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他的會是江聿琛。就像八年前的那場錯誤,那時的許豫旬以為,照江聿琛的性子,一定會将他往死裏整。可惜,江聿琛沒有。

江聿琛只是冷冷地,把所有的事實真想告訴了他。他父親的死,以及……黎夕的愛情。許豫旬追悔莫及,他執迷于父親的死,妄圖利用黎夕傷害江聿琛。可沒想到……沒想到最終,失去一切的,是他。江聿琛沒有任何報複的行為,只是用最簡單也是最刻骨的方式,将他打入地獄,永不複生。

江聿琛總能以那種波瀾不驚的姿态,把所有真想都袒露在他的面前。就比如,那天早晨。

許豫旬被獄警傳喚,說是有客人來訪。他沒想到,江聿琛會是那個訪客。

冰涼的金屬圍欄裏,江聿琛安靜地站着,他沒有說話,仿佛就能那樣站一生,一世。本就死寂的監獄,因為江聿琛的出現,增添了一份寒意,萦繞周身的寒意。

“有事嗎?”許豫旬忍不住開口,他雖然行得正坐得直。但權力,卻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周敬益包庇周程,周程推髒于他。他沒有狡辯的餘地,因為即便是華盛所有人都相信他,但不會有任何人敢站出來,開罪周敬益。

江聿琛緩緩回頭,冷厲的眸子,掠過一絲寒涼:“許豫旬,你想出去嗎?”

許豫旬微驚,問道:“江聿琛,你為什麽幫我?”

“因為,江黎夕。”

許豫旬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如果黎夕知道,八年前的一切,源于他的報複。她,還會這樣幫他嗎?至于答案,他無法知曉:“黎夕,她……要你幫我嗎?”

“不。”薄唇輕抿,江聿琛勾了勾唇,流露出極盡輕蔑的笑意。沒有人能夠看到,那抹笑容裏,絲絲縷縷的自嘲:“是她,求我。”

她求他,她居然求他。許豫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他造成了黎夕對江聿琛的恨。結果,還要黎夕忍着一切,去求江聿琛。

許豫旬無能為力,他只能蒼白地警告:“江聿琛,你警告你,你別傷害黎夕。如果幫我的代價是黎夕,我寧可不要。”

“是嗎?如果我已經傷害了呢。”江聿琛反問。

“江聿琛,你敢!”許豫旬咬牙切齒,不過片刻後,他才發現。面對江聿琛,他甚至連咬牙切齒的權力都沒有。

江聿琛幽幽地笑了,笑的高深莫測:“許豫旬,我可以不傷害她。”頓了頓,他将目光移向許豫旬:“我甚至,還可以幫你出去,不過……一切都有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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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前提?”

“我要你娶——蔣羽熙。”

沒有波瀾的聲線,回蕩在幽閉的空間裏,昏暗而陰霾。江聿琛如同降世的修羅,毫無溫度可言。

許豫旬沒想到,江聿琛連自己跟蔣羽熙的事,都知道地一清二楚。當年他離開,到了新加坡後,進入華盛工作,認識了蔣羽熙。心裏藏着黎夕,許豫旬愛不得別人。而蔣羽熙,卻依舊不知疲倦地愛着他。他拒絕過她,她卻視若無睹。

無數次的晉升後,他爬上了總監的職位。他雖然也曾質疑過,為何每次都能順利升職,不過最終也無從而知。直到最後,他才知道,他的晉升全都要歸功于蔣羽熙,華盛建設總裁蔣晟國的女兒,蔣羽熙。

當知道真相後,他直白地告訴蔣羽熙,他只愛過一個人,那個人,叫做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那個女孩是他一生的夢幻。但他沒有告訴蔣羽熙,後來,那個女孩被他毀了。

得知真相的蔣羽熙,負氣離開新加坡,不知所蹤。再後來遇見她時,許豫旬才知道,原來她到了Z市,還和黎夕,成了摯友。

“為什麽要我娶她?”許豫旬問他。

江聿琛笑了笑:“只要你娶她,讓蔣晟國為了你,不惜抛去周敬益這棵大樹,抖出所有真相。那麽,我就有辦法讓你——全局翻盤。”

“對了。”江聿琛佯裝驚覺了什麽,補充道:“你不是心疼江黎夕嗎?我可以保證,我絕不會再去傷害她。”

多麽誘人的條件,許豫旬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他坦然地答應了江聿琛所有的前提。許豫旬雖然不知道,他這樣幫他意欲何為。但為今之計,他也只能放手,去搏一搏了。

**

彼時,Z市監獄外,高牆鐵壁如巨人般聳立着,為這座城市添上了一分薄涼的色彩。鐵皮質地的大門,轟然洞開,許豫旬從裂開的那一處縫隙中,走了出來。熾烈的日光,直射進他的瞳孔裏,刺眼而曜目,令他不禁伸手擋了擋。

監獄外,一輛銀灰色的賓利,流暢地停在一旁。在許豫旬出現的那一刻,車門頓開,一雙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一氣呵成地從車內走出。

“豫旬……”蔣羽熙從車內走出,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嗯。”許豫旬單調的勾了勾唇,沒有絲毫笑意:“你來了啊。”

“是啊,我聽爸爸說,今天你出來,就急着來找你了。”她低了低頭,有些小女兒的嬌态。她不知道為什麽,許豫旬會答應娶她。但她覺得,只要他能在她身邊,這樣就足夠了。

蔣羽熙沒有聽到許豫旬的回答,她擡頭望了一眼他,卻發現他的目光,滞留在不遠處。她出聲詢問:“豫旬,怎麽了?”

順着許豫旬的視線,蔣羽熙模仿着他,遙遙望去。不遠處,黎夕攜着一名中年婦女,緩步而來。那名婦女,像是有些激動,腳步虛浮,十分急躁的樣子。

“豫旬……”婦女用略微粗啞的嗓音,喚了一聲。

許豫旬迎上去,有些焦急:“媽,你怎麽來了。”

“我聽說你出事了,就趕緊從鄉下過來了。”頓了頓,她還不忘指向一旁的黎夕:“多虧了黎夕,我人生地不熟的,這些日子,都是她幫忙照顧着的。”

許豫旬擡眼,将目光移到黎夕的臉上,語氣略帶些隔閡地說:“謝謝你,黎夕。”

黎夕彎唇淺笑,見許豫旬終于出來了,也算放下了一樁心事:“沒事,舉手之勞而已。”許豫旬的身後,一身淡粉色套裝的女子,引起了黎夕的注意。那人微微偏開身,似乎不想讓人發現她。熟悉的背影,讓黎夕忍不住問道:“是……小熙嗎?”

蔣羽熙覺得無地自容,自己像是一個掠奪者一樣,搶走了本該屬于黎夕的許豫旬。她慢悠悠地轉過身,不知自己該用怎麽樣的表情應對。

“黎夕姐……”高跟鞋嗒嗒地在水泥地面作響,粗糙而荒唐。她向張愉春淺淺地鞠了個躬:“伯母好。”

“豫旬,這位小姐是?”張愉春問。蔣羽熙與許豫旬之前,在監獄外的互動,黎夕與她早就看的一清二楚。她打心眼裏,一直以為他的兒子與黎夕才是一對。

神情微有猶豫,黑眸裏的光線,像是在一瞬間黯了下來。許豫旬看起來,有些失落。又或是,落魄。

蔣羽熙見狀,不想讓許豫旬為難,更不想傷害黎夕。她蹙迫地開口:“伯母,別誤會,我跟豫旬……”這麽親昵的稱呼,像是暴露了什麽。

她的話語,被許豫旬頹然打斷,沉穩的嗓音,如同在宣誓一樣:“媽,她是我的未婚妻,蔣羽熙。”

蔣羽熙顯然沒有想到,許豫旬會這樣介紹自己。即使心底已有蜜糖泛起,她卻依舊忍不住看了黎夕一眼。她怕,黎夕會傷心。當年,她來到Z市,故意接近黎夕。她想看看許豫旬那個鐘愛的女孩,會是什麽模樣。結果,她卻發現,或許自己真的是比不上她。她固執,她堅強,她值得她敬佩。

後來,迫于父親的壓力,她不告而別。再回Z市,她才知道,原來黎夕在她父親的工作就職。而許豫旬,也即将回Z市出任總監。她放不下許豫旬,因此,她利用黎夕的好心。不顧父親的反對,在公司就職。而她的父親,一直知道,她愛許豫旬,死心塌地。她的父親用盡手段,妄圖成全她的愛情,卻一直無能為力,直到這次。

黎夕的表情微微滞頓,不過片刻,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她淡淡地說:“小熙,恭喜你們了。”

“黎夕姐……謝謝。”她想要說的,是對不起。而發音,卻變成了謝謝。

張愉春偏過頭看一眼黎夕,兒子的婚事,她不曾做主過,可黎夕這麽好的女孩,不能跟許豫旬在一起,真是讓她遺憾。她沒有說話,只是含着渾濁的眼神,看了一眼許豫旬。

片刻後,許豫旬打破了這一份窘迫的平靜:“黎夕,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為了別人,那樣舍身忘死了。”

黎夕不懂,許豫旬為什麽要用舍身忘死這個詞,這四個字極盡諷刺。是啊,她曾經舍身忘死地愛着他,結果卻輸得一塌糊塗。他不告而別,她遭受苦痛。

不過,一切已經終結。往後的日子,她是真的希望,許豫旬能夠幸福,連帶蔣羽熙一同。

而她,也不會知道。許豫旬從心底,對她默念着的,都是一句。

對不起。

chapter 27

許豫旬與蔣羽熙的婚禮,黎夕沒有去。離出獄的那天,不過十日,許豫旬就火速地娶了蔣羽熙。婚禮盛大,而黎夕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個住在她家隔壁的鄰家女孩,是華盛建設的總裁,蔣晟國的千金。

事情,似乎永遠不會向着想象的地方發展。許豫旬娶了蔣羽熙後,蔣晟國以最快的速度,公開了周程偷工減料,牟取私利的目的。

而周程也頗為不争氣,一下子就将周敬益供了出來,聲稱一切都是周敬益要求他做的。之後,周敬益順理成章地被調查。

在黎夕看來,按照周敬益在Z市的地位,照理說,躲過這一劫實在不算是難。況且,還有江霖這個市長撐着。然而,一切,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周敬益被調查的第三天,一封匿名資料直接将他打入地獄。

資料指出,在周敬益出任Z市土地局長的數年裏,利用職權牟取利益無數。如此,即使周敬益有逆天的本事,也無法逃脫法律的制裁了。而那個投遞匿名資料的人,無從而知。那個人,是故意想要整死周敬益的。所以,才在這個時間,暴露了周敬益所有的案.底。

夏日濃重的夜晚,黎夕打開電視,無聊地刷着指甲油。淺粉的色彩,畫在指甲上,尋不出染色的痕跡,反倒是剔透地讓人垂涎。

八點檔,電視裏重複上演着苦情的戲碼,黎夕瞥了一眼,換了個臺。她繼續垂下眸子,刷染着指甲。

電視裏,刻板的女聲,重複着毫無波瀾的話語。就像那天,得知江聿琛與周潇的訂婚的消息一樣。只是播報的人,換了一張新面孔。

“今日,維辰集團繼承人江聿琛宣布,與周敬益之女周潇解除婚約。”

握着刷子的手陡然一頓,指甲油脫離指甲,刷到了手背上去。黎夕皺了皺眉,攥了一把紙巾,小心翼翼地把多餘的指甲油擦去。

之後,她平靜地收拾着一切,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

次日,黎夕被一陣手機鈴聲喚醒。

“喂。”

“黎夕,是我。”源于盧卿的聲音,讓黎夕從睡眼惺忪,趨于清醒。

“盧卿,有事嗎?”

電話那頭的盧卿笑了笑:“黎夕,過兩天我要跟葉景琰去國外了。到時候,你來機場送我吧?”

“嗯。”黎夕有些疑惑地皺眉,問道:“怎麽突然就要去國外了,前幾天我來找你的時候,你怎麽都不告訴我。”黎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賭氣的樣子。

“突然就想起來的,葉景琰說是要給我去看病,說是國外的醫療條件好。可是……我根本沒什麽病啊。”盧卿的話語裏,充斥着甜蜜的因素,幾乎感染到了黎夕。

盧卿患上重度憂郁症的事情,所有人都瞞着她。而盧卿的病,時好時壞,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盧卿患病的日子,黎夕幾乎每天不落地都去陪她說話。只是,效果卻不顯著。既然葉景琰要帶她去國外看病,這樣,也好。

“葉景琰是關心你呢,你們現在都結婚了,就當去國外度個蜜月,生個蜜月寶寶呗。”黎夕笑出了聲,只是笑聲中的苦澀,難以被人聽懂。

“喂喂喂,胡說什麽呢?”

“盧卿你這是不好意思了嗎?”

“哪有……”尾音被拖長,盧卿聽起來像是心情愉悅:“我只是想不到,我居然真的跟葉景琰結婚了,感覺好不真實。”

“傻瓜,別亂想。你們倆好好過下去,這樣就好了。別亂想了,葉景琰會舍不得的。”黎夕忍不住逗弄盧卿幾句。

“黎夕,你的話真酸。下次看見江聿琛,我一定要讓他,好好給你物色個男人。”

提及江聿琛,黎夕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慶幸,幸好電話那頭的盧卿看不見。想起那天,江聿琛粗暴的模樣,黎夕的心底,就生出了無盡的恐懼。然而,更讓她恐懼的,是江聿琛的愛情,足矣毀滅一切的愛情。

黎夕正想開口時,盧卿打斷了她:“黎夕,不說了。我去收拾點東西了,明天機場見。”

“嗯,好。”黎夕連苦笑都裝不出來,只能對着盧卿,吐出了這麽兩個單音節的字眼。

**

人群熙攘的機場裏,各種行色匆匆。黎夕突然想起,接到盧卿的時候,也是在機場。沒想到這次送別她,又是在機場。

遠遠地,黎夕就看見盧卿正朝着她,微笑着遙遙揮手。

黎夕走了幾步,在看見葉景琰身旁的人之後,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她打從心底地,不想走過去。因為,站在葉景琰身旁的那個人,是江聿琛。

在那天離開清檀園後,除了在漫天漫地的報刊雜志上,黎夕再也沒有見過江聿琛。似乎,在一切情感已經明朗了之後,黎夕已經不敢,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恐懼蛻變為手足無措,就像曾經,她一直固執地把江聿琛的愛情,一味地臆想成恨一樣。

又或許,她是早就明朗一切的。只是自欺欺人地,不願意承認。

黎夕定了定心神,假裝雲淡風輕地走過去。她沒有看江聿琛,只是單純地朝着盧卿的方向走去,環手輕輕抱住了她。

“盧卿,一帆風順。”

古人造物是神聖的,往往無數句話,就可以簡簡單單地融入一個詞語裏,簡潔明了。

盧卿輕輕地推開了她,揚起一抹皎潔的笑靥,捏了一把黎夕的臉:“黎夕,以後我不在,要好好照顧自己,半年我就回來了。”

黎夕不禁鄙夷地說:“明明是我在照顧你好嗎?”

“切。”盧卿瞥了她一眼:“上次接機的時候,不知道是誰,連3號出口在哪裏都找不到。還敢說照顧我,明明就是個路癡。”盧卿偏過頭,酒紅色的發絲,在黎夕的眼前,掠過一抹柔順的弧線。

她聽見盧卿說:“喂,江聿琛。以後我不在的時候,替我好好照顧黎夕。不然等我回來,唯你是問。”

黎夕面露窘色,她輕輕扯了一下盧卿,示意她不要再說了。然而,盧卿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順便,你也該幫黎夕物色個好男人嫁了。希望我下次回來的時候,能看見我們家黎夕披上白紗。話說……江聿琛,你也應該有個妹夫了不是嗎?”

聞言,原本靜默在一旁的江聿琛,皺了皺眉。不茍言笑的臉上,顯露出不悅的神色,沉聲:“不需要。”黑眸中的神光,凝聚成一團,掃向黎夕:“我會照顧好她,不用提醒。”

眼神交彙,像是有什麽情愫,即将破繭而出。黎夕慌亂地将眼光,撇向他處,結果卻發現自己無處可逃。即使無數次的逃避,終究也逃脫不了江聿琛的魔爪。

“啧啧啧。”盧卿蹙着秀眉,搖了搖頭:“江聿琛,你說話倒是永遠這麽滲人。不過也好,以後黎夕的老公,也能由你好好把關了。”

盧卿看着黎夕,幽幽地笑了。她想要從黎夕的臉上,尋找到愉悅的表情,可惜,并沒有。黎夕躲閃着目光,盧卿只能把這種情緒,定義為害羞。

一旁默不作聲的葉景琰,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之後低沉着嗓音說:“時間不早了,是時候登機了。”

“嗯,那我們先走一步了。”盧卿拉起身側的行李箱,箱底下的轱辘發出沉郁的聲響,兆示着離別在即:“黎夕,我走了,再見。”

盧卿向她揮了揮手,給予了她最後一個擁抱。轉過身,随着葉景琰走入人群。而後,消失不見。

如果黎夕知道,這是與盧卿的最後一次見面的話。她一定不會輕易地放她走,更不會輕易地讓她,奔赴葉景琰的身邊。

飛機上,頭等艙裏,盧卿坐在葉景琰的左側。她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活潑模樣,神色僵硬。在一次次的激烈地渴求葉景琰的愛情之後,盧卿已經變得無所謂了。人前熱鬧,人後冷清,盧卿已經習慣了。

她染上了重度憂郁症,而她自己,卻并不知曉。所有的糊塗,都會在她清醒之後,化為無形。

身側的葉景琰忽然笑了,笑的頗有點高深莫測:“盧卿,你知道嗎?”

“什麽?”

“你剛剛的那句話,真是差點要了江聿琛的老命。”葉景琰的唇角,微微上揚,有些戲谑的笑意。

盧卿皺眉,不解:“哪句?”

葉景琰挑眉:“讓他給黎夕物色個男人,給他自己找個妹夫的那句。”

“什麽意思?”盧卿問。

葉景琰沒有回答盧卿的問題,反倒是自言自語道:“這是我第二次,看見江聿琛露出這樣氣急敗壞的表情,真是……有點好笑。”

盧卿像是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對勁,出聲詢問:“那第一次呢?”

“第一次,是江聿琛趁亂,做了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而事後,他又不敢承認,任由她誤會他。甚至,還為了她,遠赴國外。”

“那個她,是誰?”

“這是個秘密。”

至于秘密的答案,早已昭然。

chapter 28

機場大廳裏,依舊嘈雜。盧卿與葉景琰一同離開後,黎夕也準備轉身離開。人流擁擠的場所,她卻惟獨覺得,安靜的出奇。江聿琛的氣息,像是萦繞在她的周身,令她心生恐懼。

她擡腳,略帶慌亂地想要離開。意料之外地,被一雙大手擒住。薄涼的體溫,順着手掌,侵入黎夕的身體裏。一種極度的排異感,令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放開。”她惡狠狠地,如同一只被搶奪了獵物的惡狼。

江聿琛不以為意,薄唇輕抿:“江黎夕,我幫了你救了許豫旬。你難道,沒有回報嗎?”

澄澈的眸子裏,掠過一絲厭煩的痕跡,她問:“抱歉,你想要的,我給不了。”語畢,黎夕揮開了他的手,轉身離開。

“沒有給不了,只有,不願意給。”江聿琛扳過黎夕的身體,之後,毫不猶豫地将她攏進懷裏。男人堅硬如鋼鐵的臂膀,将她牢牢禁锢住,動彈不能。

“江聿琛,你想幹什麽?!”黎夕只能蒼白地警告着他。她可不想看見自己的名字,跟江聿琛的擺在一起,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男人薄涼的話語,欺進她柔嫩的耳廓。眼角邪魅的彎起,像是不經意地,情愫流露:“江黎夕,我想吻你。”

“江聿琛,你瘋了!”

聞言,江聿琛突然幽幽地笑了。微燙的氣息,噴灑在黎夕的耳邊,幾乎讓她有點心猿意馬:“機場裏,這麽多人kissgoodbye。多我們一個,不會有人發現的。”

字正腔圓的發音,讓黎夕覺得惡心。就好像,大白天裏,被人捉/奸了一樣。

“江聿琛,放開我,我都答應你。”黎夕退縮了,江聿琛說到,真的是會做到的。

“好,成交。”江聿琛将她推離了懷抱,笑的有些酣暢:“至于想要什麽,我現在還沒想到。”

**

江聿琛所謂的回報,就是讓黎夕住在清檀園裏,整整一個月。

起先,黎夕覺得,這一個月,可能是她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個月。然而,一切看起來,卻比想象的簡單多了。

清檀園建在市中心,卻隔絕了一切應有的喧鬧,祥和而安寧。因為江聿琛喜靜,因此這個偌大的清檀園裏,沒有任何其他的人。以前,這裏只有江聿琛一個人。而現在,多了一個黎夕。

此時,黎夕剛梳洗好,安靜地坐在書桌前,準備着明天上班所需的資料。昏黃的燈光,在她的眼睫底下,透射出明暗不一的光影。別在耳後的頭發,不乖巧地跳脫出來,黎夕心猿意馬地攏了回了耳後。

她認真地勾畫圈點着,寫到一半才發現,筆芯沒水了。她伸手,去夠左手邊的一只筆,卻不小心将手撞到了桌角上。

她懊惱地喊了一聲疼,然而預期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她垂下眼簾,望向書桌的一角。光滑的乳白色桌角邊緣,用相同顏色的塑膠套包了起來。如若不是仔細看,根本無法辨別出。

心房陡然一震,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噴薄而出。右手輕輕覆上鎖骨處的傷疤,微微陷下的凹坑,隐約還能感受到曾經的疼痛。黎夕第一次覺得心疼,抽疼的疼。她沒想到,江聿琛居然還記得。

那時,還在江家。而黎夕,也不過是個剛過十五歲的少女。第一次收到情書,那種酸澀而懵懂的心情,讓她覺得忐忑。

薄薄的信箋,被另一雙手抽走。黎夕怔了怔,才驚覺信箋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心,到了江聿琛手裏。

“江聿琛,還給我。”在他摔了她的琴之後,只要四下無人,黎夕就會連名帶姓的叫他,毫不吝啬恨意。但只要有外人在,她就會甜甜地,喊他哥哥。

“哼。”江聿琛看見了情書上面,稚嫩的江黎夕三個字,不禁冷哼了一聲。薄涼的話語,從唇齒縫裏吐出:“幼稚。”

“既然幼稚,那你就還給我。”黎夕仰起腦袋,看着他,眼裏的倔強,突兀地閃動着。

江聿琛沒有說話,只是諷刺地笑了笑。他若無其事的走開,帶着黎夕的情書一起。邁開半步後,他指尖微揚,一雙常年握小提琴的手,修長而靈動。

撕拉——

情書被撕成兩半,江聿琛只差沒像電視劇裏一樣,把紙張的碎片抛在黎夕的臉上了。

“江聿琛,你憑什麽!”黎夕惱了,雙拳緊緊地攥着,像是忍着天大的怒氣一樣。

彼時,江聿琛已經高出了她一個頭,想要重新取回,實在是有些難度。但她依舊不死心,在江聿琛的面前,她永遠不會甘心示軟。她快步走到江聿琛的面前,伸手去夠那封破碎的情書。

黎夕踮起腳尖,然而腳步虛浮,她沒有站穩,直直地向左側倒去。黎夕眼睜睜地看着,冰涼的大理石桌角,刺進她的鎖骨邊緣,瞬間鮮血淋漓。

她直直地倒在地上,沒有任何人扶她。脖頸處的血液,順着身體的弧度,流暢地往下淌。黎夕覺得,她好像有點害怕。然而,耳畔江聿琛的冷厲的嗓音,卻沒有停歇。

“江黎夕,怎麽不搶了?”語帶輕蔑。

除了被摔琴的那次,黎夕第一次覺得無助,沒有人疼她,沒有人愛她。甚至于,倒在冰涼的地面上,也不會有人将她扶起。

江聿琛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緩緩回過身去。只消一眼,他眼中的沉穩,就蛻變為緊張。那種,像是有心愛的東西,即将遠離的緊張不安。

鎖骨處,那一個鮮明的凹坑,泛着血意。甚至,連大理石桌角上,也被沾染了些。黎夕的T恤上,也被染上了些暗沉的痕跡。從布料裏,一點點地滲出。

他快步走上前去,毫不猶豫地把她抱起來。踏着瘋狂地腳步,跑到門外。他的懷抱很緊,黎夕至今都無法想象出,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他含着愠怒的嗓音,對她說:“黎夕,你真笨。”

那是黎夕第一次從他沉郁的黑眸裏,看出緊張的痕跡。也是她第一次,聽見他叫她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平仄的音調,她大概一生都無法忘記。

後來,她被送去急救。救護車上,還不忘拽着江聿琛的衣角,嘴裏呢喃着:“江聿琛,我怕。”

而江聿琛,也只會面無表情地回她:“有什麽好怕的。”實則,原本波瀾不驚的眼眸裏,充斥着擔憂,以及濃郁到化不開的情愫。

再到後來,江家的所有桌椅,甚至包括走廊拐角的圍欄角上,都被統一一致地套上了圓弧形的塑膠套。再也尋不到,一丁點危險的痕跡。

從前的黎夕,不以為意。現在的黎夕,恍然大悟。

**

房間外,傳出關門的聲響。不用猜,也知道,大約是江聿琛回來了。

這是黎夕住在清檀園的第三天,夜晚的天氣晴好,伴随着溫吞的風聲。湖藍色的窗簾,随着風的痕跡,優雅擺動。湖藍的色澤,像是一種魔咒,黎夕最愛的顏色,而江聿琛,知道。

她大約明白了江聿琛讓她住在清檀園的道理,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布置的,驚心布置。可是,她不敢,也不會去面對,就當是,罔若未聞。

既定的腳步聲沒有響起,原本,江聿琛每天深夜回來的時候,總能聽見他的腳步踏在樓梯上的聲音。而今天,意外的沒有。

黎夕雖然有些疑惑,但也就沉沉地睡去了。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視若無睹,是最好的方式。

半夜醒來,她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水杯,卻發現杯子已經空了。她帶着惺忪朦胧的睡眼,循着樓梯下樓。優雅的歐式廚房裏,簡潔而幹淨。一看就知道,主人從來不在這裏,從事任何活動。

黎夕取了一杯水,徑自喝下。路過沙發的時候,她無意間瞟了一眼,卻發現沙發的凹陷處有個黑影。朦胧而詭異,黎夕大着膽子,湊近一看。才發覺,原來躺在沙發上的黑影,是江聿琛。

“江聿琛……”初醒的嗓音,帶着些慵懶,叫他的名字。

他沒有回應,而黎夕也見怪不怪。她自顧自地問他:“大半夜地不睡,躺在沙發上幹嘛?”

依舊沒有回音。

黎夕走近了些,她覺得,今天的江聿琛似乎有些不尋常。

眼簾緊閉,濃郁的眼睫垂下稀松的倒影。高挺的鼻梁,透露出他的英俊。甚至連輪廓,都讓人覺得,宛若神祗般清絕。薄唇微抿,像是在隐忍着什麽。

這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江聿琛。深邃的側臉,映照在黎夕的瞳孔裏。她覺得,她像是不認識他。這樣安靜的江聿琛,這樣無害的江聿琛。至于過往的二十六年裏,他們似乎一直是針鋒相對着的。

不對,是她一直針鋒相對着他。

沒有感受到黎夕的走近,江聿琛依舊沉睡着。黎夕伸手推了推他,再一次喊他的名字:“江聿琛。”

觸及江聿琛的皮膚,滾燙的溫度,讓人覺得有些驚心。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燒,燒不盡滅不了。

黎夕在沙發的邊緣坐下,凹陷的痕跡,像是驚醒了睡夢中的江聿琛。他疲累地睜開眼睛,幽密的眼睫在黎夕的眼前,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聲線帶着些嘶啞,他帶着溫和的笑意,看了一眼黎夕。滾燙的左手,吃力地覆上黎夕的手背。

他說:“黎夕,我想你了。”

黎夕的心一震,竟有些說不出的心疼。當然,她也不會知道。在分別的那八年裏,每夜黑夜徘徊,江聿琛都會孤獨地呢喃着同一句話:黎夕,我想你了。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一只廢了的左手,沒有任何力氣。指腹摩挲在黎夕的手背上,有些粗糙的感受,像是被硬物摩擦着。黎夕知道,指腹的薄繭,是因為那些年練小提琴而形成的。

她第一次後悔當初說的那些話:我喜歡的男人呀,要穿法式襯衫,還要會拉小提琴。

她有些無地自容地哀傷,手指竟不自覺地撫上江聿琛的額角。嗓音失落而黯淡:

“江聿琛……你發燒了。”

chapter 29

黎夕撫了撫他的額角,用一種極其溫柔的方式。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會知曉,她看向他的眼神裏,充斥着心疼。

她絞了一塊毛巾,敷在江聿琛的額頭。她輕輕地推着他,示意他起床,到房間裏去睡。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只知道喃喃地喊他的名字:

“江聿琛,江聿琛。”

側躺在沙發上的江聿琛,像是感知到了黎夕的呼喚,幽幽地睜開了眼睛。黎夕本來是倚坐在沙發一側的,江聿琛正巧翻過了身,而她有些慌亂地,差點掉下去。

彼時,江聿琛轉身,額角恰巧抵在了黎夕的腰腹處。這樣的姿勢,似乎極盡暧昧。黎夕怔楞了片刻,像是觸電一樣地直起了身子,站到一旁。

啪嗒一聲,原本覆在江聿琛額頭上的濕毛巾陡然落地。在羊絨質地的地毯上,留下明暗不一的水漬。

江聿琛的神色,比起剛才已經清明了不少。看見黎夕的慌亂,漆黑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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