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蕭狄知道自己輸了。
在愛情這件事上,自己從來都不是贏家。
步步籌劃可以得到權勢、同生共死可以換來兄弟、金銀珠寶可以買到丫頭、可愛情卻不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縱使他一片癡心、縱使他搶占先機,可不是他的終歸不是他的。
小時候有很多心願。大哥二哥是嫡子,每個月都有至少五兩的零花錢,而他的零花錢經常被蕭夫人扣了下來,他那個時候不懂得宅門裏這些彎彎繞繞的事,膽子也小,心裏既是嫉妒又是不服氣,卻不敢去質問當家的蕭夫人為何如此,只得跑去和自己的姨娘發脾氣,可他的姨娘也不富裕,只能從牙縫裏擠出碎銀子給他花,他還不知足。當時他的心願是長大以後會有很多很多錢,比大哥二哥加在一起還要多。
長大一些的時候,他漸漸知道了庶子和嫡子的區別,也明白了他雖然姓蕭,父親也極為喜愛他,可是當家的還是蕭夫人,有蕭夫人在家裏作威作福,他和他姨娘永遠出不了頭。那時,他的心願是一定要混出個人模樣來,至少得當個蕭家一把手,這樣才有和蕭夫人對抗的實力,也只有這樣,自己和姨娘才能受到一點尊重。
如今的他什麽都有了,他有了比大哥二哥多了好多倍的銀子,有了常人這輩子都難以企及的權勢地位,別說一個蕭夫人,就算是整個蕭家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麽,他推倒一個蕭家就像是踩死螞蟻一樣那麽簡單。
年少時的心願他都已經實現了,可他實現後才發現這些都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把這麽多年積累的身家財産分成兩份,一份當做給紀家的聘禮,另一份為桑田買了那家文房鋪,那一刻他才發現,對這個女人,他可以眼都不眨便送出自己追求了大半生的東西。
可是她不稀罕。不稀罕他的錢、不稀罕他的權、也不稀罕他的人。
既然如此,他何必再自讨沒趣?
那個晚上,蕭狄告別了桑田,也告別了自己的愛情。
恰逢江西大旱,皇帝派遣官員前去赈災,為了防止赈災過程中會有官員貪污克扣中飽私囊,故派遣錦衣衛兩名随從監督,而蕭狄正是這兩名錦衣衛其中的一個,吳榮便是另一個。
明日便要動身啓程,這一去沒個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
錦衣衛大院內。
蕭狄正在自己的房裏收拾包裹行囊,吳榮從外面風風火火的進來,“肖頭兒!你怎麽還在這呢!明個兒就要離京了!怎麽還跟個孤家寡人似的在這兒待着呢?不回家跟嫂子告別?”
“你哪來的嫂子?”蕭狄手上動作沒停,吳榮一愣,“肖頭兒!你不是把你那個相好接到皇上賞賜給你的那個宅子裏去了嗎?這還不叫嫂子?”
蕭狄不說話。
吳榮又嘆氣道,“我的肖頭兒啊!你也太忠心耿耿了。家裏有美人作伴,你卻天天跟我們這群光棍一樣歇在大院裏,這大院有什麽好的,都是臭男人,你還住上瘾了!”吳榮的目光落在蕭狄面無表情的臉上,茅塞頓開似的驚叫道,“哦!我知道了!肖頭兒啊!你不會是在躲嫂子吧?”
吳榮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自己又不是沒見過肖迪那個相好的,那模樣……“啧啧,我當初說什麽來着,嫂子這樣的女人寵不得,你敬她一尺,她回你一丈,現在怎麽着!這個嫂子啊!不想嫁人就逃婚,也真夠兇悍的!”吳榮當初冒充肖迪上門提親,桑田不但拒絕了他,還連夜跑掉了,搞的當時不明真相的吳榮萬分煩惱,生怕沒法和蕭狄交差,幸好桑田最後還是被蕭狄帶回去了,否則他可真是沒法和蕭狄交待啊……吳榮想想還心有餘悸,連連感嘆,“這女人到底得有多難搞,你都降不住她啊!”
蕭狄被他念叨的心裏煩躁,恨不得一拳把他打出去。
“要不我陪你一塊回跟嫂子道個別,順便看看嫂子能不能把我認出來?”
蕭狄握緊了拳頭,正要出拳,卻聽有人在窗子外面叫他的名字。
“副使……蕭副使……”
蕭狄皺眉,吳榮早已從窗戶跳出去,然後手裏拎着一個瘦弱的小太監從門外進來。
“你是哪個宮裏的小太監,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吳榮叉着腰,神氣的問倒在地上的王洙。
錦衣衛在皇宮大內作威作福慣了,欺負面生的小太監更是常事。吳榮看這小太監生的面嫩,蹲下來掐掐他的臉,“真光滑,就像女人的皮膚似的,有把沒把還真不一樣啊!”
“別胡鬧!”蕭狄喝止吳榮,親自将王洙扶起來,“王公公是來找我的?”
王洙撣撣衣服上的灰,抻抻被吳榮揉的發皺的衣領,長舒了一口氣道,“咱家是來給人送信的。”
說着,王洙不信任的看了吳榮一眼,氣的吳榮恨不得伸手揍他。
蕭狄示意吳榮先下去,吳榮不甘心的跑了出去,王洙這才道,“紀姑娘一直在找您,可是您人在宮中,她聯系不到,最後倒意外的碰上了我。她叫我給您傳個話,說是請您回去一趟,她有話跟您說。”
“嗯。”蕭狄沒接話,卻問王洙,“她是怎麽碰上你的?公公又出宮了?”
王洙:“……”
王洙因為受了七殿下逃婚一事的牽連,被聖上狠狠訓斥了一頓,甚至還要把他拖出去亂棍打死,若不是七殿下絕食保王洙,恐怕王洙早就死了。這下子命是保住了,可是王洙出宮的腰牌卻被收走了,以後再也不能私自出宮。
王洙支支吾吾,蕭狄道,“公公是個聰明人,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兩個人當初都是摸爬滾打才有了今天,蕭狄對王洙印象不壞,他也不希望王洙出什麽事。
王洙紅着臉應了。
桑田為了在離京前制好一方硯臺,每天就睡三四個小時,白天和工匠師傅請教制硯的技巧,晚上有了靈感就設計硯臺的樣式,終于在謝清壽宴的前兩天把這硯臺打造好了。
這個硯臺花樣紋路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它實際上是一方“暖硯。”
桑田上輩子聽她的祖母介紹過暖硯,暖硯是古人為了防止冬季墨汁冰凍,而特制的一種有保溫功能的硯臺。從清代開始流行,也是清代硯臺的一種特色。桑田特地打聽過,暖硯在這個時代并算不多見。
暖硯的硯體分上、中、下三層,由硯蓋、硯臺、硯座和油燈共四套件組成。三層之間,以子母口相扣相連,合為一體。硯可以倒置,底、面如同筆洗,三層可以拆卸組合,使用時不僅十分方便,而且各施其能,還易于攜帶及收拾保管。
在這天寒地凍的北方的冬天,硯臺磨墨以後,就會結一層薄冰,用筆去舔墨,筆和墨因凍結也會粘在一起,字就寫不成了。在這種情況下使用暖硯可以防止墨水凍結,桑田有自信謝清一定會對這方硯臺另眼相待。
謝元修看見她的這方硯臺都有剎那的愣神,拉着她的手問她,“這是你做的?”
桑田有些小得意,親手将裝有暖硯的匣子交給謝元修,“這是紀大師作品,特來孝敬謝大老爺。”
謝元修拉過她的手,感覺到她原先細膩柔軟的手在某些關節處磨出了薄繭,他吻了吻她的手,感動于她為他所做的一切。
“桑田,我一定不知道我有多迫不及待把你娶回家。”
桑田被他抱着,在他懷裏蹭了蹭,“我可就給你半個月時間,如果你半個月不來別莊接我,你這輩子就接不到我了。”
謝元修拉她走出屋子,對她道,“我雖然愛做冒險之事,但是我絕不拿你冒險。”
護送桑田去別莊的馬車停在了肖家門前,點珠早已張羅下人将桑田不多的行李搬上了馬車,桑田最後一次問點珠,“真的沒有蕭副使的消息?”
她應該和蕭狄告個別的……她曾經和他說好的……不過估計只有她當真了吧,蕭狄早就應該忘了……
如果謝元修真的會娶她的話,那她以後就再也不會回到蕭家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和他告別。她在這個時代的朋友不多,蕭狄勉強算一個,如果以後再也無緣得見的話,她心裏也會感到很遺憾。
可是她已經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去找蕭狄,甚至不惜拜托那個王公公,可是最後蕭狄還是沒來……
哎,蕭狄,再見了。
謝元修送桑田上了馬車,又目送她的馬車離開自己的視線。
馬車走了一會兒,仍然沒有轉出小巷,桑田忍不住撩開車簾子,仍然依稀看到謝元修站在蕭家門前駐目遠送她的樣子。
不知怎麽的,她心裏忽然有些不安。
“點珠,你有沒有發現謝大哥怪怪的?”桑田側頭問點珠,“是我多心了麽?”
“我也覺得呢!真是想不明白,謝大夫娶您之前為什麽一定要讓您離京一趟呢?”點珠也點點頭,“您是不是太好騙了啊!我總覺得謝大夫那樣心思那麽重的人,不管做什麽事都是有理由的,他叫您離京,肯定有他的理由。也就是您傻,那麽聽他的話,萬一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
桑田若有所思,倒不是她信不過謝元修,只是她的直覺告訴她謝元修一定有事瞞着她,“你說的對,他做什麽事肯定有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