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常峰告訴黎夕,江聿琛去了國外。至于去了哪裏,常峰卻一聲不吭。他只是默默地遞上了一封信封給黎夕,說江聿琛說過,如果她來找她,就把這個信封交給她。
黎夕拆開了信封,一張嶄新的機票被擺在了她的面前。
目的地:巴伐利亞。
黎夕沒有猶豫,次日就踏上了去往巴伐利亞的飛機。
Z市擁擠的機場裏,人來人往。嘈雜的對話聲,在耳邊彌漫着,略微有些刺耳。機場的電子屏幕上,時間顯示才不過10點多。
飛機是12點鐘起飛的,黎夕不知道為什麽,就迫不及待地來了機場。甚至,連行囊都沒怎麽收拾。或許是心裏太過想念他,因此連心裏都不禁蹙迫了幾分。
她坐在座椅上,也不知道要幹什麽,只是默默地看着電子屏上的登機信息,一次次變幻。
身後,一雙手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黎夕……”
熟悉的聲音,來自于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周潇。
她愣了愣才回過頭去,她忽然覺得懷孕傻三年這句話是真的不錯的。自從有了寶寶之後,她的動作和腦袋愈發遲鈍了,但心裏卻一直跟裝了明鏡一樣清明。
“是周潇啊,好久不見。”她對着腆了腆笑意,并沒有什麽隔閡。
周潇也大方地笑着,就像是她曾經官方的笑靥。只是如今的笑容裏,有些釋懷,有些坦然。她繞到黎夕的座椅旁邊,坐下:“是啊,真是好久不見了。”
她偏過頭看了一眼黎夕,溫柔地說:“聽說你懷孕了,恭喜你。”
黎夕輕輕撫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不禁有些歉疚感。或許,打心眼裏面對周潇的時候,她還會覺得,是她搶走了她的東西,她的江聿琛。“謝謝。”
周潇比黎夕來的開懷許多,她轉過頭問黎夕:“你準備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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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伐利亞……你呢?”
“我大概是會回美國吧。”周潇淡淡地一笑,說:“聽說巴伐利亞是一個很美的國家,是去度假嗎?”
黎夕搖了搖頭,臉色腼腆:“我……是去找江聿琛的。”
周潇怔了怔,笑的有些尴尬:“你一定是做了什麽事,讓他賭氣離開了吧。真沒想到,他也被氣到這份上。估計能惹到他的,也就只有你了。”話音雖是平靜,但其中隐隐的惆悵感,令人唏噓感嘆。
“是嗎?”黎夕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呆愣愣地問了一句。
“是啊。”周潇舒了一口氣,仰起頭望着停機坪外的天空說:“黎夕,有時候我真的是很羨慕你。又或許,是嫉妒你。真的,嫉妒到發狂。”
周潇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紅腫,她撇了撇唇,極力掩飾住眼中的難堪說:“你大概都不知道,八年前,江聿琛原來是要跟我一起去美國的。可是不知道為了什麽,整整拖了一年才來。後來,我才聽人說,他居然偷偷守了你整整一年。我并不知道你們是因為什麽事情而決裂,但是他這樣守着你,真的……讓我嫉妒到發狂。”
原來,八年前江聿琛真的沒有離開。因此,也充分地解釋了,為什麽她自殺的時候,那個抱着她的人會有江聿琛的體息。
竟然,真的是他一直在守着她啊……
他怕她想不開做傻事,就一直偷偷地待在她的身邊。甚至于,連感情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被她發現。
黎夕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撫了撫肚子裏的孩子,繼續聽周潇講下去。
“你大概都不知道他一直守着你吧。你以為他離開了你八年,其實,他确是陪了你整整八年。”周潇回過頭看她,眼裏全都是一種悲憫而傷感的情緒:“那時候,我以為第二年,他來了美國我就能天天纏着他,跟他在一起了。可是,事情總歸不像是我想象的那麽美好的。
他還是照樣學習,照樣生活,而我所有的重心都偏向了他。他早起去學校,我知道他不吃早飯,我就天天自己做好早餐送到他面前。即使我知道他會扔掉,但是他接過去的時候,我依舊是滿心歡喜的。我明明知道他不愛我,卻固執地覺得,能待在一起都是好的。以致于,當他後來說要跟我訂婚的時候,我真的是高興的快瘋了。即使知道,他跟我訂婚是有目的的,都高興的快瘋了。”
眼睛裏的水汽,醞釀成水珠落下。啪嗒一聲掉落在周潇黑色的套裝上,再也尋不到蹤跡。
聽她這麽說,黎夕覺得愈發愧疚了。但她知道,她也僅僅是愧疚。因為,她再也不能把江聿琛讓給別人了。于是,她輕輕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周潇含着淚搖了搖頭,笑着說:“不用說對不起,感情裏永遠沒有對不起的。黎夕,你聽我繼續說下去。我怕我今天不說,有些東西就永遠藏在心裏,說不出來了。”
黎夕點了點頭:“好,你說。”
“每年留學生放寒暑假的時候,江聿琛都會消失不見。我起初以為他跟同學去旅行了,後來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他本來就拒絕別人的接近,更不用說跟別人去旅行了。直到後來有一天,我無意中去了他家,看到他書桌上堆滿了飛去Z市的過期機票,你知道我是什麽心情嗎?
更讓人難過的是,他還會在每張機票後面,記錄你的近況。你的畢業典禮,你擁有的第一份工作,你拿到第一份工資……你的所有他都不曾缺席過,只是他的所有,我都不能夠參與。”
聽到周潇說這些的時候,黎夕心頭一顫。她沒有想到,那整整八年的時光裏,江聿琛還曾經這樣一刻不停地守着她。陪伴着她的每一次腳步,每一次成長。
她的手指攥地緊緊地,她覺得難過極了。他的愛是守護,是靜默,只可惜,她從來都沒有認真聆聽過。她,可真是個聾子。
最後,周潇帶着自嘲的笑意,看着黎夕:“所以,你也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我會那麽恨你,嫉妒你了吧。”
“周潇,基于這些事,我真的想說對不起。”黎夕輕咬了下唇,語氣肯定:“但是,我不可能再把他讓給你了。過去造成的傷害,可能是我一手造成。但是未來,我只希望你能夠過的愉快。對不起……”
周潇開朗地有些意外,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稀松平常。她無奈地笑了笑,說:“黎夕,你誤會了。我想告訴你這些,只是因為我釋懷了。因此,真心地希望你們能好好在一起。而我,也是時候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了。”
黎夕也笑的慷慨:“周潇,你是個好女孩。我同樣也希望你,今後能夠快樂。”
“謝謝。”周潇幹淨利落地笑了笑。思及父親的事,她又再一次開口:“對了黎夕,還有一件事情,真的很愧對于你,希望你能聽我說完。”
“什麽事?”
周潇猶豫了一下:“我爸的身體不太好了,這些日子,他在監獄裏的時候,跟我說了很多事,包括……你父親的事。”
“嗯。”黎夕輕輕地回了一聲,并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
“當年我父親因為一己之私,害你父親有冤也得不到解答,背叛了死刑。甚至,還為了一己私利,将罪狀轉移到了江市長的身上。他說,他還曾給撫養你父親長大的孤兒院院長,投遞過一封匿名信。雖然後來即使弄了回來,但他依然心有餘悸。現在他告訴我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江市長,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當年利欲熏心,害你家破人亡,是他有罪。”
周潇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黎夕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對于我爸所做的一切,我雖然不求得到你的諒解。但是,如果你能釋懷些,那就夠了。”
黎夕撫着椅背,吃力地站了起來。她輕撫了周潇的肩,笑的一如既往地真誠:“周潇,告訴周叔,我是真的原諒他了。有些事情,可能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但是,錯不全在他。或許過去知道這件事我會恨他,只是現在,我真的沒有一點點想要恨的感覺了。”
水清的黑眸裏,蕩漾着溫暖的情緒,黎夕說:“現在的我很幸福,所以過去的那些,就不用記起了。”
黎夕瞥看了一下機場的電子屏,數字即将接近十二點。
她朝周潇璨然一笑,說:“時間不早了,周潇,我先走了。”
“嗯,一路順風。”
黎夕拿起行李箱,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遙遙地對着周潇說:“周潇,一定要幸福。”
“好。”周潇眼裏有水霧氤氲。
她對着黎夕揮了揮手,笑着說:“快去吧,別讓他等急了。”
周潇看着黎夕一點點的消失在登機口。之後,伴同她對江聿琛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恨。一同飄向湛藍的天際,之後再也無跡可尋。
**
下飛機的時候,略微的寒意讓黎夕不禁裹緊了身上的外套。
巴伐利亞正值雨季,氤氲的空氣中,夾雜着微濕的水汽。讓人從心底,滋生出一種慵懶的情緒。黎夕朝機場外張望了一眼,沒有人為她接機。
沒有看見,她預想中的那個人。
心裏有點委屈,有點酸澀。她想,他大約是真的生了她的氣了。所以,才會明明知道,她是一個人單槍匹馬來的,還不夾道歡迎她。
肚子裏的孩子也有些鬧騰,在飛機上就不停地舒展着大拳大腳。似乎是知道即将看見爸爸了,也歡樂地不知疲倦。
機場外,人流攢動。各式各樣的人,在用她聽不懂的語言交流着。陌生的環境,真的是會讓人感到無助的。況且,她現在還拖着孩子。
黎夕走到了機場的出口,清一色的出租車秩序井然地停在機場外。她走到一輛出租車前,正準備上車,卻猛然發現,她連目的地都沒有。
她想去有江聿琛的地方,可是……江聿琛在哪兒呢?她一無所知。失落的情緒,漫天漫地地湧來,她都快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想,如果他現在能出現,抱着她說些寬慰的話。那大約他要她怎麽樣,她都是心甘情願的。
手裏牽着行李箱,連身體都是笨重的。
“黎夕。”清冽的男聲,用獨特的中文語調,在诠釋着愛人的名字。他的聲音,像是穿越了洪荒才慢慢悠悠地抵達了她的心裏。
她忍不住眼裏泛起淚來,連手裏的行李箱都顧不住了。啪嗒地一聲,一松手就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個高大偉岸的人影,從遠處朝她走來。還是一樣的西裝革履,似曾相識的法式襯衫,還有袖口的那兩粒袖扣,閃耀着黑色的光芒,從未改變過。
他的身影一點點放大,當他深邃的臉龐,擺在黎夕面前時,她還是不自信的。
“江聿琛……”她又叫了他的名字,似乎所有的情緒,都可以飽含在這三個字裏。她覺得他會懂,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話。
“怎麽了?”江聿琛捧起她的面頰,吻了吻她的側臉:“怎麽哭了?”
“江聿琛,你這個混蛋。”她漾着淚,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淚,聽她埋怨他,他的心有些發疼。他謹慎地摟住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傷到了孩子:“是是是,是我不好。”
“江聿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賭氣問他,明明知道他不是,卻又明明想要得到回答。
江聿琛原本也想在第一時間看到她的,但卻因為機場堵車,遲到了。接到常峰電話,他欣喜地一整晚都沒睡着。他替她備着機票,也只是心裏給自己的一種慰藉罷了。
機票的日程是他準備動身回國的日子,他想着,如果她不會來找他。他也會乖乖回國的,然後死纏爛打地把她困在身邊。畢竟,他們孩子都有了不是嗎?
他以為她不會來找他的,卻聽到她動身的那一刻愉悅到不能自已。
他說:“黎夕,我等了你二十年,怎麽會舍得放棄呢?”
黎夕愣愣地伸出手,回抱住他。她忽然覺得,跟他那麽多年的蹉跎也值得了。因為,最終的結果是好的,那不就是最大的幸運了嗎?
她把他的手握住,放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孩子感應似的,踢了他的手掌一腳。幼小的生命與他互動的時候,他有些恍惚,又覺得難以言喻的興奮。
“江聿琛,我們的孩子缺個父親,你當他的父親好不好?”
“好。”
機場外,兩個人影交融在一起。
擡眼,天空蔚藍。
所有的幸福才剛剛起步,就如同巴伐利亞的雨季,從沒有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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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江聿琛【全】
番外:江聿琛(上)
第一次遇見黎夕的時候,是在她8歲的那年。
江霖曾無數次與我提起,要将收養一名女孩。至于那個女孩姓甚名誰,我并不知道。
那時,我是恨江霖的。因為我的母親,以及,我那個還沒來得及出生的妹妹。至于江霖收養她,是不是在彌補之前對于我母親的疏漏,我無法知曉。
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江霖牽着她。她一身純白色的連衣裙,軟糯地,像是一枚芭比娃娃。我看見她的眼中,有一股期盼,還有一種渴望。那種神情,讓我覺得刺眼。她不像我的母親一樣,是個溫吞善良的女子。她的神情中,有一股倔強,我知道,她想要融入這個家庭。
而我,不允許。我讨厭将江霖帶來的一切,包括她。
我看着她,讨好似的走到我的面前,帶着甜甜的笑意,介紹自己:“哥哥,你好。我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自從母親與妹妹死後,我很少再開口說話。但我終究是忍不住,想要潑她一臉的冷水。于是乎,我冷冷地走上前,告訴江霖:“爸,我沒有妹妹。如果你忘記了,我不介意提醒你。我的媽媽和妹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之後,我沒有再去理會她。江霖也很識相地,再沒有把她帶到我的面前。
只是莫名的,偶爾會跳出她的模樣,揚着甜膩的笑靥,說:“哥哥,你好。我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三個月後。卧室向陽,但我很少拉開窗簾。我始終忘記不了,母親死的時候,刺目的車燈光,如同晝日一般耀眼。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拉開了窗簾。稀疏的陽光,撒入昏暗室內,鍍上了一層金黃。
透過白色的落地窗,我看見她一個人坐在花園裏。抱着一把琴,徑自哭了起來。她抽噎着,卻又害怕被別人看見。時不時地,還會朝周圍打量,生怕被別人看見了。她握着那把琴,拉拉停停,不知怎麽的,就讓人覺得揪心。
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愫。
第二天,我再一次拉開窗簾,沒有目的的,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好些了。只是,再次打開窗簾的時候,卻已經看不到她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是她父親的祭日。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給她已逝的父親,拉一首曲子,作為紀念。
半個月後的一次巧合,我在沁園的花園長廊上,再次遇見了她。
那時,大約是她轉學之後的第一次考試。她竟然就捧着書,倚在長廊的盡頭睡着了。
其實,在江霖的照拂下,即使成績再差,別人也會像衆星捧月一樣地對待她。
可是,她好像并不是這樣想的。她似乎,在用盡全力地都想讓別人知道,她不用靠任何人,她能靠自己。
而她也不會知道,進入江家的那一刻起,沒有人會關注她是否堅強優秀,所有的關注點都是,她是江霖領養的女兒,類似于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
我的腳步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她,腦子裏回蕩着她甜膩的笑容,以及那句喃喃的話。
她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我從沒有刻意記住,只是這句話卻像是魔咒一樣,萦繞在耳廓周圍。甚至于,我還會不經意地想起,她在花園裏,抱着那把琴哭泣的樣子,竟然莫名地覺得,有些心疼。
我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卻緊閉着眼睛。我能看到她的睫翼輕微的晃動着,她眼下的熬夜形成的烏青,還有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帶着些呼吸的動作。
我忍不住低頭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不像我想象的那樣讨厭。她長得算不上特別漂亮,甚至,還沒那個周潇一半的好看。但是,看着她的時候,就能讓我覺得,連呼吸都一起順暢了。
跟她離得很近,甚至她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還有微燙的熱氣。心,有些癢癢的感覺。
我覺得,我應該是讨厭她的,就像讨厭江霖一樣讨厭她。可是,在離她那麽近的時候,我才覺得,她好像并不讓人讨厭。甚至,有時候還會讓人心疼。
我悄悄地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罩在她的身上。然後,別扭地把她手裏的書偷偷抽走。我不想看她這樣沒日沒夜的看書,我想,這大概就是最簡單也最便捷的方式。
不過,結果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我也是從別人口中才知道,她因為不見了書,自責地哭了整整一宿。
後來,江霖怕她因為成績的關系鬧不開心。甚至,連入學考試都沒讓她去。
而我,則是偷偷把那一本書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裏。只要一旦想到,她會像那天在花園裏看到的那樣,哭的撕心裂肺。
我就很憤怒,只是,我也不知道,這種憤怒,是源于什麽。
我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喜歡偷偷看着她的。只是,這種習慣一旦開始,就再也沒有了戒掉的餘地。
江霖每天都會在沁園的南門那裏,目送她上學。而我的卧室正好向陽朝南,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出現在那裏。
一身潔白的校服,一臉溫吞卻又倔強的笑臉。我也忘記,我在二樓的落地窗前,跟着江霖一起目送她多久。
好像只有半個月,但是,從旁人的口中我才知道,已經過了三年。
而她,也做了我的妹妹,整整三年。
三年裏,我并不是從沒有跟她碰過面。只是偶爾碰面的時候,我也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一貫地冷臉看着她,一貫地讨厭她。
不過,我知道。我更讨厭的是,她看着我,甜膩膩地叫我:“哥哥”。不知道為什麽,我就覺得這個稱呼太刺耳了。刺耳到,我幾乎想要掐死她。
之後,所有的話都成了擺飾。我腦子裏只回蕩着她說的那個詞。
哥哥,哥哥。
我以為,當時的我是無法接受母親與妹妹的死,以及無法容忍一個陌生的女孩叫我哥哥。
後來,我才知道。當聽到這個疊詞感覺刺耳的時候,就是,我開始愛上她的時候。
我也是那時才知道,我是個固執的人。固執到,連一個親昵的稱呼,都不能将就。
**
我和她從沒有過矛盾沖突,但一旦開始,就意味着永遠無法結束。而我,至今也不後悔。至少,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我。即使,那種情緒,是屬于恨。
在認識她的第五個年頭裏,發生了一件可以稱作是她的噩夢的事。但究其因果,我至今也不覺得後悔。
因為,在那件事裏。我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我應該用一生為之守護的目标。也在往後的五年裏,再也看不見她刺目的眼淚。
同樣的花園,同樣的時間。這大概是我,第五次看着她抱着那把琴哭了。
這次,不比尋常。我不知道是不是她遭遇了什麽難過的事情,才會抱着那把琴,哭地那麽歇斯底裏。
我看見,她整個人都顫抖着。或許是因為壓抑的哭泣,又或是因為心底的苦楚。她小心翼翼地掩飾着,好像所有人都不會知道一樣。她不知道,我偷偷地看着她,這樣看了她,整整五年。
我跟她,隔着玻璃窗,隔着數十米的距離。但我卻覺得,她好像哭在我的心裏。甚至,我連心跳都有些起伏不定了。
我不能再看她這樣哭下去,莫名的煩躁。
我讨厭那把琴,我也讨厭她哭泣的樣子。我寧願看她一輩子假裝着甜膩的笑靥,也不要看她哭得顫抖。
心底的怒火,陡然頓生。固執的想法,讓我認為,只要砸了那把琴,毀了她所有思念的來源。是不是,她就再也不用這樣哭了呢?
是,一定是。
我迫不及待地跑下樓梯,一階一階的,從來沒讓我覺得那麽漫長過。
終于走到她的面前了,結果,她還在哭。甚至,抱着那把琴哭地時候,連我都沒有注意到。
我看着她抖動的脊背,竟然失去了所有怒氣。我莫名地想要出聲安慰她,告訴她:不準哭了。
我甚至,還想恐吓她。如果她還敢哭,我就摔了她的琴,讓她再也沒有懷念的餘地。
我幹巴巴地想着,實則,站在她的面前,我一點作為都沒有。當我鼓起勇氣想要告訴她,不準哭的時候,她卻猛然擡起頭來。
目光相對的時候,我忘記了所有爛熟于心的安慰。從心底冒出來的窘迫,讓我忍不住想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而她,揚着朦胧的淚眼,迷茫地看着我。她像是一個捍衛者一樣看着我,甚至連眼神裏,都帶着些視死如歸的味道。那種看待我的眼神,我也懂,那大概就是所謂的讨厭。
我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我想說:不準哭了。只是,說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冷漠的一句話。
“吵死了。”
她有些膽怯地看着我,連向我說了幾聲“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麽,她對我說對不起的時候,甚至比叫我哥哥的時候,更令人憤怒。
她的眼淚依舊留個不停,滴滴答答地,就像是永遠不會斷絕一樣地。我也不知哪來的想法,劈手奪過她的琴,就徑直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那把琴碎了,裂成了兩半。但我,卻不覺得後悔,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我以為,從此以後都不用看她在哭的時候。
她卻冷冷地告訴我:“江聿琛,我恨你。”
那是我第一次聽她叫我的名字,雖然後綴的那三個字,略微刺耳。
“随意。”
我輕描淡寫地回複她,如果她恨我就能記住我,如果讨厭我就能記住我。那,倒也值得。
不過,後來我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恨了我那麽久。也沒想到,會因為那把琴,牽出了所有塵封的往事。以及,我要用一生守護在她身邊的原因。
從那時起,我知道了我的心疼,我要護她一生的安寧。
做她的黎明,她的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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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江聿琛(下)
我曾經以為,可以保守着秘密,好好守護她一輩子的。結果,事情卻似乎并沒有朝着我想象的那樣進行。
從那個許豫旬出現的那一秒開始,我就知道,有些東西,如果我不争取,可能永遠就都不是我的了。
我跟她同在一個大學,原本應該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只是,我們碰面的幾率微乎其微。她一直盡量避免着跟我的碰面,即便是見了面也當做陌生人。
但她不知道,即使她躲再遠,我都會站在有陽光的地方。等她一回頭就能看到我,無時無刻。
那次,是無意間看見她站在籃球場外的。她雙手巴着鐵絲網栅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籃球場裏的男人。她那種企盼的眼神,我多希望她是在看我,可惜并不是。
我看見她拉着盧卿,一臉虔誠地望着籃球場的中心。甚至于在那個男人進球的時候,還會像身旁的女生一樣歡呼雀躍。然而這一種歡呼雀躍,卻不是因為我。
甚至于,盧卿瞥見我,極力拉扯着她跟我打招呼的時候,她都當做什麽都沒看見一樣。
被她忽視,我可以忍受。因為,早已經不止一次。但是,如果這種忽視是因為別人。
對不起,忍無可忍。
因為我會嫉妒,嫉妒到發狂。
看見她對着別人笑,我會嫉妒。看見她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別人時,我也會嫉妒。所有關于她的,我都會嫉妒。
後來,我才聽說。她喜歡的是一個叫許豫旬的男人,建築系有名的才子。而我也恰好認識他,不為什麽。因為他是當年,被我媽撞死的那個男人的,兒子。
那個人是咎由自取,因為賭博而負債累累。妄圖利用自殺來獲得意外保險惡毒,結果我母親為了避讓他,生生被燒死在了車裏。我對那個人并不恨,因為我把所有的罪都歸咎于江霖。如果不是他,我的母親也不會發生那麽慘烈的意外,包括我的妹妹,一同死在了車裏。
**
我從葉景琰的嘴裏聽說,黎夕最近一直拉着盧卿,去看那個許豫旬的球賽。
跟葉景琰說話的時候,我還是語氣平淡的。只是聽到他說,黎夕每天傍晚不論刮風下雨,都會蹲守在籃球場,看那個許豫旬打籃球的時候。手裏的簽字筆,居然被我用力地折斷了。
葉景琰遞上紙巾給我,聲音調笑:“江聿琛,不過是黎夕喜歡上了一個男人,用得着這麽大陣仗嗎?連簽字筆都給折斷了。”
“是這筆質量太差。”我低頭擦拭着手指上的油墨,突然就覺得哪裏出了錯。
葉景琰居然說她喜歡那個許豫旬,居然是喜歡。我心裏窩澀到不行,終于忍不住發作:“還有,沒有我的允許,江黎夕誰都不能喜歡。”
“江聿琛,你該不會是喜歡她吧。她可是你名義上的妹妹啊……”葉景琰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懶得去回答他,即便他再多追問,我也不會吭聲一句。屬于我跟她的故事,誰都不能插足。
以至于,後來這件事,成了葉景琰長達數年,經常取笑我惱羞成怒的時候,我也沒再坑一聲。
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無從狡辯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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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單槍匹馬地,去跟葉景琰比賽了。之前,籃球這種髒亂的運動,我是不屑于參與的。只是,如果是她喜歡,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認真地投入比賽,看着比分一點點地甩開他。心裏卻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因為從始至終,她的目光就一直繞在那個許豫旬的身上,從沒離開過。
即便是我進球了,想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點雀躍的時候。入目的,也全都是失望,她在為許豫旬感到失望。
想到這裏,我又不禁握緊了拳頭。
比賽進入白熱化,許豫旬也已經奮起反擊了。僅剩三個比分差的時候,她突然被人群擠倒在了地上。
她的膝蓋觸到了地上,都磨破了皮,沁出了血。我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只是這個時候,心裏惱火地就像燒起來一樣。說不出為什麽,就是惱火。
我抛下了球賽,抱着她去了醫務室。一路上,她一句話都沒說。我想,她大約還惦記着,她摔倒了,在許豫旬面前出了糗吧。
校醫替她消毒,雙氧水刺進皮膚的時候,她痛的嗷嗷叫了起來。我看着她眼角有些氤氲的眼淚,突然有點舍不得。
我着了魔障一樣地走到她的旁邊,別扭地伸出手。說:“痛就抓着我,別忍着。”
她真的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能感受到從另一個身體的體溫,暖意充沛。她疼得時候,會抓着我,就像以前一樣,帶着哭腔地叫我:“江聿琛。”
莫名的喜歡她叫我的名字,就像莫名地愛着她一樣。
能陪她一起疼,也居然成了一種極為奢侈的快樂。她疼得時候我也疼,這樣,真好。
但是後來,事情卻沒有朝着以往的方向發展,她居然跟許豫旬在一起了。我看得出,許豫旬看她的眼神不簡單。他并不是單純的喜歡她,甚至于,眼神裏還帶了些狠戾。我想,約莫是因為江家的緣故。
因為,當年他父親死後,并沒有得到一分賠償。并不是江家仗勢欺人,而是因為,他的父親咎由自取。甚至于,還害死了我的母親。因此從法律角度,他的父親應當是活該的。然而,許豫旬顯然不會這麽想。
她每天跟他出雙入對,一起吃飯,一起聊天。偶爾還會巴在梁記的鋪子前,他吃蛋撻液,她吃蛋撻皮。
那時候,我明明看得出許豫旬是在利用她,卻無法告訴她。因為我知道,如果告訴她,換來的,只會是她更加歇斯底裏的抗拒。
對我的抗拒。
**
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許豫旬所有的僞裝都拆開。正大光明地,攤在我的面前。
那夜,許豫旬忽然撥通了我的電話。我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電話,因為除了葉景琰幾個朋友,唯一知道這個電話的人,只有黎夕。
“喂,是江聿琛嗎?”周遭聲音嘈雜,以至于他的聲音也不是很真切。
“嗯。”
“江黎夕在我這裏,我建議你,過來一趟。”
“地址。”
他順理成章地,把地址告知給了我。
一個酒吧。
我看着那段我記錄下來的地址,忽然心有餘悸。我不知道他把她帶去那種地方,是何用意。但我知道,我現在心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