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琛要跟潇潇訂婚了。我怕沒人通知你,就過來告訴你一聲。到時,別忘了回家。”

“嗯,知道了,謝謝江叔。”黎夕執起咖啡勺,漫不經心地搗弄了一番。她慢悠悠地擡起頭,看向江霖:“江叔,如果沒什麽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還有些公司的事,要忙。”

“黎夕,別太顧着工作了。女孩子,該休息的,就好好休息吧。”江霖的目光渙散地投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語:“如果累了,就回家吧。江叔和你哥,在家裏等着你。”

江霖的語氣裏,有些落寞的情緒,聽的黎夕有些動容。不過,黎夕不會承認江聿琛是她的哥哥,他是魔鬼,一直。

黎夕不忍去打破江霖的希冀,嗓音清淡:“好的,江叔我先走了。”

她的腳步,剛一踏出桌椅,就被一聲猶豫的叫喚,生生的阻止住了。

“黎夕……”江霖似乎,還有些話,沒說完。

黎夕回頭看着江霖,沒有說話。江霖垂老的眸底,滿是滄桑:“黎夕,當年的事情。就當是江叔求你,能忘……就忘了吧。追根到底,終究是江叔的錯,是我沒能照顧好你。”

空氣凝滞,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操控着所有人的心緒。

黎夕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聲線勉強:“江叔,你叫我怎麽忘……”

江霖的眼神頓了頓,像是沒有料想到黎夕會這樣說。畢竟,在他曾經的思想裏,黎夕一直是最乖巧懂事的存在。

“聿琛的錯,是我一手造成的。當年我私心包庇他,才将他送出了國外,要恨你就恨我吧……”凄涼的音調,如同是在忏悔。

黎夕不忍在聽下去:“江叔,我不會恨你。只是當年的事,我永遠無法釋懷。”

話音落幕,黎夕像是落荒而逃一樣,離開了咖啡廳。她不想記起,卻永遠有人逼她記起,逼她恨。

chapter 20

江聿琛與周潇的訂婚定在周日。晴好的夜晚,類似無聲的慶祝。夜空澄澈,偶爾有些繁星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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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上等人的聚會,像是一場物欲橫流的交易。黎夕站在人群外,聽着那些無比豔羨的口氣,在談論着江聿琛與周潇。

——“聽說江少和周家的姑娘可是青梅竹馬,兩人還一起去國外留學呢。”

——“是啊,能嫁給江少,真是羨煞旁人啊。”

黎夕鄙夷的笑了笑,握起掌心的高腳杯,輕輕晃動了幾下。粘膩的果汁流連在杯壁上,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

她不想再理會這些嘈雜的話語,一人徑直朝江家的花園裏走去。水藍色的曳尾裙,将她包裹地玲珑而誘惑,仿佛是一朵開在暗夜裏的薔薇。

“黎主管?”身後,有疑惑的嗓音響起。

黎夕回眸,周程一身銀灰色西服,一絲不茍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莞爾一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他:“周工,好巧。”

周程是華盛建設的總工程師,黎夕與他來往并不密切。因此,交情也僅限于打招呼的層面。

周程不算高大,眉目平凡。放置在人群中,屬于絕對找不到的那種人。但黑褐色的眸子裏,永遠泛着精明的伎倆。黎夕不喜歡這種人,危險而狡詐。

“是啊,沒想到會遇上黎主管。”周程的目光裏,透着打量的痕跡,問她:“黎主管,你怎麽會在這裏?”

黎夕垂眸,安靜地将高腳杯安置在桌面上。玻璃與桌布的碰撞,産生了些沉悶的聲響。

唇角微微勾起了絲絲縷縷的淺笑,黎夕帶着些薄媚的笑意,一氣呵成地伸出手:“周工,一直忘了介紹一下自己。我姓江,江黎夕。”

既然碰上了,若是她隐瞞,反倒是顯得她唯唯諾諾了。

“哦……”單音節字節被無限拖長。周程眼神微眯,精光一閃而過。伸手回握住她:“原來,黎夕是江少的妹妹。”

從黎主管,變成黎夕。周程倒是熱絡了許多,只可惜,黎夕不屑。

“周工……是周潇的親屬嗎?”同姓周,又出現在這裏,黎夕還不至于笨成這樣。況且,周程是憑着與周敬益的關系,才登上總工程師的位置。黎夕,早有耳聞。

周程清了清嗓子:“我是周局的侄子,潇潇是我的堂妹。”他挑眉笑了笑:“這樣說來,我現在與黎夕你……也算是半個親家了。”

黎夕幹笑了幾聲,不想與他再這樣浪費時間,自顧自地說:“周工,這裏氣氛有些悶,我先走開會兒。”

周程完全沒有理會她話裏的含義,笑着說:“黎夕,你也別叫我周工了,就叫我周程好了。”

“嗯”,黎夕回答的極為敷衍。

“黎夕,你要去哪兒。要我陪你嗎?”周程掀起笑臉,僞裝成溫和的樣子。

“不用了。”

黎夕懶得與他再這樣你來我往,提起裙裾,便要往花園裏走去。

與此同時,訂婚宴的樂曲,如雷聲一般地洞徹天地。歡快到,讓人有隔世之感。這座古舊的別墅裏,像是告別了死寂,一瞬間變得喧嚣起來。

小提琴渾厚的音樂,伴随着鋼琴的悠揚曲調,流瀉在封閉的空氣裏。黎夕回轉過身,像是一個過客一樣,看着眼前的一切。

回轉樓梯上,江聿琛挽着周潇,踏着清淺的步子,循循而來。

江聿琛依舊是一襲沉穩的黑色西裝,配以纖塵不染的法式襯衫。甚至,連左右側那兩枚袖扣,都沒有替換。黎夕不知為什麽,就唯獨注意到了他的袖扣,點綴在純白裏的,黑曜石。

而周潇,則是鮮豔的大紅色旗袍。江霖喜好傳統的打扮,周潇倒是模仿的淋漓盡致。高開叉的設計,風情難擋。黑與紅的搭配,是極其巧妙的。

黎夕回頭的那一瞬間,幾乎聽見所有的贊美唏噓,像是潮水般的湧來。不知為何,她竟然覺得……窒息。

男人沉穩,女人嬌态。衆人眼中的璧人,卻是黎夕最不恥的存在。

江霖站在不遠處,朝黎夕慈愛地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黎夕會意,徑直走了過去。

江聿琛仍舊是一臉淡漠,他不像是訂婚宴的主人公,反倒……像是一個冷漠的看客。而周潇,則是笑意難掩。他們,兩種極端的存在。

“江叔。”黎夕上前,向江霖溫吞一笑,像是忘記了上次的一切。語畢,她還不忘轉身朝向周敬益夫婦:“周叔好,靳姨好。”

“好好好,黎夕好。”靳岚是第一個發聲的,女兒能嫁給江聿琛,她自然是歡喜的不得了。

“哥,潇潇,新婚快樂。”紅黑的色彩,極為刺眼。黎夕勉強勾起了一絲笑意,話語僵硬。

江聿琛沒有理會她,修長的指尖微微轉動,把玩着袖口處的純黑袖扣,無聲無息。

江霖很滿意所看的,這會讓他覺得,黎夕已經釋懷了許多。至于……他的兒子,他不敢去想。但願,也是一樣。

靳岚打破了這一份和諧,她狀似開玩笑似的說:“黎夕,怎麽還叫潇潇啊。這下,應該叫嫂子了。”說完,她還不忘向別人,尋求認同的目光。

“是啊,是嫂子。”黎夕恭維似的說了一聲:“祝哥和嫂子,幸福。”

周潇像是忘記了昔日的針鋒相對,炫耀似的挽着江聿琛,滿臉的高貴與大方:“黎夕,你也要幸福啊。”

“謝謝。”

靳岚挽着周敬益,迫不及待地說:“黎夕,現在還是一個人吧。”

靳岚意欲何為,她自然理解。正想回答時,她卻被靳岚的尖利的嗓音,再一次阻止住:“黎夕,正逢好日子,靳姨給你介紹個青年才俊,怎麽樣?”頓了頓,她還不忘向江霖,投去詢問的目光:“老江,你家黎夕也老大不小了,你覺得呢?”

“也好。”不等黎夕拒絕,江霖就先替她應下了。

從始至終,江聿琛始終目光游離,沒有看任何人一眼。所有知悉的人,都了解江聿琛的自閉症,因此,不會勞煩他,開口一句。但他周身散發的冷厲的氣質,令人不寒而栗。

“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靳岚走向迎面而來的周程,笑着說:“黎夕,這就是我們老周家的周程。老江,你看怎麽樣?”雖是應該詢問她,但所有的口氣,卻全向着江霖。

“嗯,青年才俊,确實配得上黎夕。”江霖點了點頭,原本一絲不茍的臉上,洋溢着滿意的神色。

“江市好,我叫周程。”周程顯然很樂意參與這場游戲。

“嗯,小夥子……現在在哪方面就職?”江霖問道。

周程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黎夕,說:“說來慚愧,現在是華盛的總工程師。”

江霖挑眉:“華盛,是和黎夕一個公司嗎?”

“是啊,我跟黎夕,是同事。”

靳岚掩唇出聲:“哎呀,周程這孩子,跟黎夕倒是有緣了。”江霖點了點頭,像是暗自應允了什麽。

黎夕正想出聲打斷,卻被江霖的話語,陡然滞澀住:“黎夕,周程應當是第一次到沁園。你帶他,到處走走吧。”

黎夕不會在所有人面前,忤逆江霖的臉色。她裝的乖巧懂事,一如既往:“好的,江叔。”

正巧,她也需要一個恰當理由,逃離這樣窒息的環境,不是嗎?

她朝周程,淺淺笑了笑:“周程,我帶你到處逛逛吧。”

“嗯,好。”周程無比願意。

一聲冷哼,打破了平靜的氛圍。從鼻腔發出的聲音,極盡諷刺:“不過是小小的工程師,居然還敢觊觎黎夕。”黑眸裏掠過一絲輕蔑,下了定義:“真是……不自量力。”

頃刻間,沒有人開口。江聿琛聲線沉穩,卻像是驚雷一樣,毀滅了掩藏的平靜。

周潇美麗的笑靥,一瞬間凍結,略有些無力的色彩,在肆意蔓延。緩過神來後,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聿琛,都知道你維護黎夕。但她是你妹妹,終究有一天也要嫁人的,不是嗎?”

周潇想要緩解尴尬的氣氛,但話語,卻像是一種告誡。兄妹的束縛,即使是戶口本上的那一層薄紙,也無法逾越。

至于周程,他是絕對不會去觸怒江聿琛的。他會選擇忍氣吞聲,一言不發。

靳岚與周敬益也識趣地不說話,最後,還是江霖釋解了這一份窘境:“周程,聿琛說話沒有輕重,別見怪。”話音滞了滞,他朝着黎夕,無奈地說:“黎夕,帶周程去走一走吧。這麽長時間,他也應該累了。”

“好的,江叔。”

黎夕走在前面,周程跟在後面。走出別墅的那一刻,黎夕感覺到身後,銳利的目光,像是伴随着她的所有動作,如影随形。

沁園江家,Z市最強大的家族。曾經,因江霖而榮耀一時。或許,從這一刻起,一切都将歸功于江聿琛。

那個像魔鬼一樣的男人。

chapter 21

黎夕從沒想過,盧卿會出現在訂婚這場訂婚宴上。而随同的,則是葉景琰。

盧卿俨然不見了前些日子的落魄,依舊像是一個女王一樣。皎潔的純白衣裙,沒有任何其他色彩的點綴,唯一的飾物,就是脖頸裏的那一串紅寶石項鏈,耀眼奪目。

“黎夕。”盧卿遠遠地朝着她舉了舉杯,巧笑倩兮的容顏上,完全不見了昔日的失落。

黎夕眼中劃過一絲驚喜,迫不及待地走向她。

她賭氣似的問盧卿:“這些日子,去哪裏了?”說完,還不忘瞪了她一眼,像是有些被抛棄,不甘的意思。

盧卿清明的眸子,陡然黯了下來。聳了聳肩說:“沒什麽,就是去散了散心。順便,拐了個男人回來。”語氣略帶自嘲,諷刺的意味,極其明顯。

偉岸的身影,從盧卿的身後緩緩而出。

“好久不見,黎夕。”

如果江聿琛代表的是沉斂,那麽,葉景琰代表的,一定是剛毅。經年不見,葉景琰已經從昔日的朗朗少年,蛻變成了軍人的堅毅。

黎夕怔了怔,才伸出手:“你也是,葉景琰。”

葉景琰禮節性地回握住她,面容一絲不茍。對于葉景琰,黎夕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基于盧卿被他一次次的傷害,黎夕對他,更多的是讨厭。

“多年不見,沒想到,再次見到你,會是在江聿琛的訂婚宴。真不知道,江聿琛怎麽想的。”葉景琰勾了勾唇角,像是在鄙夷着什麽。

盧卿皺了皺眉,問他:“葉景琰,什麽意思?”

“沒什麽。”葉景琰回答的淡淡的。

“江聿琛訂婚,難道我不應該出席嗎?別忘了,他還是我哥。”黎夕笑了笑,反問。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黎夕與江聿琛水火不容,盧卿與葉景琰都知道。

“黎夕,你倒是真把他當親哥哥了。”葉景琰像是在聽一個笑話,撇了撇唇,笑意幽深:“江聿琛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葉景琰的話,讓人覺得雲裏霧裏,摸不通透。

盧卿沒有挽着葉景琰,兩人反倒是疏離地,空開了一尺。黎夕有些不明所以,明明盧卿告訴過她,他們結婚了。只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像是不容樂觀。

盧卿偏過頭,朝着衆人目光所在的紅黑色的身影,笑着說:“周潇倒是願望成真了。我還記得,當年她老是針對你,我們倆也沒少找她的麻煩。現在想到,到覺得算是扯平了。不過她現在……倒真是讓人羨慕。”

話音滞頓,盧卿苦澀地彎了彎嘴角:“能嫁給自己想要嫁的人,真好。”

葉景琰垂下眸子,望了一眼她。不過片刻,又毫不猶豫地移開了視線,快到讓人無法察覺。

黎夕不忍再看盧卿失落的表情,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傻瓜,只會羨慕人家。你看,你現在不也嫁給葉景琰了嗎?”

“是嗎?”盧卿看向她,眼底少有的無力。葉景琰無聲地走開,兩人之間,像是豎了重重的隔閡,無法逾越。

**

入夜,宴會從喧鬧中趨于靜止。

江家重新恢複冷清,原本隆重華貴的大廳,也變得像往常一樣平靜。就如同,方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一樣。沒有訂婚宴,也沒有人聲嘈雜。

歐式的乳白色噴漆,描摹出了江家二樓的景象。彼時,二樓上一片昏暗,唯有江霖的書房裏,燈火通明。

江霖的兩鬓,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發白。他幽幽地打開書櫥,翻出了一本泛黃的牛皮紙日記本。一看,就是上了些年頭了。

“聿琛,潇潇是個好女孩。你……不應該那麽對她。”江霖細細地翻閱着日記本,沒有擡頭。

江聿琛安靜地伫立在一側,如同一枚雕塑,側臉深邃,投下深刻的暗影。他微一揚唇,笑容輕蔑而刺骨:“爸,要扳倒周敬益,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江霖蹙眉,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會說出這樣冷漠的話語:“雖然周敬益确實做了許多錯事,但終究……罪不及妻兒。”

江霖翻開一頁,紙張沙沙的摩擦聲,在寂靜中作響。

“呵。”江聿琛冷哼了一聲,極盡嘲諷的意味:“您不要忘了,是他害死了……黎夕的父親。”

江霖像是觸電了一樣,陡然擡起頭,看向江聿琛。垂老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驚覺,眼底充斥着不可置信的色彩:“聿琛,你是怎麽知道的……”

當年,黎夕的父親,黎國棟被判死刑,是所有人都知曉的。只是,沒有人知道,江霖跟周敬益與黎國棟……是舊識。

江聿琛勾唇冷笑:“爸,不是你常說的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江霖的話,驀然滞塞住,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許久後,他才緩緩開口:“聿琛,當年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周敬益或許是做錯了,但絕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罪大惡極。絕大多數的錯,都是錯在我身上。”

如果,當年黎國棟沒有代替他。如果,當年黎國棟沒有愛上黎夕的母親。如果,那封信沒有被周敬益藏起來。

如果……如果……

“爸,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

江霖有些挫敗感,或許比起他的兒子,他更懦弱了些:“聿琛,關于周敬益的事,我會處理。你別去插手,這趟渾水……不能蹚。”

“爸,對不住。”深淺分明的黑眸中,泛出一抹沉着的光線,有藐視一切的光芒:“如果,他敢有傷害黎夕的念頭。我絕對會……忍不住報複的。”

江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眉頭擰成一團,郁結難解:“聿琛,黎夕是你的妹妹。”

是陳述,亦是告誡。

江聿琛擡起手肘,把玩着那一顆黑曜石般的袖扣,輕笑出聲:“爸,別妄圖用這個束縛我,不可能的。”沉黑色中,透出的“L”型字母,熠熠生輝。

“當年離開,不是因為您。而是為了黎夕。現在我回來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

江霖擡眼看向他,他似乎從來不認識自己的兒子。八年裏,他雖是知道江聿琛的自閉症已好了許多。但他,也從沒想過,他居然能與他,說這麽長的話。

曾經的江聿琛,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而現在,他的世界,只為黎夕打開。

“聿琛,你跟黎夕是不可能的。”目光游移,江霖遙遙地望着窗外,像是陷入了沉思。片刻後,他才低沉出聲,語氣無奈:“如果,黎夕知道了他父親的事,她應該會恨我吧。甚至,還會連帶你一起。”

“是嗎?”啪嗒一聲,袖扣被嵌入襯衫的折痕中。江聿琛垂下手腕,擡眼看向江霖:“那就永遠瞞着她。”

江霖突然幽幽地,笑了出聲,像是在回憶極其久遠的過去:“聿琛,你和慕青真是像。一樣的倔強,一樣的執着。”

慕青,是江聿琛的母親。江霖鮮少提及她,在他的心裏,慕青是一種痛,是一種愧疚。

曾經,慕青是天之驕女。但她卻像是飛蛾撲火一樣地愛上了江霖,用盡一切手段嫁給了他。無奈最後,結局慘烈。

“你沒有資格提到她。”江聿琛的話音,結上了一層寒冰,有凍結一切的趨勢。

江霖自嘲式的笑了笑,威嚴的容顏上,泛起了細微的褶皺:“是啊,是我對不起她。我這一生做錯了無數,先是害了黎夕的父親,後來又害死了你的母親。我倒真是罪孽深重了。”

“爸,您記得就好。”江聿琛偏轉過身,冷冷道:“那一場車禍,都是你害的。媽和妹妹的死,全都仰仗于你。”

**

江聿琛永遠記得,那個夜晚。

那時,他還是個開朗的少年。而他的母親,他的妹妹,也還活着。

那是個黑夜,充斥着恐懼的黑夜。

母親剛和父親吵完架,嚷嚷着要帶着江聿琛出走。江霖沒有阻止,因為大多數時間,慕青總喜歡這樣,跟他鬧。她似乎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博得存在感。

慕青已經懷了8個月的身孕,還有2個月就要生了。醫生說,是個妹妹。于是,全家人都滿心期待着這個新生命的降臨。只可惜,一切都終止在那一夜。

江聿琛坐在副駕駛座上,稚嫩的手指,把玩着慕青給她買的昂貴玩具。時不時還朝她詢問:“媽媽,這個怎麽玩?”

慕青含着溫柔的笑靥,低頭看了一眼江聿琛:“聿琛先自己玩,等到了外公家,媽媽教你好不好?”

江聿琛正想回答,卻被一陣猛烈的急剎車,滞頓住了話語。

嘶——

慕青瘋狂地打着方向盤,妄圖避開前面人行道上,拎着蛋糕的男人。無奈,原本慕青的車速就極其快,在車輪急速的旋轉下,車子開始打滑。

轟地一聲,整輛車以極其慘烈的姿勢,側翻在了地面上。而那個行人,也沒能幸免于難。

江聿琛幾乎能看見,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每一顆沙滓。他是系着安全帶的,只是受了些輕傷。而慕青沒有系安全帶,因為8個月的身孕,本來就十分疲累。更不用說,系上安全帶了。

“聿琛,別怕……”慕青的嗓音,有難以言喻的顫抖,極其疲累:“媽媽給你打開門,然後你先出去好不好。”

那時的江聿琛不明所以,只是被吓壞了之後,呆呆地點頭。

慕青用盡一切力氣,為江聿琛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到了那時,江聿琛才看見母親身下的鮮血,肆意橫流。鮮血浸染了她的裙裾,江聿琛幾乎覺得,漫天漫地的,都是那種噬人的血色。

路人七手八腳地把江聿琛擡了出去,只是,在将江聿琛救出的那一霎那,有人嘶吼着:

——“快逃!要爆炸了!”

江聿琛路人的懷抱中,回過頭,去看車裏的慕青。那時的慕青,還是一臉溫柔的笑意,如沐春風。唯有額角的一絲血跡,顯得有些狼狽。

江聿琛伸出手,想夠到慕青。可惜,太遠太遠。

他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他的母親,在大火降臨前的那一秒。還微笑着,用口型告訴他:“聿琛,乖,不怕……”

之後,烈火熊熊。猛烈的爆炸聲,炸毀了他的母親,他的妹妹。

以及,他僅存的開朗。

chapter 22

時值月末,黎夕的工作愈發忙碌起來。華池別墅的項目,也正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辦公桌上的手機,嗡嗡地振動了一會。黎夕打開手機,是一條短信,這串谙熟的號碼,屬于許豫旬。

——黎夕,中午一起吃飯吧。

自從那天楓園不歡而散之後,許豫旬就會時不時地發幾個短信過來。有時是邀請她吃飯,有時是閑來無事的慰問。對于與許豫旬的過去,可能一部分是難以忘懷,但更多一部分,卻是舊夢難圓。

黎夕的指尖,啪嗒啪嗒地在屏幕上躍動着,按下幾個字:

——不用了,我還有工作忙。

她放下手機,正想投入工作時,手機再一次作響。

——我手頭正好有一份報告,要跟你商量,待會在你們部門門口等我。

簡短的信息不容置喙,已經決斷好了一切。現在許豫旬是黎夕的上司,對于工作上的事情,黎夕也只能聽從。恰好,許豫旬就抓住了黎夕這個軟肋。

臨近午飯時間,黎夕正準備出門,卻恰好遇上了蔣羽熙。這幾天,蔣羽熙的表情怪怪的。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純真活潑,但是隐隐地,黎夕能感覺到,她的疏離。

“黎夕姐,一起吃飯嗎?”蔣羽熙甜甜的笑了笑。

“不了,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做。我先走了小熙,待會回來再聊。”

黎夕朝她揮了揮手,正打算離開,卻被迎面而來的幾名同事擋住了去路。一行幾人嘈雜地議論着,十分歡快。

“許總監居然在我們部門門口耶。”

“對啊,難不成看上我們部門裏的誰了?”

“近看許總監,還真的是蠻帥的呢。”

一行人走過時,還不忘向黎夕點了點頭,示意一下。

“黎夕姐……”蔣羽熙喊住她,語氣猶豫:“許總監是在等你嗎?”她問出了聲,卻在說完之後。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了此舉的不妥。

黎夕停住腳步,偏過頭,一臉溫和地看向蔣羽熙:“是啊,小熙要一起嗎?”

蔣羽熙笑的有些勉強:“不用了黎夕姐,你先去吧。”

那天的部門聚會上,要說蔣羽熙對許豫旬沒有一點心思,黎夕是不會信的。畢竟,蔣羽熙那樣愛恨交織的眼神,或許隐藏着更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而蔣羽熙這樣純真的女孩子,或許才真正是許豫旬最好的歸屬。

“走吧,一起去吧。許總監你又不是不認識,對吧。”黎夕展開笑靥,搭上了蔣羽熙的肩。拉扯着她,一同向部門外走去。

蔣羽熙面色忸怩,略有些窘迫:“黎夕姐,真的不要了。”

不過片刻,黎夕已經将蔣羽熙帶到了部門的門口。許豫旬一身休閑裝扮,polo衫整齊到沒有一絲褶皺,像是經過了精心的準備。

他安靜地伫立在門口,從窗外掃射而來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明暗不一。他有些不悅地皺眉,而後,擡手擋了擋。這樣熟悉的動作,竟讓黎夕想起了——江聿琛。

江聿琛會皺眉,因為陽光,因為厭惡。黎夕讨厭這樣的他,或許在黎夕的定義裏,江聿琛永遠都該是那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黎夕依稀記得,那是夏日的午後。在江聿琛摔了她的琴,之後。

江聿琛鮮少從他的卧房裏出來,大多數時間,他都是一個人在漆黑的房間裏,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發呆。

而那天,江聿琛出奇地出現在了客廳裏。夏季陽光盛好,而客廳裏,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暗。密閉隔光的窗簾,被統統拉上,如同黑夜來臨。落地窗前,黎夕種的那幾棵花苗,也像是沒有吸飽陽光,而形容枯槁。

客廳裏安靜地異常,黎夕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踢踏踢踏地作響。江聿琛以極其慵懶地姿态,倚靠在沙發上,翻閱書籍,享受着這一份安寧。

恰逢江霖出差,而江家的仆人,也因為江聿琛不喜吵鬧,而遠遠地躲開了。因而,偌大的客廳,僅剩下了江聿琛與她兩人。

黎夕只要一想到,那天他摔了她的琴。她就覺得,自己全身的火氣上湧,甚至都有些氣到暈眩。

“大白天的,拉什麽窗簾。”除卻那一次說她恨他,黎夕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與江聿琛說話。滿臉的嫌惡,滿臉的厭棄。

江聿琛沒有理會她,只是翻着紙張的動作,頓了頓。之後,再次連貫地翻閱起來。

見江聿琛沒有理會,讓黎夕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了。她覺得自己像是個跳梁小醜,可以被江聿琛肆意地毀滅,心愛的物品。

思及至此,黎夕快步走向落地窗前。撕拉地一聲,窗簾順着既定的褶皺,如潮水一般,往兩側退散開來。一瞬之間,光線如同利刃一般,刺進漆黑的客廳,衍化出了一場黑夜與白晝的交替。

江聿琛從沙發的凹陷裏,站了起來。原本握在手中的書本,一時也不知去向。

他盯住了她,目光交彙一霎那,黎夕怔了怔,像是被什麽刺中了心房一樣。有些柔軟,有些無力。

江聿琛不悅地皺了皺眉,之後擡起修長的指尖,為眼下僻出了一片陰翳。薄唇微抿,張開閉合:“江黎夕,我讨厭陽光。”

那種口氣,像是在陳述,又好像,帶着點寵溺。

“黎夕,你來啦。”許豫旬淺笑着望向她,一句話,将黎夕從回憶抽離到現實。她也不知道,怎麽會突然想起這些事來。

她悻悻地想,或許是因為太恨,太過厭惡江聿琛,所以才會時常想起吧。

黎夕彎了彎眼角,勾出一抹笑意。退了一步,把蔣羽熙推到了許豫旬的眼前:“小熙也一起去吧,正好有些工程報告方面的事,她比我在行。”

“許總監……”蔣羽熙喃喃地喚了一聲,隐藏着一些微妙的情愫。

“嗯,一起走吧。”

許豫旬甚至沒有回頭看蔣羽熙一眼,就直接向電梯裏走去了。

高檔的西餐廳裏,回蕩着渾厚的女聲,嗓音低啞又不失柔情。尴尬的氣氛,萦繞在餐桌上。而那一份報告,則是孤獨地閑置在桌面上,無人問津。

黎夕點了一份茄汁牛扒,鮮豔的色澤,讓人覺得垂涎欲滴。當服務員端上來的時候,她聽到許豫旬有些不悅的嗓音響起:“菜單錯了。”

“沒有啊。”黎夕回答。

許豫旬轉過頭,眼中微有疑惑:“我記得……你對番茄過敏。”

當年與許豫旬交往的時候,黎夕曾因為番茄過敏鬧出過洋相。她的目光微微有些游離,笑着說:“有些東西,習慣了就好了。就比如過敏,也是會不藥而愈的。”

“是嗎。”許豫旬的嗓音,略顯落寞。

從始至終,蔣羽熙一直埋頭撥弄着意面,心不在焉。

“小熙,快點吃。吃完了之後,還要回去上班呢。現在總監可是在這裏,到時候上班不認真,小心他扣你工資。”黎夕狀似威脅到,實則嗓音裏,有些開解的意思。

蔣羽熙彎了彎唇角,笑容蒼白,無力而失落。

蔣羽熙與許豫旬,一定有一段她不知道的故事。至于是什麽,她不知道。

手機适時宜地想起,黎夕看了一眼。而那個號碼,是盧卿的。

“喂。”沒有回應。

黎夕有些煩躁,盧卿是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給她,還不接的。她已經沒了吃東西的心思,徑直走出座位,再次“喂”了一聲。

“盧卿,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

“……”

“盧卿,你在哪裏?”

依舊沒有回音,黎夕開始着急起來。她挂掉,再次回撥過去,已經沒有人接聽了。黎夕手足無措,她不知道盧卿,現在到底是怎麽了。心急如焚,黎夕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四字的含義。

來不及與蔣羽熙和許豫旬告別,她就拎起包,走向門外。甚至,連身後許豫旬急切的嗓音,也罔若未聞。

西餐廳所處的地段,是Z市的鬧市區。要在這裏打到車,實在是艱難。正當黎夕愁眉不展時,純黑的奧迪R8不緊不慢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車窗降下,江聿琛深邃的側臉,緩緩浮現。

“上車。”

黎夕自認為,江聿琛是不會這麽平白無故地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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