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開源節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方源焦躁地用筆在草稿紙上亂畫。

方源的數學成績是含有那麽一些水分的。

以往顧盼在的時候,方源寫不出來沒關系,可以抄,而且他真的敢抄,這種事不是沒幹過,考語文的時候顧盼還不也是抄他的閱讀題。

現在顧盼不在了,如果方源一個人寫不出來,方源總感覺他們兩個的臉在唐老師面前都挂不住。

“他媽的。”方源頓覺身上包袱重大,不由罵了句髒話。

12點鐘過去,他的思路仍舊鑽在死胡同裏,七拐八彎的,就是出不來。

方源無奈之下,只好洗臉刷牙睡覺。

他在床上左翻右滾了好半天,卻怎麽都睡不着,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往窗邊瞟,幻想自己能看到顧盼的影子在晃。

看來又看去,晃動的只有窗簾浮動時産生的投影。

大冬天的晚上,窗戶打開當然會冷,方源也想關窗,可是他不願意。

他都供了那麽多好吃好喝的,全都是按照顧盼最喜歡的牌子買的,如果顧盼今天沒從江邊跟着他回來,好歹現在也該飄過來了吧,顧盼對于去他家的路是那麽熟悉,還曾經放話“你蒙着我的眼睛我都能走到”。

顧盼如果來不了也就罷了,倘若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真的來了,要是看見自己寫不出題目怎麽整?多慫啊。

方源一骨碌爬起床,擰亮臺燈,從書包裏挖出作業本和草稿紙,繼續跟那道題扯皮。

直至淩晨四點,他終于逮住一縱即逝的靈感,想出來了。

*****

周二數學課上,唐老師翻開數學課代表收上來的作業,故意先挑了方源的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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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源從唐老師的表情變化中看出來,他原本對方源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結果方源竟然做出來了,唐老師不得不驚詫。

方源曾經跟唐老師略提起過自家的情況,唐老師知道他消息閉塞,的确不會去百度。

唐老師沉吟過後,問班裏的人:“除了方源以外,還有誰把這題解出來了,或者說有誰覺得自己的答案是對的?舉手。摸着自己良心來啊,我要是叫你上黑板你解不出我拿你是問。”

班裏登時鴉雀無聲。

唐老師見确實沒人能解出來,當即把方源這支碩果僅存的獨苗表揚得天花亂墜,滿嘴的贊美之詞仿佛不要錢似的,拼命往外蹦。

但最後他卻以這樣一句話作為總結——“方源你的解題方法太繞了,如果是顧盼,說不定有更簡便的解法。”

班裏的同學們聽到後,俱是一愣,臉上紛紛露出了“這話真難聽簡直是故意膈應人”的表情。

只有方源在那片幾乎能凍死人一般的寂靜中,面不改色地拿起筆敲敲桌面,随着那“篤篤”兩聲,順水推舟地答道:“我也這麽想。”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方源很想知道,顧盼的葬禮究竟辦不辦。

按理說應該是會辦的,但是不知會否在本市的墓園裏留下衣冠冢供他去祭拜。

可惜,方源并不認識顧盼的父母,所以對于此事,沒有任何人通知他。

方源懷着莫大的希望,偷偷去問了班主任,然而她也不清楚此事。

孩子的葬禮不請孩子的班主任,這合适嗎?該不會是自覺慚愧吧?

方源思前想後,他覺得畢竟不方便直接跑到顧盼家去問,只好就此作罷,繼續自行祭奠顧盼。

反正顧盼既然沒有骨灰,那麽無論在哪裏祭奠,都是一樣,不用特地跑到墓園裏去了。

但是或許終有那麽一天,他會有勇氣去的。

*****

輕工中學裏,這幾年的生源魚龍混雜,學校校風日下,出現了很多老師們口中所謂的“壞學生”。

壞學生的特點除了不思上進,成天玩樂之外,還都瞅着學習成績好的學生不順眼,總想伺機找他們的茬。

在所有被老師們統稱為“好學生”的人群中,就數方源個頭最小,最好欺負,模樣長得也乖,于是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愛鬧事的學生們的眼中釘。

以前有人高馬大的顧盼在,沒人敢動方源。

現在沒有了顧盼搭起來的那堵無形的牆,一些學生便以方源總和死人坐在一桌為借口,對方源動手動腳,美其名曰“幫你把顧盼的鬼魂驅掉”,為首的便是周一喝了方源給顧盼的牛奶的黃因。

方源被惡整的時候,剛開始還知道反抗,但他勢單力薄,壓根打不過,在無數次的反抗換來變本加厲的懲罰時,方源只好任由別人欺負了。

他明白,告訴老師絕對不會頂事,反而會招來更慘烈的報複。

他也找不來自己的父母,去跟別人家的父母對質。

方源咬牙想:忍着吧,顧盼不在,而自己又不打算離開這個學校,既然沒人給自己出頭,那就只能忍。

将來考上哪個高中,跟現在被打還是沒被打,一點關系都沒有。

讓那些長不大的家夥們以後到街邊混去,到時候坐吃山空,誰管得着誰。

甭管為他們買單的是誰,反正不是他方源。

方源每天在課堂上老實聽講,課間默默承受來自同學的欺負和羞辱,然後趕緊背書包放學回家。

有時候在放學路上,也會被找不痛快。

對于別人加諸在自己的傷害,他當然永遠無法泰然處之,但他還是拖着疼痛疲累的身體,每天走進放學路上離家最近的超市,給顧盼買新的巧克力、綠豆餅和薯片。

這天方源回到家,心裏實在是憋屈得不行,就來到祭桌前面,撩開校服,第一次向顧盼展示他身上的傷口。

在此前的幾天,他都沒對顧盼傾訴過最近的遭遇。

顧盼依舊笑盈盈地看着他。

可方源總有種感覺,顧盼的臉色變得煞白。

“怎麽這樣?……誰弄的?”

顧盼的聲音跟他的身材一樣有存在感。

方源忽地擡起頭,看着對面相框裏顧盼的臉。

“你家裏藥箱放哪了?”

恍惚間,方源的耳畔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就好像顧盼真的在和他說話。

方源聽見顧盼關切的詢問,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盼盼……藥箱裏面的藥,大多都過期了,我前段時間扔了。”

方源瞪圓眼睛,扁起嘴,得意地露出一個“來啊來罵我啊”的表情。

他回想起以前,他老愛拿顧盼開玩笑,不停地喊他,“盼盼”,“熊貓盼盼”,“盼盼防盜門”……

顧盼總是裝作十分窩火,或者裝作十分委屈,但實際上根本就樂得開心。

方源再次端詳相框裏的顧盼,沒有見到期望中的那個怒其不争的表情,免不了有些掃興。

他把新買的綠豆餅擺到祭桌上,卻忽然變臉,一把将桌上的甜食掃到地上,連同那些金屬杯子也随之掉落在地,發出駭人的聲響。

“還吃!再吃就要發胖了!你看,爬不上來了沒有?”

方源發洩完了,把那些被他掃得滿地亂滾的零食重新往桌上碼,洗幹淨地上的金屬杯子,重新往裏面倒飲料。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還是不停地往月光照着的牆上瞟,看顧盼會不會投個影子過來。

方源的熊貓盼盼沒有了,但日子還是得繼續過。

方源的數學成績還過得去,但他實際上是語文學習委員,隔三差五要捧着一沓作業本出入語文老師的辦公室。

方源他們班的語文老師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平時很喜歡笑嘻嘻地給方源找事做,有時候提出的要求實在是挺無理取鬧。

但方源明白,老師本質上還是對他挺好的。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語文老師把自習課給占了,用來講解他們周一交上去的作文。

方源被揪出來點名批評,其原因是他在作文裏把“開源節流”寫成了“開元節流”,說白了他就是寫得太快,不小心腦袋拐錯彎,把唐玄宗的“開元盛世”給弄混進去了。

“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該罰!今天放學以後你寫自己名字一百遍,正好我今晚在辦公室備課改作業,你寫完以後直接過來交給我,寫不完不準走!”

方源無奈地垮着臉,然而他并不覺得自己無辜,寫錯了就是寫錯了,沒什麽可辯解的。

于是他也不生氣,放學後乖乖留下來寫自己名字。

方源這人平時并沒有太大的脾氣,換句話來說就是溫吞。

老師們都喜歡他這樣的學生,覺得既聽話又好管理,所以有時候就想捉弄他。

其實方源這人有脾氣,脾氣還不小,只是平時強壓着,不愛往外發。

他小時候雖然跟現在同樣,不喜聒噪,但是本性頑劣,有那麽一點皮,還有一點懶。

上了小學以後,他壓根不愛寫作業,而父母也支持他跟顧盼到處瘋玩,說什麽童年就應該是這樣的。

方源的小學班主任可不這麽覺得,她把方源的父母請了來,讓他們看方源是如何在教室後面被罰站一整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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