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嵁公事繁忙,常年在深山老林裏與狼共舞,顏辛還記得他談起帶新隊員時的神情,看着遠方,篤定又驕傲地說:“到了戰場他們都是我的戰友,所以我不會讓他們任何一個落下。”那種意氣風發讓顏辛覺得覺得欣慰,也就沒那麽在乎他是否在身邊。
轉眼又到了十一月。
淩晨的天空沒有多少星星,街道褪去了人聲鼎沸的繁華。街燈亮成一條線,仿佛每分每秒都被拉成失去彈性的線,綿長又安寧。
顏辛獨自從醫院走出,踏下最後一級臺階。
身後一束光驟然投射在她身上。不遠處車上走下一個人,沿着車燈的光亮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栀子花燈昏黃的光線将他描畫得俊朗異常,黑灰色的大衣襯着他寬大的肩線。他越走越近,直到能清晰地辨認出樣貌。
沈嵁為了給她這個驚喜,在醫院樓下蹲守了近一天,一直恭候到現在,看着她轉身面色變化,只覺得,苦苦籌備的這份驚喜一絲不落的返還給了自己。
顏辛自己有車還是被沈嵁拐進了車裏,她坐在副駕上系安全帶,身子正好側向一旁,擡眼觀察他的側顏,沈嵁似是有所察覺,瞥過來和她對視,她慌忙躲開,半晌又忍不住看向他,他的目光竟然還沒有移開。這樣對視了三次,沈嵁笑着揉了揉她頭發,發動了車。
顏辛因為他親昵的動作驀然怔住,半晌她扒了扒頭發,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
路上再沒有別的車,可沈嵁仍然開得四平八穩。
從上次分別到現在又過了幾個月,顏辛幾乎沒有空閑的時間,可每當夜深人靜,總是有他在夢裏睡得最安穩。連看見他的一刻,還是覺得很想。
到達目的地,保安看見來人是顏辛,沒等沈嵁下車就自動放了行。車停在樓下,沈嵁依依不舍的和她吻別,幫她解開安全帶,叮囑她:“到家早點睡。”又依約問她:“明天我幾點來接你?”
“八點。”她回答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你有住的地方嗎?”
也許單槍匹馬獨行慣了,被這樣一問沈嵁不禁心中一暖,縱使再颠沛流離也敵不過這番濃情蜜意,笑吟吟問她:“你問是想收留我?”
對面的人竟然真的認真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還有別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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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嵁雖然不好再叨擾馮劍豪一家人,可總還可以住酒店,他們現在名不正言不順,他的女朋友雪肌烏發唇紅齒白美麗動人,想把持住,要比SERE考驗定力多了。當着她的面沈嵁自然不會說出來,四兩撥千斤地打趣:“放心吧,我不會睡樹上。”
顏辛知道他有地方歇腳就放心了,轉而問他:“這次你要留多久?”
沈嵁想了想,回複她:“兩星期左右。”
“那你在這邊有沒有別的事情,醫院組織了休假旅游。如果有空陪我去一趟行嗎?”
其實如果他不去,她并不太想克服路途颠簸帶來的疲憊,游山玩水。
可沈嵁卻答應得爽快,“沒問題。”
***
沈嵁在Z市的幾天擔任的都是司機的角色,偶爾被當成家屬帶到值班室都引起一陣小規模騷動,相貌好、氣質好,還買水果給大家分享,獲得了公認的好評,旅行的組織人二話沒說就把他納入了隊伍。
原計劃是徒步穿越人工修繕過的大峽谷,因為中途加了六歲的小男孩和五歲多的小女孩被推翻,改了路線,最後索性變成了自駕游。
M市毗鄰Z市,自先秦兩漢帝王開疆拓土就是僅次于各朝都會的通衢要津。大街小巷融彙着南腔北調,老态龍鐘風蝕殘損的古鎮、水鄉靈動迷人的特質和繁華都市的時尚元素交融。 绮麗的景致和精彩紛呈的歷史典故吸引了不少旅客,再加上宜居的自然環境和淳樸溫情的人文關懷,又沒有高漲不退的房價制約,已然成為衆人心馳神往的桃源佳境。
妥善安放了車,一行人包下了兩條手劃船,船夫搖橹,導游解說。沒有下雨,旁邊船只上的人卻打起了油紙傘,小女孩哼哼唧唧的也要一把,被家裏的大人唬得不敢吭聲,望着油紙傘羨慕的盯着。
因為不是旅游季,游客稀少,要不是他們包了整條船,也不會配上導游。
導游見識廣博,帶着地方口音,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也許閑暇所致,對他們這批外鄉人格外熱情,解說細致詳盡,一一道來又是長篇大論。小姑娘聽不懂叽裏咕嚕的念經,已經呼呼睡着了。
河上濕冷又清靜,沈嵁把外套脫下來裹在顏辛身上,把人攬進懷裏抱着。顏辛要脫下來給他穿回去,卻被他抓住了手,只好放棄,問他:“你不冷嗎?”
沈嵁把臉貼在她耳後,火熱的吐着氣,嗤嗤笑着說:“抱着你這麽暖和我怎麽會冷?”她從小體質就不好,淋點雨就發燒。他抗寒訓練做的不少都已經凍習慣了,可她不一樣,萬一受了涼又在旅途中可怎麽辦。
等船靠了岸,他們回車上添補了衣物,集體駕車趕赴下一站。
***
他們預定的住宿地點在山上,兩個小朋友放着大賓館不住,極力要求野營露宿。
于是他們必須繞着盤山公路登上去才能到開拓出來的營地。山路彎彎到了盡頭,只能棄車徒步上攀。他們付了錢從老板那兒領了帳篷和用具開始縱深穿插。
快到山頂的地方長滿了鋸齒狀的野草。大人們手裏都提着大包小包,只能騰出一只手來牽小孩。五歲的小帥哥被割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小傷口,趁勢哇哇大哭,胡亂撲棱着腿求抱。被家長“男子漢還那麽嬌氣”的激将法弄得越哭越厲害。不知道是真疼還是走累了想偷懶,死活不肯再邁一步。同行又只有母親,沈嵁調長了背帶把東西斜背到身後,舉重若輕的把哭鬧的男孩子抱起來,讓他騎在肩上。
小帥哥立刻停止了哭泣,抓着沈嵁的耳朵戰戰兢兢地說:“叔叔你走慢點。”
男孩媽媽在旁邊尴尬得不得了,沈嵁卻和騎在自己頭上的小夥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很快就統一了陣營。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小夥子連媽媽都不要,粘着沈嵁,被他七彎八拐的哄了幾句,又立刻立場不堅定地改了主意。
齊心協力搭好帳篷,在周圍燃起一叢叢篝火,帶着孩子的入住安眠,瘋玩了一整天的年輕人也陸陸續續鑽進了帳篷,沈嵁安頓好顏辛,自己混進了男人堆。
三更半夜顏辛突覺不适出來透氣,卻發現沈嵁獨自坐在篝火旁。
她走過去,途中踩碎枯葉,還沒走近就被發現了,低聲問他:“你怎麽還沒有睡?”
他笑笑,“放風放習慣了。”說完又問她,“你怎麽也跑出來了?再進去睡會。”
“醒了就睡不着了。”她挨着他坐下,往火堆裏丢了根樹枝。
沈嵁就不再管她了。半晌回憶着說:“我第一次見你是競賽課上,也是很冷的天,你坐在暖氣旁,跟你同桌的女生羨慕的提了一句位置好,你就拿了手套放上暖氣片上烤。看她的眼神肯定以為你在炫耀,可一會,你卻把手套遞給了她。”他轉頭看向她,眸光清亮,笑着說:“那時候我就覺得,你一定是個特別好的女孩。”
重提過往像在煽情,顏辛垂着頭,神色不明地問:“沈嵁。如果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呢?”
“那就賭一把。”他的眼眸像聚起了無際的星光,認真的看着她,徐徐說,“我想贏,但我不怕輸。”
***
那晚的話讓顏辛深深動容了。兩日游結束,沈嵁和顏辛就脫離大部隊留在M市,去探望寓居此地的辛琴。這是她很早就說過的。
辛琴歡歡喜喜的把兩人迎進門,怪自己沒準備,沈嵁挽了袖子就幫忙幹活,勤快又利落,辛琴對未來女婿滿意極了。
魚肉都是現成的,江志銘早早就準備好了,沈嵁只用負責切土豆。他大刀闊斧往那一站,手起刀落切出來的片片薄如蟬翼,均勻又美觀,全得益于他練習排雷那段時間苦練手感,輕輕松松切得像工具劃出來的一樣。
沒有多餘的圍裙,他依舊片菜不沾身,露了一手好手藝。
席間江志銘要沈嵁陪酒,他誠懇真摯的表示奉陪。死且不避,厄酒安足辭,推杯換盞兩個男人喝得盡興,辛琴客氣的給沈嵁布菜,詢問到職業的時候沈嵁答得坦誠,也沒見到兩位老人面露難色。反而讓他有些愧疚,有些感激,還有些滿足。他多幸運。
辛琴他們住的雖然是老宅,沒有多餘的房間,夫妻二人又不是很保守,況且顏辛他們戀愛關系已經确立,就給他們安排了一間房單住。
顏辛雖然早不在意這樣,還曾經好意的邀請他。沈嵁也确實一個指頭都不會動她。可真走到這一步她還是尴尬無比,所以他一進門顏辛就一反常态地找話題,甚至頭一回表達了嫉妒:“我媽對你比對我都好。”
沈嵁走過去,笑着拉過她安慰道:“你媽對我好,不是希望我對你好嗎?”
顏辛不在意他的回答,觀察着他的臉色,真摯地建議:“沈嵁。我覺得你應該見見你爸爸。”
沈嵁本來歡天喜地,聞言驟然變了臉色,緊接着無盡沉默。
他這樣樣子讓顏辛完全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坐近了點牽過他的手,懇切地說:“也許他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可他供養你、遷就你,即使你不願意見他,他也順着你的意。他對你的愛無言卻深刻。你為什麽不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嘗試着原諒呢?他肩上有那麽多責任,你也該體諒一下。”他聽的認真,也讓顏辛有了說下去的勇氣,動|情地說,“如果我們将來結婚了,難道你父母的位置要一直空着嗎?”
沈嵁始終冷着臉,卻因為她最後一句深深動搖了,一手攬過她,貼着她的額頭靜靜地說:“我想想看。”冷靜了一陣,捏着她的耳垂笑着說:“告訴他以後我就打結婚報告好不好?願意嫁給我嗎?”他端起她的手,唇在上面親了親,“如果你同意,回Z市我就給你帶戒指了。”
她看着他,良久,無所顧忌地答應:“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