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辛妍豔離開後,顏辛把浴巾搭在衣架上,拿了抱枕放在椅背前,她不想直接和沈嵁說話,就靠在抱枕上一字一句的給他敲短信。這種方式可以多留點時間給她思考和揣摩。她無聊又無趣,最後一定無話可說。
沈嵁像是了解她的心思,竟也沒有撥過來,耐心十足地一一回複。
十層的高樓裏馮劍豪夫妻團聚,他的妻子熱了滿壺的牛奶端出來,正在和狗玩的馮星辰撲上去搶了第一杯,喜滋滋喝了一大口嗆得噴出來,她嫂子趕忙給她抽紙巾,馮劍豪在旁邊微笑着也不批評她。
他們這樣和諧美滿,合家幸福,沈嵁一個站在他家陽臺上,寒風料峭,卻也讓人清醒。他就那樣帶着滿身疲憊像漫天星辰,寂靜無聲地和顏辛對着話,竭盡所能安撫她。事發突然,動蕩不安,他只望她今夜安心入眠,放下心事,高枕無憂。
更深露重,四幕寂寂,視野開闊卻看不見她家的燈火。沈嵁透過落地窗,看清挂鐘上的時間,看着界面上的回複,最後發了一句“晚安”。
顏辛收到短信,盯着屏幕靜靜發了陣呆才回過神。
晚安不過意味着“我準備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她其實希望永遠不會有人對她說晚安。
她了無睡意,找了明天要用的報告,安靜地翻看。
***
馮劍豪拉開門給沈嵁送牛奶,擡眼卻見他神色木然、思緒飄飛,全然沒有欣喜的模樣。這一戰大喜大捷,漏網之魚全數殲滅,數月的辛苦付出總算有了應有的回報,沒有什麽值得他心不在焉。他走過去拍拍沈嵁的肩膀,牛奶給他,“一婷給你的。”
沈嵁接過來客氣回禮,“替我謝嫂子。”
沈嵁戰場得意,百戰百勝,馮劍豪估計他吃敗仗也不會是這個臉色,十年戰友情讓他深知其中因果,有意無意地試探,“顏辛……”
沈嵁眼前一亮,“唰”地看向他,比向右看齊還快。馮劍豪就笑,“喜歡人家不如說出來。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沈嵁舒了口氣又重新振作,手搭在欄杆上,語氣平常地問他,“老馮,你信不信只要我堅信自己不會死,就真的不會死?”
“我相信。”馮劍豪說的語氣淡淡,卻實是打心眼裏堅信無論千鈞一發還是命懸一線,他都能平安渡過。
沈嵁聞言笑着搖頭,“可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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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果不來青春熱血的軍營,他或許會成為名揚四海的商賈,或者在研究領域有建樹,又或者下鄉種地,他自信自己做什麽都會很好,也的确都做到了。以前他想成為比父親更好的軍人,現在的為了成全自己一腔熱血。他曾經深信不疑,十年,三十年,他最想見到的人還是她。可事到如今,他害怕辜負自己一片真心,更害怕有朝一日還有她的。
馮劍豪看着遠方,旁敲側擊的開解他沉甸甸的心思,“你嫂子第一次去看我,正趕上半夜集合,等我拿好裝備發現她不見了。仔細看才發現她躲在床底下。我牽她出來問。她說,她還以為是空襲。”
兩個男人都笑起來,馮劍豪目光寵溺地看向屋內,繼續說,“她那麽膽小還是義無反顧的嫁給了我,心甘情願等了我這麽多年,替我照顧星辰,幾個月後還會更辛苦。死亡每個人在所難免,對于我們不過幾率翻了翻。一想到她給了我這麽大的支持,那點畏懼算的了什麽?我有什麽資格懷疑她的堅強?你現在還沒有開始,怎麽知道沒有未來?”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人生的困頓,本就不應該從假想開始。
沈嵁聽他說完,沉沉地說,“我只看得出她從前喜歡我。”
“哦?現在不喜歡了?”
沈嵁頓時愁眉不展,看着漫天星雲說:“不。我看不出她喜不喜歡。”
馮劍豪聞言抛給了他一個“你已經懂了”的笑,回屋陪兩個女孩子去了。沈嵁留在原地對着茫茫夜空眉頭漸漸舒展,同時也做出了決定。
***
顏辛在外地有個會診,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收拾文件。
辛妍豔看到她收東西一怔,慌張地說,“你昨天怎麽沒說過啊?”萬一沈嵁今天要約人,她昨天說了那句話,豈不是毀人姻緣?沈嵁也間接算她的救命恩人,曾經也有所虧欠,她平生怕人誤會,也讨厭人誤會,可她又好面子不肯說,只好琢磨着怎麽想方設法從旁側擊。
“我前幾天和你提過。”像這種大型會診都是提前邀約,那陣子她也是臨時知道辛妍豔要來這邊,早打過招呼了。
辛妍豔這才想起。她一邊懊惱,一邊想主意,可顏辛說完沒多久就提着行李箱出門了,她連沈嵁的手機都沒有,連私下聯系沈嵁都行不通。
可憐辛妍豔,天不遂人願,沈嵁真的約了顏辛,只不過是在她回來的路上。剛下飛機顏辛就風塵仆仆往回趕,腹诽沈嵁的唐突。
開門的時候辛妍豔正好從醫院回來,坐在客廳等外賣。見到她先是歡歡喜喜地把她迎進去,然後循循誘導她說出去做什麽,見縫插針建議她穿漂亮衣服。
顏辛奇怪辛妍豔的殷勤,卻也沒多說,随便選了件适合出席大場合的衣服,換上就準備走。辛妍豔看得直搖頭。這也太普通了吧。不說驚豔得花枝招展,是不是也太素了點。
辛妍豔看不上可在顏辛眼中卻是大方得體。快到約定時間,顏辛想沈嵁這種訓練有素的人必然守時對時間要求也高。畢竟自己沒有遲到的習慣,雖然不理解辛妍豔今天怎麽這麽反常,還是出了門。
辛妍豔留在原地欲哭無淚。她已經絞盡腦汁了。
***
沈嵁訂的是一所法國佬出資建設的旋轉觀景餐廳,夜景妖嬈,燭光泛泛,華燈之下流光溢彩美輪美奂,浪漫悅耳的音樂在耳邊流連,巴黎式的內部裝飾融合進現代藝術,窗外殖民時期留下老房子更有一番迷人的風情。領位者把顏辛帶到位置,移開高檔的座椅請她坐下來。
沈嵁從她進到五十米開外的入口就沒移開眼。他聽了辛妍豔建議,想看她風華絕代風姿楚楚,可當她真正出現在眼前才發現——無論她打不打扮,沒有誰可以更漂亮。
沈嵁接過侍者遞過的“La carte”,展開轉了一百八十度放在白色桌布上,不緊不慢推到她面前。
通常來這裏的客人都是法國人,服務員也是,菜單上除了圖和價格都是正統的法語,顏辛來過這裏,按老習慣點了餐,之後就聽着沈嵁用半生不熟的法語和侍者對話,等人走了,突然擡頭問,“沈嵁,你平時都做什麽?”
她今天能來他就很高興了,現在她問什麽不違背原則他都非常樂意回答,直爽地回答,“訓練、軍演,然後執行一些特種任務。”
顏辛猜他工作特殊,聽到還是詫異,壓低聲音确認,“特種兵?”
沈嵁咧嘴笑了笑,不點頭也不搖頭,只回答她,“特種兵在外面從來不說自己是特種兵。”
她沉靜漂亮的眼睛裏蕩着粼粼水光,脖頸的曲線被燈光鍍上了色,沈嵁看着她默默無言。這是他第一次戀愛,也是第一次約會,對方又是顏辛,光顧着把她約出來,卻沒醞釀好該怎樣過渡才能兜出一個完整的圈。
菜還沒有上,也沒有紅酒,沈嵁竟然單刀直入,憑着全部的坦誠問她,“顏辛,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那雙像深夜潭水一樣黑亮的眼睛懇切真摯,目光矍铄。
這是長大後顏辛第一次仔細看沈嵁。其實他的皮膚常年風吹日曬已經沒有年少時那麽白,只是那雙眼睛特別亮,自下而上漸漸掃視的時候嘴角彎出一個攝人心魂的弧度。并不是兇神惡煞的銳利,而是凜然的自信。他的眉毛不濃卻多,鋪展開卻有形,正是肩寬腰窄,脊背挺拔。
顏辛想起很久以前做到一個很長很美的夢。仿佛還是逆着一晚的星光,夢裏那個蓋世英雄穩穩當當的将她抱起,在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搭理的水深火熱中,踏着漫天微光把她帶回家。
這一生我喜歡的人都喜歡我和我喜歡的人這一生都喜歡我是不同的。也許他還是當年志得意滿千秋萬代的英雄少年,可她不知道,他還是不是細微周到情真意切幫扶她的沈嵁。
沈嵁看她只看着自己卻不說話已經心裏有數,暗怪自己的操之過急,口頭上說并不着急她回複,留了個手機外的號給她。第二天就回了基地。
***
三天後江百川回了國,和辛琴江志銘一道來看顏辛。下午五點顏辛就去機場接機。
Z市這幾天都是陰天,他們下飛機的時候正好狂風大作,江百川舉着雙臂大大咧咧地喊,“這風好!大!我喜歡!我就喜歡這種風!”
他擋在狹小的過道前面颠來倒去說着一句話,即使脾氣好如顏辛也耐不住,出言提醒他,“你快點走。”顏辛看着活蹦亂跳的弟弟長成生龍活虎的大男生覺得欣慰,又深深懷疑他這樣能追到女生嗎?
辛妍豔從超市采購食材歸來正好撞見一行人加入了隊伍。辛琴看着笑着說,“妍豔都長這麽大了,越長越漂亮。”辛妍豔不好意思紅了臉,她低下頭不回應,其他人也就都不說話,直接上了樓。
江百川和辛妍豔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江志銘做飯,辛琴和顏辛就坐在一旁擇菜。本來靜默無聲,顏辛一反常态地開了口,沉聲說,“媽。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辛琴驚訝擡頭,旋即了然,說:“你早該到年齡了。是什麽樣的人?”
顏辛心煩意亂撇了一截菜,語氣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但是看着他,我就覺得這輩子都不會遇見更好的人了。”
“你不是說你不會相信愛情嗎?”前幾年讓她找男朋友的時候她都這樣說。
“我不相信愛情,但是在等讓我相信愛情的人。現在,等到了。”她垂眼低低地說。這些難以啓齒的小心思纏綿缱绻,說出來有些微妙的感覺。那天示愛的話從他嘴裏說出,好像什麽“叮”的一聲和她的心髒嚴絲合縫契合,一陣心動。她面上不動聲色,可送他回基地的途中,她竟然想他留下來。她不得不承認,她喜歡沈嵁。從前就喜歡。
辛琴只是表了個态,“你改天帶回家我看看。”
顏辛擡頭看着辛琴,她還是那麽貌美,雖然不再年輕,可依舊很漂亮。
百川到東海,何時複西歸。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她知道自己為什麽還姓顏,也知道為什麽弟弟叫百川。
流年已逝,舊情猶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