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慶功晚宴
“蘇維塔将軍,好久不見!您的旗艦尚未到港,您英勇戰鬥的故事就傳遍贊諾底亞的大街小巷了!”
“費爾南多·因方松議員。能得到您的稱贊是我的榮幸,但我不得不說,傳言誇大其實了。”
赫安·蘇維塔将軍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端一只水晶酒杯,身處衣香鬓影的宴會場,卻如同身在軍營般嚴肅。這是元老院舉辦的慶功晚宴,慶祝那幫窮兇極惡的海盜覆滅,慶祝贊諾底亞的海上商路恢複和平,慶祝赫安·蘇維塔将軍平安歸來,可将軍本人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他早上返回贊諾底亞,向元老院陳述戰鬥經過,接受表彰,下午則去慰問戰死将士的家屬。他是平安回來了,很多人卻葬身大海。慶祝功勳的宴會華麗鋪張,但是舞池中的男男女女有幾人會記挂那些犧牲者?
面前這位費爾南多·因方松議員就是那些男女其中之一。他的家族歷史悠久,幾乎和贊諾底亞一樣古老,元老院中始終有一個席位為他們家族而保留,是以他年紀輕輕就能跻身贊諾底亞的最高階級。他相貌堂堂,雙眸翠綠,鼻梁高挺,一頭暗金色的卷發,沒有追随時尚染成彩色。他就像贊諾底亞許許多多貴族公子哥兒一樣,所以蘇維塔對他既無好感,也無惡感。只不過有時費爾南多說話時,雙眼中會爆出一股灼人的熱量,仿佛他心中極為渴求什麽,如果得不到所求之物,內心的烈焰就會焚毀一切。但那種能量往往轉瞬即逝,蘇維塔認為自己看錯了,或者費爾南多只是心情不佳,所以眼神有些狠戾。
年輕的議員從路過侍者所端的托盤中拿了一杯酒,抿了一口,轉頭朝蘇維塔笑道:“将軍,這個月二十五日,我要舉辦一場假面舞會,這是我們家歷來的習慣,每到霧月末都要舉行舞會。不知我能否有幸邀請您大駕光臨?”
蘇維塔讨厭跳舞和宴會。他不明白一群人牽着手在舞池中走來走去有什麽意義。但為了社交圈中的名聲,他不得不這麽做。費爾南多·因方松的宴會在贊諾底亞很是有名,宴席上的佳肴和美酒就像流水一般源源不斷,請來的樂隊都是當年最出名的藝人,賓客總能滿意而歸。蘇維塔想不出有什麽理由(除了自身的好惡)不去參加。
“感謝您的邀請,能參加因方松議員的宴會,是我的榮幸。”
費爾南多面露喜色:“那麽明天我差人将請柬送去您府上,請您務必賞光。”
蘇維塔點點頭,同費爾南多寒暄幾句。年輕議員換了杯酒,很快被一群聚在一起聊天的貴婦吸引了注意力。他對費爾南多微微颔首,表示暫別,然後走向那群貴婦,用一句俏皮話巧妙地插進了她們的交談。貴婦們的衣飾像南國的鳥兒一樣華麗,也像鳥兒一樣叽叽喳喳,被費爾南多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
另一名貴族議員來到蘇維塔身邊,先說了一堆慶祝勝利的套話,接着低聲問道:“将軍,剛才因方松議員對您說了什麽?”
“沒什麽,我有幸受他邀請參加月底的宴會。”
“啊……您一直出征在外,想必還沒聽過那則傳聞吧!”
“什麽傳聞?”蘇維塔皺起眉。
“因方松議員的表親,也就是梵內薩城邦的薩孔家族被指控叛國,如今已經全部伏法。”
“這是我頭一回聽聞此事。不過我想,兩個位于不同城邦的不同家族,即使彼此之間有親緣關系,也不至于讓一個家族的罪行株連另一個家族吧。”
“的确,薩孔家族在梵內薩的所作所為,同贊諾底亞的因方松家族沒有關系。但是我聽說,薩孔家族的叛國賊被剿滅的那一天,因方松議員剛好出門遠行了,難道他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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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員,沒有證據的話還是少說為妙。”
貴族議員幹笑兩聲,岔開話題,講了幾件城中新近發生的趣事,然後一臉無聊地告辭了。蘇維塔拿起另一杯酒,離開宴會廳,來到外面的花園透氣。他注意到修剪整齊灌木後面晃動着衣冠不整的人影。宴會最後往往會演變成男歡女愛的場所。将軍嘆了口氣,離開灌木,走向噴泉,盯着地面,以免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忽然,他與一個人撞了滿懷。他剛想道歉,卻被眼前這人的外表震懾住了——此人身披一襲黑袍,若不是蒼白的膚色,他幾乎同夜色融為一體;他的耳朵又細又尖,與普通人大相徑庭。蘇維塔立刻聯想到了傳說中的古代種族:精靈!據說精靈都有這樣的尖耳朵!這家夥是什麽人?
蘇維塔本能地拔劍,這才意識到他根本沒把劍帶在身上。黑衣人做出噤聲的手勢,蘇維塔立刻渾身僵硬,動彈不得。黑衣人纖細的手指按在蘇維塔的眼皮上。将軍的身體搖晃起來,眼前一片漆黑。
“将軍?蘇維塔将軍?”
一個清脆聲音浮現耳畔。
蘇維塔猛然睜開眼睛。他正置身花園的噴泉之畔,一名穿阿刻敦風格長袍的短發女子正關切地望着他。女子年紀很輕,從衣着來看,像一位學者,雙手戴着長及手肘的絲綢手套。
“将軍,您沒事吧?您的臉色好差……”
蘇維塔額上沁出冷汗。剛才發生了什麽?他只記得自己走進花園,然後……他就莫名其妙站在了噴泉旁邊。記憶仿佛出現了一段空缺,任憑他怎麽回憶都無法填補那段空白。
“我沒事……多謝關心。”他對那女子說,“只是有些疲倦。今天一天都馬不停蹄,根本沒空休息。
短發女子笑了:“您別太勞累自己。”
“我失陪了。”蘇維塔告別女子,匆匆返回宴會廳。短發女子目送他離去,接着走向花園一側。那兒聚集着幾名和她同樣打扮的阿刻敦學者,正在低聲讨論着什麽。他們的中心是一位年長婦人,說話的時候,學者們對婦人畢恭畢敬。短發女子問候了他們,加入讨論。過了一會兒,一個陌生的聲音插進來。
“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知識的追尋者!”費爾南多·因方松議員不知何時來到花園中,誇張地向學者們鞠躬,“我發現幾位當中多出了兩張陌生面孔,不為我引見一下嗎?”
一名學者說:“您來得正好,我正要為您介紹。這位是狄奧多拉女士,阿刻敦大學的龍族學教授。她今天剛剛抵達贊諾底亞,硬被我們拉到晚宴上。這位女士是她的學生——康斯坦齊娅。”
費爾南多禮貌地親吻了兩位女士的面頰。
“龍族學!聽起來真是一門奇妙的學問!”他說。
“我們研究龍族的生态、歷史和文化。”狄奧多拉女士微微一笑,似乎不打算長篇大論地介紹自己的研究內容。
“什麽風将兩位龍族學者吹到我們這座小城呢?我記得您的這幾位朋友都是天文學學者,受邀前來贊諾底亞交流學習。您也是來交流的嗎?”
“不,我在最近的研究中發現一個難題,需要從天文學的角度測算解答,但是最優秀的天文學學者都去贊諾底亞了。于是我們幹脆也跑到這兒來了。”
“您為何不等他們回去,或者依靠書信往來呢?”
“那樣太慢了,”康斯坦齊娅搶着回答,“我們不能等。”
她的老師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亂說話,然後轉向費爾南多,和顏悅色地回答:“我們求知心切。探尋真理的道路半點也耽誤不得。”
“真教人欽佩,正是有了你們,人類的學識才能不斷前進。”
他的恭維很是受用。幾位學者都被他誇得飄飄然了。費爾南多趁勢抛出他的真正問題:“本月二十五日,我打算舉辦一場假面舞會,不知各位可否賞光?”
學者們彼此交換質詢的眼神,最後狄奧多拉女士答道:“感謝您的盛情,我們很榮幸能參加您的舞會。”
“那麽我明天差人将請柬送去各位下榻的賓館。”
接着,費爾南多又誇贊起了學者們廣博的知識,請他們務必傳授自己深奧的知識。康斯坦齊娅在心裏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個公子哥兒的心思她一清二楚,不過就是想叫他們去舞會上為他增光添彩、顯得他交游廣闊罷了,才不是他真的對知識感興趣。她聽得無聊了,幹脆離開這個小圈子,向宴會廳走去。
幾張長餐桌擺在宴會廳角落,上面堆滿了山珍海味。一個褐發青年正站在桌邊大快朵頤。他穿着不合身的禮服,每隔一會兒就要拽一拽繃得死緊的衣領。他對于社交和舞蹈毫無興趣,便把精力都用在消滅食物上。康斯坦齊娅會心一笑。
“安托萬!”
褐發青年轉過身,匆忙擦去嘴角的奶油:“康斯坦齊娅小姐!”
“你一個人在這兒幹什麽呢?”她瞟了一眼安托萬面前的食物殘骸,“這裏有好多漂亮姑娘,你怎麽光顧着吃東西呢?”
“我哪能跟那些貴族小姐說上話。”安托萬撇撇嘴,“你們不該帶我一起來,我覺得跟這裏……格格不入。”
“你要是不來,怎麽會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兒呢?”
“還不如不知道……”他嘆了口氣,“宴會好無聊,真是受罪……”
“你還有的受呢!老師剛才答應了別人的邀請,這個月月底要去參加一場假面舞會。你當然也得跟着去!”
“什麽?不要啊!”
“這可輪不到你做主!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受我們雇傭的護衛,我們走到哪兒,你就得跟到哪兒。”
安托萬為了達成死去的學者揚尼斯的遺願,千裏迢迢将他的筆記帶給他妹妹康斯坦齊娅。但此時康斯坦齊娅和她的老師正準備啓程去贊諾底亞。康斯坦齊娅迫切地想知道哥哥的遭遇,于是幹脆雇傭安托萬當護衛,拖着他一路來到贊諾底亞。一路上,安托萬都在重複他在舍維尼翁山的見聞,講了一遍又一遍。康斯坦齊娅做了許多記錄,問了好多安托萬壓根回答不上的問題。到了贊諾底亞,他們又被其他學者帶着一道出席慶功晚宴。安托萬連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康斯坦齊娅只好給他借來一套禮服,不太合身。
“我真懷念在外面旅行的日子。”安托萬咕哝,“要是‘他們’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你說的‘他們’,是指你在龐托城遇到的三位朋友?”康斯坦齊娅問。
“是啊。雷希是吟游詩人,常去貴族的城堡、宅邸中表演,他在這兒肯定如魚得水。恩佐和朱利亞諾一看就是常去參加宴會的人。有他們在,我肯定不至于這麽無聊。”安托萬又嘆了口氣,“他們現在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