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中埋伏

一輛由兩匹馬所拉的貨車沿着邊境大道行進。正值秋日,天高雲淡,田野和遠山一片金紅,于是貨車似乎也不急着趕路了,放慢速度,好欣賞一路美景。

駕車的是恩佐和朱利亞諾,兩人一身樸素的商人打扮,頭上扣着草帽。安托萬與雷希坐在貨車後面。少年劍客抱着他的寶劍,眼神警惕,四下張望。吟游詩人抱着他的魯特琴,正彈着一首鄉間小調。此地遠離龐托城,估計衛兵是追不來了,他終于有機會施展才華,放縱自我。

貨車上堆滿了雜貨:布匹、毛皮、食鹽、兩桶酒(安托萬和雷希就坐在酒桶上面)、孩子的玩具、女人的化妝品……這些貨物和貨車都是前不久在一處小鎮上低價買的。根據安托萬的說法,沿着邊境大道一直西行,就會到達“強盜”們盤踞的山頭,它名叫舍維尼翁。它的北邊就是安托萬的家鄉。旅人害怕匪盜,再也不敢靠近舍維尼翁山,許多商隊的貨物都堆積在附近的小鎮上,既然路途不通,無法前進,幹脆就在當地甩賣了。所以恩佐得以用極低的價錢包下一位商人手裏所有的貨物和他的貨車。商人不但沒罵他趁火打劫,反而對他感恩戴德,握着緘默者的手老淚縱橫地表示貨物終于脫手,他總算能打道回府了。其餘那些沒能賣掉貨物的商人一面嫉恨這位幸運的同行,一面詛咒恩佐一行人,暗自希望他們被強盜劫掠一空,賠個精光才好。

然而他們并不知曉,這也正是恩佐所期望的。

“‘強盜’不但打劫財物,還會連旅人也一并劫走,村裏人都說,他們是為了向旅人的家屬勒索贖金。”安托萬說起自己的見聞,“最初我以為強盜貪財才會綁架人質。但是現在仔細想想,他們的目的不會這麽簡單。子爵一定害怕自己尋找地下遺跡的行動被過路旅客發現。而以‘強盜’的身份為掩護,就方便多了。旅客害怕強盜,根本不會靠近舍維尼翁山。那些膽大的人,都淪為了子爵的階下囚。再加上他控制了領地內的軍隊……不過,‘強盜’為何不直接把人殺了?那樣豈不是方便得多?”

“想必子爵的探險一定很不順利。”恩佐說,“好幾個月過去,他肯定還沒有發現地下遺跡,否則早就有風聲了。養這麽一大批人,處處都需要物資和錢財,所以他們能搶則搶,搶來的財物都會變成他們的給養。這正給了我們機會。我們扮作商人向舍維尼翁山去,等着‘強盜’來打劫,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混進他們的老巢了。”

當然了,這四個人扮作商人,能否騙過“強盜”的眼睛,還是個問題。恩佐演技高超,換身衣服就從神秘的刺客變成了敢于冒險的投機者。朱利亞諾扮成他的學徒,只要他不亂說話,也能以假亂真。安托萬和雷希則沒有一點像商人。安托萬眼神率直,一臉正氣凜然,走起路來铿锵有力,與其說是做生意的,更像是當兵的。至于雷希……就算是乞丐沾滿污泥的破衣爛衫,也無法遮擋他出衆的氣質。因此恩佐想了個折衷的辦法,讓安托萬扮成他們的保镖,專門雇來抵擋劫匪的。雷希則假裝是碰巧搭車的吟游詩人,除此以外,也想不出什麽合适他的身份了。

四人清早出發,一路走走停停,下午時終于接近舍維尼翁山。極目遠眺,山峰間隐約露出一道灰色的輪廓,迥異于天然岩石,明顯是人造建築。

恩佐用馬鞭指着那道灰色輪廓:“那就是舍維尼翁山上的要塞廢墟嗎?”

安托萬伸長脖子,眯起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方才确認:“沒錯!就是它!”

“廢墟已經被‘強盜’們占據了。我們能看見它,他們肯定也能看見我們。”恩佐調轉馬鞭方向,指向前方一片樹林,“如果我是強盜,我一定會在那片林子裏設伏。”

朱利亞諾頓時緊張起來。他們馬上就要接觸到敵人,接觸到目标了。之前逃離龐托城的戰鬥只能怪算小打小鬧,現在終于要來真的了。他會面臨真正的戰鬥,甚至會殺人!不,他必須殺人!這就是他學習緘默者藝術的目的!他不由緊緊握住藏在鬥篷下的短劍,掌心的汗幾乎将纏在劍柄上的皮革浸濕。他偷偷用眼角瞟向恩佐,見刺客一臉淡定,他也稍微放心了一些。

恩佐一只手松開缰繩,碰了碰朱利亞諾的手腕。

“別緊張。”他湊到學徒身邊耳語道,“假如林子裏真有伏兵,你的樣子反而會暴露我們。”

朱利亞諾吞下一口口水:“我該怎麽辦?”

“別忘了,我們現在可是铤而走險的投機商人。‘強盜’出現的話,裝模作樣抵抗兩下就是了。別真的去跟他們搏鬥。我們的目的僅僅是‘被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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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駕車駛向小樹林,假裝一副全然不知彼處可能設有埋伏的表情。朱利亞諾左思右想,不知該如何表現,幹脆垂下頭,不讓任何人瞧見自己的臉。

“雷希,您現在離開還來得及。”恩佐略帶戲谑地說,“您和德·朗紹古子爵沒有深仇大恨,只是機緣巧合而被牽扯進來罷了。現在離開還為時不晚。”

“我倒是很想跟各位一道。”詩人說,“年輕英雄大戰邪惡貴族,探尋神秘的地下寶藏,這個題材不錯,我想以此寫一首歌。”

“待會兒打起架來,刀劍無眼,您受傷了怎麽辦?”

“我會躲好的。”

朱利亞諾嘆了口氣。他都不在意安托萬那回事了,恩佐怎麽還不肯放過雷希呢?

馬車駛入林中,周圍光線頓時暗了下來。方才還美不勝收的山坡和樹林,此刻卻變得陰森詭谲、危機四伏。就連拉車的兩匹馬也感到了不安,剛進林子就不肯再前進了,原地跺蹄子、噴響鼻,恩佐吆喝了好幾次,才不情不願地繼續往前走。

倘若朱利亞諾仍是從前那個過慣了奢靡生活的大少爺,一定無法察覺身旁的異動。然而他已經是一名緘默者學徒了,經過鍛煉的感官告訴他,恩佐所言不虛,林子裏果然有埋伏。他雖然不能像恩佐一樣僅憑聽力就能判斷對方的人數,但也能大致估計出數量。對方至少有六個人,或者更多。他能聽見衣料摩擦樹梢的細微響動,靴子踩在落葉上的弱小聲音,還有張弓搭箭時弓弦繃緊的一聲鳴動。

——來了!

一支箭穿過紛紛秋葉,釘在馬匹前方,箭尾的羽毛猶在震顫不止。馬兒受了驚,人立起來,發出長長的哀鳴。恩佐揮舞馬鞭,試圖讓馬兒冷靜下來。這時第二支箭來了,只聽見一聲破空的鳴響,羽箭釘在了馬車的車輪上。

就算傻瓜也能看出他們遭遇了劫匪!安托萬跳下馬車,拔劍出鞘。第三支箭便朝着他飛去!他望向上空,深色的瞳子裏映出箭簇上的凜凜光輝。他不假思索地揮劍,将飛來的箭支劈成兩截!

“有劫匪!”他高喊,“你們快躲好,我來對付他們!”這是恩佐事先教他的,他扮演的是護衛貨車的保镖。

“決不能把貨物交出去!我們一起抵擋他們!”朱利亞諾說。這也是事先排演好的臺詞。

“投機商人”和他的學徒也拔出随身武器。吟游詩人毫無參戰的意思,抱着魯特琴,慢吞吞地鑽到貨車底下。

三個有武器的人以貨車為盾牌,躲避飛來的箭支。朱利亞諾原以為敵人會先射死馬,但轉念一想,馬匹是貴重的資源,他們應該不會如此浪費。

弓箭已經壓制不了他們了。數個灰黑色的身影從樹幹後鑽出,亮出寒光閃閃的兵器。安托萬當先跳出來,大喝一聲,揮舞長劍迎向敵人。朱利亞諾從貨車後冒出頭,被恩佐一把按下去。刺客背靠貨車,聲情并茂地叫道:“別去!傻瓜!他們人數那麽多,你不是對手!”

這句話助長了匪徒的嚣張氣焰。安托萬被三個身披灰色鬥篷的人團團圍住,刀光劍影,應接不暇。又有四個灰衣人從兩邊包抄貨車,這下“商人”和學徒都沒有退路了。

“我們投降!投降!”恩佐繼續發揮他過剩的演藝熱情,丢下武器,雙手抱頭。朱利亞諾有樣學樣。

“安托萬,別打了!保住小命要緊!”

少年劍客被他喊得一愣,圍攻他的灰衣人趁勢而上,一人擊落他的武器,另外兩人從背後撲倒他,将他雙手反剪背後。

一場戰鬥不到三分鐘就結束了。

“把他們押走!”一個頭領模樣的灰衣人指揮其餘人道,“貨物送回寨子,人就和以前那些囚犯關在一起!”

灰衣人們脫下兜帽,有的去安撫馬匹,有的去清點貨物,有的将投降者捆起來押走,整套流程駕輕就熟,看來已經操練過不少回了。他們的灰色鬥篷下露出精良的甲胄和兵器,背後的長弓也是用上好的木頭制成的。這哪裏是山野強盜的打扮?他們的裝備無聲地證實了恩佐的猜測:所謂“強盜”,果然是德·朗紹古子爵的人馬假扮的。如果子爵稍微注意一些,就應該讓手下穿得雜亂無章,以免露餡。想來那位大人要麽是沒想到這一點,要麽是壓根不在意吧。

貨車被移走了,雷希慢吞吞地爬出來。

“別殺我。”他鎮定自若地撣去衣衫上的塵土和落葉,“我投降,我是個吟游詩人,剛好搭車而已,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放了我吧。”

他的語氣根本不像在求饒。如果朱利亞諾的雙手沒有被捆起來,他一定會抱着頭痛苦地在地上打滾,為雷希尴尬的演技而捶胸頓足。

“強盜”們面面相觑。

“吟游詩人?”一個人向頭領模樣的灰衣人說,“那個學者快不行了,讓吟游詩人頂替他吧?反正都是搞文化的,我覺得差不多。”

頭領瞪他一眼:“差遠了!這事由大人決定,哪裏輪得到你插嘴!把那個詩人拿下,一并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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