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恰逢國慶假期,讀研二的弟弟要回老家,媽媽打電話問沈安菱放幾天假,沈安菱只說要加班,春節再回去。
那個家的歡天喜地,從來不屬于她。
沈安菱知道爸媽并沒有對她特別糟糕,她只是跟別的女孩子一樣,沒有特權而已。
W市跟S市相隔千裏,媽媽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觑。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媽媽單方面和人說好,給她安排了相親。
“安菱啊,你就去見一面,萬一看對眼了呢?你這麽大了也沒帶個男朋友回家,你知道親戚朋友是怎麽說媽媽的?”媽媽幾乎是帶着哭腔控訴,“你小時候多優秀啊,怎麽現在連男朋友都找不到呢。”
沈安菱內心毫無波動,心裏卻清楚,如今茶餘飯後說閑話的人,跟年少時說她們家祖墳冒青煙的,是同一批人。
為人子女,不能給父母争光,至少沈安菱不能看着媽媽被說閑話而無動于衷。
她去就是。
沈安菱看着手機上,剃着小平頭微微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擡手揉了揉緊蹙的眉心。
人不可貌相,也許這是個有趣的靈魂,能讓她放下任子楊呢?
沈安菱懷着視死如歸的心情去赴約,沒有刻意打扮,跟平時上班一樣。
因有時要去客戶現場,她狠心置辦了兩身新衣,還是李瑜陪她挑的。
沈安菱踩點到,那人已經點好咖啡,起身打招呼時小小的眼睛蹦出一絲驚豔,不小心被沈安菱捕捉到,頓感油膩。
咖啡她沒喝。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是個看臉的人,可對着眼前的人,她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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凸起的啤酒肚,胳膊上不容忽視的旺盛毛發,看得沈安菱只想洗眼睛,她的修養不足以支撐她去探索他的靈魂有沒有趣。
奈何對方能聊,沈安菱幾次委婉提出有事要先走,他都選擇性無視。
“不好意思,客戶那裏有急事要處理,我必須得走。”沈安菱直截了當道。
沒等對方回應,她就拎包快步走到收銀臺結賬,幾十塊錢買以後沒有交集,很劃算。
這個季節,W市早已起秋風,S市卻一點入秋的跡象也無,依舊熱。
沈安菱撐起太陽傘,往地鐵站方向走。
“嘀,嘀。”
鳴笛聲自右後方傳來,沈安菱蹙眉,她走的是人行道啊。
扭頭看去,一輛龜速行駛的路虎駕駛室,車窗降下來,緩緩露出任子楊的臉。
立體清隽,堪稱完美。
沈安菱清晰感受到心髒揪緊的力度,甚至連呼吸也不自覺放輕放緩。
“去哪裏?要不要送你一程?”任子楊勾唇提議,笑容燦爛,如晴空豔陽,将沈安菱相親的不适悉數驅散。
沈安菱搖了搖頭,對着任子楊這張臉,她很難控制自己心跳的頻率,明知不可能,何必讓自己越陷越深?
她加快腳步繼續走着,卻哪裏甩得掉任子楊的車?
任子楊的聲音再次傳入耳膜,一如既往的好聽,卻很欠揍:“剛才是相親嗎?你的眼光……”
話沒說完,沈安菱已然控制不住情緒,扭頭冷漠打斷:“我眼光好不好,關你什麽事!”
對啊,他是衆星捧月的大神,她卻淪落到相親,被無形的相親市場調控到跟油膩男同一水平,沈安菱難堪至極。
似乎她所有的難堪,都會被任子楊撞見,她連在他面前披上美好僞裝的機會都沒有,是不是老天在提醒她該早點斷了妄念?
陽光灑在手臂上,熱度灼灼,沈安菱心下卻陣陣發涼,她好想哭。
任子楊,我性子這麽惡劣,你多讨厭我一些,離我遠一些。
這樣,我就能少喜歡你一些。
國慶後,沈安菱的工作漸漸忙起來,工作量很對得起她的轉正工資。
有時跟着angel去客戶現場支持,有時被其他項目經理借調,在辦公室的時間反而不多,碰見任子楊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
只偶爾從公司那些小迷妹口中,聽到關于他的消息,哪怕一星半點,就足以讓她在心底偷偷想象很久。
S市的秋天雖遲但到。
涼涼秋風,卷起地上黃葉,跟樹上新落下的葉子一起,炫舞紛飛,熱烈又蕭索。
不遠處有歌聲傳來,是粵語,歌詞一句也聽不懂,旋律卻牢牢抓住她的耳朵。
沈安菱緩步望去,只見前方路邊,川流不息的地鐵口外,不多不少的聽衆駐足圍着一位歌者。
歌者穿着随意,發型不羁,有種落魄的文藝,應該是流浪歌手。
抱着吉他,和着腳邊音響發出的背景音樂,唱得深情。
秋風卷起她米色大衣底下杏黃色裙角,沈安菱的心湖被歌聲撩撥得柔情缱绻。
若是偶像劇,這會兒她一定會跟任子楊不期而遇。
然而,現實并不是偶像劇,來來去去的人群有無數張面孔,獨獨沒有任子楊。
從前有緣無分,現在連緣也稀薄,終究求不得。
平日裏,沈安菱聽粵語歌并不多,今天忽而生出一份執念,很想知道流浪歌聲唱得到底是哪首歌。
回到住處,沈安菱沒顧上整理數據文檔,一心撲在那首歌上。
哪個軟件或者網站,能通過哼旋律識別歌名嗎?
在她的認知裏,并沒有。
沈安菱用最笨的辦法,根據自己歌詞的記憶,猜測出零星的幾個詞可能的漢語詞彙,一個一個去試。
試聽了幾十首歌的開頭之後,音樂app終于流淌出熟悉的旋律,沈安菱抱着抱枕,笑得像個傻子。
很深情的歌,帶着淡淡的傷,她卻莫名覺得甜,沈安菱搞不清楚自己是因旋律覺得甜,還是因聽歌的場景她想起任子楊而甜。
沈安菱忍不住将這首歌分享到朋友圈,配文。
“很好聽的一首歌,奈何不懂粵語,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你的名字,歐耶!”
放下手機,沈安菱打開筆記本,開始處理今天在客戶處收集的數據。
洗漱畢,沈安菱敷着面膜,縮在客廳沙發上,打開微信,朋友圈提示十幾條信息。
沈安菱點開,有點贊,有評論,無一不是對她發的那首歌。
李瑜:這首歌??比我還老,你說的流浪歌手不會是個糟老頭吧?幻滅!
唐萌:我的耳朵啊!別怪我說話直,你真是比我想象的還要老土!
師父沒有評論,點了贊。
沈安菱受傷了,是不是她的品位真的有問題,她為什麽要分享老幹部年紀聽的歌啊!
删掉!必須删掉!
手指再一劃,沈安菱看到任子楊的名字。
任子楊:“寶麗金經典曲目,品位不錯,還可以聽聽《XX》。”
沈安菱心尖兒一顫,說不清的悸動不斷翻湧,泛出絲絲縷縷源源不斷的甜。
“幹嘛笑得這麽春心蕩漾?”身邊同樣敷面膜的angel,拍了拍她聳|動的肩膀,“連面膜都擋不住你的小心思了,說,是不是有情況?”
她笑了嗎?
“沒!”沈安菱矢口否認,唯恐angel發現端倪,幹脆利落地跳下沙發,趿着拖鞋往洗手間沖,“時間到了,我去洗臉。”
他誇她有品位,所以他跟她一樣,也喜歡這首歌對不對?
啊啊啊!
沈安菱內心有只小野獸,它瘋了,正在瘋狂咆哮。
流動的水拍在臉上,絲絲涼意讓沈安菱躁動的心,稍稍冷卻下來,她要去聽聽他推薦的那首歌。
搜索歌曲名才知道,原來跟她分享的那首歌是同一位歌手所作。
只是這首并不是什麽深情的歌,而是道盡人生起落。
沈安菱将歌詞反反複複看了幾遍,字裏行間,無關風月,心中不是沒有失落,卻迅速被另一種情緒填補,蓬蓬的,鼓鼓的,像湖邊上吹起的風帆。
他肯定她了。
所有評論裏,只有他是正向的。
她不貪心,這就足夠了。
躺在床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沈安菱怎麽也睡不着,腦子裏全是跟任子楊重逢後的畫面。
沈安菱騰地一下坐起來,燈也顧不上開,打開手機在社交媒體上匿名提問。
“怎麽确定你暗戀的人喜不喜歡你?”
她還列舉了她覺得任子楊可能喜歡她的幾個場景,描述得很模糊,唯恐被人扒馬。
“為什麽要暗戀,長痛不如短痛,直接表白啊,萬一他瞎呢。”
“過來人告訴你,暗戀沒有好結果,見光死。”
“樓上的太不善良了,看描述我覺得有可能是雙向暗戀啊。妹子,瞅個時機試探一下,沒有完全把握之前,別表露我方心跡。”
“本社畜暗戀十年,可以說是很有經驗了,直覺告訴我,他并不喜歡你,這些所謂的跡象,其實是你潛意識刻意曲解他的言行舉止,告訴自己又希望而已。”
沈安菱關掉屏幕,握緊手機,看不到一點光亮。
對啊,她就是在絞盡腦汁尋找任子楊任何可能喜歡她的蛛絲馬跡。
可惜,沒找到。
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爬上來,沈安菱突然很怕,她怕任子楊真的沒有一點喜歡她,更怕他已經猜到她喜歡他卻裝作不知道。
腦子裏将她覺得有可能的畫面重新過濾,被熱心網友毒打後的沈安菱,清醒多了,任子楊可能真的沒有喜歡她。
而她真的喜歡上他了,甚至為此得了臆想症,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