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天的尾巴,依舊是烈日炎炎,萬裏無雲。外面知了在不亦樂乎地叫着,裏面老師在喋喋不休地講着。陸景揚皺着眉頭在書上畫着老師講的重點,窗外的海浪拍打着沙灘,沉悶的午後和高三的壓力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課上到一半,門突然被班主任打開,跟在後面的還有張陌生面孔。

“不好意思,打攪一下,這是我們班新來的轉學生。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班主任對轉學生說。

轉學生站在講臺上擡頭看了眼底下好奇地望着他的同學們,低着頭隔了好久才輕輕地說了句,“我叫…寧悠。”就沒下文了。

班主任尴尬的笑笑,“新同學有些害羞,過陣子熟悉了就好了,”她掃了一眼下面的座位,“正好,班長旁邊是空的,你就和他坐一起吧,有什麽問題班長都可以幫你的!”班主任指着陸景揚旁邊的空位子。

陸景揚是A班的班長,老師眼中德才兼優的好學生,同學眼中高大帥氣而且沒脾氣的大男孩,帥氣的外表和優異的成績,讓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周圍一片唏噓聲,大家都很奇怪怎麽在這種緊要關頭還有人轉學,也有人在偷偷讨論這位轉學生的長相,就像日本漫畫裏的美少年。陸景揚起身給寧悠去搬了一套空桌椅,寧悠走到陸景揚身邊徑直坐下,連句謝謝都沒有。

課堂立馬又恢複了正常,好像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寧悠剛轉來還沒有書,陸景揚便把自己的書擺到兩人桌子中間。陸景揚腿長手長,中途不小心碰到了寧悠的手臂。寧悠反應頗為劇烈,一臉驚恐地看着陸景揚,還把位子挪遠了,像碰到了什麽惡心的東西。陸景揚有些驚愕,以為是自己冒失,連聲給他道歉。

寧悠剜了他一眼,沒再看他的書,而是自己轉向另一邊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

下課後,同學們都圍到新同學的身邊,叽叽喳喳地吵着想了解他。無數個問題在耳邊響起,可是寧悠一個都沒理。直到上課鈴響起,大家又才都散了。只有坐在旁邊的陸景揚聽到了寧悠輕輕說的那句,“一群白癡。”

陸景揚心大,但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熬到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于放學了。本來班主任是要陸景揚帶着新同學在學校裏逛逛,熟悉一下環境,卻被寧悠一口拒絕。陸景揚無所謂,正好約着其他班的朋友一起去海邊游泳。

寧悠一個人憑着記憶慢吞吞地朝着新家走。寧悠本來住在G城,是寧氏的小少爺。最近爺爺病危,哥哥卻突然吃錯藥把他送到了這窮鄉僻壤來,周圍什麽都沒有,那麽大的別墅只有他一個人…越想越心煩,狠狠地踢着腳下的石子來出氣。

寧家所有人都知道為什麽寧大少爺要這麽做。寧悠是個拿不出臺面的雙性人,卻深受老當家疼愛,如今老當家病危,大少爺得以獨掌大權,正是他獨吞財産的最佳時機,送走小少爺也是為自己多贏一分勝算。只有寧悠還傻乎乎地認為除了爺爺,哥哥就是最愛他的人。在優渥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往往最單純。

這是個臨海的小鎮,別墅周圍是郁郁蔥蔥的草木,總體來說環境很是不錯。走了半天,可算是看到別墅的鐵門了,寧悠呼哧呼哧地準備開門,卻發現從屋裏走出個中年女人。那女人趕緊小跑過來給寧悠開門,又給他拿包,寧悠有些不知所措。

寧悠不善于和別人打交道,卻很善于做被伺候的人。寧悠享受着女人給他端茶倒水,卻十分猶豫的要問她是誰。女人看出了寧悠的心思,摸出一本筆記本,寫了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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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哥哥請來的阿姨。可能是顧忌到他的身體,這個阿姨還是個啞巴。阿姨讓寧悠先坐一會,自己到廚房麻利的洗菜切菜,沒一會就炒出了兩菜一湯。看着熱氣騰騰的番茄炒雞蛋,絲瓜肉末,寧悠卻覺得寡然無味。這根本不是人吃的啊。在寧家的時候哪餐不是鮑魚海參伺候,餐前水果,飯後甜點,花樣都不重複。本來心裏就苦悶,胡亂扒了兩口米飯就跑到床上去睡了。阿姨看他沒吃多少怕他半夜餓,把菜用保鮮膜裹了放進冰箱,又放好洗澡水。留了張紙條在寧悠床頭,上面有她的電話,半夜有急事就找她,然後反鎖門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寧悠是被粥的香味叫醒的。前天晚上沒怎麽吃,現在特別餓。阿姨很早就來給他做早飯了,本來想去二樓叫醒他,沒想到自己先跑下來了。雖然這孩子是高三,不論是外貌還是心智,看起來都是個小孩子,不像自己家的那個那麽早熟。

寧悠吃了兩碗雞絲粥,還吃了個芝麻糖餡的大包子,頓時覺得精神抖擻,出門的時候還被塞了一瓶牛奶。寧悠到班上的時候已經遲到了,被寧家關照過的任課老師也不好說他什麽。

******

體育課,陸景揚被老師叫去送些資料到辦公室,回來的時候發現有個小女生在哭,旁邊還坐着臉色臭臭的寧悠。陸景揚看了眼寧悠,過去安慰那女生,問她怎麽了,女生抽抽噎噎地說了來龍去脈。同學們都去室外了,女生好心地叫寧悠一起去上課,結果莫名其妙的被寧悠臭罵了一頓。陸景揚讓女生先去上課,他來處理這件事。

寧悠斜眼看着走到他身邊的陸景揚,高大的身影籠罩着他,有些壓迫感。

“你為什麽要罵她?”

“她…她活該!我從來不去上體育課的!她居然還來叫我…”寧悠說的十分理直氣壯。不上體育課自然也是因為身體,這種會消耗體力的課寧悠從來都不上,因為流汗就等于要喝水,然後去洗手間的次數就會增多,被別人知道秘密的幾率就會變大。

“可是她又不知道。”兩人雖坐在一起,卻是零交流,寧悠對誰都是愛答不理。陸景揚從其他八卦的同學嘴裏了解到寧悠家庭背景很是富裕,什麽戴的手表、背的包都是奢侈品,他聽都沒聽過。想着是個嬌慣的小少爺,陸景揚也不好加重語氣,勸他說,“你去給她道個歉吧?”

“不去!”拒絕的十分幹脆。寧悠可從來沒有低三下四的時候!

好脾氣如陸景揚也不由得有些怒意,他雙手撐着寧悠的桌子,慢慢湊近他,“你不去的話,我就去告訴班主任了。”

“你!”寧悠還是有些顧忌班主任,因為她和哥哥聯系密切,他可不想哥哥聽到任何關于他的負面消息。

“哼!”寧悠抿嘴瞪了陸景揚一眼,走出了教室。他和陸景揚以後勢不兩立!

最後,寧悠還是找到了那個小女生,特別別扭的說了一聲對不起,不仔細聽還以為蚊子在叫,但是那小女生卻被逗得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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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放學回家,寧悠總覺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回頭一看,發現居然是陸景揚。

“你跟着我做什麽?”

陸景揚也很奇怪,他要去找他媽媽,結果卻和寧悠順路。

“我沒有跟着你。”

“你還沒有?!你從學校就開始跟着我了!”

陸景揚不想跟他争,仗着自己腿長,一個人先走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小鎮上居然還有別墅區。

寧悠氣得半死,從來沒有人敢用這樣的态度對他!一個人氣呼呼地跑回家,發現阿姨在做飯,想着先去房間洗個澡消消怒氣。上樓剛打開房門,裏面卻站着陸景揚。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寧悠一陣尖叫。阿姨聞聲慌慌張張地跑上來,看看兒子,看看寧悠,用手語問陸景揚怎麽了。

沒等陸景揚說話,寧悠大喊,“你怎麽在這啊!你還碰我衣服!啊啊啊啊!”

陸媽媽最近被人介紹了一份新工作,就是照顧寧悠。因為陸媽媽身體不好,藥費開銷較大,正好這份工作報酬豐厚,所以就應下了。陸景揚不想媽媽太過勞累,就想過來幫幫忙。他也只是聽媽媽偶爾提過現在的工作,卻沒想到要照顧的人是寧悠,難怪剛進來的時候,發現好多東西都很眼熟,因為寧悠偶爾會帶去學校。陸景揚進來的時候陸媽媽在炒菜,于是叫兒子洗幹淨手,去幫忙把寧悠烘幹的衣服疊好。

寧悠氣得滿臉通紅,沖過去把疊整齊的衣服扔進垃圾桶,然後一邊把陸景揚推出房間,一邊叫嚷着,“都給我出去!這是我家!我不要你們進來!”然後把房門“咣”地一聲關上了。慌亂中陸景揚摟着陸媽媽,看着緊閉的門,裏面還傳來陣陣哭聲。

雖然知道兒子的為人,陸媽媽還是忍不住詢問兒子是不是在學校欺負寧悠了。

陸景揚本來就不高興,被這麽一問更不樂意,“我沒欺負他。”

在門外站了一會,裏面的哭聲小了些,陸媽媽怕寧悠餓了,去廚房拿了剛做好的蛋炒飯,輕輕敲門。裏面的人用哭腔說不準進去。陸媽媽還是進去了。寧悠捂着被子,不肯出來。陸媽媽輕輕揭開被子,寧悠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淚水,好不可憐。陸媽媽給他擦擦臉,把碗筷放到寧悠面前推了推,讓他嘗一嘗。

寧悠盯了一會蛋炒飯,最後沒抗拒住,接過筷子吃了起來。

站在門外的陸景揚也悄悄松了口氣。可這口氣松到一半,寧悠又哭鬧起來。他把嘴裏的那口蛋炒飯吐了出來,還打翻了飯碗,弄得米飯到處都是。

“我不要吃…好難吃…嗚嗚嗚...我要回家…我想哥哥…”

陸媽媽驚惶地站在一旁,想要安慰寧悠,卻被寧悠哭鬧揮動的雙臂打到。陸景揚看到這一幕再也按耐不住,拉開陸媽媽,把她手裏的飯碗往床頭櫃上用力一放,清脆的響聲吓得寧悠突然忘記了哭鬧。

“別管他了!愛吃不吃,媽,別要這份工作了,我們走。”說完就拉陸媽媽走。

陸媽媽安撫了一下兒子,讓他別激動,自己又要去廚房重新做飯。陸景揚拗不過媽媽,瞥了一眼還在床上抽泣的寧悠,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沒一會,陸媽媽又端來了一碗面條,她把寧悠從被子裏挖出來摟在懷裏,把面條吹了吹,然後送到寧悠嘴邊。可能真的是鬧累了,寧悠安安分分地把面條都吃光了。

陸媽媽輕拍着寧悠的背,寧悠還是有些傷心,嘟囔着想要哥哥。

陸景揚看着這個小少爺,無奈的搖搖頭。他把撒在床上地上的米飯收拾幹淨,又把被寧悠扔進垃圾桶的衣服拿出來重新洗了烘幹,中途把碗筷也洗了。再回來時,陸媽媽已經把寧悠哄睡着了。

陸媽媽再三确認水電都關好之後,才帶着兒子離開。

路上,陸景揚提出讓陸媽媽把工作給辭了。陸媽媽畢竟是過來人,笑着比劃着說,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兒子一樣自理能力這麽強,寧悠是有錢人家出身,從小事事順心,現在初來乍到有這種情緒很正常,以後在學校你要多多關照一下他呢。

陸景揚不放心,怕媽媽以後招架不住這小少爺的脾氣,說,“那以後,你要是忙不過來,就叫我來幫你。”

那不行,你還得學習呢。陸媽媽否定了兒子的提議。

“你放心吧,我能顧好學習。”

陸媽媽笑着歪頭看陸景揚,好像這孩子真的已經變成了值得依靠的男人了呢。兩人相互摟着,在黑暗的夜裏有說有笑地漫步回家,雖然其實只能聽見陸景揚一個人的聲音。

身後的別墅裏,寧悠獨自睡在大床上,不時發出些呓語。

生活不會滿足人的所以欲望,總會有得有失,你所擁有的,也許正好是別人恰恰渴望的。就像陸景揚和寧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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