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但是如果現在拖下去,對母體也是一種很大的傷害。況且,這個胎兒已經很大了,如果不盡早做清宮手術。可能……會影響以後的受孕。”
“我……再想想。”黎夕過了很久,才這麽回答。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馬上給你安排手術。”
“讓我……再想想。”
chapter53
最終,黎夕還是接受了手術意見。
她并不甘心,或者打心眼裏,她還是願意等一等的。只是後來,醫生的一席話,又将她推入理智的深淵裏。
中年的醫生,眼角有些細微的皺紋。看起來并不猙獰,反而增添了幾分慈祥感:“小姑娘,我看你是一個人來的。是……單親媽媽吧?”醫生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生怕觸動了她的傷心事。
“是啊。”
“首先,我從醫生的角度看。我真的勸你不要這個孩子,雖然,拖下去可能會有曙光。但是,更多的卻是危險。”
醫生将目光移向黎夕,認真地說:“小姑娘,我接手過很多個病人,其中也有很多幾個是跟你一樣的單親媽媽。其實,我也很佩服這些媽媽們,有勇氣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但是這樣,他們的孩子,又真的快樂嗎?
可能,別人有爸爸疼愛的時候。他們就會被嘲笑,是沒爸爸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往往比別的孩子早熟,也往往更容易有心理疾病。小姑娘,好好想一想吧……”
黎夕雖然不甘心,但是轉念想來,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像她一樣,沒人疼沒人愛的活着,确實……就像是個累贅。即使心裏再舍不得,她最終也是得抛下的。
等待手術的過程,是漫長的。漫長到,黎夕幾乎覺得,她都要落荒而逃了。
但是,當護士刻板的嗓音響起的時候。她還是一臉平靜地走了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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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夕從醫院的長廊上走出來的時候,碰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人——江聿琛。
她是從拐角處走出來的,因此,撞見他的時候,她還來不及掩飾自己的情緒。她差點就被噴湧而出的情緒,侵占了頭腦,可惜最終……她沒有。
他依舊是那一身固有的裝束,沉黑的西裝,純白的法式襯衫。甚至,連袖口處的那兩粒袖扣都沒有變過。
只是此時,黎夕看他的心境,卻與之前完全不一樣。此刻的她,真相撲進他的懷裏,然後一聲不吭地抱着他。她只是想抱着他,抱着他哭一會就夠了。可是,在眼下,卻也成了奢侈。
黑色皮鞋踩踏在地磚上,發出沉郁的響聲。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黎夕想裝作像陌生人一樣,卻發現……沒有辦法。
她停下步子的剎那,他也同時停住了腳步,就好像是達成了共鳴一樣。
“你來醫院幹什麽?”他比她先開口。似乎在這場愛情游戲裏,江聿琛永遠是那個先輸的人。
“身體不舒服,來看病的。”她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至于剛才的一切,她都選擇了略過:“你呢?”
“C市有個治療支氣管擴張的專家,我替我爸來看看的。”
“嗯。”兩人像是久別的朋友,完全找不到話題:“那我先走了。”
她從他的身側走過,她以為,她會走的幹幹淨淨的。只是,在與他交臂的時候,卻被他以一種極其怪異的方式,捉住了手臂。
醫院裏人來人往的,這樣未免太惹人注目:“江聿琛,別鬧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上次的離婚協議我沒有簽字,扔了。因此……不作數了。”
黎夕轉過身,眼神裏盡是冷漠:“即使簽不簽又有什麽關系呢,這個婚姻本來就是突如其來的。現在,只是名存實亡罷了。”
沉黑的曈眸裏,倒影出她的影子:“黎夕,很多事情只要你願意聽我解釋,你就會知道,都是誤會。靜下來,好好聽我說可以嗎?”
“江聿琛,我不想聽你的謊話連篇。你們江家,沒一個好人!”
說完,她猛地甩開他的手臂。此刻,她并不恨他。她只是懼怕他的感情,因為,她害怕自己,也會有同樣的回應。
因為,愛情。
或許是用勁太大,甩開他的時候,左手握着的那一疊病歷資料,也随之飛散開來。
黎夕顧不上別的,趕忙去撿。她生怕被江聿琛看到了,那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一旦被江聿琛知道,所有的東西,只要他要細查下去,都會一清二白的。
她緊張地一張張撿好,胡亂地塞進包裏,也沒來得及核對有沒有缺少。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回頭看見江聿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沉郁的黑眸裏,充斥着熊熊燃起的烈火。英挺的眉宇,生生擰成一團。側顏深邃,卻醞釀着滔天的怒意。
他的手裏,握着一張紙。黎夕大概明白了他怒意的來源——那是她的流産報告單。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那段不長的距離。他卻走的極為漫長,甚至每一步都是用力的:“江黎夕,你懷孕了是嗎?”他每次生氣的時候,都會連名帶姓地叫她。只是這一次,她卻莫名的害怕。他叫她江黎夕的時候,那種口氣,就像是……在叫一個陌生人。
黎夕不想在這一刻表現懦弱,她只能硬着頭皮迎上去:“是又怎麽樣?”
“你做了什麽?”他惡狠狠地盯住她,看起來有些猙獰。
她佯裝無所謂:“如你所見不是嗎?我把它打掉了,不需要任何原因。”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扼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隔着衣服,黎夕懷疑,他一定會掐進她的血肉裏。
“告訴你做什麽?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他質問她的時候,她差一點就要袒露出她所有的心跡了。不過,她還是抑制住了所有的情感,冷漠地說:“江聿琛,在我眼裏,它就是個孽種。我不會告訴你,因為,我不會讓你有選擇的餘地。我之所以會選擇來到C市,就是為了一個人偷偷解決它。”
說它是孽種的時候,黎夕的心都疼地發抖。
“江黎夕,你真是厲害,比誰都厲害。”江聿琛望着她,眼裏燃燒的火光,在逐漸地轉化為絕望:“我以為我能改變你的恨的,沒想到……我花了這麽多年,依舊改變不了你。”
最後,他聲線蒼白:“江黎夕,我是真的認輸了。”
他松開了她的肩膀,無聲地走開。他放開她的那一霎那,她幾乎就要脫力地倒下去。可是,她撐住了,她無數次地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堅強的人。
而這次,她真的做到了。至于心疼,也只能由她一個人承受。
其實,她并沒有去做流産手術。在醫生給她打下麻藥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她從手術臺上落荒而逃,因為麻藥的關系,她的腳步都是虛浮的。
逃出手術室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身後,還傳來護士一聲不耐煩的吵嚷:“小姐,如果手術中斷了,我們是不會退手術費的。請你好好考慮,過時不候。”
只是,她還哪顧得上什麽手術。她現在,只想賭一把。用她一生的幸運,賭一次這個孩子的生死存亡。如果輸,她也損失不了多少。如果贏,她就得到了一切。
因為,她實在是舍不得這一條小生命。它才剛剛孕育,她又怎麽能抛下他呢。那是連着她和他骨血的孩子,她怎麽能舍得抛棄。
她在醫院長廊裏休息了好久,等到麻藥都退了,才走到了醫生的診室裏。她告訴醫生,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可能性多麽微乎其微,她都要試一試。
醫生眼神鼓勵,給她開了些對胎兒發育有效的藥物。囑咐了她許多注意事項,才放她離開。
而她撫着小腹出神的時候,就很意外地……偶遇了江聿琛。
那時候,她還傻兮兮地朝着肚子裏的那團小蝌蚪自言自語:“寶寶,有空媽媽一定要讓你看看你爸爸。他呀,長得很好看,是一個很好的人。”她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他,只是說到他的時候,就忽然沒有了形容詞。
在她還沒有說完的時候,江聿琛就出現了。甚至,她連反應時間都沒有。
當他拿着報告單質問她的時候,她并不是,沒想過解釋。只是解釋又能怎麽樣呢?就如同醫生所說,很有可能這個孩子會是個死胎。
她不想告訴他,她不想讓他陪着她一起,毫無目的的等候。其實,歸根究底,她只是不想讓他……心疼失望罷了。
擁有一個孩子的喜悅,很簡單。但是,但是失去一個孩子的痛苦,太複雜。這樣的痛,就讓她一個人承擔就夠了。
畢竟,他曾經為她所付出過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她灰心喪氣地想,她把他逼到這副田地。他應該……真的是對她再也提不起心了吧。
chapter 54
一周以後,孩子奇跡般地有了胎心。
當醫生宣布給黎夕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從不相信什麽喜極而泣,只是這一刻,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樣。
從診室出來的時候,黎夕忍不住撫上了自己的小腹。溫熱的觸感,裏面,住着她的孩子。還是,她跟他的孩子。
在這時,她才發現,她所有的苦大仇深。也比不上這個孩子的幸福來的重要。她很想跟江聿琛分享這樣的喜悅,只是,她怕他聽到的時候,就不會有她這樣的歡喜了。
畢竟,他真的是對她失望了不是嗎?她曾固執地因為仇恨不想跟他在一起,如今,卻有固執地因為這個孩子,想要和他再續前緣。
她凄涼地笑了笑,如果再回去找他,他應該會覺得寒心吧。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他一定把她想成了那樣的人吧。
其實,她選擇靜默,選擇分離。只是不想讓他,伴着她一起承受痛苦罷了。
皮包裏傳來沉悶的鈴聲,黎夕拉開拉鏈,拿出手機。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來源地是:Z市。
“喂。”她猶豫了一下,按下接聽。
那方的聲音,聽起來死板而正經:“喂,您好。是江黎夕小姐嗎?”
“是。”
對方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江聿琛先生的代理律師。我的委托人委托我找您商量一下,相關離婚的事宜。”
“哦。”黎夕撫着肚子,一陣心酸。但此時,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江黎夕小姐,請問何時有空可以洽談一下嗎?”
“我現在住在C市,比較不方便。”她突然就想逃離。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來C市找您商量一下。因為,江先生說,希望盡快能夠解決……”律師的聲音也猶豫了一下,大概他也覺得,這樣對待一個失婚的女性,未免太過殘忍。
聽律師說他想盡快解決的時候,黎夕的眼眶裏就開始發酸。她沒敢暴露出她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不用了,我過幾天可能會回Z市,到時候我聯系你好了。”
“嗯,太好了。麻煩你了,江小姐。”
律師挂斷電話後,身旁忽然響起一陣冷漠的嗓音:“她怎麽說?”
律師顫顫悠悠地說:“江小姐說,過幾天她會回Z市,到時候會聯系我,處理離婚的事宜。”
江聿琛握在手裏的黑色簽字筆應聲折斷,黑色的油墨滴落在他的手指上,有些突兀:“她可真是厲害。把她逼到絕境,她也能夠這樣絕地地反擊我一回。”
他起身走開,嘴裏不甘心地重複着:“她可真是厲害。”
**
幾天後,黎夕收拾了行囊,回了Z市。
回Z市并非空穴來風,是因為李姨的病情又在一次加重。雖然之前做手術切除了半個胃,但效果甚微。而這一次,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
師兄打電話給她的時候,甚至都帶着哽咽:“黎夕,李姨估計就這幾天的事情了。有空就回來看看……”
當時,因為孩子,黎夕不敢有任何的情緒波動。甚至連啜泣的時候,都是壓抑着的。後來,她還是決定回去了,為了李姨,也順便當是為了他們的感情的,一次終結。
沒有任何人歡迎她回家,也沒有任何人為她慶祝。她只是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提着旅行箱,走過擁擠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裏。
只是,她沒有發現,從始至終。她的身後,一直都跟着一個男人。黑色的西裝,足以淹沒在人群裏。他沒有靠近她,卻一直是一瞬不瞬地跟着她的。
從車站,到公寓門口。
他只在她打開門的時候,默默離去,就如同從無聲息一樣。
黎夕慢慢悠悠地把東西拾掇好之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強忍着嘔吐欲,喝下去。
醫生說,孩子發育晚,更要好好的給孩子補補。她也不懂,只能每天給自己灌輸些營養的東西。希望寄居在她肚子裏的小生命,也能充分汲取她的養料。
臨近中午的時候,黎夕去了醫院。
四月的天氣,已經有些春日的溫煦了。陽光照在黎夕的身上,不禁讓她有些疲累地打了個呵欠。近些日子,本就一直嗜睡,這下子更加懶散了些。
醫院裏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讓人感覺有些反感。黎夕忍住身體的不适,走近病房。
李姨躺在床上,一只蒼黃的手臂伸在被子外。吊瓶被高高地懸在半空中,另一頭,則是通過手背的血管,一點點地輸入李姨的血液裏。
像是感應到了來人,李姨睜了睜眼睛。她沒有說話,只是朝着黎夕抿了抿唇。想來,她這樣的身體條件下,想對着黎夕笑,也是一件困難的事吧。
“來了啊……”李姨的聲音孱弱,因為病房極為安靜。黎夕才能聽得出,李姨在說些什麽。
“是啊。李姨是不是想我了呢?”現下,黎夕只能忍住心底的悲戚,佯裝出快樂陽光的模樣。
她替李姨将床搖起了些,吱呀吱呀地轱辘聲,在靜谧的房間,顯得格外刺耳。她搬了個凳子,就像小時候那樣,拖着腮幫子,坐在李姨的旁邊。
李姨擡起蒼白的手掌,撫了撫她的發心。語氣聽起來,也頗為吃力:“不知不覺,黎夕都長這麽大了。李姨現在也老了,也到了該作古的時候了。李姨現在,也沒什麽願望了。就是希望你跟孤兒院的一群孩子,都能好好地,就夠了。”
黎夕看着曾經慈愛的李姨,變得虛弱不堪。眼睛酸澀,忍不住掉下淚來:“好,李姨。我們都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好不好。”
人在面臨彌留的親人時,總喜歡說一些自欺欺人的話,就好像都能得到寬慰一樣。實則,時時渴求希望,卻越得不到希望。
“傻孩子,李姨老了。總有一天是要走的,現在……不過是提早了罷了。”
“李姨……”黎夕呆呆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之後,把臉埋在病床的棉被裏,再也不敢擡起來。
李姨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她的發心,她沒有說話,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在了這一個無聲的動作裏。很久以後,她才慢慢悠悠地對黎夕說:“黎夕,這幾日,我總覺得不舒坦。有些事情,總想跟你說說……”
“李姨,你想說什麽?黎夕在聽呢。”黎夕擡起頭,湊近了一點。
“之前,我讓你恨江霖,恨江家。我覺着,我做的實在是錯。人家不是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嗎?我想着,你就把我告訴你的事忘了吧。畢竟,只要你能快樂,你爸媽一定也會高興的。況且……”李姨重重地咽了咽喉嚨,黎夕趕忙去給她順氣。
“況且,我聽人家說,江霖的兒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你。雖然,我對江家心存芥蒂。但約莫,我覺得如果你能安然一生。有些事情,就當做裝聾作啞也好。”
黎夕沒敢向李姨解釋,她跟江聿琛的事情。或許是太複雜了,不知從何說起。又或是,她如今依然還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為生理鹽水注入身體,所以,李姨的手掌也倍感冰涼。她小心地碰了碰黎夕的手,說:“黎夕,當初教你恨他們是李姨的不好。上一代的恩怨,就當是過了吧。死了之後,也沒什麽怨念的。自己能過的快樂,才是真的。”
黎夕沒回答,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黎夕神情哀傷,李姨大概也是察覺到了什麽,問她:“他……對你不好嗎?”
李姨口中的他,指的是誰。黎夕不用想,大概也能猜到。
但她也不敢向李姨坦白,她跟他的一切,只能愣愣地說:“他對我挺好的,李姨,你盡管放心好了。”
“真的嗎?”李姨又問了一次。
“真的。”黎夕裝出燦爛的笑容,說。
“那就好。”李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當初你離開Z市的之前,我就聽說你跟他結婚的消息。當時也不敢說,怕你聽到了也不高興。後來,你突然說要離開的時候,我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你。現在你回來了,又聽你說,他對你挺好的,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李姨,不準說走。小時候,你說好要一直陪着黎夕的。”黎夕裝作賭氣的樣子,聽李姨說安心離開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心痛極了。
以前,盧卿一聲不吭地走了。她都來不及向她道別,現在,李姨也要走了。她真的覺得,好疲倦好疲倦。
“傻姑娘,人老了,總會死的。”
“不管,就是不準。”黎夕抱住她的手臂,像是個不肯撒手的孩子。
“都結過婚的人了,怎麽還能這麽耍小孩子脾氣。”李姨的臉上,堆着慈愛的笑靥。
“不管,就這樣了……”黎夕任性地說着,只是不自覺地,眼淚就流了滿臉。
“好好好……李姨會一直陪着你的……”
chapter 55
因為李姨的關系,黎夕一直在家和醫院裏輾轉。
那天天氣晴好,她推着李姨在醫院樓下曬太陽。李姨的氣色比起前些日子好了許多,黎夕以為是病情好轉,特意請了醫生來看。結果,醫生只淡淡地說,大約是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了。
李姨跟黎夕在醫院樓下有說有笑的,有時候談到黎夕小時候的事情,還會一起忍不住笑出聲來。
“黎夕……”一聲清冽的男聲打斷了黎夕和李姨的交談。
熟悉的聲音,源自于許豫旬。黎夕轉過頭去,幽幽地看着他,卻沒有說話。
是李姨打破了這一片的沉默:“黎夕,是你朋友嗎?”
“嗯,以前的……大學校友。”
李姨輕輕地推了她一把,說:“既然是朋友,那你就先過去跟他說說話吧。李姨在這裏曬會太陽,待會就讓護工推我回去。”
“嗯,好。”
許豫旬就一直站在那裏,黎夕覺得這樣僵持着也不是個辦法。或許,跟他說說清楚,也好。
**
“你怎麽到醫院來了,小熙呢?”黎夕跟他漫步在醫院的紫藤長廊上,問的漫不經心。
許豫旬像是有些尴尬,頓了頓,才重新開口:“她懷孕了……我陪她來醫院産檢的。”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心虛,只是面對黎夕的時候,就覺得有些歉疚。
“恭喜。”黎夕不像他,反倒回答的大大方方的。
黎夕的話音落下,幽靜的長廊上,就安靜到宛若死寂。
很久之後,許豫旬才再次出聲,語氣聽起來有些掙紮:“當年的事,聽說你都知道了,是嗎?”
“嗯。”
黎夕面無表情地回了一聲。當初,大林既然是奔着敲詐許豫旬去的。就不會再得到了黎夕的意外之財之後,放棄敲詐許豫旬的機會。畢竟,大林那樣的地痞流氓,總是貪得無厭的。
許豫旬想了很久,才回了這麽三個字。“對不起……”
黎夕沒有回音,他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自言自語道:“當時,我被仇恨迷昏了頭腦。才會瘋了一樣地,利用你報複江聿琛。黎夕,其實直到事情發生之後。我才知道,我愛你,比我想象的……來的多得多。”
尾音還未落下的時候,黎夕就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許豫旬,沒什麽好對不起的。如果,一開始發生的時候,我就知曉了真相,或許我會恨你。只是現在,時過境遷,真的沒什麽好抱怨,沒什麽好恨的。”她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臉上:“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黎夕,你真的覺得,一切都過去了嗎?”
“嗯。”黎夕只回了他這麽一個敷衍的音節。
許豫旬的眸色暗了暗:“可是我不甘心呢。他費勁心力地折磨你,你為什麽還會愛他呢?我到底……是哪裏比不上他呢。黎夕,我真沒想到你會跟他結婚。我之前看到報紙的時候,連手都是顫抖着的。”他一步步地走近黎夕,手掌鉗制住黎夕的胳膊,像是用盡了全力。
胳膊被攥地有些發疼,黎夕沉着地回應他:“許豫旬,請你不要逼問我。因為比起江聿琛,沒有資格的那個人,是你!”
黎夕說完的剎那,許豫旬像是散盡了力氣一樣,垂下了雙手:“是啊,我是沒有資格。況且,從頭到尾,你愛的那個人,都是他不是嗎?”
黎夕走開了幾步,與許豫旬看起來疏遠而淡漠:“我想你搞錯了,我曾經也一心一意地愛過你。只可惜,因為你的仇恨,所有都被你毀了不是嗎?”
“一心一意?”嗓音裏充斥着自嘲的意味,他冷笑了一聲:“黎夕,你真的愛過我嗎?有時候,說我們曾經在一起過的時候。我覺得,簡直就覺得像是個笑話。”許豫旬用目光沉沉地注視着她,黑眸裏滿是不甘:“曾經,我确實是因為看出了江聿琛對你的心思,才會利用你,刺激他的。只是後來,我的的确确也真心地投入了感情進去。我差一點,就為你放棄了所有的仇恨,真的是差一點。但是你呢,黎夕?”
他搖了搖頭,像是極盡無力的模樣:“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相比于戀愛,你更多的時候是疏離的。你只有在看見江聿琛的時候,才會有笑有怒。而面對我的時候,你永遠是裝着笑的。以致于,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甚至連你的表情……都看不清。”
“如果當時我沒有猜錯,你當初願意跟我在一起。也是因為,聽人說江聿琛和周潇在一起吧。我看着你,在江聿琛面前,一步步地與我裝作深愛。實則,你到底愛的是誰,我早已經看的一清二楚。只是……一直是我在自欺欺人罷了。最後,決定用那樣的方式報複他。也是因為篤定你,不願意承認內心的感情。”
黎夕聆聽着許豫旬的話語,才發覺,有些東西,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弄清楚。而許豫旬,卻似乎比他看的更加幹淨利落。
黎夕有些疲累,她忍不住撫了撫額頭,說:“許豫旬,別在糾結過去的事情了。免得,我們都難堪。我不恨你了,真的……”
許豫旬勾了勾唇角,卻沒有笑。語氣黯然:“黎夕,你這樣說的口氣,可真像是江聿琛啊……聽你這麽說,我才發覺,自己就好像是一只跳梁小醜,任你們倆戲弄。不過,大約也是我咎由自取了。”
“什麽意思?”黎夕皺眉。
“其實,如果不是我固執。大概,也不會讓我們倆到這番田地。其實,當年我報複江聿琛,确實是因為我父親的事。在我接近你以後,他曾數次告訴我,如果是因為我父親的事,可以直接找他,不要利用你。但是我不信呢,我執着的以為,那只是他的恐吓。後來,我才知道真的……是我錯了。”
許豫旬把目光轉向長廊外,醫院草坪上,有好幾名孩童嬉戲着,就好像永遠都不知疲倦一樣:“我以為,我父親是被她母親撞死的,所以一直固執地恨着他,想要報複他。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我父親欠下巨額的賭債,想不穿才會去尋死的。結果,是她的母親為了躲避我父親,才殒命的。說到底,居然還是我父親害死了她母親。我還一直以為,是江家徇私枉法。原來,不過是真相太殘忍了,所以才會這麽躲避不及的。”
黎夕也沒想過,事情會鬥轉直下變成了這樣。許豫旬所謂的恨,不過是一場夢魇。就如同他所說的一樣,咎由自取。
他開口敘述:“後來,因為知道了真相,又無法面對你,所以才躲去了新加坡。我以為,你會恨我。結果,等回來的時候才發覺,原來你居然連懷疑都不曾懷疑過我,我真的……是愧疚。”
黎夕也覺得倍加沉重起來。她想了想才覺得,或許他和她的故事也該告一段落了。于是,她聲音沉靜:“許豫旬,我們就到此為止吧。你不用愛,也不用恨。你現在,已經有了小熙,她還有了你的孩子。不久之後,你會有自己的家庭,會幸福美滿。許豫旬,有些不該恨的,不該想的,就忘了吧。畢竟,八年已經夠長了。”
她說完後,長廊裏久久沒有回應。許久以後,許豫旬才偏過身子,凝神看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把她銘刻進腦海裏。
“黎夕,你愛他嗎?”他問。
“應該吧。”她甜甜地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尚未隆起的小腹,再擡起頭看他:“不是說沒有愛,就不會恨嗎?那我想,我大約也是愛他的吧。”
許豫旬有些釋懷地看着她,話語一字一頓的虔誠:“黎夕,衷心地祝你幸福。”
“謝謝,你也是。”
年少的懵懂愛戀,走到這裏,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chapter 56
李姨是在四月的末尾離開的,她走得很安詳。
隔天還囑咐着黎夕,天氣變暖了,要注意些別感冒了。第二天,就已經安靜地離開了。大約,她也走的沒什麽遺憾。因此,看起來眼角的笑紋都是生動的。
李姨離開的次日,黎夕就去了律師事務所,跟江聿琛辦理離婚手續。
說來,這件事脫了将近一個多月,律師也應當是不耐煩的催促了。可是,出乎她意料的,什麽都沒有。
黎夕的小腹,已經有些微凸了。她只有用寬大的衣物,才能掩飾出自己隆起的腹部。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藏着掖着,大概,是不願意被江聿琛發現自己的軟弱吧。
“喂,您好,我是江黎夕,我已經在你們事務所樓下了。”她撥通了那個律師的電話。
“哦……是江小姐啊。”尾音拉長,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我們事務所在十五樓,江小姐可以乘電梯上來。正好江先生現在也在,簽完協議,很快的。”
聽見江聿琛也在,黎夕莫名地就想落荒而逃。只不過,理智終究是克制住了心底的困獸。她終究,是走到了律師事務所裏。
黎夕被引到了一間單獨的會議室裏,一推開門的時候,江聿琛就幹淨利落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橢圓形的會議桌,她被安排在中心左側,他坐在中心右側。她跟他面對着面,卻尴尬地像是陌生人。
他換了一身裝束,依舊是刻板的黑色襯衫,只是內搭的法式襯衫,變成了淡藍色的英式襯衫。而那兩粒銘刻着她的姓名的袖口,也早已不知去向。
律師清了清嗓子,開口:“既然兩位正好都在,我也已經拟定好了一份協議,可以給兩位宣讀一下。”
“不用了。”黎夕出聲制止。她并不貪圖他的財産,所以這樣的宣讀,根本毫無意義。況且這樣的披露,讓她覺得,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樣,醜陋不堪。
江聿琛擡眼,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唇角微勾着,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充滿新奇的事務一樣。
黎夕被他的目光看的不舒坦,偏過了頭,不說話。
“既然江小姐不想聽,那我就把協議派發到兩位的手上。兩位可以仔細看一下,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向我提出。”
黎夕接過律師手裏的協議,心裏滿滿的不是滋味。A4紙上,宋體加粗的離婚協議書讓她有些眩暈。她沒敢動筆,只是假裝翻了幾頁,然後默默地用餘光掃視對面的那個人。
在看見他齊刷刷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她也與此同時,默默地落下了筆。
她心裏酸澀,卻又沒法說出來,只能抑制着心裏的不快。提筆落筆,在好幾處簽下自己的姓名。她覺得,大約是懷孕之後,心思變得敏感,才會對着這白紙黑字,還能有那麽多心酸的感受。
簽完名,她就轉身離開了。她曾經看電視劇上說,簽協議離婚的夫妻,一般都用最後一個擁抱,來闡釋最後的夫妻情誼。只是,她的婚姻來的空穴來風,她根本招架不住。
走出律師事務所的那一刻,她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只是看着他那麽輕松自如的,寫下自己名字的時候,就覺得心有芥蒂。
馬路上,陽光有些熾烈。黎夕伸手擋了擋,卻在擡手的那一刻,突然眼前一黑。暈眩襲來,她連招架的餘地都沒有,就直直的癱倒在了地上。
痛覺還未傳來的時候,已經有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腰間。那人沒有說話,但是獨有的氣息,卻讓人覺得隐隐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