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嵁斂了鋒芒,收回目光朝顏辛笑了笑,客觀評價,“你這個妹妹挺有趣的。”
顏辛在門口的塑料袋裏摸索了一陣,聽他這麽說微笑着附議,“還漂亮。”醫院的同事去山東旅游,貢獻了幾個蘋果,恰逢沈湛來醫院,就拿出來招待。她禮貌的知會了一聲,就去隔壁給他們削蘋果了。
沈嵁本想叫住她,可那邊辛妍豔已經愉快地答應了下來。
不大房間裏只剩兩個人獨處。相比顏辛,辛妍豔表現的興奮又熱情,不停詢問着私人問題,從生活起居談到了基本能力,興高采烈地問,“你能做多少個俯卧撐?”
沈嵁把目光從門口消失的背影上移回來,淡淡說,“一直做,沒數過。”
“哇,你一定超厲害——會打拳嗎,教我幾招防身可以嗎?”辛妍豔被剛才有口無心的言論弄得尴尬得要命,她眼下只是表面激動,實際上壓根沒指望對方搭理。可沈嵁卻沒有推脫,坦然大方地教了幾個她易學實用、行之有效的機智大招。
明豔豔的姑娘攻擊起人着實沒多大力氣,半道上就改成了偷襲,沈嵁只有一只眼,又只用單手和她過招,冷不防被她連續不間斷的花拳繡腿擊中,挑起眉調笑,“你老戳我肚子幹什麽?”
辛妍豔讪讪收回手。剛才她不小心戳到那麽硬的一塊真的是肚子嗎?
沈嵁看她耷拉着腦袋郁悶得不行,察言觀色,給她支了一招:“手抓到哪裏就一路挖到底。你這個身高的女孩子一般夠到的都是眼睛上方,就算不傷對方也會喪失攻擊能力。緊急情況,這一招就夠用了。”
可這也太簡單粗暴了——踢裆踩腳跟這樣血腥殘忍的手法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啊。辛妍豔咬牙咧嘴,實話實說,“我不敢……”
“人都要死了還有什麽不敢,”沈嵁沒打算繼續和她理論,輕松一笑,“遇到危險你不想着快點逃,等在那是想當女英雄嗎?”
這倒也是!辛妍豔點頭贊同。轉瞬又晴轉多雲,失落地感慨,“像你這樣的兵哥很少。”
沈嵁看向她,半晌,笑着徐徐說,“不,像我這樣的很多。”
辛妍豔勉強一笑,表情露出清晰的裂縫。
正尴尬着,顏辛走進來,給兩人一人遞了一個蘋果。辛妍豔雙手捧着接過,沈嵁說“謝謝”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地“咔嚓”咬了一口,愣了半晌,也沒再補上,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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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嵁明天就要歸隊,可顏辛放心不下,怕他途中眼睛出狀況,雖然明天輪休還是囑咐他臨行前再給她看一眼。沈嵁讓顏辛給他留了電話,說定時間之後顏辛被人叫了出去,等顏辛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顏辛心裏一輕,仿佛驀然空了一塊。
辛妍豔在旁邊叽裏咕嚕誇沈嵁的話她一句也沒聽進去,辛妍豔突然就不說話了,而顏辛連她什麽時候不說話也不知道。
沈嵁雖是臨時呆在Z市,但也有自己的落腳點,辛妍豔卻托着顏辛的裙帶關系來醫院實習,沒有住的地方,全倚仗着顏辛收留。
這是她初來乍到的頭一天,行李還放在顏辛的後備箱裏,下班以後就跟班一樣跟着顏辛走。一路碰到幾個老資格的醫生護士都對着顏辛熱情地打招呼,她在旁邊局促不安地踮着腳,聽着不出真心的贊美,笑得尴尬。好在顏辛只對對方點點頭就帶着她往樓下走。她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跟了上去。
她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從沒有奢求過被喜歡,只是希望自己不被憎惡。剛才和沈嵁說那些話她說完懊惱非常。言多必失,她不是故意說那些令人厭惡的話,說出口又想拼命彌補,卻越說越錯。她感到自己已經被讨厭,顏辛那句“還漂亮”在她聽來是無法言喻的刺耳。她知道顏辛是真心誇她,可她無法接受比她優秀的人的贊揚。她甚至有些畏懼沈嵁,也許因為他含而不露的氣場,也許因為,她一出口就得罪了他。
辛妍豔自帶的細軟都是些普通單調甚至過時的衣物。她平時穿衣就不怎麽講究,輪到外出的時候就格外怕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審美眼光,顏辛一打開後備箱,就忙不疊自己拎出來,用餘光瞥着檢查看不看得到裏面的東西,像在極力掩飾一塊醜陋的傷疤。
顏辛倒沒注意這些,又回到車裏,開了窗對她說,“外面有點冷,你先到裏面等我一會,我停好車就過去。”
辛妍豔會意點頭,看着車尾燈轉向左邊,閃了兩下後滑下坡,才走了進去。剛才看到門口正規設卡的安保室她就知道這必然是很高檔的公寓。後來才發現這裏遠比她想象得要高端得多。她漫無目的地在一樓踱了幾圈,正好樓上的住戶從電梯裏出來,就好奇地進去瞄了兩眼,發現竟然非得刷卡才能運作,只好默默退出去。
顏辛趕過來教她用哪面插卡,又把備用的留給她,到了家門口當着她的面輸了密碼讓她記住,然後拉開門,在鞋櫃裏抽了雙拖鞋擺到她面前,才脫鞋脫外衣的管自己。
即便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辛妍豔看到裏面還是不免驚訝——僅客廳就有她家的兩倍大。複式樓、隔斷,一樣看過去都找不到各房間的門。
她慢悠悠的晃進書房。裏面兩面大書櫃做成了精致的玻璃櫥窗,其中嵌了擱板的堆滿了證書獎杯,另一面則全是與醫學界大咖的合照。其中不乏洋氣的外國佬,年輕年長的都包含在內,簡直是一場小型的群英荟萃。
這讓她想起大學報道的第一天,自己認識了一個煤老板家的千金小姐——正宗的白富美,鼻梁上架着Channel的黑框眼鏡, Dior、Prada、Burberry随身可見,極盡奢華。這樣帶着高冷氣質的大小姐卻誠摯地邀請她共乘豪車。可當她頭不小心撞到車框的時候,她分明看見了對方輕蔑不屑的神情。
人與人之間的揣測和隔膜很多,從前她以為優秀得不被嫉妒的最好方式就是分享,可當她看過無數趾高氣昂的施舍後,才恍然明白——在這些目中無人的人眼中,最大的驕傲莫過于——我把我擁有的分給你,你也一定沒我好。
她不嫉妒顏辛今天的成就,不是因為被分享,也不是因為見證過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僅在于,顏辛不會為了俯視她的難堪而炫耀,顏辛對她無所求。
***
第二天天色大亮,顏辛穿戴整齊準備出門。聽到開門的聲音,辛妍豔一下彈起來,離得不遠,就用平常的音量問:“你去哪?”
顏辛停住腳,看她醒了就告訴她,“早餐放在餐桌上,我一會就回來。”
沒有具體解釋,可辛妍豔瞬間就了然了,“哦”了一聲,開始穿衣起床。
沈嵁的來電十分準時,公寓的地理情況了如指掌,分明在這裏生活這麽多年的人是自己,這種調停自若、有條不紊的風範卻讓顏辛覺得自己深居簡出,他才是資深土著居民。
顏辛握着手機像握着指南針,到了地方四周望遍了也沒見着人。沈嵁倒沒有嫌她眼力差,說了句“我已經看到你了”就收了線。
發短腿長的英俊男人就從建築物的背後逆光出現,明朗清越的“早上好”遠遠滑進耳裏,顏辛靜靜看着越來越近意氣風發的男人,十年來,頭一回有人對她說了早安。
顏辛以為他是提前打探好地形才對自己住的地方這麽熟悉,後來才知道他的落腳點就在附近。幾聲犬吠由遠及近傳過來,一團黑影撲面而來,高大威猛的德國黑背伸着舌頭扒在沈嵁腿上直喘氣。沈嵁笑意盎然地俯下身拍了拍它的頭,說了聲“調皮”。
後面緊趕慢趕跟上來的小姑娘滿臉寫着不高興,皺着眉去抓還套在狗脖子上的繩子,氣憤地說,“我真是太讨厭你了!每次你一來哈尼就圍着你轉!”
登場的年輕女孩面孔精致,皺着眉也看得出是漂亮姑娘,束在腦後的馬尾發散出一股精神氣,穿着顯氣質的白襯衫,細黑皮帶圈着牛仔褲,蹬着運動鞋出來遛狗。
德牧的耳朵立起來,炯炯有神地望着顏辛,顏辛蹲下身把手探進它亂蓬蓬的毛發裏,輕柔地撫摸,忽然問:“她是母狗嗎?”
剛才還慷慨激憤的小姑娘一瞬間就換了臉色,妍妍笑着說,“我特地讓我哥給我挑的母狗,這樣不怕它偷看我洗澡。”
顏辛微微一笑,收回了手,評價道,“她蹦起來很可愛。”
養狗的女孩子真誠又直率,誠實地說:“不是的!它是拉屎拉不出來!”接着她看看顏辛又看看沈嵁,用風水輪流轉的眼神看着沈嵁,笑吟吟地戲谑,“終于有人能收服你了,啊?”
沈嵁似有似無地含着笑,氣質凜然,看了眼表,只問她,“你哥人呢?”
小姑娘拍了拍狗頭,幸災樂禍地說,“他去開車了!”
這邊話音剛落,身後就穩穩當當停了一輛越野黑車,馮星辰隔着遠遠的就興高采烈地扯着嗓子對車裏的人喊:“哥他又說你壞話!你快關他禁閉!”
所謂的哥哥推門下車,關上車門,笑着幽幽說,“是你又想念禁閉了吧?”
栽贓未果馮星辰吐吐舌頭,朝着迎面走來的人地說,“我和哈尼要繼續散步了,你們慢聊哈。”
馮劍豪笑了笑,溫聲叮囑妹妹:“昨天剛給它洗過澡,你別帶着它往水裏走。”
馮星辰滿口答應,眉開眼笑地說了句“知道了”,跑遠了才敢頂嘴,“水都幹得差不多了!”
沈嵁低頭看了眼腳邊深深淺淺的水漬,微笑之餘,對顏辛說:“麻煩你了。天氣這麽糟還讓你專誠跑了一趟。”
顏辛的目光從走遠的姑娘身上移回來,微微搖頭,只叮囑他,“自己注意點,別拿髒手揉眼睛。不然還有可能複發。”
沈嵁有許多事要忙,時間寶貴,顧不上更多的客套,臨走前看了她一眼就開門登了車。這樣的場景就像比誰更灑脫,仿佛天涯海角随時可以再見,所有的重逢都照應着一句後會有期。顏辛默默看着車走遠,站了一會就掉頭轉了身。
顏辛回到家餐桌上的碗筷已經分門別類收進櫥櫃,辛妍豔窩在書房的一角,捧着又厚又重的醫學典籍看得津津有味,看到顏辛回來,指着擱在書櫃最左側的照片問:“照片裏的男孩是不是昨天我看到的那個?”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對沈嵁拍着狗頭說調皮的樣子情有獨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