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說了,是間接,又不是舌吻
也不是。
初之亂說的。
我主要是怕你介意。
那會兒我跟你還沒這麽熟……
聽起來都怪怪的。
宋仰渾身的毛孔都在這一瞬打開了,“嘩嘩嘩”往外冒熱氣,整個就是一通了電的熱得快。
李浔這問題無論怎麽接都不合适,要是接不上就更顯得非同尋常了。
宋仰急中生智,把注意力轉移到尿尿身上,掏紙巾給它擦了擦。
李浔倒也不在意他的回複,只是看他跟一只狗道歉就忍不住想笑。
過了一會兒,他又勾起水瓶問:“還喝不喝了?”
宋仰搖搖頭,已經臊得不想說話了。
可李浔興致高昂,明明沒什麽必要,他非得在這時候補一句:“那我要跟你間接接吻了。”
宋仰剛降下去的心率又“噌”一下飙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罪魁禍首灌了一口檸檬水,留下“熱得快”思緒萬千,自己起身練箭去了。
初升的朝陽照亮了地平線,遠處的高架橋上車流穿梭,距離喝水事件已經過去一個小時,李浔也将成套的弓箭收進箭盒裏,而宋仰還在思考人生。
男生喝男生的飲料,屁大點事,哪裏算得上接吻,洛洛來家裏還老借他葫蘆絲瞎吹呢,這要能算吻,他的初吻在小學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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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道為什麽,李浔說的這兩句話卻像聽力題一樣,颠來倒去地在他腦海中循環播放。
他沒法不在意這個事情。
這算怎麽回事?
宋仰蹲在地上,一手托腮一手撸狗,從頭發絲兒到腳趾甲蓋都冒着一股天真的傻氣。
一雙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宋仰的三魂六魄回籠,轉頭發現李浔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手上拎着個箭盒。
“要走了啊。”
“嗯,我還要送初之去少年宮學畫畫。”
“之前怎麽沒聽你提過啊。”宋仰起身時,跟被電擊似的僵在原地。
蹲太久腿麻了,站不起來。
“前幾天剛報的。”李浔見狀,放下箭盒,伸手将他扶起來,“她們班上有同學帶了幅水墨畫到學校,被老師表揚了,獎勵好幾朵小紅花,還貼在黑板報上展示,她就吵着要去學。”
“她好乖啊,我媽小時候也給我報過各種音樂課,想陶冶陶冶我的情操,往藝術這方面發展,但我經常裝病逃課出去跟朋友堆泥巴玩水槍,被我媽一頓狂揍。”宋仰的右腿麻得不能沾地,提在半空中,拿李浔的手腕當扶手穩了穩身子。
宋仰雖然不胖,但個高,少說也有一百四,李浔沒防備,差點兒被他按倒,反射性地回握住他的手掌。
兩個人同時愣住。
李浔怎麽說也是個快三十的男人,這種小場面絲毫不慌,甚至游刃有餘地将另一只手也握上去,穩住他,然後十分自然地調侃他:“你們家狗子剛才撒尿也這個姿勢。”
宋仰:“……”
李慧瑛女士打電話過來催小籠包,他們只好加快速度趕回去,李浔提兩個笨重的箭盒,宋仰抱彩燈和箭靶,尿尿也沒閑着,後背捆着箭囊吭哧吭哧給他們開路。
湯包館的店面離公園很近,不到十分鐘就到了,這家門店大概是老字號了,門臉雖然不大,但排隊的人巨多,老遠都能聞見蟹肉的鮮香。
宋仰解下安全帶,李浔搶在他之前說:“我去吧,你在這等着,背會兒單詞。”
宋仰從兜裏挖出老爸給的早點資金,李浔也沒收,說:“我有陣子沒喝到酸梅汁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宋仰哪能聽不懂,他美滋滋地将經費收起來,開始心猿意馬。
遙想兩個多月以前,他連一杯果茶都送不出去,如今不僅成了李浔的入室弟子,還能被師父關心,這簡直比晉級奧運會還讓人高興。
他将車窗放下,視線穿過車流,鎖定在李浔的背影上,念念有詞地背英語。
等了大約二十分鐘,李浔提着兩大兜小籠出來,宋仰又将車窗升上去。
李浔把東西往副駕上遞:“你先趁熱吃點吧,回去涼了就沒那麽好吃了,那個醋包好像掉底下去了,你自己翻翻。”
“嗯。”宋仰抽紙巾墊在腿上,揭開餐盒,裏邊是蝦仁和蟹黃的雙拼口味。
他上次嘗這家湯包館的時候說過這兩種味道最好吃,但他沒想到李浔會記得。
宋仰夾起湯包,李浔放慢了一點車速,很平穩地度過減速器。
“哦對了,有個事兒得跟你說一下,”李浔轉頭看了他一眼,“下周開始我就不能每天陪你練箭了。”
宋仰嘴裏的湯包立刻就不香了,不解道:“為什麽啊?”
李浔語調平靜:“我換了份工作,工作日住職工宿舍,周五晚上回來。”
“啊?”宋仰聽到這個,簡直比老爸老媽去國外出差還着急,“你換什麽工作了啊?很遠嗎?”
“也不是很遠,T大你知道嗎?”
“那當然了!我是本地人好吧!”
T大,國家重點大學,有不少政府扶持的特色王牌專業,位于南城的最東邊,離家大約需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宋仰的老媽曾經就是在T大經濟管理學院畢業的。不過那會兒學校還沒現在這麽出名。
宋仰還沒有機會進去參觀過,只知道T大有好幾個校區,景色極好,是全省最好的大學之一。
“你要跑去當老師了?”說實在的,宋仰很難想象他夾着教案進教室的畫面,好強烈的違和感……總覺得他站在講臺上會掏出一把弓說,你們知道楓木芯和泡沫碳芯的弓片有什麽區別嗎。
李浔:“那你肯定不知道,學校去年新建立了一個射箭培訓館,在招專業教練。”
果然。
這就很貼合形象了。
宋仰的雙眼被點亮:“你怎麽知道的?”
“我高中的一個舍友,現在在T大做講師。”
李浔之所以能獲取到這一線情報其實還得感謝宋仰,要不是因為宋仰那天晚上非得要加他Q,他也不會去聯絡以前的老同學。
李浔的同學帶的就是體育系,閑聊時說起這事兒,李浔就問了問教練崗的任職條件。
在确認學歷,經歷,證書等各方面要求都達标後,李浔投了簡歷,沒多久就收到回複。
在學校任職肯定要比箭館輕松一些,也穩定,帶的都是校隊精英,國之棟梁,宋仰覺得這是件好事,就繼續啃湯包了。
“不過你去那麽遠的地方上班,初之誰接送啊?”
“孫老師說她可以代勞,我每個月多給她一點夥食費。”
“那不錯,”宋仰厚着臉皮問,“那你周末回來會帶我練箭嗎?”
“看情況,有時間的話打你電話。”
宋仰幫李浔收拾屋子的時候看過他的學位證書,讀的并不是體育相關專業,而是金融學專業的碩士,還考了教資證。就憑這資歷完全可以挑一個更好的,更有晉升空間的崗位,結果換來換去,還是和射箭有關。
能看得出來,他對這個這個行業有很特殊的情感。
宋仰合上餐盒,擦擦嘴,将視線小心翼翼地投過去:“我能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既然這麽喜歡射箭,又這麽厲害,當初為什麽要退役啊?”宋仰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确認對方沒有任何不愉快的情緒後,才繼續說,“是因為要照顧家裏人嗎?”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李浔的答案都是“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不是全部,要不然早就回去了。
從十三歲到二十八歲,過去整整十五年,他都和弓箭為伴,沒有其他愛好,從加入國家隊的那一年,就徹底開始了職業生涯。
他喜歡射箭,也不否認人這一生能踏入自己喜歡的行業是最幸福的事情,但一旦将愛好轉為一種職業,并且以它為經濟來源,也要承擔壓力和風險。
只有出了成績才會被人記得,只有不停拿獎才能填上欲望的河流,這樣的生活也挺枯燥的。
夢想始于幻想。
無論什麽事情,只有在最開始,一切都懵懵懂懂的時候才最具魅力。
當他發現這個項目冷門到連訓練經費都長期不足;當他所在的團隊在國際賽上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待遇;當和他同期踏入國家隊的隊友一個接一個地退役;當他發現自己攢了幾年的收入只夠付家人的醫藥費;當教練告訴他,一個18歲的新人将會代替他上世錦賽之後,他對這行的愛,就沒當初那麽狂熱了。
哪有那麽多無限可能,他們都只是被命運玩弄的配角。
整整三年,他都沒有再打破自己的記錄,徹底陷入尴尬的瓶頸,在世界排名的位置也一直在往下掉,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情緒調控能力下降,焦慮,注意力無法長時間集中,這些對于射箭運動員來說都是很致命的要素。
他不是回不去,只是無法面對那個寸步難行的自己。
如今,秘密被第二個人分享,李浔忽然感覺輕松許多,他雲淡風輕地說:“不過我也不後悔,過去這十五年雖然不夠輝煌,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精彩。”
宋仰聽完這段複雜的經歷,對李浔的印象有點改觀,他才知道原來大家眼中光芒萬丈的神射手也會有不為人知的煩惱和無奈,但這并不是扣分項,反而讓眼前這個人多了點人間煙火氣,變得不那麽遙不可及。
随後他做了一件膽大包天,甚至有悖常理的事情——他擡起手,就像撸尿尿那樣,順了順李浔的頭發。
李浔差點兒就闖了個紅燈。
寸頭手感很不錯,宋仰意猶未盡地回味,又有些遺憾地說:“要是我再早出生個幾年就好了。”
“怎麽了?”
“那我就可以去現場看你比賽了啊,”宋仰嘆了口氣,“要知道亞運會是你最後一次參賽,我肯定把所有零花錢都拿出來飛一趟仁川。”
李浔心底也是五味雜陳:“我又沒拿冠軍,有什麽可看的。”
“你不懂……”
十年前的那一眼,那一笑,那一支箭,那一記摸頭殺,給李浔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濾鏡,從那以後,李浔就區別于賽場上所有的運動員。
李浔的出現于他而言就是最精彩的看點。
每一支箭都燃着中國隊的希望。
可是再也看不到了。
宋仰像是受傷的動物,傷感地說:“我以前總以為你會一直比下去,比到我長大,甚至還妄想過跟你同臺競技呢,我查到IWS世界賽是允許業餘選手報名的,和國家隊運動員一起比賽。”
李浔很意外:“你這麽了解行情呢啊。”
因為你比過。
你的每一場比賽,能搜到的我都看了。
我還能想起你每次比賽時的總環數,記得比語文書上的必備古詩文還牢固。
不過這些內容說出來有點奇怪,宋仰只是點點頭說:“我也喜歡射箭。”
在紅綠燈口,李浔騰出手來揉揉他小腦袋:“那你繼續努力,以後有機會上場,我肯定去看你比賽。”他的手法就沒那麽溫柔,搓完以後宋仰的頭發炸了。
“這可是你說的。”
湯包吃多了有些口渴,李浔的水瓶已經空了,宋仰拉開副駕的收納櫃,想在初之的零食庫裏找點牛奶解渴,卻沒想到滾出來一瓶礦泉水。
“你不說沒帶麽?”
李浔對此也很震驚,他真不記得那瓶水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可當他說完“我不知道,那好像是初之放進去的”之後,宋仰卻拿着一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着他,搞得他百口莫辯,所以幹脆不辯了。
甚至嘴欠道:“你別拿那種眼神看我,搞得好像跟我間接接吻你吃了多大虧似的,再說了,是間接,又不是舌吻,只有你們小屁孩才真當回事。”
宋仰的腦海中浮現出某種不該有的畫面感,臉紅如辣椒,左手掐住李浔的腮幫子,戳起兩個湯包塞進去堵住他的嘴。
李浔的兩腮被撐得鼓鼓的,沒法說話,只有軟綿綿的,帶着寵溺的笑聲回蕩在溫暖的車廂裏。