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新的行動
恩佐勒住馬缰,翻身下馬。朱利亞諾健步如飛,沖出屋子。他沒再像在舍維尼翁山那樣猶豫不決,而是一把抱住恩佐,死死箍住他的腰。刺客吃了一驚,很快反應過來,輕輕環住朱利亞諾的肩膀。誰都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朱利亞諾才松開手,從恩佐懷裏擡起頭。他眼角發紅,卻沒流淚。
刺客環顧四周,注意到了已由仆人準備停當的馬匹:“那匹馬是怎麽回事?你要出門嗎?”
朱利亞諾咬住嘴唇。恩佐眨了眨眼,又問了一遍,他的學徒才不情不願地回答:“我準備回梵內薩。”
“那根本是送死。”恩佐蹙眉。
朱利亞諾狠狠推開恩佐:“我有什麽辦法?我必須複仇,而你又不肯幫我!那我只能自己硬着頭皮上!我……”他聲音顫抖,“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想多了。”
“你讓我如何不這麽想?你跑到哪兒去了!一連消失那麽多天,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嗎!”
“我們進屋說。”恩佐拽着少年的胳膊,将他拉近屋子,不忘吩咐仆人卸馬。他們來到書房,一進門,恩佐的腳步頓了頓,吃驚于書架的變化。先前他拿走了許多書,書架上到處都是空檔,可現在它們全被填滿了,那些被拿走的書盡數歸位。恩佐瞄了朱利亞諾一眼,年輕學徒漲紅了臉:“我都打算走了,所以順便收拾一下……”
刺客關上門,走到窗邊,向外頭看了看,确定無人監視後拉上窗簾。房間瞬間暗了下來。恩佐點亮煉金壁燈,靠在書桌上:“我去了趟龐托城。”
朱利亞諾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睛。
“我答應了那樁委托。”
“為、為什麽?你不是不願意嗎?”
“我思來想去,覺得世上不可能有這麽巧合的事。”恩佐說,“這種‘巧合’出現在我面前,定然具有某種意義。諸神讓我遇上它,目的或許不是讓我拒絕。”
他碰了碰胸前的聖徽:“離開安布蘭莊園後,我一路北上,來到一片渺無人煙的曠野,在那兒跪下向諸神祈禱,希望祂們給我指引一條明路。”
“然後呢?”朱利亞諾急切地問,“祂們告訴你什麽?”
“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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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諸神什麽也沒告訴我。我的祈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祂們已經對我放開了手,讓我自己去選擇,然後承擔擇的後果。”
“所以你選擇接受委托?”
“嗯。或許這件事發展到後來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轉機,并非我原本預料的那樣。”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他的學徒,“既然我已接受委托,那麽博尼韋爾就必須死。但不是當下,不是立刻。在殺死他之前,另有一些要事必須完成。”
朱利亞諾已經等不及放手大幹一場,聽見恩佐說“不是當下”,他不禁氣餒起來:“到底還要做什麽?”
“博尼韋爾是一座城邦的領袖,依照委托人的說法,他的野心可不僅僅是擔任一座城邦的領袖。他哪有那麽容易殺死。我們必須找出他的弱點。”
朱利亞諾心想,他的父親維托是博尼韋爾的書記官,大概知道什麽,如果父親活着……不,或許正是因為父親知道什麽,才會招致殺身之禍。
“你把你家族滅門那一天的情況,再原原本本說一遍,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這等于是把才愈合不久的傷口再一次撕裂。朱利亞諾臉上的血色頓時退去,雙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頭,骨節都攥得發白了。恩佐拉起他的手,掰開他的手指,将聖徽放在他的手掌上。一向冰冷的金屬現在竟然染上了溫暖的體溫。
“沒關系,都過去了。”刺客柔聲說,“你只要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将那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一遍就好。”
像一個旁觀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哪有那麽簡單。朱利亞諾顫抖着開始複述他的經歷,從費爾南多表哥的到來一直說到他在下水道中的逃亡。一開始,那種陰郁沉重的心情仿佛要将他壓垮,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但到了後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輕松,如同只是借着一雙眼睛觀察到了一切,他可以像個置身事外之人一般流利地敘述所見所聞。掌上的聖徽宛如與他融為一體,在講述時,他根本感覺不到聖徽的存在,直到将整件事說完,他才意識到手掌一輕,恩佐已經取走了聖徽。
“我大致明白了。”刺客沉吟,“梵內薩一個歷史悠久的顯貴家族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就算是家族仇殺,這種雷厲風行的架勢也很罕見。而且你那個費爾南多表哥明顯和博尼韋爾聯手了。費爾南多是一枚楔子,打入你們家族內部,輕易瓦解了它的防禦。”
“那條背信棄義的狗!”一提到這位表兄,朱利亞諾便氣得雙目通紅,“博尼韋爾一死,我就去處理他,他逍遙不了多久了!”
“不。別這麽做。”
“什麽?”朱利亞諾驚聲道,“你讓我不要殺費爾南多?”
“我的意思是,不能先殺博尼韋爾,再殺費爾南多。你的表兄是博尼韋爾的部下或盟友,但他說到底也只是一名貴族,并非一城總督。從他身上尋找突破點,要比直接對付博尼韋爾容易得多。現在我們要反過來把費爾南多變成一枚楔子,打入博尼韋爾身上。”
“你是說……先對付費爾南多?”
“沒錯。而且我已經想好要從何處開始着手了。”
“那麽我們得先去贊諾底亞。”朱利亞諾說,“費爾南多住在贊諾底亞,我去過他家一次。”
贊諾底亞是約德地區的另一座城邦。約德的每一座城邦都各有千秋:梵內薩商貿發達,阿刻敦學術興盛,多羅希尼亞是音樂與藝術之都,贊諾底亞則以強大的海軍聞名。它的海軍艦隊常常作為雇傭軍為其他城邦效力以換得財富。費爾南多·因方松的家族在贊諾底亞元老院中占有一席之地,過去還出過多任總督,是名副其實的名門望族。若非如此,朱利亞諾的父母也不會找他來商議大事。然而費爾南多背信棄義,維托夫婦根本想不到自己會引狼入室。
“那麽我們先去贊諾底亞。”恩佐同意道。
接着,他話鋒一轉:“你是否想過,完成複仇後自己要做什麽?”
“當然。”朱利亞諾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會為家人洗雪冤屈,然後複興薩孔家族。我說這話你可能會不高興,但我還是要說:我不可能永遠當一名刺客。成為刺客只是我複仇的手段,而非目的。”
“緘默者不是你想當就當,想走就走。”
“我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面具後面!”
“人的一生都生活在面具後面,只有死亡時才會迎來唯一的真實。你已經走上這條路了,命運會推着你不停向前走,直到你再也無法回頭。”
“也許有一天諸神會對我放手,讓我自己選擇,就像祂們對你放手一樣。”
“……如果真有那一天就好了。”恩佐嘆了口氣,“你過來。”
“幹什麽?”
“送你一件東西。”
年輕學徒警惕地走向刺客。恩佐讓他轉過身,不要動,閉上眼睛。朱利亞諾咕哝“搞什麽名堂……”但還是照做了。他感覺到恩佐撩起他的頭發,擺弄他的衣領,然後他脖子上一涼——恩佐将什麽冷冰冰的東西戴在了他的頸項上。
“好了。”刺客說,“睜開眼睛吧。”
朱利亞諾張開雙眼,低頭望向自己胸口,接着倒抽一口冷氣——一條銀色的鏈子垂在他胸前,末端挂着一枚綠寶石。寶石鑲嵌在精美的銀托裏,無數個面打磨得光滑無比,即使房間光線昏暗,也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這……這是……”
“龐托城的士兵曾經把它搜走,獻給了領主管事。我去找委托人的時候‘順便’向管事‘讨要’了回來。”
“我……這……我真的能收下嗎?”
“本來就該是你的。”
朱利亞諾撫摸寶石,贊嘆于它成色之優美、工藝之精湛。恩佐托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我想得果然不錯,很襯你的眼睛。”
朱利亞諾臉紅了。“你……你別以為一件首飾就能打動我,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這樣的珠寶我母親有的是……”
“但那些都不是你的。這條項鏈是你憑實力贏來的。你在舍維尼翁山的表現讓我很滿意。”
“我根本沒做什麽……”
“我很滿意。”恩佐重複了一遍,接着環住朱利亞諾的腰,将他推倒在桌子上。朱利亞諾扭動身體,想躲開他。
“先送珠寶再上我,你當我是什麽?!”
“你不想要?”
朱利亞諾氣鼓鼓地瞪着他,不置可否。
昏暗的書房中溫度驟升,淩亂的喘息和火熱的的氣息充斥着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窗外,老管家指揮園丁打理秋日的花園。一名仆人走過來問:“還需要備馬嗎?主人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老管家仰起頭想了想:“今天大概是不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