皮肉裏,有些泛疼。黎夕的眉頭,攏成一團,不悅開口:“周潇,放手。”清麗的聲線中,冷意蔓延。
“江黎夕,你真的不在乎嗎?”周潇挑眉,趣意盎然地看着她:“我會嫁給聿琛,做你的嫂子,你不在乎嗎?”
提及江聿琛,黎夕的臉上,顯然喪失了那一份和顏悅色:“周潇,你瘋了吧。江聿琛的事,與我無關。而我,也從不是你的假想敵。”
“假想敵?江黎夕你真的是這麽認為嗎?”周潇反問。
周潇沉寂的眸底,閃過的那一絲落寞,黎夕看不懂,摸不透。
她盯着周潇,一字一頓:“周潇,你記住。江聿琛的事,與我無關。”
周潇不甘心:“那你為什麽,還這樣陰魂不散地纏着聿琛?”
“陰魂不散?”黎夕冷笑:“簡直就是笑話,你倒是應該問問江聿琛,他為什麽總是陰魂不散?”
黎夕擡起頭,銳利的眼光,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猶豫地刺進周潇的眼底:“哦,對了。你放心,江聿琛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握住黎夕手臂的掌心,微微松了松。黎夕順着手臂,一路向上,目光毫不吝啬地停留在了周潇的臉上。
原本充斥着張揚得意的臉龐,有些許虛弱無力。她垂下了眼眸,漫不經心地開口:“江黎夕,我真希望一切如你所說的那樣。他的生死,與你無關。”
周潇的話語微微滞了滞,苦笑似得發聲:“江黎夕,你害他已經夠多了。往後,該消停,就消停吧。”
黎夕蹙眉,她聽不懂周潇的意思。她害江聿琛?或許,她應該反問周潇,是不是江聿琛害她的,比較多。
如果毀了她父母的遺物不算,那害她與許豫旬分離有算不算,又或者是,強/奸她算不算?
“周潇,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她甩開了她的手,正欲離去。卻聽見,有些微涼的嗓音,穿越細密的空氣,直抵她的耳廓。
“江黎夕,你害他,連左手都斷了,還不夠嗎?他那時候,那麽愛小提琴,卻因為你……斷了手,永遠都無法再拉琴了。”
周潇走到她的面前,含着滿目瘡痍的恨,擒住她的目光:“江黎夕,你可能沒有看見過,他多麽努力。他抵住所有人的反對,放棄了金融學了琴。我看着他,莫不吞聲地,從指間的血肉模糊,到融成厚繭。”
“他雖是天之驕子,但他付出的努力,又有誰知道。然而,他所有的信仰,卻被你跟許豫旬……毀了。江黎夕,即便他不恨你,但我……一直恨你。”
周潇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踢踏的高跟鞋聲,回蕩在空曠的洗手間,有些死寂的恐怖。
黎夕從怔頓中回過神來,回想着周潇的話。
江聿琛的左手,是被她……跟許豫旬毀了?
可是,在發生那件事之前,江聿琛的手,明明是好好的。而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江聿琛就出國了,并且,許豫旬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關聯,更加不用說……江聿琛的傷,是被她跟許豫旬害的了。
周潇的話,就如同渾水中的魚。即便黎夕使盡全力去撲騰,也尋不到它的一絲足跡。
**
黎夕沒有再回宴會,她一個人,在江家的花園的長凳上,整整待到了人去樓空,宴會散場。
她撫摩着長凳上的木條,經歷過數年的風吹雨打,早已不複昔日的紅漆色澤。
她還記得,當時江聿琛就是在這裏,摔了她的琴,摧毀了她對父母所有的依戀。
沉沉地一聲長嘆,原來,許多恨,依舊是難以釋懷的。
夜露漸涼,黎夕從長凳上戀戀的起身,徑直走回江家。
別墅中依舊燈火輝煌,只是,少了些許酒宴的喧鬧,倒也平靜優雅。
彼時,空曠的江家,有如死水一般沉寂。黎夕踏着緩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邁上了二樓。
在路過江霖書房的時候,她滞塞住了腳步。怔怔地,停頓在了門外。
她是沒有這種偷窺偷聽的喜好的,只是,裏面傳出的對話,卻攥住了黎夕所有的注意力。
黎夕能辨別出,一股聲線屬于江霖,而另一股,則是屬于……周敬益。
眉頭蹙地愈發地緊,周敬益與江霖,雖是世交,但也不至于,會深夜在江霖的房間裏,促膝長談。
“哎……老江啊,你當初就不該收養黎夕的。”周敬益長嘆了一口氣,神色依舊精明而又銳利。
江霖從轉椅中回轉過來,略帶惆悵地回應:“國棟的女兒,總不能讓她流落在外,受人欺侮的。”
黎夕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門外,全身的血液迅速褪卻。江霖和周敬益……居然認識她的父親。
“話是這麽說,但黎夕終究是個禍害。”周敬益說。
江霖的眼眸褪去溫和,一下變得冰冷:“敬益,黎夕她是無辜的。父母的錯,不該因由她來承擔。”
周敬益搖了搖頭,深思片刻,才再一次發聲:“罷了罷了,當年的事,我們都沒有話語權。國棟的選擇,我們也應當釋懷了。”
“是啊,不知不覺,都二十幾年了。”江霖的聲音低了低。
周敬益再一次開口,黎夕卻聽不真切。她正想湊過去聽清楚二人的對話,卻被突如其來的懷抱,猛然一驚。
她回過頭去,還沒看清是誰,就被人抱了起來。她狠狠地想要推開那人,卻在撫觸到左手邊的袖扣時,陡然滞住。
江家,會用袖扣的,大約就只有江聿琛了吧。
“江聿琛,放我下去。”黎夕隐忍着怒意,低聲開口。她生怕自己的嗓音,驚動了書房裏的人。因此,迫于無奈地放低了聲音。
黎夕一路掙紮,而江聿琛也是一路霸道地,把她帶到了回廊上。
空曠的回廊上,寂靜到只剩下風聲。江聿琛卻饒有興致地俯下了身子,刻板的西裝,随着主人的動作泛起絲絲褶痕。
他埋首在她的耳邊,低語:“江黎夕,偷聽……可不是一種好習慣。”
黎夕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一樣,生了些面紅耳赤的窘迫。她趕忙推開他:“江聿琛,你胡說些什麽,我只是無意路過。”
“是嗎?無意路過……需要湊那麽近嗎?”江聿琛不怒反笑,璀璨的黑眸中,有狡黠一閃而過。
“與你無關。”
黎夕冷冷地回答,幽靜的長廊上,空無一人,只剩下江聿琛和她。與江聿琛獨處的時候,黎夕總不免有些害怕,于是此時,她不禁生了些拔腿就跑的沖動。
思及至此,黎夕猶豫着向前邁了一步。只是,還未等她走出一步,就被一雙大手擒制住了動作。
江聿琛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迫使黎夕倒退了幾步。她的身子,被無奈地抵在了冰冷的圍欄上,動彈不能。
“江聿琛,你想幹嘛?!”黎夕的嗓音中,含了些許顫抖。她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些什麽。
她抑制住心中的驚懼,提醒道:“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在江家?!”
“江黎夕,你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麽呢?”江聿琛的唇角揚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不該聽的,你就應該裝作是個聾子。”
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間滞澀住,黎夕擰眉,細細打量着江聿琛的神情,妄圖從中得到一絲線索。然而,未果。
黑眸依舊如履薄冰,江聿琛寒着聲線,開口:“江黎夕,你記住。好奇,害的只會是你自己。”
語畢,江聿琛拂袖離去。
夜沉如水,漆黑的長廊上,有些死寂的冰冷。她站在長廊盡頭,看着江聿琛一步步融入昏黃的光線中,那種冷冽的氣質,像是周身都結起了一層冰霜。
沒有人,能夠進入他的世界。
chapter 13
周一,意味着打開一整周的忙碌。
黎夕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才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尋常。
一衆女職員,都圍成一團不知在議論着什麽。見主管黎夕來了,趕忙散場。而蔣羽熙,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員。
黎夕本着主管應該帶頭的宗旨,若無其事地工作了一早上。
直到在茶水間裏,恰巧碰見了蔣羽熙,她才開口詢問:“小熙,早上大家都怎麽了?神神秘秘的。”
蔣羽熙倒了一杯水,徑自喝下。還不忘給黎夕,也倒好了一杯,遞給她:“哎,還能有什麽啊。他們在議論說,下午新的工程總監就要來報道了,人人自危着呢。”
“人人自危?這是為什麽?”黎夕不解。
蔣羽熙撇了撇嘴,一臉高深地說:“據說,這個新總監,是從新加坡的總公司轉來的。以鐵血手段聞名遐迩,所以,大家都很怕被裁員呗。”
“我看也不見得吧,好好的工作,裁員幹什麽?”黎夕擰眉。
“是啊,我也覺得小題大做了些。”蔣羽熙的話音頓了頓,如同獻寶似的開口:“黎夕姐,我聽說新來的工程總監很帥哦。你和他工作應該接觸的比較多,要是能擦出一點火花……”
蔣羽熙抖了抖俏皮的眉毛,笑的頗有深意。
黎夕被她好笑的樣子,弄得有些尴尬。輕輕推了一下她,調笑道:“喂喂喂,別亂想啊。”
“辦公室戀情,不錯哦?”
“是嗎?那我看,同部門的小劉不是挺喜歡你的嗎?你怎麽不辦公室戀情了呢?”黎夕給予有力的回擊。
蔣羽熙趕忙逃出茶水間:“別別別,這就是個誤會。”
**
黎夕重新回到了辦公桌前,整理着下午交接所需要的資料。驀然間,她忽然發現,前天熬夜做完的統計報告,居然……不見了。
她将腦子裏的思緒翻了個遍,才想到。那天,她本來是想将統計報告帶回江家修改的。結果當晚,卻被江聿琛弄得掃興,沒來得及看。
細細想來,她從江聿琛的車上,下來的時候。好像……就把文件袋忘在了他的車上。于是乎,她只得拿起手機,将某個人的號碼,從黑名單裏移出。然後,按下綠色的通話鍵。
“喂。”她從轉椅中起身,一手捂住手機,小心翼翼地走出辦公室:“喂……是江聿琛嗎?我是……黎夕。”
電話那頭傳來的公式化的語音,不禁讓黎夕怔了怔:“不好意思小姐,江總正在開會,不方便接聽。”
“哦,那算了。”
黎夕尴尬地想要往地裏鑽,正想挂斷時,卻聽見清冽的男聲,模糊地從電話那頭傳來,他在問:“是誰?”
黎夕依稀能辨別出,他是在開會。會議室略微嘈雜的廣播裏,有人在孜孜不倦地報告着工作情況。
“江總,這位小姐說,她叫黎夕。”秘書回應。
頃刻間,她就聽見江聿琛沉穩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如同鐘磬一般渾厚,卻又像是泉水一般清冽。
“江黎夕,什麽事?”簡潔明了的提問。
“沒什麽,我的文件袋……好像落在了你車上。”黎夕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既然你還在開會,那就不打擾了。”
“半個小時後,你公司樓下等我。”
“好。”黎夕頓時覺得自己有些理虧,怔了半晌,又輕聲地說了一句:“江聿琛,謝謝。”
“嗯。”
男人的聲音低低地,沒有再說話。黎夕覺得,他好像已經挂了,才按下了紅色的按鈕。
**
時值中午,半個小時之後。
黎夕安然地站在旋轉門後,看人來人往,靜候着江聿琛的出現。
在江聿琛掐着點出現的那一秒,黎夕快步走出了公司大樓,直直地走到了江聿琛的車旁。卡宴的車窗緩緩下降,而後一份牛皮紙制的文件袋,從車窗裏遞出。
随着車窗浮現的,還有江聿琛無怒無波的側臉,沉穩到如同雕塑。右手有力地握住方向盤,左手随意地勾放在另一側。
“謝謝。”黎夕話音懇摯。
“嗯。”
“那我先走了,謝了。”黎夕不想多逗留一分鐘,萬一被她的同事看見,那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更何況,是和江聿琛。
“江黎夕。”江聿琛沉斂的聲線從身後響起,黎夕的腳步,像是黏在了地面上,動彈不能。她幽幽會轉過身,望着他。
江聿琛打開車門的動作,一氣呵成。他背逆着光線,走到黎夕的面前。高大的身影,為她僻下了一片陰涼。日光沉沉,順着他發間的罅隙,灑落在黎夕的臉頰上,溫吞而又惬意。
黎夕不禁仰頭凝住他,四目相對,像是有些暧昧的情愫,正在萌芽。
黎夕攥住了文件袋,牛皮紙粗糙的表面,摩挲着指腹,有些異樣的焦灼感。她心不在焉地開口:“江聿琛,我先回公司了。”
只是,還未等她邁開一步。江聿琛就毫不猶豫地,擒住了她的手臂。男人微涼的體溫,傳遞到黎夕的手臂上,有些許清涼之感:“江黎夕,你不應該……請我吃飯嗎?”
黎夕怔楞了片刻,像是無法相信,這句話,居然出自于江聿琛的口中。
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