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大神底下當新人,已經很糗很卑微了,要讓他看到她住的地方多稀爛,她一定羞憤而死。
可惜任子楊并沒有聽到她的心聲。
他清亮的眸子微微一眯,凝神望她一眼,随意應和:“好啊,周末正好沒事。”
擠進電梯,任子楊背對着沈安菱,站在她身前,背影筆直挺括,精神得如同塞上白楊。
沈安菱的視線,無聲順着他的背影往上看,他的頭發略短,脖頸的弧度優雅如鶴,電梯裏的燈光落在他發梢,泛着暖黃的光澤。
腦中想象着他這身裝束,出現在城中村逼仄潮濕,散發黴味兒的出租屋,替她搬家。
沈安菱默默合上雙眼,她不如當場去世。
Angel自己開車,乘電梯徑直往地下停車場而去,沈安菱以為任子楊也是,可誰知任子楊稍稍扶着電梯門,等她出來以後,也跟了出來。
“……”沈安菱有些頭皮發緊,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想單獨跟任子楊搭話,總覺得在人群中不熟的狀态最安全。
多年未見,如今的任子楊讓她看不懂,求生欲讓她只想保持距離。
她快步跟上前邊的同事,幸好一起搭地鐵的同事不少,她不必單獨面對任子楊。
好在任子楊也沒刻意找她說話,地鐵上人不多,她找了空位坐下,他卻在離門較近的位置,閑閑倚着銀色金屬立柱站着,時而回應搭話的同事,時而望着線路圖心神游離。
有同事陸續下車,車上的人越來越少。
列車很快弛過七站,沈安菱要下車轉公交。
屏蔽門打開,沈安菱起身快步往車門處走,正要同任子楊擦肩而過,原本處于神游狀态的人卻忽而沉聲開口:“老同學,真不認識我了?”
嗓音醇厚,像午夜電臺的療傷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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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菱猝然回眸,驚詫地望着他,他卻展顏笑了,春天的陽光似的,帶着驚豔百花的暖意。
“叮,叮!”屏蔽門即将關上,沈安菱趕緊沖出去。
沖出去的一瞬間,她聽到後面同事問:“James,你坐過站了!”
他不是一直盯着路線圖麽,怎麽還會坐過站?
回到出租屋,已過了十二點,沈安菱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明明是任子楊裝作不認識她,為何要在地鐵裏惡人先告狀,說她不認識他?
每天在辦公室低頭不見擡頭見,她到底該表現出熟還是不熟啊?
思來想去,為了不被全體女同事封殺,她決定還是裝作不熟好了,呸,不是裝,他們本來也不熟!
翌日,沈安菱到公司,并沒有見到任子楊,她不禁在心底暗自祈禱,任子楊最好每天肉去客戶現場支持,永遠別回公司。
中午,沈安菱排在李瑜身後,等着取餐,無意中聽見幾個男同事發牢騷。
“麻蛋,昨天開會開太晚,勞資困成狗了,居然坐過好幾個站。”
“切,有什麽好奇怪的,昨晚連James都坐過兩三個站,要不是我提醒他還沒反應過來。”沈安菱豎起耳朵,只聽那人在一衆唏噓聲中繼續道,“後來跟我一起出的站,往回坐時,地鐵已經停運,他還是打車回去的。”
所有人都在感嘆,原來大神也會走神,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沈安菱腦仁兒裏,一根神經卻忽而怦怦直跳。
一個大膽的念頭從腦中跳出來,又被她生生按回去,不至于,不至于。
今天不開會,公司對新人并沒有加班的硬性要求,所以李瑜一下班就出去跟朋友聚餐了,叫了沈安菱一聲,她沒去。
作為新人,還是專業半對口的新人,沈安菱覺得自己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一天下來,腦子裏囫囵塞了許多信息,她需要在系統裏測試消化。
辦公室裏的人越來越少,沈安菱專注地盯着電腦屏幕,圓圓的墨色瞳仁周邊散着縷縷血絲,她卻渾然不覺。
一個測試一直不過,沈安菱重新翻開手邊Angel丢給她的書,想查查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頭頂的光忽而被什麽東西擋住,沈安菱眼前一暗,有些不适應。
下意識擡頭,卻見一個高俊挺拔的身影直直立在她身側,正是一天沒露面的任子楊,他微微傾身盯着她的電腦屏幕。
他身後,偌大的辦公室,再無旁人。
任子楊怎麽突然回來?這麽晚,領導不會這麽沒人性,還把他從客戶現場叫回來吧?
“你……”沈安菱其實不确定她要跟任子楊說什麽,只是他們這樣不說話,氣氛有些怪異。
辦公室裏過于靜谧,她幾乎能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氣息拂過她額前發絲,她從沒跟男生離得這般近。
明明沒什麽可心虛的,可她就是做不到泰然以對。
“這種錯誤案例書裏沒有。”任子楊淡淡開口,聽他語氣沈安菱便知,他對她還沒啃透的那本書很熟悉,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絲挫敗感,沒等它們蔓延開來,就見他伸出手,随手在屏幕上一指,“你再仔細看看這兩處代碼。”
“哦,好。”沈安菱愣愣應着,收斂心中紛雜思緒,凝神細看。
沒幾分鐘就有了眉目,果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檢查幾遍也沒發現為什麽會出這麽奇葩的故障,任子楊一眼就能看出來。
再擡頭時,任子楊已回到座位,正打開座位下移動櫃的抽屜,沈安菱的臉瞬時紅了起來。
什麽東西那麽重要,他非得這麽晚跑回來拿,他要是沒回來,就不會看到她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她寧願自己多琢磨半小時,也不想忍受這樣的難堪。
一想到當年他曾是她手下敗将,她更是無地自容!
沈安菱暗暗咬着牙,也不知想跟誰較勁,将那兩處代碼稍稍修改,果然得到預想的效果。
她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呼出去,心頭不适稍稍緩解了些,努力擠出一絲笑,望着斜對面的任子楊:“謝謝你,James。”
開口的同時,她已經迫不及待地關掉測試系統,今天原定的測試她還沒做完,可她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跟任子楊單獨待在辦公室。
要是再寫錯什麽代碼,他一定會覺得她弱爆了,只要随便說句不好的話,她這試用期就甭想過。
即便他不幹預她轉正的事,她也沒興趣在曾經的對手面前一次次表演自己摔得多慘。
有他在,她着急出錯的概率還是挺高的,她一點也不敢高估自己的心理素質。
“要走了嗎?一起吧。”任子楊不知往包裏塞了什麽,站起身,邊拉拉鏈,邊對沈安菱發出邀請。
一起?
沈安菱正點下關機圖标,有些沒反應過來。
一起坐地鐵的意思嗎?
沈安菱表示很抗拒:“不用了,我還有個測試……”
要做。
可惜電腦不允許她撒謊,很快用關機音樂□□戳破她拙劣的伎倆。
尼瑪,她剛為什麽要手賤點關機啊!!
安靜的辦公室裏,關機音樂格外響,沈安菱感到它們像無形的巴掌無情打在她臉上。
任子楊似乎并不奇怪,收拾東西的動作都沒停,只眉梢微微挑了挑:“哦,躲我吶?”
“還是不愛跟男生說話嗎?或者,只是不想搭理我?”許是想起往事,任子楊笑了,眼神深邃,裏面盛着太多情緒。
沈安菱別過臉,并不想解讀他的心境,她凝睇着玻璃窗外的璀璨燈火:“我有什麽可躲的?年少不懂事說的話,大神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大神二字,她刻意咬地重些,提醒他,也提醒自己,他們已經不是競争對手,或者說今時她不是他的對手。
她回過頭來,負氣似的,重重扣上挎包的暗扣,繼而仰面扯笑:“走吧,一起。”
任子楊說的沒錯,若無必要,她從來不會主動跟男生說話,為此,唐萌也曾說她可能患了某種心理障礙或是孤僻症。
沈安菱心一沉,她不想被當做什麽怪異的人。
技術部幾乎是和尚廟,她不可能一成不變,也許她不該繼續排斥任子楊,他想撬一撬她的殼,那就随他好了。
這個點兒,地鐵人很多,沈安菱等了三趟列車才擠上去。
她以為任子楊跟她一起搭地鐵,是要懷想一下學生時代,然而并沒有,他一路無話,似乎只是随口找個搭車的伴。
有人下車,沈安菱往裏擠擠,又不敢太往裏,不然待會兒下車擠不出來,好不容易找到個能扶手的地方站定,餘光一掃,卻發現任子楊也跟着擠過來站在她左後方。
“你不是很快要下車嗎?”沈安菱猜測他最多還有兩個站就該下了,這會兒擠進來,等下怕是出不去。
任子楊的目光從廣告屏上倏然移過來,定定落在她臉上:“你知道我住哪兒?”
沈安菱覺得這問題問得莫名其妙,她就是聽到同事談話,推測而已。
“不知道。”沈安菱故作漠然地搖頭,有些人啊,你真的一句客套話也別講,“只是聽同事說你昨天坐過了兩三個站。”
“……”任子楊有一瞬間的沉默,不自在地別開視線,“想問題想得太認真,不小心錯過而已。”
沈安菱也是當過學霸的人,很能理解這種偶像包袱,點頭不語。
又過了兩站,屏蔽門打開,車內人群忽然潮水般往外湧,沈安菱夾在中間被推來擠去,差點要抓不住扶手。
她努力握緊扶手,一不小心被擠倒就是踩踏事故!她怎麽忘了這個站是換乘大站,下車的人必定多,剛才該往裏再擠擠的,真是失策!
好在這個站換乘的人多,停留時間也比別的站稍微長些。
好容易不那麽擠了,沈安菱松了口氣,卻發覺肩膀被人緊緊扣着,身後像有一道堅實的牆,将她隔在一隅。
透過層層布料,她幾乎能感受到離她最近的那顆心髒跳動的節律。
沈安菱猛然側首,肩膀上骨節分明的手瞬時移開,牆的熱度同時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