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掉底(上)二合一
誰好好的會劈腿啊, 若不是綿綿的秋雨,若不是青石板上太滑,若不是大将軍洗到一半潔癖發作, 她何至于好好地要去劈個腿?
青陸覺得自己倒黴透了,大腿呲拉了一下,就感覺潮水便洶湧了一回。
這個時候還是不說話為好,青陸默默地給自己的嘴縫了道鎖邊,抓着自己的頭發便往後退了。
辛長星略略別過臉, 那抹輕盈的身形閃進了屋子, 身後潘春在後頭嚷嚷着就追進去了,“哎,民婦就出去這一會兒, 您怎麽就洗了個頭?這時候不當心仔細日後頭疼!”
這時候不當心日後會頭疼?辛長星心頭一跳,神思便有些回不來,左相玉順着大将軍的視線,落在了那婦人身後漸阖的門上。
再是溫潤澹泊之人,大約也能夠察覺大将軍對待這小兵的異常。
方才進門,入他眼的便是一副美人沐發圖。
四方的小院, 上頭是空濛的雨色,那身形窈窈, 手臂伸出去找一旁的水瓢,手腕輕擡,寬大的袖子便落了下來,露出一截纖細白潔的手腕, 那手也玲珑,卻不似少年的肌骨清勁,倒有幾分少女的豐潤可愛之感。
少年和少女一樣, 沐發之時都要散發,若是生的再纖弱些,雌雄便不分明了,左相玉腦中回想着方才那一副景象,慢慢地将視線挪至了大将軍身上。
四方小院,角落裏圈着一叢青竹,被風吹的沙沙。
廊下沒有光,大将軍站在暗影裏,輪廓颀秀,脫去了那身甲胄,鋒芒便斂盡,令他有種家常式的清俊和澹寧。
左相玉微微一笑,拱手而報:“回禀大将軍,土剌城一戰,北胡退卻二百裏,龜縮關外阿登布花,
目下來看,短期內不會再進犯。”
辛長星神思被拉回,将手裏的幹淨手巾遞在了小窦方兒手中,頓首請他入內而坐。
左相玉随在大将軍的身後,入了屋中,這房屋原是一位鄉紳家,布置雅致,小窦方兒領着人在此處可勁兒地收拾一番,倒也幹淨整潔。
“四地百姓半月中皆遷徙完畢,雖說窮寇莫追,但到底是個乘勝追擊的好時機。”左相玉沉吟道,眼中有渴戰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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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長星沉吟。
上一世的牙狼關之戰,左相玉在萬軍之中,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他抵擋了一槍,雖說到最後全盤皆輸,可左相玉對他的一片赤誠,他無以為報,好在能重活一回,讓他有了報答的機會。
這一世,他在暗處射瞎了吳王的右眼,吳王怕死,連夜回了帝京診治,妄圖救回自己的眼睛,故而不僅沒來得及追究右玉工兵營諸人的罪過,反而在土剌城一戰,少了他的指手畫腳,仗打的十分順利。
上一世,他莫名被東宮忌憚,擅自将他劃分在吳王陣營,他在牙狼關被圍,東宮遲遲不發兵,各路救援無一敢擅動,從而導致了他同數萬兵卒以及百姓慘死的結局,而這一世,他将自己射瞎吳王右眼一事,傳至東宮之耳,洗刷了自己同吳王的幹系。
雖說這些政鬥令他厭惡,但可以放開手腳追擊窮寇,也算是因禍得福。
主意打定,他令左相玉集結左雲、右玉、寧武、天鎮四營三萬八千兵力,全力圍剿北胡大軍。
辛長星本就是天縱奇才,用兵如神,當夜派遣三千騎兵,奔襲二百裏,偷襲北胡龜縮之地阿登布花,北胡大将敦爾花大敗而逃,領兵潰逃至小海子河,迎頭遇上左相玉率左雲、右玉兩軍,全殲。
當夜,寧武、天鎮兩軍狂奔六百裏,突襲北胡老家鄂鄱城,沒了敦爾花的大軍,北胡可汗領着他的子民和牛羊,一路瘋狂潰逃,一直逃回了至北的善丁呼拉爾城。
至此,同大庸糾纏十數年的北胡,從此回歸最早先的幕天席地、放牧牛羊的生活。
在土剌城不過幾日幾夜,外頭便天翻地覆,大将軍這些時日不在,青陸舒坦的緊。再加上這回四地的百姓遷徙關內,她養娘一家也随着部營走了,嫂娘暫時也不能來尋她的麻煩,大将軍又言說可以帶她去京城,青陸覺得日子好像有了盼頭。
這一日晨起,天色昏昏的,青陸自打睜開眼,面上就挂着笑,潘春打外頭進來,陪着她洗漱用食,卻聽外頭小窦方兒抹着淚進來了。
“……大将軍打勝了仗,從關外回來時,經過牙狼關時病了,高熱不退的……”他沒跟着将軍上戰場,傳令兵才将傳回來的消息讓他懵了一懵,“橫豎都是要回營地的,大将軍經不得颠簸,叫人來接小旗往牙狼關去。”
青陸剛起床,腦袋還不清明,聽了這個消息有點兒發懵,“好好的,怎麽會高熱不退?”
小窦方兒指着門外的傳令兵,叫他進來回話。
傳令兵拱手行禮:“小旗有所不知,大将軍連日奔襲,便是夜間也不停腳,只是不知為何每夜子時疼痛難耐,大約是這個原因,仗一打完,走到牙狼關便再也支撐不住,發起高熱來。大将軍只問了一句,這裏是牙狼關,便命咱們原地停駐,不再行路。”
青陸撓了撓腦袋,這便坐在床榻上穿鞋,“大将軍身邊兒都跟着誰呀?”
“各部營皆以歸位,大将軍身邊只有二百護衛。”傳令兵見青陸動作麻利,自己回話也利索起來。
收拾了自己的零碎,青陸叫潘春随着小窦方兒乘馬車,自己則跟着傳令兵和十數名護衛一同翻身上馬,一路奔襲,不過一百多裏路,到了午間已然能看見牙狼關的關隘了。
将将要進那關隘時,穹頂一聲驚雷,大雨便嘩嘩而落,身後忽地便有些人縱馬而來,聽呼喝聲倒像是北胡人的聲口,青陸吓的撲倒在馬背上,身後一柄箭簌簌而來,挾風帶雨的,直直沒入了身下馬兒的後腿。
馬兒吃痛,揚蹄嘶鳴,差點沒把青陸給颠下來,之後便昏頭昏腦地往前狂奔,青陸抱着馬脖子,在雨中不辨東西,最終随着馬兒一同向下跌落,不省人事。
再醒來時,雨已停歇,腳下松軟,身側有水流,青陸昏頭昏腦地坐起身,只覺得渾身酸痛,再略一動彈,腳脖子抽筋似的疼。
青陸現下都有些懷疑,自己是否中了什麽圈套,要不然怎麽就貿貿然從土剌城那小院裏跟出來了?
她揉了揉腦袋,靠在身後的山壁上閉目養神,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打量周遭的環境。
這裏大約是一處山林,馬兒不知所蹤,許是将她甩下來之後便不講義氣地跑了,她摸摸身側濕漉漉的地,覺得這雨一定還得下。
瞧着前方有一棵歪歪斜斜的樹,側旁有個黑洞洞的入口,青陸一時脫不了困,掙紮着站起了身,連滾帶爬地進了山洞口。
山洞黑洞洞的,裏頭深不可測的樣子,青陸不敢往裏頭去,只在洞口倚着休息了一時。
這一安定下來,便覺出來冷了,她抱着膀子哆嗦,從兜裏掏出來一顆糖,稍稍緩回了一口氣。
遇事不能慌,橫豎現在不能走,青陸随遇而安,慢慢地靠在洞口眯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就聽耳側有個清冽的聲音喃喃,帶着濕漉漉的雨氣,低沉而又哀戚,像是個被丢棄的孩童。
“……前日子流血,今日又昏過去,你再這樣吓人的話,本将軍真的要揍你了,鄭青陸。”話還是那麽的強硬,可任誰都能聽出來他的哽咽,“不是會劈腿就能騎得了馬,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青陸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可做夢還要被大将軍揍,點兒是真的背,她哼唧了一聲,繼續閉着眼睛睡。
那聲氣兒卻還在繼續,肝腸寸斷的。
“我花了那麽多的功夫去找你,誰知剛找到你沒幾日,你就這麽半死不活地躺在這兒……平日裏總說你不知死活,可看你這個樣子,我心又痛的厲害。鄭青陸,大概是你總戳在我的眼窩子裏,沒事兒就氣我,我氣着氣着,就喜歡上你了……你若是聽見了,一定很詫異,實際上我比你還詫異,我這麽冰清玉潔地一個人,怎麽就愛上你了呢?”
辛長星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心裏刀絞似的,她的臉這樣白,一絲兒人氣兒都沒有的樣子,好像冷冰冰的紙美人,嘴唇也白的駭人,他把她的手攥在手裏,使了勁去搓虎口,好像這樣能把她搓醒了似的。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就撞上一雙清亮的眸子,眼睫一霎一霎的,好像有點兒不清醒。
“大将軍,您能別搓了麽?”她的虎口還握在他的手裏,抗議,“再搓,泥兒都下來了。”
辛長星感到心力交瘁。
他高燒了一天一夜,等來的卻是青陸騎在了驚馬上,跌在了此處,他領着人翻找了一夜,這才在此地發現了她,渾身冰涼涼地,一絲兒活人的氣息都沒有,便是連窦雲,都在一旁搖着頭說,鄭小旗這回是真沒氣兒了吧。
他上一世死的地兒就在這兒,濕漉漉的山林子,瓢潑的大雨,才将找到她,他的心都快碎了,莫非是他的重生改變了命運的走向,使得她代替他,死在了這裏?
好在虛驚一場,只不過一醒過來說的話,有點兒讓他心力交瘁。
也不知道方才自己說的話,她聽到了多少,說出來不好意思,在這之前,他還抱着她哭了好一會兒……
一把丢下青陸的手,他拍拍自己的手,好像真的有泥沾在上頭似的。
“還能說俏皮話,看來是死不了了。”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
青陸低頭看了看身上披挂着的寬大外衫,眼神裏還帶着大夢初醒的惶惑,“您方才在我耳朵邊兒嘀咕什麽吶?我怎麽還聽您哭了呀?”
辛長星方才不顧泥污,抱着她哭了一場,這會兒這人沒死,嘴就開始硬起來。
“你腦袋摔糊塗了?”他擡手拍上青陸的額頭,輕輕地一推,叫她不要胡說八道,“本将軍何時哭過?”
青陸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目下很慶幸,她狐疑地看了辛長星一眼,開始慢慢回憶起來。
“不對,标下全聽見了,”她越回憶越心驚,“您方才說愛上标下了,還說找了标下好久。”
辛長星腦袋嗡的一聲,好像有十幾個編鐘同時在敲,他不動聲色地搖頭,企圖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鄭青陸,你是有多喜歡本将軍吶?都會編故事了?”
方才的話越來越清晰,青陸歪着腦袋細想,“您還說标下是個冰清玉潔的人兒……大将軍,标下在您心裏這麽好啊?”
……
這樣颠倒黑白,真的好嗎?辛長星尴尬極了,面上卻不顯露,想要站起來,青陸卻一把拽住了大将軍,“您別跑呀,标下腳受傷了,走不動。”
辛長星心裏一驚,一把将她的腳撈起來,拔掉靴子,再脫掉那只棉襪子,一只玲珑白潔的腳丫子便翹在了他的膝上。
她的小腳丫太過好看,腳背雪白如玉,其上還有幾條細細的青脈,腳趾頭個個肉粉色,玲珑可愛的樣子。
紅雲一霎眼攀上了大将軍的面龐,再悄悄攀上了耳朵尖,他覺得自己的臉燙的厲害,便是拿着她腳的手,都跟着灼人起來。
再遲鈍的姑娘,此時也該害臊了吧,可青陸不,她瞪着一雙鹿眼,動動自己的腳丫子,“大将軍,看來您真的好這一口兒。”
看着他的那雙眼睛充滿了憐憫,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真的有什麽不良嗜好。
手裏的這只小腳丫冰涼,他不搭理她,拿手去摸了摸崴傷的那一處,便把她的腳籠進了自己的懷裏。
“好哪一口兒?”他的胸懷裏揣着她的腳,涼進了骨頭縫裏,再去撈另一只腳。
青陸的腳丫子被揣進了他的心口,抵在了那一處緊實光滑的肌骨上,她這會兒有點兒不自在了,嗡哝了一句,“小相公啊,就是好男風,知道嗎?”
都這會兒,還當自己是男人呢?
胸口那一點冰涼漸漸地回暖,他的心跳也隆隆,擡起眼睫望住了她:“本将軍不好男風,好你。”
迷迷糊糊聽到的話當不得真,現下親耳聽到了,還是覺得五雷轟頂,青陸把腳丫子往回縮,卻被他拽住了,大将軍慢慢傾向她,星眸裏有芒耀動。
“本将軍這般的相貌氣質,你可喜歡?”
退無可退,青陸愕着雙目喃喃:“君子懷德,小人好色,您不拿美好的德行征服标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色相勾引,莫不是覺得标下是個好色荒淫的小人?”
辛長星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氣的手都在顫抖。
“那本将軍的人品德行,你可還喜歡?”面上依舊保持着星雲不動的從容,大将軍快要嘔出血來了,厚着臉皮繼續追問。
青陸往洞口的山壁上靠了靠,擰着小眉頭,吞吞吐吐。
“标下說實話,您別生氣。”她用手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臉,“您看标下堂堂七尺男兒,喜歡的自然是成熟有韻味的姑娘,您既非姑娘,又沒有韻味,德行人品再崇高,标下也只有崇敬敬仰之情,毫無半分愛慕之意……”
她偷眼觑了觑大将軍的臉色,那張過分英俊的面龐鐵青着,好像風雨欲來的樣子。
到底還是貪生怕死,她悄悄拍了拍大将軍的手,以示安慰。
“您也別傷心,您看,您既然好男風,那應該也不會有子嗣的吧……”她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把心裏話說出來了,“要不然标下認您做個幹爹,日後為您養老送終,披麻戴孝,您到時候只要分給标下一點點遺産……”
話音未落,風雨就來了,大将軍憤怒地把青陸的腳丫子從懷裏拔/出/來,丢下自己的膝蓋。
“鄭青陸,鄭小旗!”他恨鐵不成鋼,捏住了青陸頰上的一塊肉,“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你從頭到腳哪裏像個偉男子了?”
青陸愕着雙目,把自己臉上那塊肉從大将軍手裏奪回來,依舊梗着脖子嘴硬。
“标下生的是娘了點兒,可标下是個貨真價實的偉男子!”
話音将落,大将軍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已然湊近了自己,垂着烏濃的眼睫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她寒毛倒豎。
“鄭青陸,你的嘴真硬啊。”鼻端充盈着少女好聞的馨香,辛長星喃喃,慢慢覆上了她的唇,輕觸了一下,豐沛水潤的質感,令他心悸。
一霎兒停住了呼吸,青陸的一雙鹿眼盈滿了淚,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她忽然覺得委屈,抱着膝抽泣了起來。
辛長星覺得自己實在該死,他有些無措,怔忡地愣在了原地。
他方才實在太氣她的嘴硬,竟然起了不該起的念頭,目下望着她把自己蜷縮起來的樣子,望着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悔恨之心充斥了他的心腔,他伸出手,想去安撫她一下,可卻又不敢,正遲疑間,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一下子就擡起來。
青陸睜着圓滾滾的大眼睛,烏黑濃密的眼睫上還挂着晶瑩通透的淚珠,她抽噎了一下,吸吸紅通通的鼻子。
“大将軍,标下不喜歡您,您生氣了吧?”
看着她的樣子,辛長星的心都快碎了。
天穹晦暗,雨色空濛,空氣裏有微小的水氣,使得大将軍的面容清冽而俊美,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向她說了句對不住。
“生氣歸生氣,”辛長星望着她,眼波像星芒一樣耀動,“可我還是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18 22:34:39~2020-07-20 16:50: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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